紗羅呆呆地看著莫仲擎騎馬絕塵而去,一種生平沒有過的孤寂感抓住了她。她將倦在火堆旁睡得香甜的雪貂拖到懷中,雪貂被女主人給吵醒,不怎麼友善的輕叫了一聲表示抗議。
紗羅看著它,寥落地說:「他為什麼不要當我的丈夫?我是真的喜歡他呀!從小到大,沒有人會要我學著保護自己,因為,總有人會隨侍左右保護我;只有莫大哥,他要我學著保護自己、學著對陌生人保持戒心。後來我知道,他這麼做才是真正關心我的表現。龍大哥從不跟我說這些的,雖然他對我很關心,但是,我知道我不愛他。我愛莫大哥,可是他卻不愛我,我不懂……」紗羅站了起來,望向莫仲擎離去的盡頭。
他什麼時候會回來呢?
一陣淒厲的狼嚎嚇得紗羅背脊發涼,小雪貂豎起耳朵,全身呈現備戰狀態。沙羅很害怕,她從沒有孤獨的時候,如今莫仲擎離她而去,只剩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留在樹海當中,品嚐孤獨的滋味。紗羅眼眶紅了,如果他存心丟下她,那她要怎麼辦?她鑽進被窩中,緊緊的閉上眼睛命令自己睡覺。如果狼群要拿她當消夜果腹,那麼,至少她可以死的迷迷糊糊,來不及害怕就到母親那裡去,想到母親,她似乎不再那麼害怕了。也許是繃緊的神經倏然鬆懈,她立刻被濃濃的睡意所淹沒。
莫仲擎回來時,全湖已然平靜下來。他走近紗羅,發現她黛眉深鎖,眼角還有一滴殘留的淚水。她將毛毯抱得死緊,明白表示出她缺乏安全感。
莫仲擎想拉出她臂彎中的毛毯,為她蓋在身上,沒想到他一動,紗羅便羽睫輕顫,綠眸半張。
她意識末清的呢喃:「野狼……要來咬我了嗎?」
莫仲擎低聲道:「沒有野狼。」
莫仲擎的聲音讓紗羅清醒了些,她眨了眨眼睛,不確定的問:「莫大哥?」
他應道:「是我。」他側身躺在她的身旁。紗羅半睡半醒地呢喃:「我一定是在作夢。」
莫仲擎沒有反駁。
她繼續說道:「剛剛有野狼……我聽見狼在叫……」她仍然在呢喃,「可是我很勇敢,你雖然不在這裡,但是我沒有哭……我很勇敢對不對?」
他啞聲低語:「是的。」
「你丟下我走了……」睡夢中,她孩子氣的指控道。
「對不起。」
「討厭我嗎?」
「不。」她怎麼會這麼想?天知道他情感與理智的拉鋸戰,日以繼夜的纏繞著他;他多想向情感投降,但理智卻不允許。他一再提醒自己,她是屬於山口龍之介,不是屬於他。
紗羅雖閉著眼眸,卻柔柔的笑了。
「你會走嗎?」
「現在不會,我會在這裡陪你。」
紗羅下意識地靠近他溫熱的胸膛,蜷在他的懷裡甜甜地睡著了。
她在他的懷中,完全沒有防備,全然的信任與依賴。
莫仲擎感覺自己心的一角彷彿正在融化,他發現他再也築不起任何心防。他該獨佔她嗎?還是——拱手讓給山口龍之介?
睡夢中的紗羅突然打了個寒襟,莫仲擎將毛毯拉到她的肩上,將一旁解下來的披風也拿來蓋住她。
紗羅動了動,更埋進他的懷裡,睡夢中呢喃不清的嬌語:「莫大哥,我會一直、一直跟著你喔!」
莫仲擎的眼中閃過一抹溫柔。
「好。」明知她聽不見,他依然允諾。
★ ★ ★
從樹葉的縫隙中映出一絲曙光,東方的天空呈現一抹魚肚白,遠方的山峰浮現一縷如輕紗般的山嵐,沁人心脾的野薑花開始展露芬芳。
紗羅輕輕地睜開眼睛,一時間有不知置身何處之感。她坐起身來,看向身旁——空空如也。
她摸摸皮墊,似有若無的殘留著一絲餘溫。
難道他昨晚沒有回來?
難道昨夜她所聽見的溫存耳語,只是虛幻不實的夢境?
難道他真的去下她,不管她的死活了?
她站起身來,朝四周望了望。
沒有看到他的座騎,那麼,他真的離開了?
對了!雪貂!她四下張望,也沒有雪貂白色的影子。紗羅失望傷心的跌坐在地上。他居然連雲貂都帶走了!弓起膝蓋,她把下巴擱在膝蓋上,難過的掉下眼淚。
她一直很堅強的,即使傷心,即使害怕,她都盡力將眼淚忍在眼眶中,不讓它掉下來。可是,這次她真的忍不住了,她真想好好放聲痛哭!
