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南星?」湘青先把衣結重新打好,再披上上衣,然後把臉偎到他仍劇烈起伏的背上,雙手則輕輕環著他的腰。
南星緩緩打直身子,再放下手來,輕撫著她的十指。「湘青,對不起,請原諒我情難自禁,雖然你還是沒有必要寬宥我這卑——」
一隻柔若無骨的小手飛快點住他的唇道:「你沒有做錯什麼,亦毋需道歉,這全都是我心甘情願的,或許你會笑我無顏,不顧矜持,但在我心中,早認定自己的一切都將屬於你。」
南星大受感動,便什麼話都不急著說,先就把臉龐偎上她的手,沿著手指吻完一隻,再拉起另一隻來細細的吻。
「南星。」
他轉過身來,背靠著床柱,微微一使力,就讓她伏進自己懷裡,輕撫著她那一頭長髮,再幫她拉好衣服斜披著。「你剛剛叫我什麼?冤家?」
湘青想到自己方纔那熱情奔放的樣子,不禁羞紅了臉,輕聲抗議著:「你還要逗我,這陣子我被你害得這麼慘,你不是我的冤家,是什麼?」
南星捧起她的臉,憐惜的說:「你憔悴消瘦多了,知道嗎?」
湘青抬起頭來看了他一會兒,並輕撫他的面龐道:「你還不是一樣?南星,以後我們再不要鬥氣了,好不好?」
「好,再也不鬥氣了,」南星用他那低沉的嗓音說:「其實我這次不只是在跟你鬥氣,也是在跟自己的意志力比試。」
「我不懂。」
「湘青,」他眼中的表情突然變得好複雜,「我永遠都不會笑你無顏,說你不顧矜持,相反的,你還該怪我行事猶豫,優柔寡斷。如果不是我老裹足不前,閃爍其辭,又何至於讓你生出那種感慨呢?湘青,我本來是打算就此不再來找你的,就讓你以為我無情無義,繼而對我徹底死心絕望。」
湘聞言不禁大吃一驚。「為什麼?」
「如果我說是因為我太愛你了,你願意相信嗎?」
湘青牢牢盯住他看,而南星也無絲毫退卻畏縮之意,由得她審視,半晌之後,湘青才說:「雖然這話聽來有些矛盾,但我相信你。」
南景仰首向上,重重歎了口氣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多好、多珍貴,以你的美艷絕倫,蕙質蘭心,膽識才德,足能與貴族公侯相匹,這也就是當我乍見你與載皓並肩而立時,雖還不知他的真正身份,雖如萬箭穿心、五雷轟頂般痛苦,但心底卻也不免流過一絲安慰,覺得他並不失為你幸福歸宿的原因。」
「湘青只是一介平民女子,從來沒有動過高攀的念頭,也不覺得嫁進豪門,有何幸福可言。」
南星沉重的說:「但即使是跟個普通男子,組成平凡的家庭,可能也勝過與南星相交啊。」
聽到這裡,饒是湘青,也不免滿腹狐疑,馬上鎖起眉頭,想拉開身子問道:「南星,你到底想說什麼?你……你是不是……是不是不要我了?」
南星用力把她擁回懷中低嚷:「不,你不能反而誤會了我的用心,絕對不能,事實上,不論有沒有湊巧在假山內聽到你與載皓的對話,我都立意今晚一定要見到你,要求你回到我身邊來,沒有你的日子,我根本就不能算是活著。」
湘青猶自不解的問:「那你剛剛為什麼還要說那些氣人的話?」
「那只是想告訴你我也曾企圖要做個無私的人,要把你放在我之前考量,要愛你勝過於愛自己,結果我失敗了,」他的唇邊泛著一抹苦笑,自嘲不已的說:「不愛你我會痛不欲生,而愛你卻可能會害了你,可是即使如此,我仍狠不下心來捨棄你,所以你說我是不是很自私?」
這一次他沒有再等她發問,馬上將雙手背到腦後去,在湘青詫異的瞪視中,解下了辮子,露出只及頸脖的短髮。
難怪自己會一直覺得他的頭髮怪,因為他並沒有像一般人那樣露出頂上三分青,原來他根本連辮子都無,但這也算不上是驚世駭俗,絕無僅有的大事啊,很多留洋外放的學生官員——。
