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家即將辦喜事,卻沒有熱鬧的氣氛,一切如常。
一家之主的宇文絹原本就不是太傳統的人,何況女人再婚在中國古老的傳統中是有點「背德」的。雖然,她認為離婚的女人找到適合的對象再婚是件正常的事,但是,大肆宣揚或鋪張浪費那也大可不必。
婚紗禮服早由朋友設計製作,婚禮場地也是朋友提供的千坪大別墅,當天的行程和酒會也委由公司的公關部門負責,她這個女主角只負責吃飽睡好等結婚。
唯一麻煩的事——直到現在她才發現,原來她和風間雅石在時裝界裡還真的是有那麼一點名氣。他們的婚訊傳出後,國內外寄來的賀卡賀禮和傳真不計其數。這讓她有了結婚的煩惱,煩惱場地太小、酒席不夠。
今天下班回家,宇文絹又是帶了一大袋的賀卡和賀禮。賀禮堆滿茶几,母女倆看的不亦樂乎。
「媽,你的朋友還真是直接耶!送這種東西。」宇千露由禮品堆中拿出一個琉璃藝品,是一件男女赤裸合抱的春宮姿勢,盒子裡還有一張「百年好合」的賀卡,卡片上的字也不知道是哪個洋人拿毛筆寫的,歪歪扭扭的字跡猶如毛毛蟲爬行。
「不錯啊!至少不是送保險套。」宇文絹只瞄了一眼,又專注於手中的賀卡。賀卡上的文字有如聯合國,英文法文拉丁文日文都有,有些用詞還頗為艱深,因此她的手邊還放了一台電子字典。
「喏,保險套在這裡,螢光的、顆粒的,還有特殊造型的都有,還祝你『永浴愛河』咧!奇怪了,這些外國人幾時這麼有中國文化了,什麼百年好合、永浴愛河的都會用。」宇千露一邊評論著那些蟲爬般的中國字,一邊仔細看著保險套紙盒上的說明,她還拆開一包觀看。她只見過陽春型的,像這種玉米型、犀牛型的她還是頭一次見識到,滿有趣的。
「中國五千年的文化博大精深,外國人是羨慕得不得了。查理的手臂上刺了一個『忍』字,艾爾的胸前有一條龍,而湯普森先生的辦公室擺滿了太極八卦和水墨山水。你看,這上面的字不是很正點嗎?」宇文絹拿了一張寄自紐西蘭的賀卡給宇千露看。
「喲!寫ABC的也能把你的名字寫成這樣,還真稀奇。」末拆的封套上「宇文絹」三個大字龍飛鳳舞,宇千露自認沒有這種程度。
「紐西蘭?是誰?」接回卡片,宇文絹小心的拆開封套,攤開一看,隨即一聲尖叫響徹室內——
「啊!」
「幹嘛?」宇千露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叫聲嚇到。
「你看。」
「你前夫來向你祝賀『琴瑟合鳴』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還高興成那樣,真是受不了你。」她只草草的看一眼內容和署名即不感興趣的又丟還給宇文絹。
從小即跟著媽媽過活,父親只是一個形容詞而已。十多年音訊全無不聞不問,父親的尊容也忘的一乾二淨了,因此想起父親這個人總是沒什麼感情可言。
「內容看仔細一點。」宇文絹無力的一手搞住臉,一手伸長將卡片又推向宇千露。
「上面說的協議是什麼?」卡片內文拉拉雜雜的一大篇,什麼多年不見頗為思念啦,什麼撫養女兒勞苦功高啦,還祝琴瑟合鳴永結同心等等的八股文章兼屁話。最後還附上一句——P.S.莫忘了當年的君子協議。
「離婚協議。」宇文絹心煩意亂的依舊雙手搖臉低著頭,聲音透過雙掌傳出,有點悶悶的。
「關於什麼?」
「你的監護權。」
「從實招來吧!」除了不祥的預感,宇千露還有種被出賣的不爽。
「你知道有些男人嘛,自己不要的也不想讓別人得到。當年離婚時他大方的表示體諒我愛孩子的心,所以你的監護權歸我,但是,他又有一個證書,如果我再婚,孩子無條件歸他。我也知道他的用意,他無非是想用孩子綁住我,一方面我捨不得你,一方面離婚的女人帶個孩子要再婚也比較不容易。原本我就不打算再婚的,因此也不介意這種不平等條款。誰知道……媽媽對不起你。」說起前塵往事,宇文絹沒有太多的傷感,有的是一點淡淡的無奈和對女兒的歉意。
「媽,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是你的前夫太小人了。不過,那麼多年的不相往來,他會當真嗎?」天下偏就有這種無恥的小人,自己在離婚後一個月內馬上再婚,前妻在十多年後總算有個歸宿,他還要用這種陰險的招數來破壞,算什麼?