由遠而近,傳來一陣起伏有致的馬啼聲。
紗羅抬起頭來,盈滿淚水的眸子對上了莫仲擎的深沉眼眸。莫仲擎下了馬,站在她的面前。
他審視著她噙著淚的脆弱眼神,他深吸一口氣,穩住他似黃河決堤般起伏奔騰的理智。
「紗羅?」
他如此真實的站在她面前,讓她的淚水再地無法抑遏,成串成串的沿著她弧度優美的頰滾落。
「不要再不告而別……」她啜泣。
莫仲擎的眼中掠過一抹痛楚。
她垂下長睫,便咽地說道:「你……討厭我嗎?我帶給你很多麻煩,因為我什麼都不會……」
「不。」他低語。
「你如果把我丟在這裡,我可能……活不過兩天……」
他深深的看著她,卻不說話。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她無助的眼眸打碎了他銅牆鐵壁般的理智,所有的武裝在這一刻徹底瓦解!
他拉她入懷,緊緊吻住她的唇!
他的吻狂猛而熱烈,他滑入她的口中與她舌瓣糾纏。他一手托住她的後腦,一手緊摟住她的纖腰,他專制的汲取她口中的芳香,一次又一次,他深陷她的甜蜜而無法自拔,傾他今生所有的熱情於這個宣誓之物!
他分開了彼此的距離,額頭抵住她的,試著平復他洶湧的情潮。
莫仲擎將她的頭按在自己的胸前,他的唇滑向她的耳畔,聲音沙啞的說:「我一直試著不要碰你,因為你已有了未婚夫。我一直告訴自己,你可能分不清楚什麼是「友
情」,什麼是「愛情」,因此,我強迫自己不能當真。昨天丟下你,我很抱歉;但我若不暫時離開,讓自己冷靜,我不知道由著情感驅策的我,會做出什麼事來。紗羅,我沒有不要你,我不會不要你,但是,我沒有立場對你說這句話,只能選擇迴避這個問題。剛才的吻,是我對你真情的宣誓,無論我的對手是誰,今生今世,我要定了你!」
眼淚再度滑下她的臉頰,她埋在他寬厚的胸前,綻開了一個絕美的微笑。
「我會一直、一直跟著你喔!」
這是她昨夜的夢藝。
「嗯。」再一次,他堅定地對她允諾。
★ ★ ★
出了樹林,才漸漸有了人煙。
這時,紗羅才想到要問莫仲擎:「我們要到哪兒去?」
「建康。」
紗羅對中國的地名完全沒有概念,她又問:「為什麼要去建康?」
「我在建康有四個好友,我答應他們寒玉樓的事情辦完就去與他們會合。」
「會不會帶給他們麻煩?」
紗羅指的是,屆時山口龍之介若上門要人的話。
莫仲擎微微一笑:「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再好不過了!對於「麻煩」,他們向來是來者不拒。」
在摯友的面前,莫仲擎又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面貌。莫仲擎的過去,正如同箱中的寶石,讓她不自覺的悠然神往。
「在你的生活圈中,除了管大哥之外,就是那些朋友?」
莫仲擎道:「我沒有很多的朋友,在尚未認識他們之前,我的日子是平靜無波的。不過,偶爾也有相當戲劇性的「高潮」。」
紗羅的好奇心被挑起,忍不住問:「真的?」
「嗯。」他的嘴角揚起一抹柔和的笑意,「我有一個調皮搗蛋,專門以闖禍為樂的妹妹,她叫莫琊。」
「你有妹妹?」她有些詫異,只因他從沒提起過。
「她嫁人了。」他道:「你與她同年,但是,我不贊成你與她攪和在一起。」
「為什麼?」
「我可不希望你被她給帶壞了。」
每次見到莫琊,他都有心臟衰竭的無力感。
如果莫琊聽見大哥如此譭謗她,她非「仰天長嘯」不可。
然而,紗羅已經對這個「惹禍精」產生大大的好感!
莫仲擎很少為任何事情心煩,但莫琊就有這種本事招惹他!
紗羅已經在期待兩人成為死黨手帕交的那一天了……
一個成熟穩重的大男人,兩個胡搞瞎搞的小女人……
多麼爆炸性的組合啊!哈哈!紗羅在心中悶笑。怎麼辦?她愈來愈不像大家閨秀了,也許是離開奶娘的諄諄訓誨太久了,沒有奶娘在一旁耳提面命,讓她愈來愈像村野姑娘。
不過,這段日子比起過去悶死人的十七年歲月,她第一次感覺「生活」原來也可以如此隨意的。她寧可以她的錦衣華服,來交換如此多彩多姿的市井歲月。
「在想什麼?」彷彿意識到她的沉思,莫仲擎笑問。
「我在想,真希望能認識你的妹妹。」
「會的,」他的眼前浮現莫琊俏麗甜美的容顏,不自覺的露出寵溺的笑容。他道!「將會如你所願,不過,暫時你們還不會見面。」
「為什麼?」她的明眸中掠過一絲困惑。
他將她的頭攬到胸前,俯下頭,在她耳邊低語輕喃:「必須要等到你成為她大嫂之後。」
「呀!你——」紗羅簡直不知道要往哪兒躲了!他……竟然如此直截了當,根本沒有絲毫避諱!
