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陽光依舊燦爛,在微風吹拂下,今天是結婚的好日子。
證婚禮堂就設在私人別墅的草地上,幾個潔白龐大的帳蓬綴著粉色鮮花,長長的宴會桌上佈滿香檳與美食,無數給予祝福的賓客都到場觀禮。
這是許多女人夢寐以求的結婚場景,每個路過的人都投以艷羨目光,而且不約而同隔著矮籬笆駐足觀看。
此刻,牧師正為面前的新人證婚。
牧師問:「靳剛,你是否願意娶邵文琪為妻,不論安樂貧苦或健康衰弱,你都終生愛護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她、專一於她?」
「我願意。」穿上燕尾服的靳剛顯得格外的英俊瀟灑,他深情的盯著身邊的美人兒回道。
當他說出「我願意」三個字時,新娘的臉上綻放著幸福的笑靨。
牧師又轉向邵文琪問道:「邵文琪,你是否願意嫁給靳剛,不論安樂貧苦或健康衰弱,你都終生愛護他、安慰他,尊重他、保護他、專一於他?」
「我願意。」她羞怯的點點頭。
他們的一舉一動,所有人都看在眼裡,包括隱身在圍觀人群中的曉米。
她目光呆滯,卻認出那個新娘,靳剛要娶的正是他的相親對像邵文琪,最終他還是順從他母親的意願,娶了母親為他所挑選的女人,這場景猶如一把利刃,無情的戳進她已經鮮血淋漓的心口。
牧師繼續說:「這是一對白金戒指,它是圓的,象徵完全與永恆,白金象徵尊貴與堅貞。但願神賜福這對新人,使這對戒指成為他們兩人永恆的信賴與不變的愛之記號,也使他們永不忘記今天所立的誓約,彼此相愛、相親、相屬。」
曉米根本無法轉開視線,眼睜睜看著靳剛溫柔的執起邵文琪的手,緩緩將戒指套進她的指間,而邵文琪也將手中的戒指套入他的手指。
儀式結束後,靳剛輕輕掀起邵文琪的面紗,俯首在她的唇落下一吻,甜蜜的一幕引來所有人祝福的掌聲。
新娘臉上的喜悅成了另一個人的傷痛,曉米的淚水無聲無息的滑下臉頰,她痛苦的閉上眼睛。明知道自己會承受不住,根本就不該來的,只是昨天一切發生得太快,令人難以置信,可是現實一再的告訴她這一切是真的。
昨天,她帶著小陽跟父親回家,整夜,她獨自在房裡坐到通宵,失眠到天亮,一直想了又想,想了又想……
他說:我是為了帶你上天堂,自願下地獄的!
因此她以為,他會把她從黑暗的世界中拖出來,帶到陽光之下;結果他卻親手推她下地獄。
他說:我對你是認真的,千萬別輕言放棄我!
因此她以為,他教會她愛情,讓她對愛情重拾信心,他一定也會摯愛不渝;結果他從一開始就背叛了她。
他說:有我站在你前面,任何問題有我擋著,不會傷害到你。
因此她以為,她因他而得到救贖:結果他卻給了她致命的一擊!
所有的結果,只是一個騙局!
這是……她的愛情?
這莫非是懲罰?懲罰她當初大言不慚的說——我不希罕愛情!
她告訴自己該死心了,不要再想他了,偏偏控制不了這重複又重疊的思緒,因為那些記憶是那麼的纏綿悱惻、那麼的刻骨銘心。
於是,她咬牙忍痛來觀禮,希望藉此斷絕所有的意念,從此將過往拋到腦後。
然而事實上,她沒有預想中的堅強。
當一對新人接受祝福之後,在音樂聲中互擁共舞,當他們的腳步移動到矮籬笆前,曉米頓時僵住了。
她發誓,靠近的剎那間,靳剛是看到她的,然而他看她的眼神是如此陌生,彷彿從不認識她,只是摟著新娘喁喁細語,笑得好溫柔。
她深吸一口氣,想調整自己的呼吸,可是喉嚨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掐住,根本不能呼吸,在燦爛陽光下天地變得昏暗下清,雙腳不爭氣的發軟。
這時有人走近,伸手扶了她一把,她才勉強抬起頭。心裡又酸又苦又澀,眼淚要強忍著才不至於流下來。
「你還好吧?蔚小姐。」
是李執忠,她記得這個人,他來找過靳剛,之前靳剛還說和他一起喝酒。
她想問:前天晚上你和靳剛在一起喝酒嗎?
