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姑娘,我正在想,你也該醒來了。」如風走進拘禁她的房間,不疾不徐的說。
飛揚並沒有回頭,依舊保持原來的姿勢,面向全部用箭竹搭蓋而成的小屋窗外,冷冷的說:「你大費周章的把我還從青羊宮劫來,該不會只是為了要讓我欣賞眼前的美景吧?」
「姑娘知道這是哪裡?」
「你太小看在四川生長的我了。我不但知道道裡是九寨溝,而且還是三大瀑布中,算來最美、最奇特的珍珠灘瀑布,瞧那二十度左右緩坡的灘面,晶瑩的流水急瀉而下,還真像千萬顆珍珠在眼前滾動,光彩奪目:不過,」她話聲一頓道:「老話一句,你綁我來,應該不會是為了要招待我看這如畫的美景,對不對?還弄了這麼一幢幽靜的竹屋來關我?」她搖一搖頭說:「你下的資本還真不小。」
「這『醉夢小築』是我們楚雲莊華蓋分舵的別館,希望住來還算舒適,不致委屈了你這位四川首富的千金。」
「你叫什麼名字?」飛揚突然問道。
如風有些錯愕的問:「什麼?」
「我問你,你叫什麼名字。既然連天下第一鏢局的名號都敢報上來了,應該不會吝於告知你的大名吧?」
這個豪門千金真的有點意思,除了清醒過來不慌不亂、不吵不鬧以外,竟然還能與他這名「綁匪」從容的對談。「我叫莫如風。」
「我知道慈雲莊做的雖是橫跨黑白兩道的生意,但行事卻向來有其既定的原則,而挾持民女……,莫如風,恐怕這並不在該項原則約束的範圍之內吧?!」
那句「莫如風」喊得他心頭一震,難道只是訝於她對他的直呼其名嗎?或是——
「你不想回答也可以,但日後我若問起你們莊主,可就別怪我事先沒有給過你解釋的機會了。」
「姑娘何以認為我一定會放你走?」
「因為楚雲莊從來不會濫殺無辜。」飛揚篤定的回答,卻又趕緊機靈的加上一句:「會嗎?」
「想不到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也會如此清楚楚雲莊的種種。」
你想不到的事情還多著呢,該死的莫如風!飛揚在心底說道。
「楚雲莊不會濫殺無辜,但如果我告訴姑娘,此次事件純屬我個人作為,而且,無不無辜,也還在未定之數呢!」
飛揚聞言,終於忍不住轉身面對他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迎上她燦亮眸子的逼視,如風霎時無語;天邊的彩霞透過流水飄然垂下斷崖的煙騰霧起,為她曼妙的身影鑲上一道金邊,教他看得幾乎屏息。
其實飛揚的心情又能平靜到哪裡去?本來與分別已三個多月的如風相逢,又是在自己已下定決心要向他表明心跡的此刻,一切應當都是充滿希望的,誰曉得事與願違,不但先前所有想好的話都沒辦法說,連冷尚雲便是雲飛揚的內情,也因為有所顧忌而無法暢所欲言;最氣人的是,那平常對女人號稱最體貼、最敏感的莫如風,竟然完全感覺不到「她」是曾與他朝夕相處了三年多的搭檔!