「南星,」她緩過一口氣,不禁有點嗔怨他的小題大作。「你是出洋留日的學生,剪掉辮子有什麼稀奇?也值得這麼大作文章?嚇壞人了,我愛你,愛的是你啊,南星,這和你有無辮子,並沒有任何關係。」
南星幄住她的雙手搖晃道:「不,湘青,你再想一想,還有哪一種是最厭惡拖著這條長辮的?並非所有放洋的學生都會剪掉長髮,但只有某一種身份的留學生,卻一定會這麼做。」
湘青略一細想,便弄懂了他的話義,被他緊握的雙手也漸漸轉為冰冷。「你並不是保皇黨,至少並不只是維新運動的支持者。」
南星見她已經明白了,索性更進一步的坦言道:「我的確不是保皇黨,但我卻曾對維新運動抱持過希望,至少我跟許許多多年輕人一樣都曾受壯飛思想的啟迪,然而壯飛的犧牲,已使得我對清廷徹底絕望。」
「因此改效亂黨。」湘青面色如紙的幫他做了總結。
「湘青,」南星驚呼道:「你不是一向很能接受新思想、新潮流的嗎?你不也知曉孫文,深明他所提倡的理想嗎?為什麼還會用這一般世俗的字眼來稱呼我們呢?」
「因為以前他們的陣營中沒有你,我不必為他們的行動擔憂受怕,」湘青坦誠相告。「沒錯,我景仰譚嗣同先生,也覺得他死得冤枉,但維新已然夢碎,我知道你不會再為前年的戊戌政變涉險,然而孫文卻大大不同。」
「你怎知他不同?」南星的口氣,既有期待,也有測試之意,最重要的是,他肯定湘青的答案必不會令他失望。
「孫文才智過人,意志超凡,較之維新諸公,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雖然眼前形勢艱難,上次在廣州發動的革命也因事機洩漏而失敗,但他完成的三民主義思想體系,卻顯然已深深打動了青年學子的心,尤其是那一批批出洋求得新知識的學子的心,」湘青扯住南星前襟,激動不已的說:「對千千萬萬受苦受難的老百姓而言,孫文或許是他們日後的希望。」
南星扣住她的肩膀反問:「那何以對你而言,獨獨不然?」
「以前或許也是的。」
「但現在不同了,為什麼?」
「因為以前我沒有那麼『接近』他啊!傻子,」湘青又驚又急,「你沒聽人說過,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嗎?參加亂……」瞥南星一眼後,她便不得不換回原本存在於心中的稱呼道:「參加革命黨,是會惹上殺身之禍的。」
南星揉揉她僵硬的肩頭說:「告訴你,是為了要讓你明白我行事有時難免神秘的原因,以及裱褙店、筆墨莊的『聯絡』真義,並不是要累你擔憂受驚,如果因而使你胡思亂想,那就完全失去原意了,況且誰說參加革命黨的人,個個都得動刀動槍,殺人放火的?」
「你是說……?」湘青猶自一臉擔憂的望著他。
南星忍不住吻上她那輕蹙的眉尖道:「我是說興中會也像所有的組織一樣,內含各式各樣的工作,需要各行各業的人來做,在我看來,宣揚革命意識,發大眾民心,其影響力之廣,必定也不會小於一次真正的革命行動,更何況,我還有一個最完善、最周全的掩飾身份。」
「什麼身份?」
南星大概沒料到自己會說溜了嘴,不禁愣了一下,但隨即又恢復冷靜的說:「你忘了我是學有專長,開業濟世的醫生嗎?」
「你真的開業了?」
「怎麼?你不相信?」
「我可沒說不相信,」湘青微嘟著嘴說:「只是有人根本不曾向我提起。」
南星拿她沒辦法似的苦笑道:「你噢,知不知道這一個月來我都在忙著開業的事,也幸好還有這件事好忙,不然我早就因太思念某個人而瘋狂了。」
「就算瘋了又如何?」湘青猶不肯放過他說:「反正你自己便是良醫。」
