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回過頭,清晰但堅定地說道。
「我千里迢迢來到這兒,你不能用一個字就打發掉我。」靜寂了半響之後,周克誠才再度開口,「公司存亡全繫在你一念之間,難道你就不能……」
「你太看得起我了,克誠。」繆令襄淡淡地道,從窗前走了回來。「經營公司的是你,讓公司糟到這個地步也是你,公司存亡與否你要負最大的責任,而不是我。」
「誰都沒有料到他會這麼做。」他用手抓過一頭亂髮,目光銳利。「他毀掉了你父親,接下來還想吞併你哥哥一手創立的心血,而你卻無動於衷?」
她頓時啞口無言。
周克誠是她哥哥繆司權的好友兼創業夥伴,也是她少女時期崇敬仰慕的對象。在她父親的事業失敗,唯一的哥哥又英年早逝時,是他及時伸出援手,給予她關懷和照料,安排了她和母親在美國的生活。
這些年來,她們一家人已經逐漸從失去親人的陰霾中走出,生活幾乎已經恢復了平靜——直到十分鐘以前,周克誠走進她的屋於裡為止。
「怎麼回事?」終於,繆令襄再度開口問道。
「一開始,他只是購進我們百分之八的股權,漸漸地越來越多多,後來更決定吃下我們整個市場。目前他們手上已經擁有我們
百分之四十五的股權,如果再不阻止,我們就會是他下一個併購的對象。」
「你們可以買回他手中的股份。」
「如果可以,你以為我不想這麼做嗎?」周克誠深吸了一口氣。「公司目前的情況你不是不清楚,我們的負債大過於資產,根本沒有多餘的資金買下他手上的股票。如果你不想眼睜睜地看著公司垮台,讓叢皓像毀掉你父親般地毀掉我們,這是唯一的方法!」
叢皓!這個名字令她瑟縮了一下。她已經很久不再想起他了……幾乎有一個世紀之久。她以為自己可以對這個名字無動於衷的,然而再次想起他仍能令她的身軀一陣顫悸,心頭泛起漣漪。
她轉開目光,視線在雜誌上那張彩色照片上停了下來。
他似乎比她記憶中更加高大,肩膀也比以前寬闊,透露出成熟的穩重;他的姿態看來隨意,卻呈現出驚人的力量與權勢,彷彿一頭深沉壓抑的黑獅。一位十分嬌媚的美麗女郎親暱地挽住他的臂彎,仰望著他的眼神流露出崇敬和仰慕之意.然而他並沒有微笑,眼神疏遠且冷漠,流露出難以親近之感。
她伸出手去,手指輕觸他的眉峰。這些年來,即使她人不在台灣,但她仍不時從報章雜誌中得知他的消息。在五年前,他已經是一個意氣風發的青年企業家;五年後的現在,他的事業版圖更是拓展了數十倍之多,業務範圍遍及全世界,任何東西對他而言都有如探囊取物,財富、名利,也包括女人。
「聽著,令襄。」見她不發一語,周克誠放柔了聲音。「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過分,但若不是無法可想,我說什麼也不願意出此下策。繆桀還小,他將來的教育費和生活費是一筆不小的負擔,再加上司權欠下的龐大債務,如果公司無法度過這個難關,我們都會被打人地獄!」
繆桀!她咬咬牙。周克誠知道她最掛慮的就是繆桀,所以利用這一點來逼她答應;他是故意的!