飛揚不知道的是,回家已一個多月的她,由於父親的要求、母親的呵護和弟弟的相伴,早已經讓她一顆原本只見堅毅的心柔軟下來。
而相由心生,加上母親的特意滋補和服裝打扮上的改變,實在是已經讓原本英姿颯颯的她,除了徹底恢復女兒身的秀麗清雅之外,更添三年前離家時所沒有的柔媚婉約,舉手投足,莫不令如風覺得她楚楚動人。還有那迥異於一般驕矜女子的從容自在、爽脆大方,更是如風素來神往,卻從來不曾得見,甚至已有些灰心,想要自己切莫再癡心妄想的。
偏偏集這些優點於一身的人,竟是被他為了某種目的劫來,兩人甚至已儼然成為仇家的冷尚雲。
既然如此,自己還是盡快辦正事要緊,於是如風便強迫自己收回想再多看她一會兒的眼光,並粗著嗓子問道:「令尊可是冷柏秋?」
「你明知故問。」
「冷姑娘,可不可以請你好好回答我的問題?」他莫如風這輩子大概還不曾對任何女人如此低聲下氣過,便別提這個女人分明是他的階下囚了。
「請?你懂得『請』字怎麼寫嗎?我實在很懷疑,如果懂得,就不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法擄我過來這兒了。」
這伶牙俐齒的反應像透了一個人,連唇邊的那一抹冷笑,都酷似——
「莫如風,你只有這麼一個問題嗎?不會吧。」
被打斷他自認為是胡思亂想的聯想後,如風馬上集中起精神來問:「那匹跟著我們一路來的紅馬,是誰的?」
「我的。」本來還是她準備用來趕赴華蓋分舵的坐騎,結果卻被他給壞了事。不過飛揚沒想到只跟自己相處了一個多月,那匹馬就會因瞥見被如風抱上車的她,而如此忠心耿耿的跟了來,看來它還真的如運送禮物到悠然園的那位總管所言,是匹一旦認了令它服氣的人當了主子,就會一直跟到底的良駒。
「那匹馬是怎麼來的?」
「我想除了孫悟空以外,但凡世間萬物,都是由母親生下來的,不是嗎?」
「你是說,」如風聞言,不由自主的提高聲量問道:「你見過它的父母?它們現在呢?」
離開青羊宮那一夜,乍見跟來的那匹馬時,如風還真是看得心頭一驚:熾焰?!
「它母親現在在我家。」如風從什麼時候開始也會注意起馬的種種來?飛揚百思不解,他不是一向不在意「坐騎」這種小事的嗎?坦白說,被他捉來的隔日天亮以後,看到跟在馬車後頭的,除了那匹紅馬以外,還有表哥的斷虹時,她還真懷疑是不是自己看花了,如風不是最排斥「伺候」各種「畜生」的?常常都是要到出門前,才叫莊裡的馬伕隨便幫他挑一匹馬騎,飛揚還曾經以為那是他過去當過獵人,所以自然與包括馬在內的所有動物都不親的緣故。
「父親呢?」
「死了,」飛揚依照凌家總管告訴他們的轉述,「剛死不久。」
「怎麼死的?」如風的臉色甚至已經變得異常蒼白。
於是飛揚雖滿心狐疑,卻還是再往下說:「墜崖。」重提此事,素來愛馬的飛揚也不禁神色黯然。「養在家裡頭久了,誰也想不到一到外頭,它就會自己奔向斷崖跳下去,速度快到任何人都來不及拉,只看到崖下火紅的一片……也不知是它,或是它爆裂出來的鮮血。」
「你又怎麼會有現在這匹馬?」如風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像是突然被抽光了。她那匹馬除了雪白色的須毛與尾巴外,其餘幾乎全都是熾焰的翻版,所以他早就猜到它們的關係必然匪淺。
「我爹送的。」不曉得為什麼,飛揚就是不想多提凌振,或許是因為她從來就不想,也不願意跟他有太多的牽扯吧。更何況說馬是父親送給她的,也不全然算是謊言,明明就是他「轉」送給她的沒錯啊。
「它一直養在你家?」
