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黃昏,歐陽朝歌就來到了白如月的房間。
「怎麼了?朝歌?」白如月驚訝地看著她,看著她似乎和平日不一樣的風姿。她換下了平時最喜歡穿的白色長裙,卻換上了一件紅色碎花百褶裙,臉上也難得地抹了胭脂,撲了香粉。此時的她已經不是清幽的空谷幽蘭,而是一朵嬌艷多姿的火紅玫瑰,尤自沾染著水珠,新鮮嬌嫩地等人採擷。
採擷?他意識到自己用到了詭異的字眼,微微皺了皺眉頭,克制著自己的心猿意馬。不過,今天的她……真的很奇怪。
「朝歌?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還是找我有事?你說吧?」眸子上抬,卻意外地發現,此刻那清幽的雙目,就那樣定定地看著自己,眸子中傳達著千言萬語,但是自己卻一點也看不懂。
「我沒事……如月……」她的身子軟軟地靠了過來,柔若無骨地倚靠在他身上。一時間溫香軟玉抱滿懷,又是在這樣意境之美的黃昏,只要是男人就不會放棄。但是白如月……放棄了。
他推開投懷送抱的美女,表情嚴肅地看著她旎紅卻帶著三分妖冶味道的容顏,正正經經地問:「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朝歌?你看起來很不尋常。」
他……還真是精明……
歐陽朝歌暗暗歎口氣,再抬起頭來已經卸去了一臉刻意營造出來的誘惑神情,用白如月最熟悉的樣子定定地看著他,朱唇輕啟,問著他的心意,「你喜歡我嗎?」
「又問?」白如月被她打倒一樣地看著她,歎了口氣,「我表現得還不明顯嗎?我今生今世的夫人,就只有歐陽朝歌一個人而已……我愛你比愛那些財寶還要深,你明白了嗎?」
要從愛財如命的「小氣神醫」嘴巴裡說出這種話來,還真是比登天還要難。
「你說真的?」她懷疑地看著他,讓他不由自主地發標。
「當然是真的。」
「你確定?!」
「廢話!我當然確定!」
「如月……」
「我的天,你到底煩不煩?!」
白如月翻了個白眼,還真無法接受她的嘮叨。歐陽朝歌走到他身邊來,看著他亮麗的眼睛,看著他俊美的容顏,不由伸手撫摩,「不論我變成什麼樣子……你都喜歡我嗎?」
這句話用那種幽幽的口氣問出來,再加上迷惑不安的眸子,白如月為那種怪異的不協調感覺所迷惑,緊緊抱住面前纖細的身體,「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輕輕伸手牴觸著他的胸膛,努力將那種藥草的清香記到自己的腦子裡,「講個故事給你聽……」
拉過他的手,感覺到力量和溫暖從上面傳過來,他們彼此依靠,感受著那片刻的溫柔。一起坐在房間的床上,片刻過後,歐陽朝歌那比平時略為低啞的聲音響了起來,講述著十年前的故事……
我爹爹是當時的『侍郎』,而娘是當時第一美人許朝蝶……」
「難怪了!你的容顏這麼美!」他驚歎一聲,當然也沒有忽略到她的手猛地一顫,而眸子也因此暗淡了下去。
「我們歐陽家向來是官宦之家,歷代為朝廷效力,也出了不少權力很大的官員,但是我爹爹無心朝綱,一心只想沉浸在聖賢之書中……而我娘針線女紅,伴隨他讀書寫字,他們夫唱婦隨,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本來,那一天,因為仕途不利,他不想捲入黨派之爭,爹爹他打算向朝廷辭官,但是還沒來得及,就在那個春光明媚的午後……居然……」
纖細的素手掩住了容顏,在指縫中滾出大顆大顆的淚珠,滴落在紅色的裙子上。白如月看著她的肩膀不停顫抖,伸出手來擁抱住她,帶給她足以支撐下去的力量。
「我因為外出玩耍而倖免於難……等我回去以後,才發現……一切都全毀了……」
「朝歌……」白如月無言以對,面前不停顫抖哭泣的少女讓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麼,是那麼熟悉……
十年前,歐陽侍郎家因為忤逆君上,被滿門抄斬。但是內在的原因好像是皇上想要什麼「天下至寶」。一個大家族,可以說和這個王朝一起生長的家族居然就這麼一朝滅亡了,這件事當時在京城裡可是沸沸揚揚的,他焉有不知道的道理?只是沒有注意到面前的戀人和那十年前的陳年老事的關係罷了……沒想到,當年歐陽家的後裔……居然就是她!
