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皓站在窗前,凝視著遠處的港灣燈火,靜靜地回想這些年來的一切-
十年前,當他還在麻省理工學院攻讀碩士學位時,和幾位志同道合的好友共同創立了「巨擘數位網絡科技公司」,即是巨擘集團的前身,初期先是致力於開發電腦遊戲和軟體,而後開始製作各類型的體育和娛樂節目,以媲美電視清晰度的畫質在網絡上播放。
誰也沒料到成功居然來得如此迅速。憑藉著初生之犢不畏虎的膽識,幾位不同國籍和種族、卻對電腦網絡有著同樣熱情的小伙子在科技界引爆光芒,影響力迅速蔓延國際。七年前,他和合作夥伴們決定將公司總部搬到加州聖荷西硅谷,讓公司更接近尖端技術人才和資金來源,並將觸角延伸至美國以外的地區。
而他和范洛亨更決定將在亞洲發展的據點設在台灣,繼而朝日本及大陸邁進,其他幾位合作夥伴則繼續掌控美國和其他各洲的公司運作。十年後的現在,他已經身價億萬,在美國擁有一架私人飛機、幾幢足以停放百部汽車的豪華宅邸,並且在世界各地都有產業。
才三十三歲,他早已經名列美國富比士雜誌排行的富豪之林,擁有一百個人十輩子都花不完的財富。在過去,這些唾手可得的成功的確能令他得到快感,但在最近這一年來,他卻感到有些厭煩了,前所未有的疲乏感令他備覺焦躁。
「叢皓?」范洛亨從門外探頭進來。「有空嗎?」
「當然。」他從窗前走了回來。「什麼事?」
「和可口可樂的廣告台約談的怎麼樣子,接到美國方面的通知了嗎?」他合上門走了進來。
「沒問題了。麥可早上和我通過電話,將已經擬定的合約傳真過來給咱們過目,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合約可望在這禮拜五簽定。」
「Wow!」范洛亨接過他手上的紙張,輕吹了一聲口哨。「一筆高達兩千萬美金的合約這麼輕鬆就搞定,咱們這位北美地區總裁還真不是省油的燈。」
「嗯。」他走回桌前去,翻閱著秘書放在桌上的文件。這筆百家爭逐的合約沒有太多延著,幾乎是立刻便拍板定案;在以前,這樣的成功足以令他雀躍不已,然而現在,他卻發現那份感覺已經淡了許多。
「對了,昨晚你和那位繆小姐談的怎麼樣?」察覺出他的漫不經心,范洛亨挑起眉毛。「你認為她有足夠的能耐成為咱們巨擘的一員嗎?」
「這個問題應該是問你才對!你知道我從來不插手公司的人事問題。」叢皓學他挑起眉毛。「沒有真才實料的人絕對進不了巨擘大門,這不也是你用人的準則?」
「這倒是。」他咧咧嘴角。「不過這個繆令襄還算頗有來頭,美國南加大會計研究所畢業,是個專業的會計師,學經歷無可挑剔。」
「學經歷並不等於實力。」
「當然,不過年輕漂亮又氣質不俗的美女可是如風毛麟角,哪個男人不愛?」范洛亨嘻皮笑臉地道:「說真格的.那小妞還真是個美人兒,姑且不論她的實力如何,就算是個花瓶也賞心悅目,你說是吧?」
見他仍然有些心不在焉,他用腳勾了張椅子在辦公桌前坐了下來,饒富興味地看著他。「你有多久沒休假了,叢皓?」
「唔,」他皺起眉毛。「我沒想過這個問題。為什麼問?」
「我倒很清楚。五年!你已經有整整五年沒休過三天以上的長假,難道你不想放鬆一下,給自己一個假期?」
「我不認為我需要休假。」
「我倒認為你十分需要,你只是害怕空閒。」
叢皓的笑容微微隱去,但語氣仍然溫和,「這幾個月來,你不止一次提出要我休假的要求。怎麼,我的工作表現有令你不滿意的地方嗎?」」叢總裁的工作效率奇高無比,我哪能不滿意?只不過我覺得你對公司裡那群小伙子要求太高了,如果你消失一陣子,或許他們會輕鬆一點。」
「嗯哼,」他悶哼著。「這是他們說的,還是出於你個人的想法?」.
