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學的時分,沒有功課壓力的國一生,早已人潮散盡。
一年二班的教室內也只剩下四個小女生還磨磨蹭蹭地沒走。
「唐儂,等一下我們一起去逛街好不好?」眼鏡妹建議。
「好呀,我請李管家載我們去。」
「你每天上下學都有人接送是很方便啦,但是,連喝茶聊天也有個保鏢跟著,不會很煩嗎?」時髦的長腿妹不解兼不耐地問。
「李管家人又不古板、也不多管我,而且有她接送,大哥比較放心呀。」如果不是她反對,嚴至昊還想親自接送咧。
「你大哥也真愛擔心,來學校上課又不是什麼危險的事。」阿咪用著無聊的語氣說。
「唐儂若是和你長得一樣,她大哥也懶得擔心啦。」長腿妹不改毒舌本色地嘲笑。
「我就長那麼醜嗎?」
「阿咪,你蘋果臉、大眼睛,很可愛啊。」唐儂說。
「你不必安慰我了。連我哥都對我說,我站在你身邊是破壞畫面。他還從我書桌偷了一張你的照片。」阿咪死心地承認著自己的平凡。
「我哥才討厭咧!也不想想自己是大三的歐吉桑了,還常常藉故到我房間去賴著不走,然後就對著那張大照片流口水,而且還一直打聽你的種種資料呢。」長腿妹把唐儂的大照片掛在臥房裡當壁畫。
「你沒說吧?」
「我能說什麼?我連你的出生年月日也不知道。」長腿妹有點不滿。
她們和唐儂據說是「好朋友」,但是,她們除了知道她叫唐儂、十六歲之外,其餘一概不知。
「對不起,不是我不說,實在是不能說。或許,過一陣子我就可以告訴你們我全部的事了。真的很對不起……」
「我也不是怪你啦,我只是好奇而已。你什麼時候可以說時再說就好了啦!」一向毒辣的長腿妹每次一對上文雅的唐儂總是沒轍。
四人邊走邊談地來到校門口。離下課已過了半個小時,該回家的學生早已走遠,雄偉的校門口一片空蕩蕩。
然而,此時校門外卻不尋常地集結了一大票的陌生人。
「大概是發生-殺案吧,不然怎麼會有這麼多的記者?」眼鏡妹笑著說。彷-發生-殺案是一件很好玩的事一樣。
「呆喔!又沒見半個警察,哪會是什麼-殺案?我看還比較像又抓到什麼獅子老虎的了,記者嘛都最愛湊熱鬧的。」學校在郊區,四周皆是林木茂盛的樹林,平時就常有松鼠、蟲蛇出沒,日前一隻離家出走的紅毛猩猩也是流浪到這裡才被找到的,當時還引來一堆媒體的現場報導咧。阿咪推測得頗有道理。
「你以為這裡是動物園啊?即使有老虎獅子也早就被宰掉吃了,哪還能留到現在。」
長腿妹不屑地駁斥。
一向不多話的唐儂此時也只是笑著靜靜地聽,她默默地跟著大家走出校門。
「唐儂,你猜可能發生什麼事了?」在走過那群陌生人的身邊時,阿咪這樣問。
「大概是……」唐儂努力地想像著可能發生的事。
「你就是唐儂?」忽地,四、五個陌生人異口同聲地問。也在同時間裡,相機的閃光燈開始對著唐儂不停地閃爍。
唐儂對這突如其來的場面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呆呆地楞在當場。
而三個小女生也沒遇過這種場面,更是噤若寒蟬。
「唐儂,據說你是大陸偷渡客,是真的嗎?」有個記者一開口就問了這個白-問題。試想,人家若真是偷渡客,難道還會當眾承認?