繼承「歐陽」血脈的最後一個人……難怪她當初說她恨皇帝,原來如此……為了那個該死的「九轉銀龍杯」,為了那個帶來災難的寶物,她一直在不幸中獨力掙扎。滅門,入唐門,遭控制,沒有人情冷暖,有的只有寶藏和勢力……他真是第一次覺得「財寶」居然是這麼冰冷,這麼讓人難受。
她……是全天下最可憐的人……
「你……記得這個玉珮嗎?」從懷中摸出那個溫玉玉珮,交到驚訝的白如月手上,翻過面來,那上面儼然有「朝歌」兩個字。
「這是我們初次見面的憑證啊……那也是你賦予我生命的象徵……如果你當時不拿了這塊玉珮,我都不知道救了我一命的人就是你呢!」歐陽朝歌溫柔地微笑,還帶著淚珠的笑容讓她更是惹人心憐。
白如月心中一動,感覺到她更是香氣撲鼻,美艷萬分。但是更讓他受到震撼的卻是,兩個人之間的命運似乎在冥冥中早有注定。
「這麼說起來的話……我當時在山洞裡確實好像回想起了這一幕……我還以為是我昏迷時候產生的幻覺呢……原來真有這麼一回事啊?」
白如月輕歎,有些後怕地看著歐陽朝歌,「如果我當時不是剛好路過,如果我不是臨時起意地救了你……那你……」
「今天就不會站到這裡了……」歐陽朝歌微笑,接著把他的話接下去。素手上抬,輕輕捧起了那張仙人一般的臉孔,呢喃著自己真正的心聲,「所以……我命中注定就是你的人……」
「朝歌?」白如月詫異地看著她逐漸放大的臉孔,遲鈍地還沒有想到她究竟要幹什麼的時候,檀口就已經封住了他的嘴唇。雖然是蜻蜓點水般的一吻,也確實夠他震撼半天的了。
她吻他?!
那個歐陽朝歌居然主動吻他?!
歐陽朝歌主動將螓首靠在他的胸膛上,低低地說著,「我是你的人……不是嗎?」
所有的理智在這一瞬間完全崩潰。
白如月再也忍受不了她的挑逗,傾斜過身子壓在那朝思慕想的人兒身上,看著她羞紅了臉,但是還是盯著他直看。
「……我……會用所有的能力來保護你。金錢,尊嚴,生命……」他看著她明亮的眸子,許下了這個可能會讓他喪命的誓言,「就算是皇帝發現了你的真實身份,想要殺你滅口,我也絕對不會讓他得逞的。你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皇帝也沒有辦法奪走你。」
聽著他這一番話,歐陽朝歌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起來,『你還真是很小氣。」
「那有什麼關係?!反正我的外號就叫做『小氣神醫』。」他賭氣地回答,那種小孩子的樣子真是惹人憐愛。
「嘻嘻……說的也是,你確實是小氣鬼,不管是對財寶,還是對美人……」
「好啊!變著法兒的說自己是美人,不知羞!」
「啊!放手啦!哈哈哈哈!不要哈人家的癢……如月!」
停止了這片刻的嬉戲,兩雙眸子終於相對,同樣的愛意纏綿,同樣的情深意重。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愛他似乎已經成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嘴唇下移,終於貼合到了一起,輕而溫柔的吻,毫無霸氣,卻充滿了安慰。室中一片旖旎春光,他們頸項纏綿,他們雙手交疊,他們互相傾吐著愛意,表達著彼此那深人骨髓的感情……
「如月……我曾經聽過一段稱頌愛情的東西……」
「東西?」
「因為我不知道它是詩,還是詞,所以只能稱做『東西』……」
「哦?念來聽聽。」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稜,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什麼意思?」