「難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繆令襄努力保持聲音鎮定。「他很可能會認出我!」
「不可能!」周克誠信心十足地笑了。「你現在的模樣和五年前相差甚多,再加上叢皓身邊的女人一向來來去去,他可能老早就忘了你,不可能對那短短三個多月的花花韻事有多大的記憶。」
花花韻事!她咬緊下膳,感覺心中掠過一陣酸楚。是的,對叢皓而言,那只是一段短暫的愛情遊戲罷了。當年的她才二十歲,還是個少不更事的少女,卻在那短短的三個月裡一頭栽進了情網,從此忘了自己恨他,想要毀了他、報復他的目的。
在那如夢如幻的三個多月,他們朝夕相處,度過無數個甜蜜的日子,每個夜裡的纏綿繾綣……儘管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記憶仍然清晰得有如昨日。
噢,她早該將這些忘了的!她閉了閉眼睛。她怎能一再想起他、想起這個幾乎毀了他們一家的惡魔?他可能早巳忘了她,不會再記得五年前那個曾經短暫出現在他生命中的女孩,然而那三個月的記憶卻沒有一刻在她腦海中消失過。
「你要我怎麼做?」她的嗓音不在預期中的粗啞。
「接近他,吸住他全副的注意力,看能不能多拖延一段期間。」他聲音低沉地道:「只要你有能耐說服他放手,我們就能阻止他買下公司,度過這次危機。」
「你要我去勾引他?」她微微一笑,聲音沙啞地道:「你未免太低估了叢皓,也太高估我了,克誠。就算他沒有認出我,以他的作風,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他無不誓在必得。你真的認為我能誘惑得了他?」
「你就曾經成功過,不是嗎?」
她瑟縮了一下。「你憑什麼認為他會上第二次當?」
「那也只有試試才能知道了,不是嗎?」他的眼睛瞇了起來.目光閃爍。「五年前你能令他神魂顛倒,五年後應該也有相同的能耐。我們調查過他,雖說他身邊一向女伴眾多,但他似乎沒有打算和任何女人維持長久的關係;只要你能引起他的注意、或是混進他的公司探取情報,要達到我們的目的絕非難事!」
見她僵硬地站著,周克誠來到了她身前,就著明亮的燈光審視著那張姣美白皙的臉龐。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反應,纖細的身軀站得筆直,即使光潔的臉上脂粉末施,她卻依然美得驚人。
「我知道你很為難,令襄。但這是不得已的!」他柔聲說道,溫熱的氣息吹拂過她的臉頰。「我從未向你要求過什麼,只除了這件事。我保證只要兩個月……最多不超過三個月,只要能讓我找出方法,我一定能化危機為轉機。別拒絕我,好嗎?」
繆令襄凝視著他懇求的眼神,感到決心開始動搖。撇開克誠是她的朋友不談,他近乎絕望的懇求眼神令她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
「令襄?」
「好。」見他眼睛一亮,她深吸了一口氣。「但我不做任何保證。如果他一眼就識破了我的偽裝,那麼我只能說我很抱歉…
「不會的,我對你有信心。」周克誠眉頭舒展,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你放心,一切由我安排。等公司度過難關之後,我會好好的補償你,讓你和繆桀過最好的日子,再也不會讓你受一點苦。」她沒有說話,目光定定地注視著前方。「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平靜地問。
***
酒宴會場裡人聲鼎沸,笑語喧嘩,裊裊輕煙從舞池中央升起,偌大的空間裡瀰漫著一層淡淡的霧氣。
站在陽台一個不受注意的角落,叢皓淺啜著杯中的酒,凝視著遠方山頭的點點燈光。是他的想像,還是真的已經下了半個月的雨了?噢,他厭煩透了這種陰雨綿綿的天氣,厭倦了必須和這些假惺惺的人物周旋,厭倦了這種身不由己的虛偽和整個該死的生活。
他扯鬆了領帶,將雙手擱在欄杆上。身為公司的領導人,他明白他的任何一個決策都關係著整個企業組織的健全運行,也很瞭解要維持一個龐大企業的正常運作,除了靈活的手腕和精明的頭腦之外,適時的應酬是必要的。
以往他對這類公事上的場合一向駕輕就熟,也頗樂在其中,然而最近他卻發現自己無法像過去一樣輕鬆視之。他懷疑自己是否出了什問題?他還年輕,體能也依然處於顛蜂,正是最意氣風發的黃金時期,然而感覺卻像耗掉了大半輩子。
