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這一天,鑼鼓喧天,好不熱鬧。
整個岳州城內,誰不曉得傅府的掌上明珠傅玉蓉要嫁給「凌霄閣」的少主,雖然一方是世家大族,一方是江湖草莽,說不上什麼門當戶對,但以「凌霄閣」的勢力來說,這門親事也不算委屈了傅玉蓉。
惟一讓人嚼舌根的是,沒有人見過岳家少爺的真面目。萬一他缺條胳臂、斷條腿,或者是個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豪邁大漢,那豈不是委屈了傅大小姐?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傅玉蓉的貼身侍婢杜鵑面色惶急地奔入大廳。
抬眼一見傅時川以一雙冰珠子瞪著她,不禁畏縮起來,戰戰兢兢地說:「老爺……小姐有事相請。」
傅時川冷哼一聲,緩下臉色,回頭跟前來道賀的親朋好友道歉一聲,步向傅玉蓉所居的小樓。
傅時川沿路不時招呼來訪的賓客,一邊低聲喝斥道:「你好大的膽子,敢在大廳大呼小叫的,你不要命了嗎?」
杜鵑已慌亂得都快哭出來了,「回稟老爺,小姐……小姐失蹤了。」
傅時川失聲叫道:「什麼!」
「小姐方才說想要一個人靜一靜,要我們通通下去,奴婢們不敢違抗,留下小姐一人在房裡。後來眼見吉時快到了,我們叫了好半天的門都沒人回應,直到表小姐進門後,才發現小姐不見了。」
「府裡呢?四處都派人找過沒有?」
「已經派人去找了。表小姐不敢聲張,特地要我請老爺過來。」
傅時川點點頭,沒再說話。
此時小樓已到,他推開門進房。只見房內絲毫不見混亂的痕跡,鳳冠和霞帔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放在床上,平靜得好似沒發生過任何事一般。
蘇挽袖一見他進門,連忙站起,默默地把正展開閱讀的一封信交到他手上。
爹:
請恕孩兒不孝,沒有辦法同意這門親事。女兒不想將終身托付給粗魯不文的武夫身上,更何況是個綠林盜賊,請爹原諒我這個自私的決定。女兒下定決心要自己去尋找屬於自己的終身幸福,倉促之間不告而別,實是情非得已,等女兒找到足以托付終生的良人後,再回來向爹磕頭賠罪。
敬祝
平安
不孝女玉蓉拜上
傅時川看完信後,手微微發抖,臉色蒼白。
「派出去的人呢?有沒有消息?」
「回稟老爺,還沒找到人。」
傅時川憤而擊桌,「吩咐下去,不管怎樣,一定要找到人給我帶回來。」
一旁的奴僕惶惶恐恐地領令而去。
傅時川生氣極了,「這丫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難道她不曉得這樣做,會給咱們傅府帶來多大的災難嗎?這事要是傳到岳寒山耳裡,傅府裡上上下下,恐怕連命都沒了。」
蘇挽袖雖也感到慌張,但不失鎮靜。「舅舅,您別擔心。表姐才離開沒多久,一定走不遠的,說不定待會就能把她給找回來了。」
「要是人找不回來,大家只好跟著陪葬!」
蘇挽袖遲疑地說道:「事情沒有這麼嚴重吧!表姐只是一時糊塗,咱們把她找回來,向岳老爺賠罪就是了。」
「唉!你一個女孩兒家,哪裡知道江湖人物的心狠手辣。『凌霄閣』雖然與地方上的人互不侵犯,甚至咱們這裡宵小絕跡、夜不閉戶,都可說是他們的功勞,然而這些人……翻起臉來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否則我怎會在逼不得已之下,答應把玉蓉嫁入岳家。」
蘇挽袖聞言,惟有默然。
她雖然不相信會有人這麼心狠手辣,但外面的世界是她所不瞭解的,對傅時川的看法她也只好姑且相信。
惟今之計,只有趕緊把表姐找回來。
「老爺……」杜鵑氣喘吁吁地衝進房內,「岳家迎親的人馬已經在催了,怎麼辦?」
「小姐人呢?」
「還沒有找到。」
傅時川心中一沉,瞥眼見到一旁的蘇挽袖,腦中霎時靈光一閃。