「你沒聽人說。善泳者長溺嗎?所幸我這病尚有一藥可醫。」南星因兩人之間的誤會已然解開,又得以跟心愛的女子分享蘊藏多時的秘密,重擔盡去,心情大好,便能將對湘青的濃情安慧,一古腦兒的宣洩出來,再不需要有絲毫的隱瞞與保留。
「什麼藥?」湘青勾著他的脖子,眼底唇邊,儘是嫵媚,幾乎要讓人窒息。
「你啊,」南星收攏雙臂,俯下身來,在吻上她的紅唇前道:「我的心病,只有你這帖良藥可醫。」
湘青面色一紅,隨即緊纏住手,熱烈回應起他需索的雙唇,並在唇縫中輕聲呢喃:「那你就拿去吧,上天生我,本就為了與你相遇而已。」
良久之後,在兩個人都有些微喘不過氣來時,南星才依依不捨的鬆開她道:「以後我會將自己的事情慢慢說給你聽,還有,我知道,」他輕點住湘青被吻得微腫,卻好似更加誘人的櫻唇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保證絕不冒任何不必要的險,不做任何會讓你驚嚇害怕的事。」
「真的?」湘青驚喜交加的問。
「我以對你的愛起誓,」南星一臉嚴肅的說:「絕對是真的。」他往外間投去一眼道:「夜深了,你這陣子一定也都和我一樣沒睡好,今晚就早點休息吧,不要再累著,別忘了,你的身子,我佔有一半。」
「你不要那另一半嗎?」
「要,全要,」浸淫在愛情甜蜜汁液中的南星朗朗一笑道:「以後再有男人膽敢多看你一眼,我都不會與他善罷甘休;來,送我出去。」
「不,我要你再陪我一會兒。」湘青耍賴道。
南星見她調皮的模樣,不禁捏捏她粉嫩的面頰說:「小傻瓜,夜已深了呢?」
「比起我們所流失的歲月,恐怕你再陪我到多晚也不夠哩,是不是?」
她這麼一說,南星倒也無言可辯,只得說:「那麼你先躺下,我守在一旁陪你聊天,等你睡著了我才走,好不?」
湘青卻偎得更緊道:「不,我要你擁著我,就像現在這樣。再待一會兒。」
南星把下頜頂靠在湘青如雲似霧的秀髮間,兩個人都不再多言,但憑應和的心跳傳盡千言萬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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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來了。
是真正的春天,也是湘青心靈的春天。北京的春期雖然十分短暫,只有五十五天左右,還不到兩個月,但從四月初到五月底的這段時間內,卻是標準的融融春日、花好柳綠,想不雀躍也難。
自那日在香晉齋的書房內與格格認識後,兩人便一見如故,每隔數日,總要見上一面,不是格格到她的繡樓來,就是湘青到格格所居的翠雲閣去。兩個年齡相仿,連面貌都神似的女孩,很快的就突破身份的限制,成為幾乎無所不談的好友。
說「幾乎」無所不談,是湘青對南星之事,仍難免有所保留,她並不是刻意忸怩,而是礙於南星對朝廷的看法,總得有些顧忌。
相形之下,格格似乎就明快坦白多了,這自然和她本性天真瀾漫,又一直活在重重的保護中,渾然不知人間疾苦有關。不過她與湘青投緣,總覺得在這位才大她不到一月的女子身上,有股特殊的親切感,使得她極樂意與湘青接近,更是最主要的原動力。
這天趁春暖花開,格格又差人過來請湘青到她的閣園去賞新開的牡丹與芍葯。
「湘青,」格格一見她的身影,立刻起身過來拉她坐下道:「好些天沒看到你了,在忙些什麼?」
湘青想要行禮,被格格硬給攔住,只好微微矮一下身子,權充招呼,這才落坐。「沒忙什麼,只是給小蘭湊個熱鬧而已。」