「意思嗎?大概指的就是生生世世,相愛的人兒都永遠不分離吧?」
上天啊……我不但要與你相愛而且也要使這分感情永遠不絕不衰……一直到山峰失去了稜角,江水為之枯竭,冬天打雷夏天下雪,天和地結合到一起,我的心也是永遠屬於你的……
她含著欣喜或者是悲傷的眼淚,將自己交給了一生中最愛的男人……
月兒圓圓,今天似乎又是十五。
眾家團圓的節日,卻是他們分別的時刻……
@@@
歐陽朝歌睜開眼睛,看向身邊熟睡的男子。手指在那張再熟悉不過的容顏上流連,撫摩著他挺拔的眉,緊閉的睫毛,高挺的鼻子,和今天晚上不知道吻過多少次的薄唇……他是俊美無倫的,但是卻溫柔得讓她想哭……
撐起身子,長髮拉起,這才發現他的和自己的糾纏在一起。傳說中的結髮之盟,就是這樣來的吧?結一束髮,綁三生三世之情緣。自己何嘗有幸,和這樣無垢的男子成為夫妻,但是也何其薄倖,剛得到幸福就垂手放棄……
從床上爬起,親親熟睡中男子的額頭,卻換來他一聲呢喃,「……朝歌?你要到哪裡去?」
她一驚,正拿著外衣的手停頓了一下,以為他發現了自己的意圖,過了一會兒,她才微笑著回答:「我……去幫你做早點……」
「有……小菊她們……你再陪我一會兒。……」伸手拉過她的脖子,薄唇就要貼了上來,歐陽朝歌順從地讓他親吻著,說著自己馬上編好的謊言。
「我……想讓你吃我親手做的糕點。」
「……好……快去快回哦……」他呢喃著,閉上了眼睛,重新進人了夢鄉,歐陽朝歌立刻迅速地穿戴好一切,跑出門外。她要趕快離開這裡,如果不離開,她就一定會改變心意,會忍不住重新投人那個男人的懷抱。
身體在痛,是甜蜜的痛楚,心裡在痛,是背叛的傷痕……
奔出了白家大宅,她沒有絲毫留戀地回頭去看,只是加快了步伐,向尚書府邸跑過去。風中,雖然沒有嗚咽的哭聲,但是那串串滴落的淚珠,卻暴露了一切。
@@@
第二天,十足的艷陽天。
日上三竿,白如月還是很難得地在床上賴著,不為別的,就是因為昨晚縱慾過度,付出童子之身玩得太過火的報應。他的身體酥軟,整個人沉浸在那溫柔的馨香中,很不想起床來。
「公子!公子!大事不好了!」
門被砸得「咚咚」作響,也讓他實在得不到安寧。該死的,他順手抓了一件外袍披上,不耐煩地吼回去:「鬼叫什麼?!到底有什麼事,快點說!」
「小姐……小姐她不在房間裡。」門外的小菊都要哭出來了,白如月打了個阿欠,知道她說的是廢話。歐陽朝歌昨晚一整個晚上都在這裡和他纏綿,她又不會分身術,自然不在她的房間裡。記得今天早上他好像迷迷糊糊地問了一聲,她應了一聲要幫他做早點……
「她在廚房裡做吃的啦!幫我把她找過來!」
好想快點見到那張絕色的容顏,好想再一次緊緊地擁抱住她,好好說一說自己對她的愛意……
「可是。小姐也不在廚房啊。小菊就是送早點給小姐才發現她不在的,公子……」
她的話還沒有講完,廂房的大門就猛地拉開,害她一下子站立不穩,倒向了白如月的懷抱裡。哦……精赤的男人胸膛讓小丫頭羞紅了臉,抬頭看過去,白如月一頭長髮披散,襯著那張和宮中第一美人相比也毫不遜色的容顏更加美麗萬分。
「你說什麼?」他驚訝地望著看呆了的小婢女,讓她把話說清楚。
「小姐她……不在這裡,我們姐妹們找了一個上午……都沒有見過她……」
什麼?!
他施展出輕功,躍上了最高的樹木,黑髮飄揚帶起一彎迷人的光澤,讓小菊兩眼發暈。白如月迅速幾個起落,在歐陽朝歌所能呆的地方找了個來回,都沒有發現那娉婷的身影。
她……真的不在了!