「我想會吧!不然他幹嘛多事寄這張賀卡來提醒我。難怪我老是心神不寧,總覺得——已忘了什麼重要的事。現在可好,再過十二天就要結婚,喜帖也發了,難道要取消不成?」
「現在法律比較完善,判決監護權時法官會以小孩的意願為考量。別擔心了,我又不是死人,不會為自己爭取權益嗎?」
「你不瞭解,他是律師,會有辦法的。」律師這行業在宇文絹說來有如毒蛇猛獸般的可怕。以前他會以那種卑鄙的條款來限制她,現在也不必太期待他的作為會如何的光明正大。
「那怎麼辦?」宇千露現在才覺得事態真的嚴重了。媽媽不是那種窮緊張的人,若非真是麻煩事,她也不會這樣愁眉苦臉的六神無主。
「什麼怎麼辦?先吃飽再煩惱吧!」雷速提著一個大披薩和玉米濃湯出現在宇家客廳。
「幾天後我要搬到紐西蘭了。」宇千露漏掉中間的過程,直接跳到可能的結局。
「為什麼?」一口披薩差點噎死一個青年才俊。雷速趕緊喝口濃湯嚥下,才開口。
「監護權之戰。我媽早年訂下了一張不平等條約,現在她是一點勝算也沒有。所以,我只好隨著對方移居紐西蘭。」
「又不是戰敗國,哪來不平等條約。阿姨和你過的好好的,誰和她搶監護權?」
「她的前夫。他們離婚協議書上有明文約定,只要我媽再婚,她就喪失監護權。現在我媽即將和風間叔叔結婚,也不知道他消息為什麼這麼靈通,居然遠在紐西蘭也知道,如今他寄了一張賀卡來,美其名是提醒,實際上是恐嚇兼威脅。」
「阿姨你打算怎麼處理?」
「不得己只好取消婚禮了,再等個兩年千露就十八歲,反正我們認識那麼多年都在過了,也不差這兩年。只不過有點丟臉就是了,賀禮都收到一大堆了,如果取消只好改天一一的通知道歉。」
「沒有更好的方法嗎?」雷速腦中飛快的運轉著,想找出一個更好的替代方案。啊!或許……
「阿姨——」他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皆大歡喜的解決方法。
「別吵……有了,我和風間結婚後馬上帶著千露找個秘密的地方隱居個兩年,只要在這兩年內讓他找不到,告到法院也沒人理,事情就過去了。」宇文絹異想天開的想了這個龜縮大法。她忘了自己有事業要經營,宇千露也要上學的這些俗事。
「不行。」雷速一把抱過宇千露在懷裡,臉上堅決的神情不容質疑。開什麼玩笑,隱居兩年,那他怎麼辦?