「你和嚴氏企業的嚴至昊是什麼關係?」
「唐小姐,為什麼出入境的資料上都找不到你的名字?」
「你連續拍了名攝影師張傑的廣告片後,有新的計劃嗎?」
人牆加上閃光燈交織成的網,層層包圍著唐儂,教她動彈不得。
「你們幹什麼?讓開!讓開啦!」李管家發揮超人的力量,排開眾人擠到唐儂的身邊。
李管家早在校門口等著唐儂,眼看著她走到校門口,正打算迎上前時,那群豺狼虎豹般的記者卻搶先一步地將唐儂給團團圍住。李管家是身負保護重任的,一看情況不對,她當然飛快挺身而出。
「小姐,你沒事吧?」李管家先確定一下唐儂的安危。
「沒事。」
「『唐小姐……」
「唐儂……」
又是一陣人聲與燈光齊飛的亂世畫面……「你們最好小心點,唐小姐有孕在身,她若有什麼閃失,你們就等著我家少爺來抄家滅族吧!」李管家情急之下竟然失言地驚爆出一個更大的內幕。當然,她最後的那一句恐嚇也很有效。
抄家滅族,多可怕的用辭!眾人一聽馬上不約而同退後一步,與唐儂保持距離;好笑的是,連那三個小女生也嚇得放開原本一直護著唐儂的手臂,立正站好。
趁著眾人呆楞的空檔,李管家護著唐儂快步地走向五公尺之遙的車子。急切的動作還讓車門差點夾住了一個記者伸來攔截的手掌。
李管家才想飆離現場,無奈有個不怕死的記者攔在車前,才一個猶豫,其餘的人也馬上就車前車後地將她們給圍住了。
車子的窗簾早已拉上,再加上擋風玻璃上的遮陽簾,車內與車外是互不相見,不過,還是有記者不死心地敲著玻璃和車身。
「小姐,別害怕。少爺要我們留在原地,他馬上就來接你。」李管家十萬火急地撥電話給嚴至昊,得到了一個安定人心的答案。
「我不怕,只是替大哥擔心。」唐儂鎮定地說。只是她沒說她替嚴至昊擔心些什麼。
雖然車外仍有斷續的敲擊聲,但是,車內有音樂相伴,時間並不難捱。
堅忍不拔的記者們,打算使出守株待兔的毅力。有人席地而坐、有人倚車而立,還有人乾脆一屁股就坐在車子引擎蓋上,反正就是要黏在唐儂的周圍不肯離去。
這樣互不退讓的僵持並沒有持續太久,十幾分鐘過後,一陣長而尖的煞車聲劃破現場的寂靜,同時也讓眾人的神經一陣緊繃──車門打開,首先出現的便是神色冷峻的嚴至昊,接著那一字排開的十輛車子裡,下來了二十個清一色是平頭黑色勁裝的彪形大漢,那畫面猶如電影中黑幫火並的情節,差只差在他們手中少了一把衝鋒鎗而已。
二十一個人有著千軍萬馬的氣勢,讓那些或坐或站的記者嚇退了好幾步。
嚴至吳走至唐儂的車前停住,而那二十個保全人員則臉孔朝外地圍成一圈,就像屏風般地將眾人的視線隔絕在外。
嚴至昊接了唐儂就走,那堵人肉屏風也同步移動,直到他們上車又關上了門內的隔間之後,記者還是無緣再見唐儂一面。
兩輛前導車和八輛隨後保護的車陣,形成一個固若金湯的城牆,旁人無從接近。
直到那車陣不見了蹤影,眾人才恢復了正常,但無一人敢追逐而去。
不過,現在不敢追並不代表他們會就此罷手。何況,剛才那氣勢磅-的一幕更是有欲蓋彌彰的意味。如果,他們沒有「不可告人」的事,又何必擺那麼大的陣仗出來嚇人?
他們愈神秘,人們就愈好奇──人心鐵律。
莫非是歌舞-平的年代來臨了,政治清明、社會祥和,以至於記者先生小姐們沒有新聞可跑,只好將一身的絕學、十八般武藝部用在追查他人的隱私之上了?
打從兩天前的「校門口事件」後,嚴家的大門口每天就開始有大批的記者死守著。
前天下午發生的事,劉楓直到昨天晚上才知道。以前關於嚴至昊的緋聞八卦只見於娛樂性的雜誌上頭──除非你對名流的八卦有興趣而特意買雜誌來看之外,一般的大眾傳播並不多見。而這次的事件異於往常的,居然是刊登在各大報的新聞焦點版面,她想假裝沒看見都不行。
基於她是唐儂的親戚兼監護人的身份,她無論如何都該去瞭解、慰問一下。
劉楓知道嚴家大門外必定會有媒體守候,只是,她沒料到陣仗會那麼龐大。離嚴家大門尚有十多公尺的距離,劉楓的車子就被一片人牆給堵了。她按了幾下喇叭請他們讓路,人牆卻是不為所動地圍著,她想下車理論,不料,她才剛下車,所有的媒體記者就一擁而上地將她包圍在核心,令她進退不得。
「請問你是嚴至昊還是唐依的朋友?」
「唐儂肚子裡的小孩是嚴至昊的嗎?」
「你知道唐儂是哪裡人嗎?她是不是大陸妹?」
此起彼落的聲浪將嬌小的劉楓完全淹沒,而一道接一道的問題又讓她難以招架。
「嚴至昊,我在你家門口,快來救我進去!」劉楓脫身不得,只好打電話求救。
不到三分鐘,嚴家大門打開,衝出了五個彪形大漢,神勇地將劉楓護送進去。
「老大,來你家坐坐還有危險咧,哇,一路上的驚心動魄不下於諾曼地登陸的慘烈!剛才要不是你的保全人員動作快,我這把老骨頭大概被那些記者給拆光了。」劉楓誇張地抱怨。
「死不了的,我還不是天天地進出,連衣角也沒少一塊的。」嚴至昊不以為意地說。