「小蘭,」格格想了一下便道:「是額娘從家鄉帶來的總管陳的女兒吧?」湘青點頭稱是:「如果我沒記錯,她是許給了二哥最得力的手下之一。」
「對,正是二貝勒的隨從之一,李杉才,我們都叫他做小三子,聽福嬸說他們自小便玩在一塊兒,小三子又無家累,小蘭嫁給他,等於為家中添了個半子,福伯、福嬸不但沒少個女兒,反而得了個賢婿,多了個依靠,也難怪他們在行大禮那天,一個勁兒直笑,樂得都合不攏嘴了。」
格格聽得專注,唇邊卻泛開了一抹苦笑,甚至別過頭去歎了口氣,半晌都不出聲。
「格格,」湘青幾乎沒見過沉默如斯的格格,不禁有些掛慮道:「你怎麼了,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讓你不開心?」
「沒有,沒有,」她立刻否認說,「你沒說錯什麼,我只是突然有些感慨而已,對了,不是叫你私底下別再稱我格格的嗎?太生疏了,你瞧你來這,我馬上就把那些侍女全部支使開,為的就是要方便你我閒聊,不想要給你添加任何壓力啊。」
「謝格——,」見她故意杏眼微瞪,湘青只得笑道:「是,蔚綠,這下可以了吧?」
蔚綠笑說:「這還差不多,哪,吃塊碗豆黃吧,」她指著瓷盤四寸見方的糕點說:「有帶山楂與不帶山楂兩式,看你愛吃那種口味,就吃那種。」
湘青挑了塊不帶山楂的說:「這像是東安市場靠慶林春茶莊旁那個攤檔的碗豆黃。」咬下一口,跟著讚道:「豆泥濾得真細,不幹不稀,入嘴酥融,既新鮮又好吃,廚房做的?」
「他們大菜拿手,碰上小吃可就不怎麼行了。」
「那麼這碗豆黃……?」
「可不就是從你剛才的那個攤檔買回來的。」
「但我記得上回福嬸帶我,是在午後三、四點時去買的,他們的碗豆黃之所以遠近馳名,靠的便是絕對新鮮,絕沒有隔夜貨啊。」
蔚綠笑道:「你還真是個行家,到北京城來不到一年,連小吃這種『碰頭食』,都比我還熟悉。」
「你怎麼同?你是千金小姐啊,要吃什麼山珍海味沒有呢?又怎麼能跟我們這些尋常人家一樣,到紛紛擾擾的市場或攤檔前,去與小販討價還價,與市井小民排隊爭購?」
「所以我才難得吃到像這碗豆黃的爽口點心,就像……,」蔚綠欲言又止的。「就像我不似小蘭,可以自由挑選伴侶,和自己所喜愛的人共度一生一樣。」
「蔚綠!」湘青不知她有這門心思,不禁有些詫異的輕嚷:「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蔚綠轉過頭來看著她,手撫頸上珍珠,眼含幽怨的說:「你看我這樣子,像是在說笑話給你聽嗎?」
「但福晉說你的婚期已定,就在——。」
「別說,」蔚綠乞求道:「湘青,別說出來,只要別人不提,我就能不想,省得煩心。」
「蔚綠,你自己知道那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有些事即便不提,也是扎扎實實存在的。」
「對,有些事是扎扎實實存在的,」蔚綠忍不住傾訴道:「就像這碗豆黃,你剛剛不是也說那攤檔都在下午才販售的嗎?怎麼這時會有?」湘青頷首表示她確有此一疑問。「因為這是有人為了我,特意央求那師父一大早趕製,再親自送進府裡來的。」
湘青心裡已隱隱有些明白了,但老天,這是真的嗎?如果是,那可是一樁絕無希望的遇合啊。「那人便是……?」
「是的,」蔚綠難得激動的說:「是的,正如這碗豆黃的確在你跟前一般,那人也的的確確存於我心,湘青,」她握住湘青的手道:「難道這不比阿瑪為我所訂下的什麼婚約來得更加真實嗎?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他為我訂下的是什麼樣的婚約,因為我根本就沒見過他,不清楚他的長相,至於性情好壞、學識高低更是一無所知,只知道他的家世顯赫,足以與我匹配,但那又如何?我並不喜愛他,並不想嫁給他,就這一點而言,你說我是不是遠不如小蘭幸福、遠不如平民女子幸運?」