「不然你有什麼好辦法……雷速,你剛才怎麼進來的?」看雷速的舉動,宇文絹靈光乍現,有了主意。
「我有鑰匙,自己開門進來的。」他拿出口袋中的鑰匙晃一晃,好像說的是自家的鑰匙似的自然。
「那好,就這麼決定了。雷速,阿姨有事要請你幫忙,你願意嗎?」也沒說是什麼事就先要人家答應,頗有趕鴨子上架的勉強。宇文絹一臉鄭重。
雷速也不問什麼事,乾脆的點點頭。
「拜託你娶千露,只要你們在我結婚之前先結婚,那就萬事OK了。」
在她還有監護權之時先作主把女兒嫁掉,然後嫁夫隨夫,誰也沒話說。
「樂意之至。」其實他剛才想到的替代方案也是這個一勞永逸的方法。
「我不答應!」宇千露一掌拍開雷速抱著她的腰的手臂,冷冷的說。
「為什麼?你們不是很要好嗎?家裡的鑰匙是你給的吧!」
自己的女兒她瞭解,宇千露看似是一個大咧咧的人,其實並不。即使是風間悠野也是在他們認識兩、三年後,他才有幸和她如兄妹般的親近。而像雷速這樣對她公然的摟抱卻是史無前例的。因此,宇文絹斷定他們之間必是非比尋常的要好。何況還給人家家裡的鑰匙,多曖昧啊!
「和這個無關。」依舊是一個冷冷硬硬的釘子。
「千露,為什麼不答應?」一向心細的雷速一時被結婚的想法沖昏了頭,而忘了顧及到女生特有的心理轉折。
「我為什麼要答應?」
「女兒啊!雷速不錯啊!你要想清楚喔!到時若是真的去了紐西蘭,人生地不熟的,多寂寞啊!」
「去紐西蘭就去紐西蘭。」
「千露——」
「女兒……」
宇文絹和雷速都想勸她,但是才一開口就被她的怒吼喝住了。
「閉嘴!要結婚的人是我,你們問過我了嗎?你們兩人自言自語的就決定我的一生,這算什麼?我又不是長了三個眼睛四條腿的,為什麼還要拜託人家娶我?你答應的那麼高興做什麼!是我媽許你的,叫她再去找個女兒嫁你好了。拿我當贈品看嗎?我還買冰箱送果汁機咧!這樣隨便。」媽媽的無理頭她早已領教了十多年,只是,連雷速也這樣跟著攪和,實在令人生氣。因此,她是針對雷速發飆的。
燈不點不亮,話不說不明。宇千露一飆完,他們也明白自己是犯了哪一條王法。尤其雷速更是歉疚。
「對不起,是我高興得昏了頭疏忽了。千露,你願意嫁給我嗎?」他由口袋中摸出一隻錦袋,袋中是一個絨盒,黑色的絨布襯著白金的戒指,閃閃發光。
更是天意。兩天前的校長訓話雖然不中聽,卻也不是全無道理。人言確實可畏,他可以不在乎,但是他卻不能忍受宇千露也遭同樣的流言攻擊。因此,他們必須有個結局。這兩天他接連逛了幾家珠寶銀樓,卻沒有對眼的,直到兩個小時前才在披薩店附近買到中意的戒指。他才苦思著為她戴上戒指的時機,不料,事情來的這麼巧。
「哪來的戒指?花了不少錢吧!」白金的戒指簡單鑲著一顆方型白鑽,簡單大方。看那璀璨耀眼的戒指,第一個閃過腦海的就是錢。宇千露殺風景的問。
雷家非大富之家,而那只戒指看起來很值錢。
「只要你喜歡。」他不想在現在談錢的問題,他右手拿出戒指,左手牽起她的手,將戒指輕輕的往她的無名指套上。「願意嫁給我嗎?千露。」
宇千露臉紅的點點頭,一向大咧咧的她有了少見的小兒女靦腆姿態。
「那好,我明天就到你家提親。」宇文絹彷彿生怕雷速反悔似,馬上接口。
「媽,當你的女兒很沒面子耶!」害羞的表情維持不到三分鐘,宇千露馬上又展現出她惡女的形象。這不能怪她,是媽媽離譜過頭了嘛!她們好歹是女方,難道就不能假裝一下嗎!又是拜託又是主動提親的,這像話嗎!她又不是真的醜到沒人要的地步,要用這種強迫中獎的招數。