「你是索命閻主,額頭上有著『生人迴避』的浮水印,誰敢攔你?而我只是個善良的小老百姓,世上不都是這種欺善怕惡的人嗎?」劉楓感-著世上許多不公不義的不平。
「我一向是沒什麼耐性的,如果他們太過分的話,大家只好走著瞧了。」
「事情怎麼會這樣?」
知道唐儂身份的人屈指可數,除了李管家之外,都是自己人;自己人當然不會自找麻煩,而且李管家又是非常疼愛唐儂。
「是甄虹。」嚴至昊淡淡地說。
事發的當晚,他即透過關係查出了放風聲的人。若不是要先處理唐儂的事,那甄虹不知早已死了幾萬次了。
「啊!我想起來了,拍廣告的那天阿儂說了她沒有身份證。就這樣一句,甄虹也能把它聯想到是偷渡來台的大陸妹?她也真厲害!」
「還有一次阿儂曾說過她在大理有兩個哥哥,當時甄虹也在場。就這樣七串八連的,阿儂就成了偷渡的大陸妹了。」嚴至昊補充。
「唉!不遭人忌是庸才,甄虹她只是嫉妒阿儂。那現在怎麼辦?乾媽回來了嗎?」劉楓看看只有兩人的客廳,不大抱希望地問。
「我媽下午就會帶著阿儂的證件趕回來。」
「那不就沒事了嗎?」
「現在那些資料派不上用場了。」他恨恨地說。
「怎麼會?」
「因為阿儂懷孕了,而買來的證件上她未成年,我們也少了一張結婚證書。與其拿出一些破綻百出的資料,不如什麼也別說。」
「那再花一筆錢重新造假可以嗎?」
「大概也只能這樣了。只是委屈了阿儂,這大半個月哪裡也不能去,只能悶在家裡了。」
「阿儂呢?」劉楓直到現在才想起這個女主角。
「還在睡。阿儂這幾天晚上都睡得不好,今天早上也是清晨才人睡。」
「睡覺也好,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哪像我,想偷懶睡個三天三夜都不行咧。」劉楓半是-慕、半是安慰地自言自語。
***
有了想關心的人事之後,看新聞報紙就變成是每天的必需了。
唐儂的身份問題,八卦記者們已經炒了五天了,不僅沒有退燒的跡象,還有愈來愈熱的趨勢。
據說是有人正式向警方檢舉唐儂疑似偷渡客的身份。幸好,或許是警方礙於嚴家財大勢大的緣故,只是電話「關心」一下而已,並沒有更積極的行動。
劉楓放下報紙-了一口氣。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事情拖得愈久,橫生的枝節會愈多,事情處理起來就會愈困難。
「唉……」
「娘子,怎麼我一回來就聽到你在唉聲-氣呢?」人家說小別勝新婚;而他們一別就是二十六天的長假。他躡手躡腳地回來為了就是給她一個驚喜,結果,迎接他的卻見她一臉的心事重重,害他也跟著提心吊膽地小心翼翼起來。
「回來啦?」劉楓單草地看他一眼,果然沒有表現出他預期中的驚喜。
「發生什麼事了?怎麼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看她微皺著眉頭,他暫且按下自己滿腔歸家的喜悅。
「你自己看吧!」幾大張的報紙一股腦兒地全塞到胡利的手上。那是五天來唐儂事件的發展過程,鉅細靡遺、無一漏失的完整版。
胡利使出一目十行的功力,片刻間已解決了那一大疊的資料。
「結果呢?」
「哪有什麼結果?那是現在進行式。」劉楓白了他一眼,以示不屑。
「那嚴至昊打算怎麼辦?他不是很愛唐儂嗎?為什麼讓事情鬧得這麼大,又無力解決?這樣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嘛。」胡利不滿地問。
「他又能怎麼辦?法治的社會,一切講究真憑實據。他又不會變法,只好再花錢花時間重新辦一個身份了。好,嚴家財大勢大,一時半刻也出不了什麼事的。」
「沒有更快的方法嗎?」
「暫時還沒想到。」
「那我替他們跑一趟好了。好歹靖西王府也是我們的親戚,而且也給了我們不少的好處。」胡利想想也只有這樣了。何況,這也是他最後一次償還人情的機會了,往後再想幫忙他也沒這能力了。
「你想怎麼做?」
「別擔心,我會做得盡善盡美、天衣無縫的。你只管通知嚴至昊等我兩天就行了。」
胡利的腦中已經擬出了一套計劃,對他來說並不是太難的計劃。他自信滿滿地說。
「兩天?」她驚訝地叫了一聲。
「別告訴我嚴至昊連兩天也擋不了。」他真的有點懷疑自己的識人能力,難道真是他看走眼了,嚴至昊並不是他以為的那樣?
「我是佩服你的能力。你預計只花兩天的時間,就能解決別人得花上大半個月的時間才能完成的難題?原來你真的這麼厲害啊!」
「娘子,聽你這麼說,我真的是感動得痛哭流涕。跟了你三年,我一向只有惹你嫌的分,現在你竟然也會稱-我了,我多年的苦心總算沒有白費。」
「才誇你一句而已,別婆婆媽媽地說得那麼肉麻。快幹活去吧!」劉楓不改大女人本色地手一揮趕人,表現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