「廢話,既然是我的馬,當然是養在我家。」
「你父親是不是也很喜歡它?」
「凡是有價值的東西,我爹都喜歡。」
「喜歡到……」如風的眼神突然轉為冷例。「不惜強奪豪取的地步?」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飛揚難掩驚愕的叫道。
「看來,你這個做女兒的似乎並不怎麼瞭解你爹呢。」
「至少不會比你不清楚。」
「是嗎?」如風冷笑道,「那麼對於那匹馬是怎麼落進你爹手中的經過,你是一清二楚的囉?」
「當然一清二楚,」飛揚已經有些被激怒的說,「那是凌——」
「如風!」突如其來的一個叫聲,打斷了飛揚本來想一古腦兒說個清楚的解釋。
「盧鏡,什麼事?」如風轉聲問道。
「我們副舵主來了。」
「你們副舵主?他怎麼會來?」
盧鏡瞥了飛揚一眼,壓低聲對已經走到他身旁來的如風說:「還是出去再談吧,他說有件重要的東西,一定要親自交給你才行。」
「走。」如風隨即頭也不回的偕盧鏡離去,留下彷彿墜入迷霧當中,更加不明所以的飛揚,獨自佇立在房中。
※ ※ ※
「如風!」
「右護法!」李恆安和盧鏡一人一邊的扯住如風驚呼道,但饒是如此,一棵如壯漢腰粗般的銀樺樹幹,仍被如風擊出的雙掌震斷,倒下的巨木,驚起陣陣的鳥叫獸鳴。
「畜生!畜生!畜生啊!」他昂首長嘯以後,便低下頭來大口大口的喘氣。
恆安對盧鏡使了個眼色,盧鏡隨即會意的與他一起使勁,硬將如風給壓坐了下來。
「我就知道你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我就知道,所以才跟我們舵主說,一定要讓我親自來走一趟。」
「副舵主,我——」
「如風,你聽我說。」恆安打斷他道,「聽我說,眼前罪證確鑿,我們舵主已經飛鴿傳書到京城,相信莊主那邊,也很快的就會有回音。」
恆安口中的罪證,是他們從凌振身上搜到的一封信,發信人是冷柏秋,除了感謝凌振前陣子致贈的一筆「厚禮」,和為女兒表態,說「尚雲對於成為凌家婦極為期待」以外,後頭一大段,談的都是他抱予厚望,有關於「翁婿兩人未來更多、更緊密的合作」,其中一段文字,尤其刺眼:
……回想七年前在紅原的那次斬獲,至今我猶深以為傲;紅原不負其名,近幾年來開採出來的紅銅,幾佔我礦業方面收入的十分之一。當年與猶在人世的令尊聯手,剷除一切障礙,弄掉所有獵戶,實為高招,不然兩百多口人,若都要分杯羹,那還得了……
「為了弄成像是真的盜匪打劫的模樣,我一直都蒙著面,不但將他們原本想要致贈冷府的聘禮洗劫一空,連包括凌振本人在內的身上,也徹底搜了個乾淨,想不到回到舵裡一清理『贓物』,竟會被我們查到了這份活生生的證物。」剛才如風一隨盧鏡來到石几旁,李恆安便拿出信來給他看,並且低聲解釋道。
「原來『熾焰』只是個借口,是他們運用的障眼法。」看完信後,如風立刻搞通了來龍去脈。
「看來應該是如此不錯,可恨有些富者偏偏多貪,深怕一旦說出實情,世居在那裡的你們會不肯出讓礦區,竟然連事先諮商的機會都不給,就片面狠下毒手;或許當時雖才初學武功,但功力已深厚的你,還曾讓展開奇襲的他們大吃一驚。」
盧鏡接下恆安的話說:「所以才會臨時找如風那匹愛馬來做搪塞的借口。」
「舵主和我也是這麼推論的。他們哪裡知道一時信口的謊言,會害慘了當年大難不死的右護法,讓他背負了這麼多年的罪惡感,始終以為自己和熾焰是害死全村人的禍首。」
接下來悲憤交加的如風便震掌擊樹,驟然打斷了盧鏡本欲出口的一個疑問;對方是如何事先得知有「熾焰」這匹馬,可以臨場拿出來當借口用的?