「我是以一個朋友的立場關心你。」范洛亨聳聳肩膀,神情頗為認真。「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這些年來,你不斷的超時工作、很少休假,就連和女人約會,大半的心思也都放在公事上。以前你不會這樣的,自從……」
他沒有說完,但從叢皓繃緊的嘴角看來,他知道自己不用再往下說了。是的,自從五年前那個女人離開叢皓之後……
他並不十分明白叢皓在那短短幾個月裡遭遇到什麼事,只隱約知道他經歷了一段感情風暴;在那之後,他變得沉默許多,再也不是之前那個幽默風趣的他。
他很少微笑,將全副的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和每個女人保持著冷淡而短暫的關係。他們依然無話不談,但叢皓卻將這個話題列為禁忌,絕口不提那個在他生命中乍現卻又消失的女人……
「我從來沒問過你,五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半晌之後,范洛亨才打破沉靜。「那是個什麼樣的女人,為什麼你會……」
「沒什麼好談的。」他一甩頭,語氣平直淡漠。「事情已經過去了。」
察覺他繃緊的臂膀肌肉,范洛亨摸摸鼻子,決定還是就此打住。即使和叢皓交情深厚有如兄弟,他仍明白不觸犯他人隱私的道理。
「說真格的,藉故接近你的女人多得不勝枚舉,她們圖的是什麼你也很清楚。」見叢皓還是不吭聲,他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依我看,蕭董事長想將繆令襄介紹給你的意圖,大過於讓她得到這個工作機會。你說呢?」
「如果繆令襄想利用關係進入巨擘,那她可能是要失望了。」他淡淡地道。
范洛亨揚起一道眉毛。「你的意思是,不打算錄用她?為什麼?」
「因為我有更好的打算!」
「什麼?」
「我打算追求她。」
他兩道眉毛都挑了起來。「不想來段辦公室戀情,嗯?」他滿含興味地問;「如果不是太瞭解你,我會以為你對那個年輕漂亮的小妞兒有興趣。」
「怎麼,我不該有?」
「別人我不敢說,你,不可能。」范洛亨斜睨著他,將雙手環抱在胸前。「這些年來,你身邊從來不乏美麗的女人周旋,哪些是看上你的錢、哪些又是純粹想勾引你這個最有價值的單身漢,相信你心裡都有數。我承認繆令襄十分美麗出色,但她接近你的目的不脫這兩種,是什麼令你對她產生興趣?」,
「或許只單純因為她吸引我吧。」他往椅背一躺,一手深思地輕撫著鼻樑。「如果她想引起我的注意,她成功了。我只是給她一個機會罷了,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天天都有人引起你的注意,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纓令襄並沒有什麼不同。」
叢皓不置可否,走到酒櫃前倒了兩杯酒。接近他的女人是為了什麼他很清楚,他也一直深諳逢場作戲的分寸。
對女人,他一向保持著適當的距離,不疏遠、卻也絕不熱絡;怪異的是,總有女人將他的冷漠視為理所當然,甚至將此視為是他欲擒故縱的招數。
見他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范洛亨躊躇地開口問道:「怎麼,你對那個姓繆的小妞兒真的有興趣?這可是少有的現象。向來只有女人對你主動投懷送抱的份,我還沒見你主動去追求過女人哩。」
他露出一個毫無笑意的微笑。「就當是打發時間吧,和女人逢場作戲也算是種調劑,這不也是你的名言?」
「當然。」范洛亨攤攤手。「你追求繆令襄,那尚萱那邊怎麼辦?」「這干尚萱什麼事?」
「也對,寧小姐只是一相情願,再說你對繆令襄的興趣不見得能維持太久!」他摸摸鼻子,懶洋洋地起身。「沒事的話我先走一步啦。」
擺擺手,他轉身朝門口走去,手在握到門把後又停了下來。「還有,你不想談五年前那件事,代表那個女人還在你心中。或許是你該想辦法解決的時候了,叢皓。」門輕輕地合上了。