「嘿,你躲到這兒來了。」一陣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回過頭去,范洛亨正推開他身後的玻璃門走了出來。「怎麼不到裡頭去?那兒一堆人等著和叢總裁你握個手、說句話呢。」
叢皓聳聳肩膀,「我已經露過面,接下來沒我的事了。」
「哪兒的話,你的事多著呢,沒瞧見裡頭有一堆名嬡淑女的媽,等著把你介紹給她們的女兒嗎!」他朝他露齒一笑。「你不去,會不會太失禮了?」
他不置可否,仰頭喝盡杯中的酒。「下個禮拜的酒會你會去吧?」見他有些漫不經心,范洛亨問:「為了慶祝和日本松下集團簽定的長期合約,你無論如何都該去露個面,免得……」
「我會去。」
「那就好。」他睨了他一眼。「尚萱會陪你出席嗎?」
「嗯。」見他似乎沒有多大的興致,范洛亨決定暫時閉上嘴巴。他和叢皓認識不是一年兩年了,於公,他們是默契十足的工作夥伴;。於私,他們更是交情深厚、無話不談的拜把兄弟。近幾年將重心移回台灣之後,叢皓將全副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即使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卻沒有一個能抓得住他的心。
而寧尚萱的出現,更是捨不少女入主動打退堂鼓。她美麗、大方、進退得宜,更是一聲名顯赫集團的千金;由她經常陪伴叢皓出席各個場合看來,不少人紛紛揣測這頭在商場上縱橫的猛獅終於要定下來了。
「說真的,你對尚萱難道沒有些想法?」他故作不經意地問:「那小妮子年輕漂亮,身家背景和你十分匹配,各方面條件都沒得挑,難道你一點都不心動?」
「既然尚萱有這麼多優點,為什麼你不展開行動?」
「你以為我不想?」范洛亨聳聳肩膀。「問題是人家的眼睛長在頭頂上,再說她眼中只有你,我想她大概從來沒正眼瞧過我一眼。」
「尚萱的父親和我父親是老朋友了,她幾乎就像我的親妹妹。」
「如果你對尚萱有意思,我不認為你會在乎這小小的禁忌。」
叢皓挑起一道濃眉,然後笑了。「不戰而敗,這倒不像你。也許你應該問問尚萱對你的看法,就算她的眼睛長在頭頂上,你的身材也夠高,她沒有理由看不到你。」
「唔,」范洛亨從鼻子裡哼著氣。「什麼意思?你是說你沒有娶她的打算?」
,「尚萱可從來沒說要嫁給我。」他慢吞吞地道,看見洛亨幾乎是……如釋重負的表情,他頓時覺得有趣了起來。洛亨和尚萱一向是打打鬧鬧的,每回一見面就開始拌嘴,他可從來不知道洛亨也有想認真的時候。
「如果對尚萱有意思,就告訴她吧,也許她對你也有好感呢。」他溫和地道。
「再說吧。」范洛亨支支吾吾,居然有些臉紅了起來。「我還不確定她對我
他沒有說完,一個聲音由身後響起.「叢先生、范先生,原來你們在這兒。」
他們同時回過頭去,兩位身形微胖的中年夫婦站在他們身後。
「蕭董事長,夫人。」叢皓微微頷首。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叢先生。是這樣的,我想向你介紹一個人。」蕭董事長笑呵呵地道,轉向站在身後的女郎。「這是我一位老朋友的女兒,姓繆,叫令襄。令襄,這位是叢皓先生和范洛亨先生。」
他說著,一個高挑纖細的背影已經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叢皓微瞇起眼睛。有那麼半晌,他就這麼定定地注視著她。她的黑髮鬆鬆地綰在腦後,幾絡髮絲垂落在頰旁,精緻的五官薄施脂粉,隱約透出一份脫俗的靈秀氣息;那纖細的骨架優美挺直,黑色禮服烘托出來的曲線玲瓏有致,凝脂般的肌膚在絲絨布料的襯托下幾乎歡彈可破。
即使她身上沒有太多的珠寶和裝飾品,她依然美得能吸住任何男人的目光。
「令襄最近剛從美國回來,打算在台灣待一陣子,如果有好機會就留下來發展;碰巧我聽說叢先生的公司正在招募人才,所以特地帶她過來引見引見。」蕭夫人笑咪咪地解釋道。
「久仰大名,范先生。」繆令襄優雅地朝范洛亨伸出手,而後轉向叢皓。
「纓小姐。」叢皓伸手和她交握,目光仍然凝在她臉上。
她不記得他的聲音有如此低沉。繆令襄暈眩地想著,克制自己不要發抖,即使再次見到他幾乎令她停止呼吸。他濃密的黑髮依舊簡單利落,臂膀肌肉卻似乎比以前更加結實有力,歲月在他的嘴角刻下冷漠嚴厲的線條,但她仍記得那漂亮的唇是如何印在她的唇上,可以是最溫柔的微笑、也可以是最銷魂的吻……