「你……跟王爺談過嗎?」
「阿瑪?」蔚綠像聽到什麼笑話似的發出笑聲,但那笑聲卻顯得淒楚且刺耳。「我連額娘面前都不敢提,更何況是阿瑪?在他們那一輩的婚姻關係中,額娘是逆來順受,阿瑪則是為所欲為。只因為額娘身子孱弱,無法多生壯丁,阿瑪便在短短的幾年內,連立兩位側福晉,後來若不是二哥爭氣,我又是和親王府內唯一的格格,恐怕額娘便連正室之位都難以保全,這種寂寞冷清,殘破不堪的榮華富貴,蔚綠從不曾憧憬過,也不期盼擁有。」
「蔚綠,那他,我是說你真心喜愛的『他』,可有希望與你未來的夫婿一爭長短?」
蔚綠淒然一笑道:「論家世背景,無如燭火妄想與明月爭輝,機會可說是微乎其微。」
「你們沒試,怎麼知道就一定沒有希望呢?」
蔚綠見湘青滿臉同情,不禁感動的拍拍她的手道:「有你為我分擔心事,我已經十分快慰了,身為貴族後裔,有些事是與生俱來的責任與義務,連試都不必試,就知道推翻不了的,何必以卵擊石呢?」
「但,蔚綠……」
「好了,我們是來賞花的,別讓我的故事壞了你的興致,瞧,這牡丹開得多嬌艷啊,但我卻覺得還是你為我所繡的花開富貴較美。」
湘青萬萬沒有想到格格還會有這番心事,想到自己已幾乎備妥的嫁禮,卻只是一場令新娘神傷的婚禮中的工具,湘青也不禁為之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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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啦?我看你今天一整天都不太開心的樣子,玩得不愉快嗎?或者吃得不合口?」回到「萱草診所」後,南星問湘青道。
「沒的事,這些日子來,我們去過香山、八達嶺、臥佛寺、櫻桃溝、密雲水庫,吃過慶和堂的桂花皮炸、同興堂的燴三丁、厚德福的糖醋瓦塊、泰豐樓的鴛鴦羹……」
南星見她把去過、吃過的地方都記得如此清楚,知道那是她珍惜每一個他們共同走過的足跡的關係,不禁感動的輕環住她的腰,捏捏她的鼻子道:「還有啊,你忘了老便宜坊的烤鴨啦?」
「才沒呢,南星,你老愛帶著我到處去吃人家的招牌菜,不怕把我養成個大胖子嗎?」
「你胖了?」南星故意以雙手虎口扣住她兩邊腰側道:「我怎麼看不出來?讓我用這把獨一無二的尺來量量看。」說著就以手指比畫起來,逗得湘青拚命想躲。
「不要嘛,你明明知道人家怕癢,」她想要抽身,但南星哪裡肯放開她,湘青躲不掉,只得邊笑邊求饒道:「南星,不要了,拜託,不要再欺負人了。」
南星卻依然不肯放手道:「要我住手可以,不過你得先親我一下,再說些好聽的。」
「才不,」她佻達的說:「哪有便宜全教你一人佔去的道理。」
「你不肯?那我也管不住自己的雙手了。」南星繼續呵著她的癢道。
湘青笑得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只好屈服:「好,好,我的好南星,請你饒了我吧。」
「就這樣?」
「不然你還要如何?」湘青嗔他一眼道。
「南星還不夠悅耳,喚一聲郎君如何?」
「你!」他是什麼意思?交往至今,他從不曾提及婚姻之事,如今要她開口喚他郎君,是逗她的戲言,或真有此意?