「阿姨,明天我請我媽找人來提親可以嗎?」眼看爭端又起,雷速趕緊接口表示自己的誠意。
「好、好、好!」
「媽——」宇千露又是不滿的叫了一聲。連三「好」是要把她三振出局嗎?她又不是瘟神,這麼急於把她掃地出門。
結果明日才來提親,今晚卻已討論到伴郎伴娘、酒席、禮服的細節。先斬後奏,誰曰不宜。
※ ※ ※
期末考將近,一向嘈雜的午休和下課時間沉靜不少。有人熬夜太累在補眠,有人臨陣磨槍的在看書,以應付下午的小考。一年級的課業還算輕鬆,但是同儕間的競爭比較在所難免。人一旦有所用心,對身旁的是非八卦就少了一分注意,范琦玉和宇千露就是蒙此所賜,人際關係改善了不少,除了旁人罵膩之外,她們自己優良的處世風格也功不可沒——
一:不說人是非,不造謠生事。甚至她們還是八卦的當事者,在她們身上,同學們還因此得到很多的樂趣。
二:不招蜂引蝶。雖然她們兩人聯手「撈走」了最頂級的雷速和萬擎,但是,在她們「手下留情」之下,還有更多的一流人選是「無主」的。不像有些花癡,老少咸宜一網打盡,就像呂安莉之流者。
也因為用餐氣氛的良好,也因為戶外的寒風凜冽,她們的午餐改在教室裡解決。
「這什麼東西啊,亂刺眼的。」范琦玉抓起宇千露的左手端詳。
宇千露手指上的戒指映著午後斜穿而入的陽光,隨著她的一舉一動光芒亂竄。
「這叫鑽石戒指,漂亮吧!」戒指戴在她修長白皙的手上確實好看,只是她故意裝假的動作實在好笑。她把手臂伸長縮短的展示炫耀,活像是個俗斃愛現的暴發戶。
「漂亮。有什麼特殊意義嗎?」那麼貴重的一隻戒指,沒有人會沒事戴來學校上課的。
「當然有,它代表著我已經死會啦!」再過幾天就要結婚了,對這個好友沒什麼好隱瞞的。
「恭喜。」范琦玉淡淡的道賀一句。也不知是恭喜她死會了,還是恭喜她賺了一顆大鑽戒。總之,沒什麼驚喜之情就是了,因為,全櫻峰高中上至校長下至校工伯伯,哪個不知道櫻峰的「超級好男孩」被她宇千露給「簽收」了。
「就這麼一句恭喜而已?我要結婚了耶!」范琦玉平淡的反應讓她有點意外,她又不是三不五時就結一次婚,為什麼范琦玉一點也不驚訝?因此,她說話的音量也提高了三度,當然,班上的同學也同時聽到了這個消息,大家都屏息凝神的豎尖了耳朵等下文。
「真的?那你為什麼看起來一副很嘔的樣子,甚至還有點不情不願的。」范琦玉停下筷子認真的打量她,想由她的神情看出一些端倪來判別事情的真偽。
「如假包換。日子就在這個月的二十五日。有空嗎?當我的伴娘如何?」
「怎麼沒空,寒假多的是時間,閒得很。找誰配對?」
「還找誰?你要當伴娘還怕萬擎不毛遂自薦的來當伴郎嗎?再說,我可沒膽量把你許配給別人,我還想多活幾年咧!」說自己沒膽,卻得意的笑得很放肆。
她和雷速早挑好了伴娘伴郎的人選,而且配好對了。萬擎和范琦玉當然是一對,然後,她替風間深雪選了邵鈞。但是,雷速提起以萬擎的作風只怕不肯。不肯?怎麼可能!找范琦玉下手準沒錯。
果然,百發百中。
「你好奸詐,竟然利用我。」范琦玉笑罵一句。
「哪裡奸詐了,我不過是認定你們鸛鰈情深,一定會婦唱夫隨罷了。你敢否認,你們不是這樣?」明明就是利用他人的小人,她也要硬拗成是「慧眼識英雄」的伯樂。
「是喔!謝謝你這麼瞭解我。」范琦玉淡淡一笑,然後聲音一壓,低低的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有了,不然怎會把婚期訂的這麼快?」