「就算是再怎麼豐饒的礦區,也抵不上一條人命寶貴啊!他們不懂、不明白嗎?」如風咬牙切齒的說。
「右護法,」見他已經比較鎮靜下來,恆安便再改回稱呼說:「真相既已大白,剩下來的,便只有血債血還一事,今晚你暫且安歇一夜,明早我們就同舵裡去吧。」
如風不語,彷彿正陷人沉思當中,盧鏡則問道:「那個冷尚雲呢?」
「冷小姐是無辜的,自然要放她回去。」
「我們兩百多位村民,也都是無辜的。」如風卻突然陰森森的開了口。
恆安和盧鏡從未見過如風如此陰沉的樣子,不禁同時心頭一驚,並對看了一眼。「如風,老朽今年快五十了,就算把你當成子侄,應當也不為過,所以請聽我斗膽進言:重蹈仇人濫殺無辜的覆轍,可是下下策中的下下策。」
如風閉上他那雙盛載痛楚的眸子,浮現在腦海中的昔日煉獄景象,卻依然歷歷,如在眼前,而冷尚雲的影子,則已赫然成為目前深陷在仇浪恨濤中的他,唯一提得到的浮木。
「如風!」恆安再次喚道。
「副舵主,如風答應你,絕對不做出有辱楚雲莊的事。」
兩人目光對峙膠著了一陣,最後恆安終於歎道:「好吧,我相信你。經過這一番折騰,我想你也累了,不如大夥兒都早點休息。」
為了表示對冷尚雲的尊重,這幾日如風和盧鏡都把「醉夢小築」的主屋讓給她一人住,兩人則分別住在散落於主屋周圍的幾幢小屋中的兩間。雖說如此,也改變不了外界日後對冷尚雲曾遭盜匪挾持的印象,但如風仍然堅持應該要這麼做。
「嗯,對了,副舵主,剛剛你提到這回上來,還帶來了一些凌振原本要送給那冷尚雲的東西?」
「是啊,那凌振在兩湖地區的財勢,與冷柏秋在蜀中幾乎不相上下,大概是為了顯示門戶相當,所以準備的禮物還真不少,我特地讓我內人挑了些冷小姐可能需要的東西帶上來。」
「給我吧,我這就給她送過去,順便告訴她我們即將離開這裡的『好消息』。」
當時將包袱欣然交上的恆安,萬萬沒有想到其實這時如風已下了將令他們大感震驚的決定了。
※ ※ ※
飛揚不知道盧鏡把如風叫出去的那一日,從午後到晚上,他們和華蓋的副舵主究竟談了些什麼,只知道後來再來到她面前的如風,已經與之前她所熟悉的那一個他截然不同。
他甚至甫一現身,就一語不發的朝她出掌;由於事出突然,飛揚根本沒有機會閃躲,眼前一黑,這次便真的失去了知覺。
第一次醒來時,她發現自己是被如風的雙臂擁著,兩人共騎在斷虹背上。他要帶她到哪裡去?
飛揚抬頭想問,不料才迎上他那冷冽如冰的眼神,就先聽到他說:「這麼快就醒來了?我們還沒到目的地哩。」接著腰下一麻,心中方叫:不好,他又點了我的昏穴了!人便再次墜入黑甜鄉中。
這一次如風顯然比第一回小心,每隔一段時間,就運一次掌,所以等到飛揚悠悠醒轉過來時,竟發現自己已身在一個石景如雲的天然溶洞中。
洞中有石床、石桌石凳等,甚至有栩栩如生的石被,不過蓋在她身上的,當然不是那床無法掀開的石被,而是溫暖的雪白獸皮。
她在何處?仍在湖水平面如鏡時,倒映藍天、白雲、遠山、近樹,每每形成「鳥在水底飛,魚在天上游」幻景的九寨溝?
