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黃,夕陽為每朵雲鑲上閃亮的金邊。 方永珩握著寧芯兒的手在院子裡散步,她現在已不會說話,只是一直癡癡呆呆的淚如泉湧,整個人失魂落魄。 「唉,她要流淚流到什麼時候?」她無奈地問著奧菲勒。她知道天使是不掉淚的,如今寧芯兒的眼淚成串掉落,可見她有多麼悲慟。 奧菲勒歎氣,「總比先前好,剛救她回來的時候,她整天不斷地痛哭,渾身痙攣。」 那時候,他感應到妹妹在另一個空間遊蕩,便把她帶回來照顧。 方永珩拿出一個銀白色手機,按了一組號碼,「我托人拿到祁蒼烈的電話,你要不要找他來?」 「不要!」他臭著臉拒絕。 她賞了奧菲勒一記白眼,「可是,寧芯兒肚子裡的孩子是他的,而且再過兩個月就要生了,孩子不能沒有爸爸。」 在她發現寧芯兒懷孕時也嚇了一跳,擔心她不吃不喝只會哭,肚子裡的胎兒怎麼辦,可是,很幸運的,因為天使體質的關係,胎兒一直正常成長。 「沒有就沒有!我們來養就好。」他直接回道:「我不要把寧芯兒和孩子,交給那個只會讓她流淚的男人。」 「也許祁蒼烈是愛她的,說不定只有他能治好她。」方永珩充滿希望地說。 「不,『主天使』和『能天使』說過,這是她的詛咒,誰也救不了。」 「總要試試嘛!想當初我們也曾經絕望過,可是後來奇跡還不是出現了。」 「所以,奇跡不是我們說了算。」 「那誰說了才算?」 奧菲勒指一指無垠的天際,「創造天使的神。」不過沒有人能知道天威難測的神,到底打算怎麼做。 見他還是不肯,方永珩噘超嘴,「固執。」 「那是原則。」 「哼!」她把手機往石桌上一擱,生氣了。 看見她不高興,他連忙轉移焦點,「好了,我們去叫看護來照顧寧芯兒,我請你去吃飯,有家餐廳來了一個新廚師,會一邊變魔術一邊做菜,很厲害……」 「少來!」但最後她還是被奧菲勒魯到沒轍,只好和他一起出門。 至於祁蒼烈呢? 他想天使是永生的,既然如此,那就表示寧芯兒依然存在。 因此這段日子他搜尋有關天使的資料,運用他的關係拿到各種相關訊息,發瘋似地穿梭在大街小巷,只為尋找寧芯兒的蹤影。 在尋尋覓覓大半年都沒有結果後,他一日比一日絕望,彷彿考驗著他的堅持,每一日都是無盡的煎熬。 他好想念寧芯兒,每當夜闌人靜時,想念就會在空氣中不停發酵,有幾回半夜醒來,朦朧間聽到她在浴室的洗澡聲,匆匆跑進浴室查看,依稀還聞得到她殘留的香味,但卻找不到任何的人影…… 祁蒼烈每天早上起床,一樣上課、看書、做研究、寫報告,一樣每晚在十二點鐘準時就寢。 然而,他就像是脫離了現實生活一般,不知道自己在過什麼樣的日子,臉上一絲笑容、表情都沒有。 「少爺,你就別想了,她不會回來的……」祁福很想勸少爺堅強一點,自己卻很不爭氣地掉下眼淚。 「不,她會永遠活著……對你們而言她死了,但對我而言並沒有!」他喃喃自語著,然後一個人默默傷心。 祁福天天懇求上天不要奪走寧芯兒,他願意少活十年,可憐少爺別再痛失至愛了。 祁蒼烈望著天邊的夕陽,一個人孤獨地走在路上。 手機此時突然響起,他從口袋裡拿出來,「喂?請問你哪裡找?」 「……」沒有聲音,但訊號是通的。 他又餵了幾聲,查看手機螢幕,上面有一組來電顯示,再貼至耳邊,對方仍沉默不語,然後便斷訊了。 緊緊握住手機,他找出那組已接來電的顯示號碼,猶豫了下,然後回撥過去,響了幾聲後,有人接聽卻仍不出聲。 「喂?我是祁蒼烈,是誰找我?」他皺眉,電話裡頭很安靜,不過感覺得到對方的呼吸聲,很輕很細但確實存在。 「祁蒼烈……」 這聲音?! 他忽然渾身一震,對著手機吼,「寧芯兒?!是你!你在哪兒?在哪兒啊?」 「不知道。」 祁蒼烈張望四周,邊跑邊叫,「告訴我,你身邊有什麼?喂……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快回答我啊!」 