「小菊!」
「啊?!是!公子!」
「立刻幫我聯繫所有能發動的人手。一定要把小姐找出來。」白如月厲聲喝著,身形一晃,就要飛出白家,尋找讓他心動的女子。
「公子。先穿上衣服啊。」婢女小菊在他身後大吼,他啐了一聲,風暴一般地捲回了自己的廂房,揀起自己的衣物。衣服在床上紛亂地糾結著,他一把掀開被子,首先映人眼簾的就是那刺目的紅色。
他的臉孔紅了紅,顯然想起了昨晚的一切,她一直緊緊地緊緊地抱著自己,放心地將自己交給他……
她是那樣溫柔,卻也是那樣狠心。
「公子!公子!這好像是小姐留給你的……」長廊那邊的小婢女高聲叫著,伸手將一張薄薄的絹紙高舉過頭頂。還沒來到白如月身邊,就見白影一晃,公子就站在她面前,一把奪下她手中之物。
「如月公子敬啟,朝歌自命不配公子之高貴,自慚形穢,故自願離開,勿念,歐陽朝歌字。」
「勿念?!勿念她個頭。做了那樣的事以後,還要我不要想著她?!開什麼玩笑?!什麼『高貴』?!什麼『自慚形穢』,騙人也要找個好借口!」白如月氣得爆喝出聲,順手就把那東西撕了個粉碎。掉過頭來,衝著一干已經嚇得不輕的婢女們大吼:「該死的!你們通知所有能通知到的人,就說我白如月要找人。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把那女人給我揪出來!」
他一揮手,驅散了驚慌的侍女們,想了想,身子猛地一振,輕飄飄地飛上了牆頭,引來了眾人一陣讚歎驚呼。這女人……無法置信的眸子死死地盯著上面娟秀的楷書,實在無法相信她居然就這樣離開自己。
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離自己身邊,她到底抱的是什麼念頭?!
逃離?
飛躍的腳步稍微停頓了一下,而迎面吹過來的涼風也讓他稍微冷靜了一點。逃離?這可能嗎?她……不是口口聲聲地說愛自己,而自己擁抱她,親吻她的時候她也沒有反抗不是嗎?這和以前他們爭奪「九轉銀龍杯」的時候不同,那時候她對他懷有強烈的敵意,可是,現在呢?
她愛著自己不是嗎?那還有什麼好逃的?
「除非……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他喃喃自語,腦中的烏雲彷彿被一道閃電劈過,照亮了一切。對了,她昨天找他說的事情,那樣奇怪的態度和神情,不是向他作最後的訣別嗎?仇人……她的滅門仇人不是只有一個嗎?不是她下不了手的「師傅」,而是當今天子。
「糟糕……」白如月的臉色徹底發青,實在無法想像,如果自己這個猜測是正確的,那會有多麼嚴重的後果……弒君犯上,誅滅九族之重罪。
她是來和自己訣別的,想不連累自己才離開的。
「朝歌啊朝歌……你怎麼這麼糊塗。」轉身飛回白家,白如月放聲命令著,「備轎!我要人宮!」
@@@
皇宮中,歌舞昇平。
如今正是盛世皇朝,在先皇的勵精圖治之下,人們豐衣足食,安居樂業,過著幸福和平的生活。如今的皇帝雖然沒有什麼作為,但是也好歹維持了這個太平盛世的局面,並且打算就這麼一直維持下去。所以,溫厚敦實的六皇子自然是下任帝王的最佳人選,但是一向狡詐多變的三皇子怎麼可能坐視不理?!