不,不像。飛揚扶著微覺暈眩的頭下床來,拖著略顯遲鈍的腳步往外走。這該死的如風,下手還真不輕,看來自己胸前背後及腰間,此刻一定都留有他獨門的殊砂掌印。
走出洞口一看,被眼前美景震懾到倒抽一口冷氣的飛揚即刻明白這裡是什麼地方:四川松潘雪寶頂山麓的「黃龍」奇觀。傳說當年大禹治水,黃龍負母,導水成功後,黃龍便在此地長臥,山川神明並為它蓋上錦衣。
其實這條巨龍長長十五公里的溝谷,全部由乳黃色碳酸鋪蓋成罕見大型乳白色或淡黃色的石灰華景觀。「龍身」上有幽深的溶洞和古樸的寺廟,兩旁則有隱藏在參天古木中的斑駁彩池。
聽說這裡總共有兩千一百九十八個彩池,不僅顏色鮮艷,連池埂都玲瓏如玉,池水有鹹有甜,有的甚至還略帶酒味,雖然不宜真的飲用,但光是眼看那些光彩互彰、形狀更具的彩池,也實在就夠令人沉醉的了。
「看來你『又』知道這裡是哪兒了。」
飛揚扭頭一看,只見一身灰藍袍服的如風佇立在毗連層疊的彩池前。上回甦醒之際,彷彿曾乍見的滿面胡胡刮乾淨了,露出他俊逸又略帶蔭鬱的臉龐,而雙眼……則盛載她覺得陌生的痛楚與無情?連他唇漫隱隱泛現的冷笑,也令飛揚打心底不由自主的寒起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眼前這個如風是她不曾見過,並且望之……心疼的。
「如——」如風根本沒有聽見她既低且輕的呼喚,馬上別開臉去,目視前方說:「可惜在我們經過『龍腰』那裡,面積最大、水池最多的爭艷彩池時,你猶沉睡不醒,不然那五百多個相異相接,有的像荷花、有的像奇掌、有的像神人怪獸,青的錠青、綠的碧綠、黃的嫩黃,流丹泛紫、光彩奪目的大小彩池,它能看得你目不轉睛。」
「是沉睡不醒,還是被你一掌打到昏迷不醒呢?」
如風扯了扯嘴角說:「反正結果一樣,那並不重要,是不是?」
「結果或者已成定局,過程也全由你主導,說來的確無益,但原因呢?」飛揚的眼神往他的側面掃過去。「莫如風,你這麼做,總有個原因吧?」
如風先將頭微微一低,再抬起來恢復原本的姿勢說:「沒看到爭艷彩池,見見這一組位於溝谷頂的五彩池,應該也能夠不虛此行。瞧這四百多個相綴成片的池,池水隨池埂呈乳白、銀灰、粉綠、蔚藍、鵝黃、暗紫、金紅等色,待會兒你若換個角度觀賞,還會發現連同一個水池也會呈現不同的色彩,整組彩池的顏色更是千變萬化,夠讓你目不暇接了。」
飛揚正想開口問他說完了沒有,如風卻已轉過頭來,眼光銳利似劍的盯住她。
「冷姑娘,選擇這樣一個人間仙境來做為我復仇的地點,應該還不算太折辱你吧?」
「復仇?」飛揚駭叫:「向誰復仇?」
「向令尊和令未婚夫。」
「我爹?」她一頭霧水,完全摸不著頭緒。
「怎麼你好像比較關心你那利慾熏心的父親?」
「我是只關心我爹,」飛揚不忘糾正他道,「因為我從來就不曾承認過自己有什麼未婚夫,那只不過是我爹一手主導安排的鬧劇而已。」
「是嗎?」如風的笑容開始有了一絲殘酷的氣息。「這麼說,如果我讓你嫁不成凌振,你爹說不定會比凌振還要來得更加心痛囉?」
「你想利用我來向家父報仇?」
「聰明,你終於猜到了。」
「但為什麼?」飛揚忍不住衝到他面前問,「為什麼?我爹只是一個平凡的商人,怎麼會跟你這位楚雲莊的右護法結仇結怨呢?」
「因為那是發生在我尚未進入楚雲莊前的事。還有,」他的聲音猛然一頓道:「我也已經不再是右護法了。」