十七歲,花樣年華,人生中的許多精采才剛開始,若非有個什麼「意外」,不太有人願意就此結婚。
「什麼也沒有。唉!別提了,鳥事一樁。」可見她有多不爽,連「鳥」字都出籠了。
「和你結婚的人是雷速吧!」范琦玉問的小心。
「不然還有誰。」她奇怪的看了范琦玉一眼,不明白她問的是什麼問題。
「那不是很幸福美滿嗎?為什麼你還一副遇人不淑的樣子?」
「如果是被當成贈品般的強迫送出去,那你說這樣幸福不幸福?美滿不美滿?」
「有你這樣的贈品,那大家豈不是搶破頭了。」范琦玉笑謔一句,但,當接收到宇千露投來警告的白眼後,她趕緊斂起笑臉,哀悼般的可憐一問:「發生什麼事了?」
相同的劇情重提一次,相同的怒火也同樣的重燃一回,一分不減。
「那是表示你行情好,大家搶著要。」
「你以為人家要的是我?他不過是要我媽傷心難過而已,沒安什麼好心的。他如果真是愛我,為何這些年都不曾來看我,一次也沒有,簡直比死了還不如,死了起碼在清明節有個墳可以上香,他這樣老死不相往來算什麼?要不是我的身份證上還寫著他的大名,提醒我的生父叫周桐,否則,我都要以為我是我媽雌雄同體自體繁殖生下來的。這麼多年來都不曾在我身上用點關懷用點愛,現在居然冒出來要我叫他爸爸,這根本是天方夜譚嘛!說笑也要有個程度,偷隻雞都要蝕把米了,何況是父親這種偉大的職稱,豈是隨隨便便就當得的。天下事如果都如了他的意,那這世界豈有天理?」「父親」這個害她被半買半相送的罪魁禍首,宇千露說來是憤恨難平。原以為對父親這個可有可無的角色早已沒了感覺,沒想到這一發飆,她才警覺自己的內心深處對父親這號人物還是很在乎的。
「至少你還有一個愛你的媽媽和一個非你不娶的雷速,不是嗎?」唉!人比人氣死人。一想到自己的父母,范琦玉不免又是一陣小小的怨歎。
「幹嘛一張苦瓜臉,你也有萬擎啊!」
「但是,你知道被自己的父親廉價出讓的感覺有多差嗎?」范琦玉由書包中拿出一張紙,那紙張皺巴巴的,一看就知道是被揉成一團再攤平的「遺體」。
「賣身契?!」宇千露接過一看,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某某律師的朱紅大印,挺刺眼的。
「差不多。」范琦玉低頭吃飯,趁機掩下眼中的那一抹落寞。
范琦玉的父親也要移民了。當然,他不打算帶她一起走。住在同一個城市時都嫌累贅的各自過活,何況現在?前天父親帶著兩百萬元前來,早換了門鎖的大門讓他不得其門而入,盛怒之下一個畫眉吟唱的門鈴當場被他按成烏鴉叫,而范家的門僮早由萬擎接任,開門的剎那,她父親還以為走錯了門,竟然又回頭看一眼門牌確認。
「他是誰?」她父親怒目質問。
「爸,有什麼事嗎?」對她父親的盛怒,范琦玉視而不見。一聲生疏的「爸」只憑添了現場的突兀而沒有一絲溫情。「他是誰?」寒霜罩臉,怒氣更盛。
「我的未婚夫。」范琦玉站在萬擎的身邊,戴著戒指的左手對著她的父親晃一晃。
「你好。」萬擎攬過她的腰,淡淡的一聲招呼,沒有刻意的討好或敬意。她父母對她的疏忽失職讓萬擎對他們極不諒解,若不是為了范琦玉,他是連理也不想理這種自私自利的人。
「誰許的?」
「我自己。」范琦玉依舊是一副處變不驚的從容。
好笑了,從小到現在無論是小至成績單、家庭聯絡簿的簽名或聯考找學校這等大事,父母親的角色一向是不存在的。所有帶過她的導師都知道,范琦玉的事范琦玉說了算數。長年的漠視,事到如今居然又端出父親的威嚴,太遲了吧!