而現在,無疑就是一個絕妙的機會。
皇帝喜笑顏開地坐在中間的主座上,九個皇子,文武百官分坐兩旁,時值正午,正設宴款待群臣。為什麼不在晚上舉行,而在正午呢?原因是皇上的三皇子,獲得一個天下無雙的歌姬,美艷無雙,善跳劍舞,急於向皇上獻藝,所以難得地就在午時三刻大擺宴席。
「邀請白卿家的人回來沒有?」龍位之上的皇帝捻著龍鬚,神色關切地詢問著一邊伺候的太監,而對方也低聲回復。
「啟稟陛下,還沒有……」
皇帝沒有指明「白卿家」是誰,但是每一個在場的大臣都知道。事實上皇帝寵愛御醫白如月的事,已經是天下皆知的秘密了。只不過是區區一個太醫,又不是朝廷命官,為什麼可以得到皇帝如此的寵愛,誰也不清楚,也不想清楚。關於那個人的流言還真不少,但是誰也不敢說出口……因為他武功超凡,而且性格小氣愛記恨,得罪了他還真是吃不了兜著走。
所以不久以前傳出皇帝將秘寶「九轉銀龍杯」賜給他的時候,誰也沒有吭聲。
三皇子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當然知道如果白如月來了戲就唱不下去了。狹長的眸子一掃,斜對面的「毒公子」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
吏部尚書紀青嵐拱拱手,眸子中跳過一絲詭異的光芒,朗聲請求著,「陛下,請問可以開始了嗎?」
「等白卿家……」
「可是,據微臣所知,白御醫他……似乎對女色沒什麼興趣……所以懇請陛下就開始吧。」
「嗯……言之有理。」確實,白如月不好女色,他平生最大的興趣也就是收集珠寶古董,一切值錢之物,對於女人確實興趣缺缺。如果他愛美色,那自己早就把公主許配給他,就可以讓他長久留在自己身邊了……不過,聽說他最近愛上了某家的姑娘,真是個天大的消息。反正,已經傳下了聖旨,到了明天他就會自動帶那個姑娘來宮中……
「好吧!開始吧……」
紀青嵐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和三皇子對看了一眼,然後抬起手來。擊掌三聲以後,一陣琴聲響起,如泉水叮咚滴落巖間,又猶如玉珠墜人盤中,清脆悅耳。一排蒙面少女身著七彩輕紗,魚貫而出,娉婷的身姿引人人勝。待全部人內,她們便跳起婀娜多姿的舞蹈,一時間裙擺飄動,綵帶飛揚,再加上花朵般清香的氣息,眉目眼角間的萬種風情,讓座上的男人們一時間神魂顛倒。再配合上那突然轉變成低靡音調的琴聲,越發有醉生夢死之感。宮殿中一時充滿了旖旎之感,滿宮春色無邊。
正當所有人都陶醉在這脂粉之氣中,琴聲猛地一變,一掃以前的靡靡之音,變得慷慨激昂,頗有金戈鐵馬戰沙場的意味,這時加人了胡琴之音,用其滄桑之音色配合激狂之琴聲。鼓聲響起,戰場鋪開,將士們勇往直前,痛殺敵人。彷彿亙古戰場之上,殺匈奴,飲其血,食其肉,方顯我壯志豪情。
一陣驚呼,從入口處殺過來一位古代將軍。厚重的盔甲遮蓋住他的面容,手中三尺青鋒顫抖,劍鳴之聲不絕於耳,一雙明亮的眸子死死盯著面前的君王,渾身散發著驚人的殺氣。
「護駕!保護皇上!」所有的侍衛齊喊,迅速地來到受驚的皇帝面前,一字排開,虎視眈眈地看著那個不速之客。
紀青嵐什麼也沒有說,也不像周圍那些大臣們那麼慌亂,而是靜靜地看著那古代武士,微微一笑。
琴聲再變,居然是南北朝《木蘭辭》的調子……
將軍一甩頭盔,一頭烏絹長髮飛揚而起,帶起無數人的眼光,落回到那張絕色容顏之上。眉如遠山,眼似春水,櫻唇微張,饒是看過天下美女的帝王將相,也不禁被這絕妙的容顏所迷惑,她的風姿比之十年前的絕代佳人許朝蝶有過之而無不及。
「朝蝶……」皇帝目瞪口呆地看著十年前那張絕色容顏的復活,不由站起身來,「退下!你們通通退下!」
「陛下?」侍衛們雖然驚訝,但是還是按照他的話做了。
場中的女子微微一笑,帶起萬種風情,千般嫵媚,開始了她的表演。揮舞青鋒,捲起一溜燦爛光輝籠罩她全身,長髮飛揚,那屬於女子的柔媚和身上厚重的盔甲相比,居然有一種不協調的美麗。庭上之人皆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看著她和記憶中完全沒有差別的容顏,以及那分許朝蝶完全不會有的颯爽風姿,她……比那個已經消失了的人還要美麗上萬分。