「什麼?」飛揚差點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我說為了不讓我這次的尋仇行動,有違楚雲莊『絕不濫殺無辜』的原則,我已經留下信函,請盧鏡他們轉呈楚莊主,說我要退出楚雲莊,往後我莫如風殺人也罷、放火也罷,跟楚雲莊再也沒有任何牽連了。」
飛揚慘白了一張臉問:「你要殺我?為了要殺我,竟然不惜退出楚雲莊?」
「不,冷尚雲,你不覺得我們倆的名字很相配嗎?莫如風、冷尚雲,如風、尚雲,所以我怎麼會捨得殺你?你錯了,我打算好好的愛你,讓全江湖去繪聲繪影我們的關係,這樣就算我日後玩膩了,願意放你走,你也已經身敗名裂,一輩子休想再論及婚嫁,而冷柏秋和凌振也將永遠遭人恥笑,抬不起頭來。」
好好的「愛」她?飛揚既驚且怒的想:與其讓你這樣的「愛」,如風,你還不如一掌劈死我。
於是她再也忍不住的伸出手臂,一把揪住如風的領口說:「為什麼?莫如風,就算被判死刑的人,也至少有權知道自己犯的是什麼罪名吧?告訴我,我父親究竟是哪裡得罪了你,竟會讓你泯滅了善良的本性,不惜如此侮辱他的女兒!」
如果不是因為她的貼近,令他有那麼一-那莫名的暈眩,加上又一直處在悲憤交加的心情當中,如風就不應該會沒有聽出出現在她話中最後頭的語病。
可是此刻他不斷透過衣物感受到她柔軟的身子所散發出來的熱度,而她那水盈盈的眸子和紅艷艷的雙唇,又在他眼中不斷的閃爍、接近,令他越來越難以保持理智和清醒,等到貼上她顫抖得厲害的紅唇時,如風才曉得她臉蛋的逐漸接近,其實完全是因為不由自主的他一直俯下頭去的關係。
而首度被人親吻,尤其是被她心愛已久的如風親吻的飛揚,腦中早已被體內的熱火漫燒成一片空白,完全無力做任何清楚的思考,只能夠乖乖的癱軟在他懷中了。
她教人心疼的生澀反應,大大出乎如風意料之外,同時也引燃他內心深處的潛藏熱情,於是他雙臂鎖得更緊,吻得也更深、更火熱了。
等到兩人都快要喘不過氣來,終於分開時,飛揚猶覺得雙膝發軟,全身乏力。
而如風雖然率先恢復過來,可是更加矛盾不安,複雜紊亂的心情,讓他只能以傷害令他如此的冷尚雲來做暫時的逃避。
「小美人,」他執起她的下巴來說,「凌振如果真不要你的話,那就太可惜了,要不要我把你美妙的滋味轉述給他聽聽啊?說不定知道你這麼熱情如火,讓人銷魂以後,他就會不計前嫌的接收你」
「你好下流!」飛揚頓覺芳心欲碎,伸出手來就想往他臉上揮去。
「尚雲,像你們這種平日養在深閨,難得出門一步的千金小姐,不是光連衣袖裙擺被男人碰到,都得委身於他嗎?更何況是在發生過像我們剛剛那種親膩行為以後,你不覺得從現在開始,你應該是要處處逢迎我、討好我才對嗎?怎麼還捨得打我?」如風輕輕鬆鬆便扣住了她的手腕說,「而且我莫如風以一雙赤掌行走江湖,萬一惹毛了我,你難道就不怕我可能會一巴掌轟掉你半邊的漂亮臉蛋?」
「我從不在意自己的這一張臉,」因為從來不曾引得你佇足啊,如風。「我從來不曾想過被養在深閨,更沒有什麼衣袖裙擺被男人碰了,就要委身於他的荒唐觀念。至於剛才……,剛才那只不過是讓你給佔了便宜去而已,無恥的東西。」
如風聽她罵完,卻不愁反笑道:「好,我莫如風最喜歡舌尖嘴利的人了,飛揚與我一別三個月,我正想他想得慌呢,有你來填補他的空檔再好不過。」
他無意中流露的真心意,聽得飛揚中心搖搖。他想念飛揚?真的嗎?是真的嗎?