天地茫茫,他要到哪兒去找? 她的聲音緩緩傳來,「花……有花,好多花。」 下班時間人潮熙攘,行人神色匆匆,他立在馬路邊喘氣,雙眼像在梭巡獵物,卻張望不到最想見的那個人。 「除了花,還有什麼?」他焦慮地再次詢問。 「樹啊,綠色的……」她只是這樣重複著。 彷彿有一股感應,他望向不遠的山坡地,那是一處安靜的住宅社區,兩旁馬路都是樹,他拔腿便往那個方向跑,跑過一戶一戶人家的鐵門。 他不斷地左顧右盼,像只無頭蒼蠅。 「寧芯兒!」他一個轉身怔住,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真不敢相信,站在他面前的人,就是那天從他眼前消失的寧芯兒,不同的是她腹部明顯隆起。 他全身都為之僵硬,那是因為緊張、震驚、感激和狂喜的情緒強烈衝擊著。 「花……樹啊,綠色的……」她站在一戶鐵門外,拿著銀白色手機,重複地說話,臉上還有不停滑落的淚水。 「寧芯兒?!寧芯兒……」終於找到她了,祁蒼烈看著她,她也回望著。 兩人在路上相遇,這樣望著她,恍如隔世,迷茫得像場夢。 但她卻用那沒有靈魂的空洞表情看他,不斷對著手機說:「這裡有花有樹……你要不要來?」 「我已經來了!」霎時,祁蒼烈的手機掉在地上,激動地將她攬進懷中,她掙扎著,只顧著對手機重複那些話。 硬是把她扳過來,她抬頭望他,眼神像在看陌生人一樣,「你是誰呀?」 他當場愣住,抓著她的雙臂忐忑地問:「你不認得我嗎?真的將我忘了?」 很不幸的,他的猜測正是事實。 他急得不得了,「我是蒼烈呀,祁蒼烈,你怎麼會不認得我呢?」 「你不是祁蒼烈,我不認識你,你究竟是誰?」她又對手機說:「有個不知道打哪兒來的人硬要冒充是你呢!」 他聞言流淚了,眼淚沿著他憔悴的臉頰滾落,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聽到的一切,哽咽地說:「是我呀……」 一滴、兩滴,他滾燙的淚水落在寧芯兒身上,她像是想起了什麼,在深深呼吸後,美麗的眼睛淚掉得更凶。 「你不認得我了?不哭,不哭。」他有很多問題想問她,可是他現在急著想止住她那彷彿永遠也流不完的淚。 似乎感受到他激動的情緒,她擁住他,臉埋入他的胸膛哽咽道:「不哭了。」 祁蒼烈伸手進口袋,拿出一顆巧克力,拆開包裝紙,放到她唇邊餵進嘴裡。 「怎樣,好不好吃?」 記得她說過,巧克力裡有一種神秘的力量——「愛情分子」,現在的他竟傻氣地想,讓她多吃一些,她就會再愛他了吧? 他研究著她的表情,瞳眸中透著期待與盼望,又餵了她一顆,「感覺怎樣?」 只見她舔舔舌尖,笑了。 奧菲勒很狠瞪著祁蒼烈,看他還是很不順眼,要不是方永珩拚命拉著他,他的拳頭早巳揮了出去。 怎麼也沒想到,寧芯兒會拿起方永珩隨手擱下的手機把玩,還無意中和祁蒼烈通了話,可這個傢伙也太不像話了,竟然想趁他不在時把寧芯兒帶走,幸好被看護發現通知他們趕回來。 「你沒發現寧芯兒不流淚了?」方永珩對他說道。 轉頭望向一旁,奧菲勒看著妹妹。多不可思議的改變呀,不但如此,她還會吃巧克力,嘴角甚至噙苦笑容。 但他怒氣仍末消,於是嘴硬地說:「那又怎樣?寧芯兒是我妹妹,誰也別想帶走。」 方永珩一個勁兒地用眼神暗示他,不料他卻裝蒜,「我怎麼知道他是誰?寧芯兒又沒說認識他,也許是騙子呢!」 祁蒼烈無心辯駁,低聲道:「雖然我不知道寧芯兒……失蹤之後發生的事,但如果讓你不高興,請接受我的道歉。」 「何只是之後,我知道之前你就沒有好好保護她。」他怒氣沖沖指責,「現在不管你用騙的、哄的、偷的,拐的、搶的、逼的,休想我會上當。」 儘管有再多傷痛,他只是簡短道:「請你相信我,我對寧芯兒是真心的。」 方永珩歎了口氣,很慎重地說:「別這樣,他到底是孩子的父親。」 