可是理智卻讓她開不了口,蒼白柔弱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然後轉身離去。
李執忠上前一步,說道:「蔚小姐,靳剛要我告訴你,請你以後不要在他面前出現。」
不要在他面前出現!
他就這麼絕情到下能容忍她的存在?
他怕什麼?怕她會破壞他的美滿婚姻嗎?
哀莫大於心死,此時此刻,她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突然間她明白,從此以後,她不再是一個完整的人了,因為她所害怕的愛情最後還是傷了她。
好不容易,她終於恢復鎮定,找到自己的聲音,「叫他放心,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也會躲他躲得遠遠的。」
說完,她用力拔下靳剛給她的訂婚戒指交給他,「這個,幫我還給他。」
李執忠關心的注視著她,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也許他有不得已的苦哀,所以他才……這麼做的,說不定他也很難過。」
聞言,曉米用譴責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他有些慚愧道:「你別誤會,我不是在替他說好話,我只是關心你。」
也許他是出自一片同情心吧?但她最不需要的就是這種憐憫!
她面無表情的瞪著他,「比如?」
「比如……比如……」面對她冷漠的眼神,他不禁心虛的閉嘴。
曉米替他說下去,「比如他母親反對?」
「不,不是這樣的,靳剛他……」他差點將藏在心中的秘密脫口而出。
「算了,不管怎樣都已經不重要了。」她搖搖頭,打起精神走向回家的路。
李執忠望著她纖弱的背影,無奈的說:「蔚小姐,保重。」
其他人都把注意力放在新人身上,似乎誰也沒發現她黯然神傷的離去……
八個月後——
四月天,又是個花團錦簇、滿樹春色的季節。
天氣開始有些濕熱,曉米換上薄外套、寬裙於和平底軟鞋,不再穿她鍾愛的牛仔褲,因為她的腹部已經隆起,走路得很小心。
這一切都是毫無預警的,當她立定心意重新生活的某一日,她的肚子居然出了這種「意外」。
命運擅長捉弄人,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竟重蹈姊姊的覆轍。她再怎麼小心翼翼,愛情還是找上她,而且和姊姊一模一樣,被人拋棄還懷孕了。
這下是她的錯,不要再沮喪了。
這不是她的錯,不要再自責了。
這不是她的錯,不要再憂鬱了。
這不是她的錯,不要再難過了。
但每自我安慰一句,她就越無法原諒自己,低下頭,只看見自己孤孤單單的身影,不知以後還能有擁有幸福快樂的機會和勇氣嗎?
幸好,父親雖然氣得又是一陣-胸頓足,可是怎麼也不敢再把女兒罵走,很無奈又心痛的支持她把孩子生下。
一日,曉米應小陽的懇求,去買百貨公司裡才有賣的巧克力。
已經滿三歲的小陽手裡抓著巧克力,高興的遞到她的嘴邊,「媽媽吃一顆,好——好吃!」
曉米搖頭,「媽媽不吃,小陽吃。」
他卻很堅持,「那妹妹吃,妹妹要有營養喔!」
瞬間,她淚流滿面。平常她喂小陽吃飯,也是這麼說的——「小陽要多吃才有營養喔!」
可是,這陣子她卻沉浸在哀傷裡,幾乎不思茶飯,睡也睡得不好,午夜夢迴,在黑暗中驚醒,冒著冷汗坐在床上胡思亂想……她完全忽略了肚子裡的孩子,太不負責任了!
抬頭一瞥,她正站在一面玻璃櫥窗前,瞪視著玻璃上的影子。
這是誰?
就在耀眼的燈光下,一個憔悴的孕婦挺著微凸的肚子一臉愁緒,所有焦慮、哀傷、失落、睏倦、寂寞,全落在她眼裡。
啊,不折不扣的一個棄婦!