莫仲擎開懷的笑了。
不過,這陣笑聲很短暫,四名躲在暗處的黑衣人從樹上躍下,擋在莫仲擎的馬前,他們的穿著打扮十分可笑。
莫仲擎的笑意在唇邊隱斂,卻聽見懷中的紗羅倒抽了一口冷氣。
「紗羅?」
「他們是……忍者!」
莫仲擎沒有問那四個傢伙意欲為何,用膝蓋想也知道,反正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莫公子,留下晚羽小姐方能保命。」
呵!難道這年頭流行學漢語嗎?連殺手也會說漢語?
莫仲擎冷笑,「你們的漢語有待加強,因為我完全聽不懂。」
「什麼?!」
「莫大哥——」她知道他有武功,但從未見他使用過,假若四個忍者一起攻上,那——莫仲擎抽出腰間的馬鞭,低首道:「抱緊我,閉上眼睛。」他不要她目睹打鬥的場面,也不打算下馬,在馬背上應付他們便已足夠了。
紗羅依言緊抱住他的腰身,小臉柔順的熨貼在他的胸膛,閉上眼睛。
莫仲擎極其眷戀的眼神在迎視四個日本忍者後轉為冷漠。
「殺了我,踏過我的屍體,你們就可以帶她走。」
紗羅在他懷中微微一顫,眼眶迅速潮濕了。
四名忍者一擁而上,四把武士刀直朝莫忡擎砍來。
莫仲擎使鞭若劍,迅疾無比;劍剛鞭柔,以柔克剛。
中國武術博大精深,豈是幾個小小三腳貓的忍者所能匹敵?
莫仲擎的長鞭使得四個不入流的忍者七手八腳,忙得暈頭轉向,疲於應付。他們四人都沒有料到這個英挺斯文的南方大商人,居然有著深藏不露的高強武藝!
雙方不過交手十數回合,四人的兵器便全被莫仲擎的長鞭給捲走。
手上沒有武器的殺手,就像一群不會爬樹的猴子,完全失去了神氣。
莫仲擎以長鞭繞住其中一人的脖子,拉近自己,冷聲間:「誰是主使者?」
「我們不會說的!」
莫仲擎冷笑:「聽說被吊死的人舌頭會露出三寸長,今天我倒想見識見識。」
果然,這個忍者嚇得手心冒汗、冷汗直流,並且面如死灰。
「說!」
「是山——」
不知從何處掠來一陣閃光,轉瞬間,四名忍者便倒地身亡,頸動脈皆插著一支十字鏢。一鏢致命,對方顯然是個高手。
莫仲擎收回馬鞭,眼光迅速的掃向遠方。
紗羅在他的懷中悶聲喊到。
「莫大哥?」
沒聽見交談聲,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他擁她入懷,不想讓她目睹這群人的死狀。
他以馬鞭捲起一支暗器,收入袖子暗袋中。若那名高手是日本人,那麼,喬馭也許知道幕後主使者為誰——他想知道,究竟是誰欲加害紗羅!
拉緊疆繩,莫仲擎再度縱馬奔馳。
★ ★ ★
「少爺。」
「如何?」
「失敗了。」
龍之介冷笑。
直木哲也比誰都清楚,這是山口龍之介欲發怒前的徵兆!
「四名殺手居然無法將晚羽紗羅帶回?區區一介商人,竟有如此能耐。」龍之介眼中萌生了一股殺機。
「少爺,他不是普通一人。」直木哲也道:「他是「風塵少君」之一「山」。」
「風塵少君?」
「風塵少君共有五人,分別為東方朔——「風」,樓適桓——「林」,莫仲擎——「山」,令狐軫——「火」,喬馭——「水」。這五個人各有所長,各有其身世背景,但詳細資料至今仍是一個謎。」
「查不出來嗎?」龍之介沉沉地道:「我想知道。」
直木哲也道:「除非委託「神探」常言笑,但是,要找到他困難無比;而且,他還是一名怪人,第一眼他看不順眼,就決計不肯幫忙。」
「中國地大物博,沒想到怪人也特別多,先是「風塵少君」,然後是常言笑。」龍之介譏諷。
「少爺,您要找他嗎?」
龍之介沉吟。
「找到他,並帶他來見我。」
「若不從呢?」
「若不為我所用——殺了他!」
「是!」
龍之介單手握拳,往身旁桃樹幹上一擊,霎時落英繽紛,鋪得一地桃紅。紗羅是他的,她休想逃離他!
江山難求,美人亦難得。他喜歡江山,更愛美人。紗羅為「京都之花」,舉國無雙;他相信,除了他以外,再也沒有男人配得上她。中國有「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的詞句,這樣的美,在日本只有紗羅當之無愧。
他已經習慣忽略女人的存在,唯一能激起他有所感覺的……只有紗羅。不是因為她的身份,即使她生於市井,他也絕不會放過她。
她是他所見過最美麗的花,因此,他要將她攀折下來,放在身旁珍藏,即使會傷了她也在所不惜!他所想要的東西,他絕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