「叢先生。」她勉力抑制狂亂的心跳,命令自己保持微笑。」巨擘集團』是全世界最頂尖的科技人夢想進入的公司,我希望自己不會太不自量力了。」
「你太客氣了,敝公司一向歡迎優秀的人才投靠。」叢皓神色自若地抽回手,俊朗的臉上沒有多大的表情變化。「不過公司的人事問題一向都是由范副總處理,恐怕你得通過他的重重測試。」
「有蕭董事長的大力推薦,我們自然不敢怠慢。」范洛亨圓融地道:「只要繆小姐的專長符合敝公司的要求,我們當然十分歡迎這樣的人才。」
「當然,當然。」蕭董事長笑呵呵地道:」令襄,叢先生和范先生可是這一行的佼佼者,你要多學著點。」
「我會的,蕭伯伯。」
「對了,蕭董事長,我有件事想向你請教,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范洛亨詢問地望向他。
「當然沒問題。」蕭董事長爽朗地答應。
范洛亨朝叢皓比了個手勢後,和蕭氏夫婦一起離開了陽台。
直到用台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叢暗才出聲打破沉靜,「蕭董事長說你剛從美國回來。你住在美國哪裡?」「我目前在西雅圖。」繆令襄輕柔地微笑。「我很小的時候就移民到美國去了,但因為還有些親友在台灣,所以每年都會不定時回來看看。」
「是什麼原因令你想進入巨擘集團?」他沉吟地問道:「你在美國都做些什麼?」.、
「我是個會計師,但我一直想朝不同的領域發展。蕭伯伯是我父親的老朋友,他知道我想回台灣發展之後,一直在幫我留意機會。當他知道巨擘集團正在招募人才時,他鼓勵我試試看,畢竟這是難得的學習機會。」
「蕭董事長過獎了。」
「是你太謙虛了。巨擘集團以科技業在美國發跡,目前在全世界都有連鎖企業,就算你不錄用我,能認識你也是我的榮幸。我很好奇叢先生接下來打算併購哪家公司、或者準備進軍哪個產業?」
「這是公司機密。你是純粹好奇,還是有人派你來查探軍情的?」
「如果我說是來查探軍情的,你還會考慮錄用我嗎?」
他們同時微笑了起來。叢皓側過頭去,注視著她柔美細緻的側臉。
「你看來有些眼熱。」
繆令襄的心臟一下子提到喉嚨口,開始猛烈跳動。「長得像的人很多。」她力持鎮定地道:「怎麼,叢先生認識長得和我很像的人廠
「也許吧。」他淡淡地微笑,目光停駐在她臉上。「你很……特別。我不記得曾經和一個女人如此單純自在的聊天,非關公事。」
「你對每個女人都這樣說嗎,叢先生?」
「當然不。為什麼這樣問?」
「我聽說了你在社交圈的名聲。」她聳聳肩膀,竭力讓自己看來輕鬆自若。「社交圈內所有名嬡淑女的父親都想將女兒藏起來,然而所有的淑女卻又爭先恐後想得到你的青睞,我想你對這些傳聞應該不陌生。」
「我無法控制別人的想法,只是奪取我想要的廣一抹慵懶的微笑泛上了他的嘴角,他的目光在深幽的燈光下閃爍。「我必須
承認你很吸引我,你明晚願意和我共進晚餐嗎,令襄?」
他輕喚她的名字,令她的背脊竄過一陣戰粟。他醇厚的嗓音有如最上等的紅酒般誘惑著她,黑眸專注地凝結在她臉上,令她幾乎無所遁逃。
「你一向這麼直接嗎,叢先生?」她輕快地說道。
「什麼?」
「讚美一個初次見面的女人,然後用眼神挑逗她。」
他的微笑令她的心漏跳了一拍。「如果那位女士如此迷人,有何不可?如何,你答應嗎?」
「我……」她遲疑著,努力抑制不穩的心跳。太容易了,心裡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叢皓從來不是一個輕易便被女人迷惑的男人,但他卻似乎被她挑起了興趣。
他對女人的態度如此輕佻,想必是這些年來太多女人主動投懷送抱,所以來者不拒了?她垂下睫毛,感到一陣莫名的心痛。
記住你的目的!她在心裡嚴厲地提醒自己。既然他已經上勾了,她就必須以退為進,才能獲得更大的勝算;接下來,她只需要照著周克誠給她的指示……
「恐怕我必須拒絕你,叢先生。也許下次吧!」她輕鬆地道,然後往後退開,朝他嫣然一笑。「很高興認識你。再見了,叢先生。」
望著那個離開的窈窕身影,叢皓的笑意微微隱去了。他調回目光,有那麼半晌,他就這麼靜靜地站著,凝視著黑暗中的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