「你眼中還有我嗎?」
「如果事事都要經過你的同意才能做,我恐怕沒命活到今天了,父親大人。」她再也懶得掩飾心中的不屑,因此,說話的語氣也就冷得徹底。
她腹部的手術疤痕尚在,曾經有過的絕望無助也還殘留存著。那年的暑假,一次難忍的腹痛讓她進了醫院,孤單一人忍著疼痛排隊看診,醫師當天判定為急性盲腸炎,需要立即動手術,然而,她聯絡不到半個大人來簽手術同意書。父母各有外遇,他們瞞著她,她也不想知道,所以,她不知道該到何處找人,早已形同冷宮的家更是人煙絕跡,無奈之下只得姑且在電話答錄機裡留看口碰運氣。
那段等待的時間有如煉獄的煎熬,尤其是那種無人聞問的淒涼更是令人想了就眼紅心酸。等了兩天總算等到花枝招展姍姍來遲的母親,而她原本單純的盲腸炎已惡化成腹膜炎。經過漫長的手術,小命是保住了,但也元氣盡失。母親在醫院陪了她兩天,第三天就在計較父親缺席的怨恨中斷然棄她而去。父親的到來已是她手術後的第五天,來去匆匆的父親停留不到一小時也旋即離去,唯一的貢獻就是替她雇了一個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的特別護士。直到一個月後她出院,父母親兩人都不曾再出現。血緣至親可以無情到這種地步,她算是領教了。
「房子給你是讓你安居,而不是方便你養個男人同居。」
「萬擎,你不介意我到你家住吧!」范琦玉不打算在這問題上和父親爭辯。她抬頭朝萬擎一笑,甜蜜蜜的。
「走吧!把東西收拾一下,我們今晚就回去。」兩邊都是家,住哪裡他都無所謂。他摟著她轉身就想往房間走去。「別忘了,我還是你的監護人,沒有我的同意,你們最好安分守己一點,別輕舉妄動。否則,誘拐未成年少女的罪名他是吃定了。」
「爸,你今天來是要接我過去和你一起住嗎?」已經邁步往臥室移動的兩人停住了腳步,范琦玉只微微轉頭盯著牆壁看,對於她父親的威脅她一點也不驚慌,只是淡淡的問出一句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父女關係走到這種兵戎相見的地步實在是很悲哀的。她不願對她父親說出「法院」或「控告」的字眼,她只是提醒她父親「遺棄未成年子女」的事實。
果然,原本疾言厲色的父親驀然住了口。
等不到回應的范琦玉微微一笑,轉過身來面對著啞口無言的父親。
「爸,你無事不登三寶殿,直說無妨。」
「我就只是來看看你不行嗎?」強辯的話句掩飾不住尷尬的神色。
「當你的女兒也不是一年兩年的時間,我會不瞭解嗎?你和媽會回這個家都只有一個理由,媽是為了和情夫之間製造一點小別勝新婚的情趣時才會回來小住兩天;而你呢?只有在和你的情婦鬧彆扭時才會回來,好讓你的情婦知道你還有一個窩,要她別太猖狂。而『我』從來就不是你們回家的理由。」
早已心死,再提這些無情的往事對她已經沒有任何影響,甚至看著父親青白交錯乍現的神色,她還有種貓捉老鼠般的戲弄快感。
「算了,夜已深,老師說好孩子要早睡早起。爸,你有什麼事快說,明天我們還要考試。」