奧菲勒卻很不給面子,「呵,天知道!你別亂說行不行?」 「我知道孩子是我的,我會娶寧芯兒。」祁蒼烈也沉了臉:心裡很不是滋味,卻仍然表明立場。 「誰說讓你娶寧芯兒啦?而且孩子是寧芯兒的。」奧菲勒當場黑了整張臉,說話像是賭氣似的,還動手把他推出門外,方永珩見狀趕緊上前制止,三個人就這樣在門口推來擠去, 「你有沒有綠瓶子的氣泡礦泉水?」 奧菲勒愣住,轉頭望著妹妹,「你說什麼?!」 「寧芯兒會說話了,她現在會說話了!」方永珩開心地叫道。 「她見到我就一直跟我說話,只是不認得我,好像不太清醒的樣子,所以你要怎麼說我,罵我都行,但我一定會讓她想起我的。」祁蒼烈心意已決,任何事都不能阻止他。 「蒼烈,我要那種綠瓶子的氣泡礦泉水。」她過來拉著他的手撒嬌地說。 祁蒼烈既激動又興奮,「你認得我……你都想起來了?」 她歪著頭,想了一想回道:「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呢?」 寧芯兒像是在問他,也像在問自己。 他轉頭對奧菲勒說:「看到沒有?她會恢復正常的。」 一旁的兩人都有些明白了,原來他就是讓寧芯兒復元的關鍵。 祁蒼烈牽住她的手,直點頭說:「有,有,我這就去買,那邊有一家超市,我帶你去買。」 望著他們的背影,奧菲勒喊道:「喂——你記得把她帶回來,不然我不會讓你娶寧芯兒的。」 方永珩笑說:「你不但不去追回來,還要讓他娶寧芯兒?」 「我現在覺得很贊成,不行嗎?」他一本正經地回道。 開玩笑,氣歸氣,但寧芯兒的幸福還是比較重要,如果他真的愛寧芯兒,能夠讓她恢復正常,那就等她好了之後,再找他算帳也不遲。 兩個月後,寧芯兒生下人類與天使的混血兒,一個可愛的小男孩。 「來,我餵你吃點東西。」每天,祁蒼烈都會喂巧克力和氣泡礦泉水給她吃,幫她擦拭臉頰上越來越少出現的淚水。 「你……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她有些不解地問。 「我說過了,我愛你。」 望著他,寧芯兒恍惚了。 她忽然覺得好像在夢裡,眼前這倚英俊的男人,曾用那雙手緊抱著她,-這感覺卻又是那麼真實。 「我早就對你動了真心,你看不出來嗎……唉!」他哽咽,然後拉著她來到嬰兒房。 祁蒼烈將一旁熟睡中的嬰兒抱起來,放在她懷裡,「這是我們才出生三天的孩子,你看他的小臉有多可愛,就像你一樣。」 「我跟你的孩子?」她看看他,又伸手碰觸嬰兒,小小聲地說:「可是,我怎麼沒有印象?」 「沒關係,我一定會讓你重新愛上我的,」他抱緊她和孩子,在心中發誓,他再也不放手了。 這時孩子睜開眼睛,開始啼哭,寧芯兒嚇了一跳,卻自然地流露出母愛,開始哄起孩子,「別哭!別哭!」 沒多久,孩子又安安穩穩地沉睡,他看著這幅畫面,心裡漲著滿滿的幸福。 寧芯兒放下孩子,祁蒼烈從背後擁著她。他終於明白了,以前他害怕自己付出越多傷害會越重,所以總是對愛情提出太多疑問,但那其實是因為愛得還不夠。 現在,他不但毫無畏懼,反而更往前跨了一步,這一步,不但要超越他自己,更要跨進她心裡,不再讓愛情悄悄溜走。 他吐出一口長長的氣,「寧芯兒,只要你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怕,答應我,讓我永遠守護著你。」 「我答應你。」她認真地看著他,「永遠也不離開。」 祁蒼烈望著她晶亮的大眼,深深呼吸了幾口氣,將她抱得更緊,「我愛你,不能沒有你……你知道嗎?」 她低下頭,唇邊泛出微笑,不知該如何迎視這樣的眼神。她也不明白,當他的呼吸和體溫環抱住她時,為何會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他深情地凝視她,像是在許下某種承諾,俯身吻向她那美露的唇,渴望再見到她燦爛的笑容。 