琴聲彈奏著古老的曲子,有一道女聲唱起了那過往的歌……
「旦辭爺娘去,暮至黃河邊。」
「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
「旦辭黃河去,暮至黑山頭。」
「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燕山胡騎鳴瞅瞅。」
「萬里赴戎機,關山渡若飛。」
「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一聲長歎,一段高歌,一片琴音,一片劍舞,將那過去的景象重現,將那過去女戰士的英姿再現。讓人神往……
歌亦完,曲立刻轉變,從沉重的低音再次前挑,變成了高昂歡快的調子,歌姬渾身一抖,身上的盔甲鏗鏘落地,露出她裡面的輕紗宮妝,披散著長髮,挑動著眉角,嘴唇勾勒著微笑,正如九天玄女下凡,美麗無雙。
歌聲起,舞蹈來,身體旋轉,她居然跳起了折腰舞。輕紗舞動,隨著她窈窕的身體晃動,遮住她的嬌媚容顏。蓮足輕抬,裙擺拉出一片綺麗圖案,上面的花團錦簇看花了人們的眼。由先前的英姿一下子變成了純女性的柔媚,她的千變萬化讓人目不暇接。
「皇上……」她盈盈一拜,聲音酥媚人骨,讓所有的男人心頭一陣火熱。
「退下……退下……」色令智昏,皇帝慌忙揮散了一邊的侍衛,就為了看清楚大殿之上跪著的佳人。她和「她」是那麼相似啊……相似的幾乎連他都分不出來了……
當初雖然說是為了保護這個王朝的「命運」,他才下狠心剿滅了「歐陽」一族,但是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得到「她」啊……
十年前,她寧可陪伴她的夫君一起葬身火海,也不願意和他一起回宮,享受榮華富貴,這讓他在這十年之中忍受了多大的折磨,甚至那引發一系列災難的「九轉銀龍杯」,他也轉送給了天下第一小氣的白如月,為的就是永遠埋藏自己對「她」的思念,讓這個足以讓王朝滅亡的秘密徹底埋葬……
但是,「她」居然化身成了面前的歌姬,如此巧笑地看著他,正如他初次見「她」的那個午後……
「朝蝶……」顫抖地伸出手,皇帝走下了龍位,一反常態地走向跪在正中的歌姬,他心目中的佳人……
就在他顫聲呼喚出這個名字的同時,那絕色女子猛地一抬頭,明眸中迸發出強烈的殺機,惡狠狠地喝了一聲,「去死吧!狗皇帝!」
一柄鋒利的匕首惡狠狠地插入他的胸膛,這猝不及防的一招讓大殿上頓時寂靜一片……
手抽回,鮮血飛濺,濺上了她的衣服,也濺上了她的臉……充滿了仇恨的臉……
「原諒我……」略顯蒼老的手抓住她的衣袖,眷戀的眼睛看著那張充滿了恨意的容顏,「原諒我……朝蝶……」
一時間萬籟俱靜,靜得可以聽見所有人的雜亂的呼吸聲。不知道誰喊了一聲,立刻所有的刀劍指向了她的身體。
她看不見周圍凶神惡煞的嘴臉,也聽不見周圍的嘈雜,更不知道那些刀劍的危險,也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
血從那些刀劍上滴下來,她似乎看到了自己衣服上一團團紅色在暈染開來……也從人與人之中,看到了紀青嵐的微笑……那樣不知道是讚許,或者是嘲諷,又或者是報復的微笑?她不明白……師傅他……
她回頭看著臨死的時候還緊緊抓著她衣擺的男人,那個臨死前還叫著娘親名字的男人……
就這麼報了她的血海深仇了?真有一種無法置信的感覺……她茫茫然地,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了些什麼,接下來想做什麼,還有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
「朝歌!」
一道聲音劃破了周圍的寂靜,讓她的身軀猛地一動,轉過頭去,茫然的眸子中看見了那個身影。
「朝歌!」白色的身影風一般地晃進了包圍圈中,她的身子一軟,帶起一片血幕,就這麼倒了下去,倒在了充滿了藥草味道的懷抱裡……是他呢,他來見自己最後一面了嗎?