直到范洛亨離開後許久,叢皓還靜靜地站在窗前,任暮色從四面八方籠罩。
***
繆令襄走進咖啡店裡時,周克誠正在講電話。她在他對面坐了下來,發現他的臉色十分難看。
「派人再去和對方談談,無論如何絕不能放棄。」周克誠摔下電話,整個身體繃得死緊。由他的表情看來,顯然不是什麼好消息。
「怎麼了?」她謹慎地問道。
「壞消息。」他繃著聲音道:「先說說看你那邊情形如何,叢皓答應錄用你了嗎?」
「我正要告訴你,你可能要失望了。」繆令襄沉默片刻才道,表情十分平靜。「范洛亨今天早上已經打電話來告訴我,目前巨擘集團並沒有適合我的工作機會,要我再等候幾個月……」
「不可能!我們根本沒有時間再等下去了。」周克誠打斷了她。
「這句話你該去告訴范洛亨,不是我。」
「該死!」他捶了下桌面,面容扭曲。「看樣子蕭董事長的面子還不夠大,如果那天晚上你和叢皓聊得很愉快,他沒有理由不錄用你。」
「或許那只是他的交際手腕,他對任何女人都是如此。」她淡淡地道,正想起身,周克誠卻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你去哪裡?」
「既然你的計劃失敗,我也沒有繼續留下來的必要,自然是回美國去了。」
「沒有這麼簡單,令襄。」他勉力克制情緒,平平地道:「你知道方纔那通電話是誰打來的嗎?」
她側過頭來。「誰?」
「是公司裡的簡副總。他告訴我,巨擘集團已經在昨天和福特公司達成協議,即將在這個週末簽定一筆高達兩千五百萬美金的廣告合約。」她倒抽了一口氣。「哪不是……」
「沒錯!」周克誠握緊拳頭,狠狠吸口氣。「為了爭取這筆合約,我們整整努力了一年,卻被巨擘集團不費吹灰之力便搶走了這塊大餅。換句話說,咱們所投入的心血一瞬間全變成了泡影。」
繆令襄沉默了一下。「我很遺憾。」
「就因為這樣,咱們的計劃更不能半途而廢。」他的手指緊攢住她,目光更顯陰沉。「既然混進巨擘這招不管用,我們就另外想辦法;我不會讓這種情況繼續下去,任由公司垮在他手裡。」
她的喉嚨發緊,周克誠的表情令她傲微打了個冷顫。
「你打算怎麼做?派人殺了叢皓嗎?」她低語。「那也不能改變既定的事實!更何況還有范洛亨在,我們的計劃不可能成功的。」
「事到如今,咱們也只能孤注一抻了。」周克誠冷笑一聲,眼神閃爍。「咱們的計劃不止要繼續進行,而且還要加快腳步;只要讓我們找到機會,我就不信鬥不過叢皓廣
繆令襄正想開口,手機嗶嗶地響了起來,她暫且按捺住情緒,接起電話,「喂?」
傾聽了半響之後,她掛上電話,周克誠詢問地看著她。
「是叢皓。」她平靜地道:「他打電話來向我提出邀約,請我明天共進晚餐。」
「叢皓?」他瞇起眼睛。「既然他已經拒絕了你,為什麼又向你提出邀約?」
「這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約會,不代表什麼。」
「巨擘集團的總經理兼亞洲區總裁,不會浪費時間邀請一個不會為他帶來任何利益的女人共進晚餐。」他緩緩說道,目光審視地掠過她的臉龐。「唯一一個可能,就是他看上了你,將你當成他的下一個獵物。」;
「你想太多了,克誠。他已經有了固定的女伴,你難道忘了嗎?」她慶幸自己的聲音聽來十分鎮定。
「寧尚萱?」周克誠嗤了一聲。「那又如何?即使叢皓訂了婚
他身邊照樣圍繞著眾多富家千金,寧尚萱不見得抓得住他的心。」
「就因為如此,更顯得這個邀約無足輕重了。」她冷靜地道:「根據你的調查,叢皓在女人群中一向很吃得開,他身邊的女人環肥燕瘦皆有,風流韻事更是從來沒有斷過;對他而言,我和這群圍繞在他身邊的鶯鶯燕燕毫無兩樣,他的興趣不會維持太久。」
即使她的表情淡漠,這個認知卻令她的心隱隱作痛。
周克誠有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只是打量著她。「那天晚上,叢皓和你聊了些什麼?」他半晌後又問道:「他認出了你嗎?」
「沒有,他只說我很眼熟,我想他沒有認出我。」她避開他的目光,感到一股不知該放鬆還是該失望的情緒。他沒有認出她,這不是她一直期盼的事嗎?為何她感覺心像被針紮了般痛楚?