而話一出口,如風也隨即覺得不對,怎麼會把他們兩人混為一談呢?一個是他的生死至交,而另一個,也就是眼前這一個,則不過是他復仇的工具而已。
是嗎?真的只是工具而已嗎?覺得自己又快陷入這陣子經常出現的迷惘當中了,只好粗聲粗氣的說:「好了,進去!」
「進去哪裡?」飛揚揉一揉被他扣痛的手腕,沒有什麼好氣的回他。
「進千石洞去,我有東西要給你。」
「什麼東西?」
「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如風率先帶頭往洞裡面走。「你一定很想換下身上那套已經穿了許久的衣服吧。」
飛揚一轉右衣服可換,立刻決定先拋掉所謂的自尊,進去一探究竟再說……
「喏。」如風帶她來到另一間看起來像是一般房舍偏廳的石室,指著一座石台上的衣服說:「你自己找吧,看要穿哪一套。」
「這千石洞又是你們楚雲莊的資產之一?」飛揚走過去邊翻動衣物邊問他道。
「不是,是我以前打獵的時候,一點一滴佈置起來的地方,想不到這麼多年來,它倒沒什麼變化,而且東西大都還可以用,省下我不少麻煩。」
「你很多年沒來了?為什麼?」
「還不都是拜令尊所賜。」還是說這件事吧,說這件事比較「安全」,不會亂了自己的分寸。
飛揚選了兩套布衣,往旁邊一坐,便仰頭問道:「你可不可以幫我們彼此一個忙,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說給我聽個分明?」
「你只要乖乖的跟我在這裡住上一個月,三十天後,我就會送你回去,順便找你爹算總帳,其他的事,你毋需知道得太多了。」
「莫如風,你做人要公平一點,我不曉得你跟我爹之間究竟有什麼誤會,卻知道打從二月十五日在青羊宮花會中被你劫來開始,吃苦受罪的人,就一直是我,難道——」
如風卻突然俯過身來,逼近她問:「跟我在一起,真的只有吃苦受罪,再沒有別的了嗎?尚雲,我覺得你似乎也應該要誠實一些呢。」
「你……你……」飛揚被他看得雙頰火速熱燙起來,老天爺,他們之間哪裡像是對立的仇敵?如風如果再繼續挑逗她,即便是別有居心,飛揚知道自己也絕對抗拒不了多久;就在這一刻,她終於再度意識到自己對他的用情有多深。
或許是被她那突然變得悲哀的眼神所打動,如風發現自己竟然伸出手去握住她的一雙小手,身子也跟著矮下來,換成了他仰望著她說:「為什麼選了這兩套?」
「這兩——」飛揚瞥了膝上的灰白衣服一眼道,「這兩套不好嗎?」
「至少沒有那幾套好。」如風指向她身邊那堆五顏六色的絲衣綢服。
飛揚搖了搖頭笑道:「你口口聲聲說瞭解我爹,卻顯然一點兒也不明白他這個被你捉來做人質的么女,我從來就不特別喜歡那些太花俏的緩羅綢緞,或縐紗絹綾。這兩套布衣摸起來舊舊的,穿起來也一定比較舒服。是你準備的?」
「是在要去捉你之前,我拜託盧鏡向他妻子借的。」
「他一定很疼愛他的妻子,」飛揚掩不住羨慕之情說,「因為另外那幾套一看就曉得所費不貲。」
如風聽了卻鬆開了她的手,踱向中間的石桌去。
「如風,我說錯什麼了嗎?」飛揚一急,便直呼其名問道。
「你沒有說錯什麼,準備那些衣服的男人,的確是懷抱著疼愛的心情,將它們送過來的。」
「你是說……?」飛揚瞪大了眼睛,有些按捺不住企盼的問道。
但如風轉過身來給她的回答,卻令她的期望全盤落空。「那是你那個姓凌的未婚夫幫你準備的。你不是想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嗎?我這就一五一十、源源本本的說給你聽。我原本是阿壩高原上一名平凡普通的獵戶,平時住在紅原山谷中,和其他兩百多位村民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