唇邊溢出一抹安然的微笑,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朝歌?」無法置信的手指搭上了她的脈搏,白如月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而身子也不停地顫抖起來。一邊的侍衛總管拉扯著他的身體,下著命令。
「快點救皇上啊!你不是太醫嗎?陛下平時對你那麼好,你還抱著這個女刺客做什麼?!你找死啊?!」
那個人話還沒有說完,就再也發不出聲音來,一記光芒閃過,他的頭顱被白如月用閃電般的手法割成兩半,血濺當場。
「啊!」人們尖叫著,四處逃散。憑白如月的武功,就算是要殺害這個大殿上所有的人都不成問題,四散的人群中,紀青嵐冷冷地看著他,看著他懷抱中的歐陽朝歌,什麼話也沒有說。
已經成功了!他都可以看見三皇子欣喜若狂的神情和六皇子喪魂落魄的樣子,這場計謀,他們贏得漂亮,而想要的東西也因為皇帝的死亡而得到。
這萬里江山如畫,正是他們這些梟雄的天下。
但是為什麼他一點也不覺得欣喜,一點也不覺得興奮呢?
「紀青嵐!你做得好啊!這下於這江山就是我的了!」三皇子渾然忘我地搭上他的脊背,笑得是那麼張狂。而他卻冷冷地看了那隻手一眼,恨不得將它跺掉。該死的,骯髒的豬手,如果不是為了自己的願望,早就殺了這個人渣了。
一雙眸子惡狠狠地瞪了過來,讓他直覺地看了回去,白如月清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看著他臉上依然冰冷的容顏。那熾熱的眸子中似乎傳達著這樣的訊息。
是你!都是你害了朝歌!一切都是你的計謀!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他微微一笑,顯然沒有將白如月的怒視放在眼裡。到你向我復仇的時候,我早就攀登上了你所無法想像的高位,而這一切,都是為了我的願望啊……
「朝歌……我們走吧……到沒有人可以打擾我們的地方去……永遠永遠,只有我們兩個人……」白如月抱著她的身體,一個縱身跳上了對面宮殿的屋脊,幾個縱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現場的一片混亂,一片狼藉,一片血海。
紀青嵐看著他們消失的身影,嘴唇邊勾勒出一抹微笑,知道這不是一個結束,恰恰正是一個開始……
@@@
嘉德二十三年,皇帝被刺客所害,舉國國喪三月,之後,三皇子繼位,升吏部尚書紀青嵐為左丞相,管理朝中一切要務。其為嘉義元年。
嘉義二年,左丞相利用秘密得來之財富,謀朝篡位,建立王朝「青歌」,以紀念國寶「九轉銀龍杯」的最後一任主人,歐陽朝歌。其為青勇元年。
其間,朝廷內外,中原塞外,征戰連連,民不聊生,直到「青歌」的建立,才逐一穩定,並在很短的時間內再度恢復盛世局面。
隨著歲月的流失,人們對於那過往的朝廷爭鬥早已忘記,甚至連國寶「九轉銀龍杯」的來歷都已篡改為天上神明賜給當朝帝王,用來統一天下的神器,是「智與勇」的象徵,而皇帝也成為萬人景仰的大英雄。
而先前名動一時的「小氣神醫」白如月,也隨著前朝皇帝的駕崩而消失,此後從來沒有人再見過這一傳奇人物。
曾經有民間野史記載,說皇宮宮變的那一晚,看見白如月懷抱一血衣女子,狂嘯於深山之上,其聲淒厲,宛如痛哭。之後,就消失無蹤……
事實,就這樣被歲月的流逝所掩蓋,那些傷痕也越來越淺,直至消失。只有當初那受到的傷痛依然存在,而且依然痛苦,折磨著他的心……
青勇二年,皇帝拋棄朝務,到江南微服私訪……
「九轉銀龍杯」所運轉的命運還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