寧芯兒幾乎要顫抖了,儘管她不記得以前的事,但這樣美好的感受,卻讓她感到胸口熱熱的。 突然,他嘗到了她的淚水,不禁抬頭問:「怎麼哭了?我不要你哭。」 「這是……快樂的眼淚,我沒辦法停下來……」她哽咽著與他緊緊相擁。 「好,就最後一次,哭夠了,以後我可不准你再哭了,真的!我不會再讓你掉眼淚了。」他又低下頭吻掉她的淚水。 祁蒼烈將瞼埋在她的頸項中,寧芯兒感覺到他的胸膛在顫動,然後聽見他喜極而泣的感動。 飄泊的靈魂在這一刻終於回來了,一對相癱的戀人正深情吻著,陽光透過雲層照射下來,光芒閃爍如金,見證著他們的永恆。 從天界往下望,看見寧芯兒和祁蒼烈有情人終成眷屬。 結婚那一天,祁蒼烈特地請西點師傅以手工做了一組酒釀巧克力,取代結婚蛋糕,方永珩也親手做了十二款花式巧克力,當作賀禮祝福這對新人。 他在婚禮上挽著新娘子介紹給所有的人,「恭喜我吧,我愛上這個女人了,她就是寧芯兒。」 有賓客好奇地問:「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他輕鬆地說:「我們是因為一場車禍認識的。」 賓客嘩然,忍不住質疑,「你不是說不結婚嗎?這次該不會是奉子成婚吧?」 「呵!沒辦法,愛上寧芯兒總會失魂落魄,不能專心工作,為了不想再患得患失,只好結婚嘍!」他看著她,眼底只有無盡的憐愛。 「我愛你。」這是幸福的句子,她一瞼粲笑。 「我也愛你。」他沒有任何遲疑或停頓,只有肯定和誠摯。 看著看著,「能天使」拉斐爾忍不住哭喪著臉,只不過天使掉不出眼淚來。 「奧菲勒和寧芯兒的兩樁姻緣都已經大告成功,你應該開心才對,怎麼反倒沮喪起來?」一旁的「主天使」德靡尼安不明白地問。 「開心?!你還能開心得起來?」愛生氣的拉斐爾咆哮。 德靡尼安莫名其妙地問:「為什麼不開心?」 「你想想看啊!有奧菲勒和寧芯兒這種壞天使犯了天規、破了例,你說以後我們是不是要忙死?」 德靡尼安還是不明白地搖頭。 「笨!」他忍不住跳腳,「要是其他天使都有樣學樣,任意跑去人界,我們能不忙死嗎?」 是喔!他們一個負責管理天界的眾天使,一個擔任街成天國的職責,豈不是三天兩頭就要處理那些墮天使,想想那樣的日子多悲慘! 難怪拉斐爾要暴跳如雷,可是…… 「啊!你你你……你掉眼淚 ?!生氣也會掉眼淚?」他驚詫地伸手去碰觸拉斐爾臉龐的淚珠。 「就是因為太生氣了,我才會氣到哭嘛!」這可是他第一次哭耶! 原來哭的感覺這麼奇妙,於是他忍不住哭得更大聲了,德靡尼安頓時被他哭得有些手足無措。 「哭什麼哭啊?你可不可以小聲一點?」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拉斐爾停止了哭泣。 「啊,天父!」德靡尼安立刻跪在一團光芒之前。 天父慈祥地說:「還有一件事要你們去辦,等辦完再哭也不遲。」 「什麼事?」德靡尼安有些擔憂。難道被拉斐爾的烏鴉嘴說中,又有天使偷溜去人界了? 「把寧芯兒的天使靈性送還給她。」天父說道。 「禰不是已經把靈魂還給她,她也完全康復了,目前在人界過得很快樂,為什麼連天使靈性也要還她?」拉斐爾有些不明白。看來天父真的偏愛……異常偏愛寧芯兒。 「因為我絕對尊重受造物的自由意志,不強留那些不願在天堂與我共同生活的天使,我也完全尊重天使的本性,因此不會剝奪她的能力或智慧。」天父口氣十分堅決。 嘿……就說嘛,天父鍾愛……不,偏愛寧芯兒! 不過,他們也不敢想太多,畢竟袍是無所不能的神,有誰能真正看透神的旨意呢? 從天父手中接過寧芯兒的天使靈性,兩人只盼能盡快完成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