見她一臉愕然,南星的心頭也轟然一震,怎麼向來只顧自己的歡暢,卻沒有考慮到她的心路曲折呢?一位大姑娘家,不時與他單獨出遊,得空還到診所來幫忙,任勞任怨,不畏辛苦,不嫌髒污,在不知不覺當中,己成為他最得力的幫手,而自己卻仍一直吝於給她任何承諾,彷彿視她的一切付出為理所當然似的。
想到這裡,不由得南星不驚出一身慚愧的冷汗來,而湘青也早趁他發愣時,抽出身子,走到他小小書房的窗前。
「湘青……。」南星焦灼的喚道。
「有些玩笑是不能開的,你可知道,開大了,恐怕我會承受不起。」
「開玩笑?你這麼看待我與你的交往嗎?」
「不,我並沒有這樣說,這幾個月來,你對我關愛備至,呵護憐借,處處為我著想,時時懸念在心,我也從你口中得知你父母均已仙逝,你與兄長及幾位姊姊的年齡懸殊,自幼即出外留學,養成獨立自主的個性,甚少回老家走動,但有一點你卻從未提起。」
「你指的是我年過三十,尚未娶妻的事吧?」
湘青默然,這種事,他不提,難道能教她先提?而且她心中還另有隱憂,怕他早有妻室,甚至早有家庭,有關新派人物嫌棄故鄉糟糠之妻另結志同道合伴侶的事,她並不是沒有聽聞過,心中自然難免忐忑。
南星吁了口氣,走過去從後頭環上她的手,與她的十指交扣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湘青,沒有,我獨身一人,無牽無掛,並無妻室。」
「為什麼?」心上大石落了地,湘青不禁好奇起來。「以你堂堂的相貌、翩翩的風采、恢宏的氣度、豐富的學識、仁慈的胸懷,該是所有名媛淑女心中最佳的伴侶才是,而且你雖不曾明說,我卻肯定你的家世也必定顯赫,怎麼可能……」
本來早俯身吻在她鬢邊的南星不禁縱懷大笑,並將她車轉過來,執起她的下巴來說:「你沒聽人說過: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嗎?我浪蕩多年,為的就是想等你出現啊。在你之前的我無心,於你之後的,那就更不用提了,我的眼裡心中都只有你,就像你情人眼裡出西施一樣,其實我哪有你剛才說的那麼好?」
湘青偏著頭笑道:「你明白我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就好了。」
南星將她緊擁入懷說:「我們好不容易才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彼此,你的心,我怎麼會不明白?湘青,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將診所取名為『萱草』嗎?」
「紀念令堂,對不?你跟我說過她在你襁褓時即過世,所以你對她根本毫無記憶,也因此特別羨慕那些尚有母親可供奉養的人。」
「嗯,萱堂一貫是母親的居所,我希望自己能視病如親,對待病人,要像是母親疼惜幼子一般,至於那個草字嘛,則代表我這一生最重要的女子,就是將要伴我度過餘生,乃至未來生生世世的你囉。」
湘青的雙眼浮上一層淚霧。「蔚綠說的沒錯,平民女子,確實要比連婚姻大事都得聽任他人安排的王族格格幸福多了。」
「蔚綠?」南星的神色突然為之一變,僵硬且不自然的問道:「就是和親王府的那位格格?」
「是啊,這幾日我若曾面帶憂色,為的便都是她。」
南星也已恢復平靜道:「她有什麼好需要你為她操心的?」
「她就快出閣了,但她心中愛的,卻並非從不曾謀面的未來夫婿,而是虎神營裡的一名統領。」
「虎神營是慈禧那老太婆讓皇上親生父親之弟載瀾設立,取『虎吃羊(洋),神制鬼』之義的新軍營,號稱以對付洋鬼子為目的,直則供載瀾胡作非為,那裡頭的統領,真比得上她未來的夫婿?」
「這我怎麼會知道,」湘青說:「只聽說那名統領是她遠房的一位表哥,你試想想她的心情,與其嫁給一位不知圓扁的貴族,還不如委身給自小便熟悉的人好,不是嗎?」
「當然是,」南星笑道:「那你就勸她勇敢爭取所愛啊,這是每個人生來便已擁有的權利。」
「身在王侯之家,哪有辦法如此自由?」
「只要有決心,身在何處都不成問題。」南星堅持道:「像我就非你莫娶,絕不輕易屈服。」
湘青為那「非你莫娶」四字羞紅了面頰,卻忽略了南星緊接其下的曖昧話語。
「嘴在你身上,愛怎麼說我管不著,但我可沒應允,也沒說非君莫屬。」湘青垂下眼瞼,嘴硬的說。
「再過數月,等我回家一趟,處理完一干瑣事後,就來正式向你提親,反正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好跟你磨,看你能跟我倔多久。」
「南星,你當真有心娶我?」湘青覺得現在自己堪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能與所愛的人相廝相守,不就是全天下最甜美的事嗎?
