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青、水綠,偶有白雲一朵緩緩飄過,湖岸邊有一嬌小身軀手持釣竿、倚著枝幹閉目垂釣。
驀地,湖面起了波瀾,原先閉著眼假寐的垂釣者連忙睜眼察看,只見水面上波紋甚巨,並非魚兒上鉤,而是更大的生物,很大……先是冒出個頭顱,然後倏一下的飛起。
看見了!她又看見了!
入眼的畫面,差點讓釣竿從手中滑落,即使、即使已成親月餘,這麼「養眼」的畫面,還是教她吃不消啊!
出水猛男絲毫不察她敏感又纖細的女兒家心思,穿戴上他一身招牌似的雪白衣物後,大剌剌的踱步到她的身側邊。
準備好的大方巾交到她的手上,理所當然的就著她盤腿坐下,等著她的服務。
少女……不!該稱之為少婦,因為一個月前,她已嫁給他了,就是他,這個看起來氣勢十足、一副死人臉又冷冰冰的男人。
柳飄飄放下釣竿,認命的接過方巾,跪坐在新婚夫婿的身後,幫他擦拭一頭的濕發。
「你別這樣,大白天光著身子飛來飛去,教人看了多不好意思。」她忍不住叨念。
「誰看了?」男人,也就是她的夫君星風反問她,「你?」
柳飄飄粉臉兒一紅,驀地想到,她的夫君有「看回來」的習慣,忽地噤了聲,不敢再多提看與不看的問題。
但可惜,她慢了一步,因為,星風已經想到這一點了。
「你又看見了?」綻著寒光的星眸掃向她的玲瓏嬌軀,目光彷彿具有穿透力似的,教她忍不住一陣的臊熱。
「你、你別亂來喔!現在是大白天呢!」她警告他,「若是阿茂伯等下尋來,教他看見不合宜的畫面,日後我們在他面前要怎麼做人?」
看著她那又羞又急的樣子,他的心情大好,忽地轉身道:「他來了,我會知道。」
「別,你別這樣。」見他大有實際行動的趨勢,她羞到不行,「快坐好,讓我幫你把頭髮擦乾啦!」
連忙轉移他的在意力,就怕他當真,要她在這片山光水色的大自然中脫衣服給他看。
星風沒為難她,怔怔的看了她好一會兒,忽地伸手捏捏她的嫩頰,把玩一下後,像是心滿意足了,這才轉過身去,背對她,由得她為他擦拭一頭濕髮。
沒人開口,蟲鳴、鳥叫,日光透過枝椏、形成一束又一束的金光照落兩人身上,形成一股恬靜的氣息。
「師兄人真好。」束整他半干的發,柳飄飄想到一事,忍不住微微笑道:「他知曉你不適應莊裡的生活,我們成親後便主動幫忙說服爹娘,讓我們先回山裡來了。」
她沒注意到,這話的語意中,她的心裡已然將他所生長的深山林裡當成是自個兒的家了,只是整束著他的發,嘟嘟囔囔的盤算著,「就不知道雪雨那邊的情況怎樣了,希望她能順利得到藥,好根治二師兄身上的宿疾……」
驀地噤了聲,因為教她想到一事。
「對了!」急急忙忙的跪坐到他身側,她忙問道:「那一日在地煞門中,你不是吃了兩顆散功丸?沒事嗎?你真的沒事嗎?」
先前的大婚跟舟車勞頓真是教她忙翻了天,再加上他總一副正常的樣子,真的是直到現在,才有機會讓她關心這個問題。
「如果有什麼不對勁,哪兒不舒服,你可別瞞著我,什麼也不說。」她就擔心會變成那樣。
「沒事。」他一點也不放在心上,「雪雨的毒更毒,區區散功丸,對我起不了作用。」
「雪雨的毒?」她是不明白雪雨制的毒藥毒不毒啦!她只是弄不懂他話中的意思,奇道:「就算更毒又如何?你又不是吃雪雨的毒長大的。」
「我是。」
兩個字,教她呆了一呆,「你、你是吃雪雨做的毒藥長大的?」
「嗯!」他肯定了她的猜測。
「你們師父不阻止的嗎?要是有個什麼意外,讓你被毒死怎麼辦?」她莫名的生起氣來。
「是師父要我試毒的。」
「……」她完全無法言語,想不通是什麼樣的怪人,才會教自己的大徒弟試毒,吃著小徒弟的毒藥長大。
「那個……你們的師父到底是何方高人啊?」她突然問了。
其實這問題她早想問了,可先前是想,初嫁為人妻,定要有好的表現,平日他要不主動提的事,她便不主動問,好符合一個賢內助的行事準則。
但也才一個月而已,現在,她必須說:他這人要是不問他,他根本什麼也不會主動提及,所以她改變主意了,想知道什麼事,還是主動自己問一問比較快。
要不然,以這種情勢繼續下去,她對他的瞭解,恐怕到死都還是一片空白,一輩子也弄不懂他們兩師兄妹是什麼樣的師父教出來的?他怎麼會強成這種地步?而又是為了什麼,雪雨竟能醫治二師兄身上無人可解的毒?