這無疑是她生命中最難承受的痛,但她不能因此倒下,既然決定要生下孩子,就應該以孩子為重,為了孩子,她必須站穩些。
從此,她下定決心要好好生活,不為自己,只為腹中的胎兒。
也許懷孕使她情緒太過脆弱,但母愛卻令她振作起來,她強壓住心中悲傷,努力裝作若無其事,還卯起來要過得健康一點,剪了新髮型,添了許多新裝新鞋,輪流的穿那些衣服鞋子,只差沒有去換一顆完整的心臟。
每天,她把自己打扮得整齊漂亮,看起來精神好多了;每天,帶小陽去散步、逛街,當作運動;每天,換不同的餐廳吃飯,好讓自己多吃一點;每天,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還有,她每天回到那面玻璃櫥窗前,看看自己是不是一天比一天更好。
與往常一樣,曉米和小陽去逛百貨公司,買了許多粉紅色的小衣褲、小鞋襪、小帽子,然後就在百貨公司的餐廳用餐。
「媽媽——我要吃冰淇淋。」小陽吃完義大利面,央求道。
「不行。」曉米低聲回絕,「你喝濃湯。」
「我要吃冰淇淋!」他大聲的喊,因為每次他大叫,外公都會投降,順著他的心意,現在他也依樣畫葫蘆。
「不行。」她當然知道小陽的企圖,「我不是外公,不會答應你的。」
「耶!冰淇淋——」小陽倏然歡呼。
只見服務生端了一盤冰淇淋來,放在小陽面前。
「呃?我沒叫冰淇淋啊!」曉米詫異道。怎麼搞的,小孩子大喊大叫而已,服務生用不著當真吧?
「有一位先生請客,你們這桌的帳也一起結了。」服務生回道。
曉米更詫異,「誰?」
「一位靳先生。」
像咒語似的,曉米霍地站起來,打翻了水杯,淋濕裙子也不自覺,只往四周梭巡。
她看見了!
不遠處那一桌,坐著一個人,那人正是靳剛。
他微笑的看她,她卻疑真似幻的問自己,「是他?」
是那個該死的讓她以為幸運的得到愛情,又害她絕望、幾乎置她於死地的男人嗎?
她閉上雙眼,身體因激動而搖晃了兩下,這段日子的努力瀕臨潰解。
片刻,她回過神來,抓住小陽的手,「我們走。」
「我還沒吃光光……」小陽正吃得津津有味,硬是賴在位子上不肯走。
曉米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手提購物袋一手強行抱起小陽,挺著大肚子快步走開。
另一端的靳剛見狀發急了,因為她懷孕至少有六、七個月,竟然抱著不斷掙扎的小陽,還用跑的?
他急忙追上去,「曉米!等等……」
百貨公司裡的人潮不少,靳剛急著要追人,不管誰擋在他面前,都用手撥開,拚命的直線向前走。
曉米放下小陽,喘著氣猛按電梯鍵。
快快快!
電梯快點啊!
她回頭一看,靳剛沉穩的每跨出一步,就叫她心慌無措。
不行,只剩下短短的距離!她伸手要牽小陽。咦?!
「爸爸!是爸爸——」
小陽發現靳剛了,他興奮得又叫又跳,踏著壯壯的小腿,蹬蹬蹬飛奔過去。
靳剛張臂迎接他,抱著他走向曉米。
她全身都僵硬了,不知道自己怎會有這樣的反應,暗罵自己不中用,只知道自己不想面對這個令她傷痕纍纍的男人。
「曉米。」他低聲喚她。
她吶吶不成言語,回憶如大海的浪濤席捲上她的心頭,辛酸與悲傷充塞著她體內每一個細胞,叫她軟弱無力。
「曉米,你臉色好蒼白,是不是不舒服?」他伸出一隻手想攏住她的身子。
「不要過來!」當他的手接近時,她連忙閃到一旁,然後忿忿不平的瞪著小叛徒,吼道:「小陽,你立刻給我回來!」
小陽從沒見過曉米鐵青的臉色,怯怯的從靳剛身上掙扎下來,走到她身邊。
她一把抓住小陽,走進正好開門的電梯裡,靳剛立刻跟了進去。
電梯裡有服務小姐,還有其他乘客,靳剛保持沉默,直到了一樓大門口,他才一把握住她的手。
「你要去哪裡?」
「我去哪裡不用你管!」她奮力的甩開他的手,卻馬上又被抓住,再甩開又被抓住。
靳剛一直握住她的手,口氣近似哀求,「曉米,難道你就不能心平氣和的跟我談一談?」
「我已經不記得你了,別再跟著我!」她再度甩開他的手,努力抗拒他所帶來的震撼,情緒禁不住激動了起來。
她的眼神、她的態度,令他覺得真要失去她了!