「你剛剛說我口說無憑,不過嘛,對了,你剛剛也說嘴長在我身上,要怎麼運用,可全得憑我決定,既然你不想再聽我說,那麼我就……」
「南星,你真壞透——」
湘青還沒嬌嗔完,微嘟的小嘴,已被南星那溢滿笑意的雙唇給堵個正著,如饑如渴的狂吻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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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青幫我。」這日因婚期愈發逼近,福晉要蔚綠過來繡樓試嫁衣,若有不盡完善之處,也好盡快修改增添,不料兩人才走到內間,湘青都還來不及拿出禮袍來,蔚綠便已拉住她的手低嚷著。
「蔚綠,你怎麼啦?」
「我不要嫁人,不要!」
「蔚綠,」湘青哄勸道:「你明知道自己非嫁不可,何不往好處去想?」
「什麼好處?錦衣玉食、巨宅華車、奴婢如雲、珠翠成箱嗎?」
「那的確是許多平凡女子的夢想,蔚綠,打你生在親王府中開始,就注定要往那條路上走了,為何不知命認命,隨遇而安?」
「以前我會的,在還沒有與鎮永相戀前我會,但我們相愛越深,我就越不想認命,」蔚綠紅了眼圈道:「為什麼身為格格,就不能選擇自己婚配的人?教我這樣糊里糊塗的嫁給一個從未曾謀面的人,我實在是不甘心啊!」
「誠如你所說的,你並不想結這場盲婚,那我問你,難道你就敢抗拒王爺、福晉的安排嗎?我知道你不想提,所以我也從不向你詢問對方的家世背景,只是我相信憑王爺、福晉對你的厚愛,他們絕不至於害你,更絕不會拿愛女的終生幸福開玩笑。」
「這我也知道,但是……」
「蔚綠,你說你不知道你未來的夫婿會不會很壞,但換個角度想,便是說你也並不知道他會不會很好,或許你嫁了之後,會發現他比你那位表哥還要來得更好也說不定,不是嗎?」
「不,」蔚綠馬上抗辯道:「沒有人會比得上鎮永好,絕對沒有人會比得上。」
「如果你真這麼想,」湘青想起南星說的話,便鼓勵她道:「那你就跟王爺和福晉求情去啊,坦白說你已愛上別人,不願走進一段沒有愛情的婚姻,如果他們真的愛你,真的瞭解你心中的痛苦,也就一定不會逼你。」
「這你就錯了,」蔚綠灰心的說:「額娘或許還會體恤我,但阿瑪卻絕對不會,你以為我會沒有想過要直接向他們求情嗎?我想過,不但想過,還草擬了各式各樣的說法,卻終究不敢付諸實現。」
「為什麼?」
「因為有我三哥的例子在先。」
「三貝勒?」
「除了二哥之外,由第二位姨娘所生的二哥,便算是我其他五位兄長中的佼佼者了,論文采,他更是略勝我二哥一籌,文質彬彬,性情溫和,王府上下眾人都畏我阿瑪,敬我二哥,但若論人緣,則無人能與我三哥相比。前幾年他偷偷愛上了教書先生的女兒,懇求阿瑪答應他娶她入門,結果隔日阿瑪便徵得毫不知情的教書先生的同意,把那位姑娘許給了府內一位侍衛,新婚之夜,那位姑娘不堪孔武有力的丈夫的凌辱,當晚便懸樑自盡了。」
湘青聽得驚駭不已,甚至不得不掩住小口,以免驚呼出聲。
「後來我們才知道,阿瑪老早就瞭解自己那位貼身侍衛的癖好,他甚至是故意把那位姑娘許配給他的,換句話說,他早就料到結果了,並認為那是她妄想高攀,所應得的下場和懲罰,」蔚綠停頓了一下,望著湘青說:「現在你明白我絕不能說的原因了吧。」
「蔚綠,你是怕王爺也會對趙統領下毒手?」
「不是『怕』,是我相信他一定會那麼做,」她低頭沉吟了半晌,才突然用十分複雜的眼光盯住湘青說:「你知道唯一能讓我不嫁的辦法是什麼嗎?」
雖然被她那不尋常的眼光看得有點發毛,湘青仍不得不硬起頭皮來應道:「是什麼?」
「就是找個長相身材和我一模一樣的女子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