「若是如此,倒也算是個好機會。」他若有所思地道,將雙手交握在胸前。「范洛亭目前是巨擘集團的亞洲區副總裁,和叢皓是巨擘集團的創始人當中唯一的兩位華裔人士。他和叢皓的關係密不可分,如果想要我們的計劃順利進行,范洛亨也不容忽視。」
繆令襄呆了一呆。「你打算怎麼做?」她呼吸急促地道:「叢皓現在沒有認出我,不代表他會對我毫無戒心。」
「那又如何?這一回你的背景完全沒有任何疑點,你的每一項資料都是貨真價實,即使查也查不出可疑之處;如果他認出了你,你大可以否認到底!」一抹狡黠的微笑泛上周克誠眼裡,他覆住她的雙手。「我需要你留下來幫我的忙,令襄。只要我能保住公司,我就能將欠司權的錢全數還給你。」
她沉默片刻,沒有抽回手。「繆桀呢?誰照顧他?」
「有保姆陪著他,你不必擔心這點。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派人去帶他到台灣來陪你一陣子。」
她遲疑了半晌,然後點頭。
凝望著那張清靈秀氣的臉龐,周克誠不自禁地抬起手想去撫摸她的頰,她卻避了開去。
「別這樣。」
他的手僵在空中。「為什麼?你曾經愛過我。」
繆令襄回過頭來,注視著他那張英俊的臉龐。是的,在很年輕的少女時代,英挺帥氣、風流倜儻的周克誠的確是她崇敬仰慕的對象;然而年歲漸長之後,她逐漸明白那只是少女時期對白馬王子的盲目迷戀。
不,她不愛周克誠!曾經,克誠有野心、懂手段,極力在事業上求發展,這些都是令她心儀的優點;但他同時卻也自負、驕傲,以自我為中心,這也是司權後來決定和他拆伙的原因。
早在她蛻變成熟、懂得分析事實真相之後,那份輕微的愛戀就已經逝去,再也沒有痕跡了。
「我喜歡你,但那是一種少女對偶像的崇拜之情而已,並不代表什麼。」她平靜地道:「我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總是躲在角落偷偷看你、會因為你對我微笑而臉紅的十五歲少女,你應該很清楚這一點。」
周克誠抿了抿唇。「你曾經想要嫁紿我。」
「任何情竇初開的女孩都會這樣的。」她率直地道:「就算我曾經那樣想過,那也已經是過去的事。我很不願意打斷你的幻想,但事實就是如此,我對你只有兄長之情,沒有別的了。」
他咬咬牙,目光炯炯地直視著她。「因為叢皓,是不是?你自從見到他之後就忘了我,忘了你當初接近他的目的是為了報復他、毀了他!」
「夠了,克誠。」她拳頭握緊,聲音是勉力壓抑的克制。「不論叢皓對我們家做了什麼,那也不關你的事。我答應幫你的忙,只是為了謝謝你這些年來的照顧,我並不欠你任何解釋。」
她定定地看著他,纖細的背脊挺得筆直,眼裡不曾流露出真正的心思。
周克誠不由得放鬆她的手,態度軟化了下來。
「對不起,令襄!」他抹了抹臉,心浮氣躁地道:「我只是關心你,怕你被叢皓那小子佔了便宜,忘了我們原來的目的……」
「我不會!」她深深吸口氣,聲音清晰地道:「我現在是繆令襄,不再是五年前那個天真單純的女孩。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麼!如果你還想達到目的,我們還是盡量少碰面的好。」
周克誠還想開口說什麼,終究是住了口。「有狀況隨時通知我,你自己也要小心點,嗯?」
她點點頭,將目光調向窗外,想著再次見到叢皓時,她必須有著什麼樣的武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