靳剛更是握住她的手不肯放鬆,「不管你記不記得我,我都愛你不渝。」
天哪,他的愛全是假的!
假的!
假的!
假的!
而她竟然還因為這些假話:心臟狠狠的撞擊且久久不能平息。
「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談的?不是說,要我以後別在你面前出現嗎?」忘不了他那天的絕情,她像只被激怒的小貓,粉拳朝他亂揮亂打。
他啞口無言,低咒一聲鬆手,雙手爬過黑髮,無奈的濃眉擰緊著,隨即又怕她會動了胎氣,知道她愛小孩,便道:「你冷靜下來,不然會傷到肚子裡的孩子。」
原以為這麼說,她會因此而平靜。
但是,他錯了。
她彷彿受了更大的刺激,眼中溢滿對他濃濃的怨恨,「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說肚子裡的孩子?」
「這孩子我也有責任。」他悻悻然的說。
不說還好,說到責任,曉米就氣得眼前發黑,一陣暈眩忽然襲上了她。
「你怎麼了?」他發現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幸虧及時扶住她搖晃的身子,要不然她一定會跌倒。
「這是我自己的事……」天哪,世界在旋轉嗎?
曉米喘著氣、冒著冷汗,感到腹部隱隱作痛,還有腿間一股濕熱令她害怕,唯恐不幸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啊——」站在她腳邊的小陽驚叫道:「媽媽流血了,痛痛!」
百貨公司的警衛也察覺發生狀況,靳剛立刻向他求助,「快叫救護車!」
「撐著點!不會有事的!」他將她橫抱起來,走到大門口等車,還不忘照顧小陽,這段短短的時間真是煎熬,令他彷彿一下子老了五十歲。
腹中疼痛加劇,曉米還來不及發出呻吟,便昏倒在靳剛的臂彎中。
終於,主治醫生走出急診室,對焦急的靳剛和蔚伯元宣佈,「小孩總算是保住了。」
「那大人呢?」靳剛立刻問。
「身體還有點虛弱,需要住院幾天,應該沒問題。」
醫生的回答讓靳剛和蔚伯元露出欣慰之情。
護士小姐過來說道:「病人已經甦醒了,剛推到病房裡,你們可以去看她,不過別讓她太累了,避免情緒激動、精神緊張,要讓她保持心情平靜。」
清晨時分,當曉米幽幽的醒來了,第一句話就是,「孩子……沒事吧?」
「沒事,你們都很好。」靳剛害怕的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心中下停自責。為何他無法保護她,保護孩子?他差點就失去他們了。
放下心的蔚伯元終於回神了,開始對靳剛吹鬍子瞪眼,指著他罵,「你……你這個違反職業道德的東西,什麼一級保鏢?見鬼了!當初我請你保護我女兒,你看看,你看看!你對她做了什麼?你還有臉來見我?」
「對不起,蔚老。」靳剛低頭道歉。
「別以為你把酬勞全退還給我,我就不追究,我……我要告你!」
「爸——」曉米望著父親,聲音好細好小。
「呃……」蔚伯元發現自己太激動,吵到女兒了,連忙說:「現在覺得怎樣?你太虛弱才會昏倒,現在什麼也別說別想,有什麼事等好了再說。」
「爸,你叫這個人走,我不要見到他。」她拒絕見靳剛,拒絕和他說話,這樣才能讓自己平靜一點。
蔚伯元橫了他一眼,低聲的警告,「你給我出來,不要吵她休息。」
走出病房,靳剛說:「蔚老,我知道我傷了曉米的心,可是當初……」
「夠了!當初怎樣不重要,你別再來煩曉米了,也別來氣我,能消失多遠就多遠!」蔚伯元已經疲憊不堪,擺擺手回病房去陪女兒。
唉,原來父女倆的脾氣同一個樣,認定的事用十隻牛也拖不回來。
而靳剛也不敢太刺激她,因為她一看見他,情緒就變得激動,為了腹中胎兒和她的健康,他只能每天偷偷去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