在這事事作假的世界,她早就厭倦那種美其名為委婉的迂迴世故,父女間又臭又長的對話不僅毫無交集,甚至一點意義也沒有。因此,她用單刀直入的方式來結束這場鬧劇。
她這種近乎逐客令的說詞讓她父親當場傻了眼,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嘴巴一張一合的,活似一隻缺水的大鯉魚。
「真的沒事?那你請回吧!你的家人還在等你回家。」她知道父親必定有事才會來,但他說不出口,而她也沒有多餘的慈悲來替他解圍。雖然,他現在進退維谷的樣子看起來很可悲也很可笑,不過,他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過完年我們就要移民到溫哥華,以後回來的機會也不會太多,所以……」她父親總算說出了來意。
范琦玉靜靜的等他說下去。「我們」當然不包括她,而他回不回來對她來說也沒有太大的差別,所以,她等著,等著看又有什麼荒謬的事發生。
「這張給你。」她父親拿出一張支票給她。
她無言口的接過,即期的兩百萬元。
「買斷父女關係?」她照例折疊整齊的收下,無喜無悲的聲音表情,看不見她的內心。
「這是往後兩年的生活費,兩年後你就滿十八歲了。」她父親沒有否認,甚至言下之意是十八歲後就算成年,少了監護人的義務就免了彼此的關係,大家盡可井水不犯河水。
「謝了,那不送了,慢走。」沒有惜別、沒有再見,一切就平常的有如她父親是要出門上班一樣。
「我不同意你們這樣沒名沒分的同居!在同業間我還小有名聲,事情如果傳出去,教我拿什麼臉見人?」欲走還留再三的遲疑之後,他終究是不吐不快的說出自己的擔憂。但是,由他「我」字不停的字句中聽出,他是以「我」為考慮重點,至於「你」則是無關緊要的。
「我們隨時可以結婚,你不必擔心沒臉見人。」
「我再過十多天就離開了,你們來的及嗎?」
原來他還知道再過十多天就要遠走高飛了,居然到現在才來通知她這個女兒。范琦玉嘴角一抹笑,冷冷的。
「以前關於我的事,你凡事缺席,現在如果我要結婚,我想你也不必在場。」不差這一次嘛!
「沒有我的同意你們結不成婚的。」
「如果你不嫌麻煩,請你寫一張同意書就行了。」
「明天我叫律師送來。」
話已說絕,父女關係也已銀貨兩訖,沒什麼牽扯沒什麼掛心,他走的無情絕然,她看的心死淡然。十六年的父女關係一直是以金錢來聯繫,如今以一張支票來劃下句點,這算必然。
「琦玉,我看你也不用當什麼伴娘了,乾脆和我們同一天結婚算了。」看完那張同意書,宇千露馬上有了主意。
「結婚是兩個人的事,我想先問問萬擎的意見,再說吧。」
「問什麼?他一向以你為尊,你說了算數。就這麼說定了。」宇千露口中的結婚大事,其慎重程度大概和上菜市場買塊豬肉差不多,肉質鮮美、價錢合理,成交。
「小聲一點,大家都在看了。」范琦玉低頭避開眾人的眼光。
「看什麼?我們要結婚了很奇怪嗎?」宇千露反瞪眾人,大聲的問。
眾人好奇的偷聽當場被抓,想掩飾都來不及,被她這麼一問大家都楞住了。幸好,有人反應靈敏的替眾人解了圍。
「恭喜、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