「你們的師父,一定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吧?」她猜測。
「不知道。」他三個字以對,瞇著眼享受著日光。
「不能告訴我嗎?」她以為他有難言之隱。
「我說了。」他直言闡述。
「你是說……你『已經』說了?」她呆了一呆問:「你的答案就是『不知道』?」
「嗯!」他應了一聲。
「怎麼可能?」因為知道他從不開玩笑,他不是那種會開玩笑的人,因此她震驚。
「他沒說,也沒人問。」他的答案很簡單。
「那他老人家呢?跟我爹娘一樣,經年在外雲遊嗎?」她問。
「不!他死了。」隨手遙指遠方,「埋在那邊。」
「死、死了?」又是一呆,但少婦連忙想到,「但你們不是沒人知道他的名諱?要怎為他老人家立碑?」
「沒立。」他又是隨口一答。
「……」她完全無法言語,好半天才找回說話的能力,「你是說……你們就隨便挖個坑把他老人家埋了,沒有立碑,什麼也沒有?」
「嗯!」
他應的這麼理所當然,她簡直要絕倒。
「那、那你的功夫呢?」她想到,可以換個方式來,由他的功夫路數來探得他真正的來歷。
那一日漫天飛葉的殺人場景,一直烙在她的心目中,教她印象極為深刻。
「之前你拿來對付天絕宮的厲害招式叫什麼名字?」她問了。
「絕招一。」他答。
「……」對著他一臉的平靜,她則是一臉的茫然。
「我自創的絕招三式第一式。」他很好心的提供進一步的答案。
「該不會另外兩招叫絕招二、絕招三吧?」她的眼角幾乎要抽動了起來。
「是。」
他的答案簡直要教她吐血!
「好吧!不談你創的絕招……」她卯上了,一定要問出個所以然來,「你師父教的呢?有些什麼名堂?」
「沒用的東西,沒有記下的必要。」他懶得多談。
「沒用?」她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是這樣評論自己的師尊。
「當然沒用,不然,老傢伙又怎會敗在我的手下?」他嗤道。
「你、你是說……你打敗你自己的師父?」看著他,她傻了。
「這就是他教養我們的目的。」他平言直述,彷彿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再也沒了聲響,因為在這樣離奇的宣告後,柳飄飄已經不知道能問什麼了。
星風也沒打算再開口,拿起她放下的釣竿交給她,自己調整好姿勢,當她的腿兒是枕具,枕著她的腿閉目休憩。
微風輕輕的吹拂而過,沙沙的聲響由枝頭末梢傳來,如此宜人的靜謐中,沒人開口,柳飄飄持著釣竿,忍不住低頭看著他休憩的俊顏。
坦白說,這一番談話後,她對他的瞭解並沒有比以前多,反而更糟,讓她對他的過去更是一頭霧水。
但、但就算如此,卻怎麼也遮掩不了,她的心為之融化的事實。
試毒?
她無法想像,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態,會讓一個做人師父的,叫自己的徒兒成為試毒之人?
單單由這一點來看待,她可以想像,他這樣冷淡涼薄的性子是怎麼造成的,他……他以前一定過得很苦吧?
古怪的師父,難以想像的教養方式,這樣的苦日子扭曲了他的心性,讓他變成今日這樣冷情無心的人……其實換個角度來想,要是能有選擇的話,也沒人自願要變成冷冰冰、不近人情的人吧?
好可憐,他好可憐喔……
「怎麼了?」原本閉目養神的人忽地張開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她。
因為他的注視,因為他伸手拭掉眼窩上的淚珠,再為她揩去頰上的淚痕,她才知道她哭了。
「沒什麼。」吸吸鼻子,她也不知怎麼回事,怎麼突地多愁善感起來,還想著想著就哭了出來了。
星風似乎不信她的話,定定的看著她。
被他這樣看著,柳飄飄知道他的關心,一顆心顯些就要融化了去。
真教人不敢相信,這樣一個性情涼薄,簡直可說是冷血無情的人,但他對她,竟是有心的!
雖然,那感情是那麼樣、那麼樣的不明顯,真的是名副其實的薄情,就那麼一點點、一點點。
可是,只要一想到他那不尋常的過往,她還能要求更多嗎?
滿心的感動讓她對著他的俊顏、忍不住脫口而出,「你放心,以後有我,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他微怔,像是不明白她何出此言。
「總之,我會對你很好很好,以後,就由我來照顧你吧!」她的母性光輝閃耀再閃耀。
他不明所以,但覺得她高興就好。
見他又閉上眼,像是不信她的話,她急了,忙說道:「你別不信啊!我會對你很好很好,過去你被欠缺的,統統由我的愛來補足吧!」
他又看她了,一雙黑夜子星般的瞳眸看著她,看得她差點失神,慢了兩拍才省悟到她方才脫口說出了什麼。
羞、羞、羞死人啦!她怎麼會說出這麼羞人的話,什麼愛不愛的……
「那個,你睡一下吧!我、我、我釣魚給你吃。」嬌顏漲個通紅,她笨拙的想轉移他的注意力,暗暗祈求老天,他最好沒聽清楚她剛剛說的。
「三尾。」他突然說。
「什麼?」她一下反應不過來。
「我要吃三尾。」他又說了一次。
「好、好啦!」她答應,當然是答應他,目光直直的對著水中央,羞得不敢多看他一眼。
他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沒說什麼,最後如她所願的閉上眼繼續假寐,但唇畔那抹笑……如果她不是太害羞,羞得不敢把目光向他,那麼她就會看見,那抹比天山雪蓮還要珍貴的淺笑,一個洩漏他心思的鐵證。
山青、水綠,偶有白雲一朵緩緩飄過。
沒人開口,靜謐中有著蟲鳴、鳥叫,還有枝葉被微風吹過的沙沙聲。
日光透過枝椏、形成一束又一束的金光照落兩人身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