「挽袖——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惟今之計,只有靠你了。」
蘇挽袖正為玉蓉的去向焦慮不已,自小與傅玉蓉一塊兒長大,姐妹間無話不談,比親手足還親,她作夢也沒想到表姐會突然做出這樣的決定。
一聽到傅時川口出此言,挽袖不解地提問:「舅舅,您說這話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目光灼灼,直視著她。「要你代嫁。」
蘇挽袖驚得掩唇,倒退數步。
「但……但是岳家要娶的人是表姐啊!何況您已經把我另許他人了,前幾天才和顧府訂下的親事,不是嗎?」
傅時川越想越覺得這是目前惟一可行之計。
「不錯!但一時之間也找不到玉蓉,況且玉蓉長年處在深閨,見過她長相的人並不多,而你也是個芙蓉花貌少有的美人,把你代嫁過去,不會有人發覺的。」
「不行,不行……這樣做,到頭來一定會被揭穿的。何況我另有婚約,再說……要是表姐回來了怎麼辦?」
她思緒紛亂,實在無法思考。對於舅舅的主意,她下意識地認為不可行。「李代桃僵」這種事到頭來極易穿幫,到時候她該怎麼辦?她可不是人家要娶的媳婦兒——
「挽袖……你就看在我好歹也養育你十多年的份上,點頭答應吧!難道你忍心看傅家多年的經營毀於一旦?還是你要我這把老骨頭跪下來求你,你才肯同意……」傅時川老淚縱橫地懇求著。
為了傅家多年的基業、為了上上下下百餘口的人命,他也只有昧著良心使出這一招了。
「既然如此……」傅時川見她猶不答應,作勢就要跪下。
蘇挽袖大驚,連忙搶上前扶起。
但他硬是不肯起身,「除非你答應我的要求,使傅家倖免於難……」
「舅舅……」挽袖垂著淚,「您別這樣,咱們再想想還有沒有其他法子……」
「你再不答應就來不及了。」他焦灼地說道。
「我……我……」挽袖心緒紛亂,不知如何是好。見到舅舅哀求的眼神,一咬牙,「我答應就是!」
從小爹娘早逝,讓她小小年紀就瞭解到世事的無常。隨後寄人籬下的生活,雖然傅家待她很好,然而這終究不是自己的家,她在應對進退方面,總是把持著分寸,不敢逾矩。
記得小時候,表姐的奶娘手很巧,常常做些小巧的玩意兒給她們玩。有一次她繡了一個荷包給表姐帶在身上,荷包上一雙翩翩飛舞的蝴蝶,叫她看了好生喜歡,直嚷著要奶娘也給她做一個。
奶娘看著表姐興奮高興的模樣,笑瞇了眼,沒怎麼理會她的請求。
她心急了,拉著奶娘的手,「奶娘、奶娘,我也想要有一個。」
「好——好——等我過些日子有空,再給你做一個。」她不經意地回道。
「不要嘛!不要嘛!」小小年紀的她不甘心,扯著奶娘的手鬧了起來。「我現在就要!為什麼表姐有我沒有!」
奶娘猛然回過頭來,眼裡的陰森寒氣叫她心生怯意。「她是傅家的大小姐,而你——你是什麼東西!」說完這句話後,便沒再搭理她。
雖然小時候許許多多的往事,都已隨記憶淹沒,再也記不清了。然而不知為何,這件事她始終記得特別清楚,偶爾還會躍上她的腦海低回盤旋,將當日的情景原封不動地再上演一次,而她也就更清楚自己的地位和身份。
她呆坐著,任由身旁的丫鬟手忙腳亂地準備一切,封閉自己的思想,完全沉浸於回憶當中。
蘇挽袖依稀感覺到她被帶上了花轎,一路上鑼鼓喧天,接著她又被牽下花轎,跪下、磕頭、起身又再跪下、磕頭、起身,宛如一尊布娃娃任人擺佈。
直到耳邊的喧嘩聲、賀喜聲……如潮水一般退去之後,她才如大夢初醒般回過神來。
頭上蓋著喜帕,她什麼也看不見,只能低頭看著自個兒的風頭繡花鞋,此刻她才想起自身的處境,她的夫婿……表姐夫是個什麼樣的人?從來沒聽人提過,他……溫柔嗎?體貼嗎?最重要的是——他會認出眼前的人不是他的新娘嗎?
要是他知道這個新娘是個冒牌貨,大怒之下,整個傅家會有怎樣的遭遇?他又會怎樣處置隱瞞身份的自己?她真的連想都不敢想。
這時她才徹底知道,舅舅的計劃實在太天真了,根本就行不通,然而她現在已經騎虎難下,是好是壞,只有交付於命運了。
※※※
一陣開門聲響起,接著輕巧的足音,使她心跳加劇,直到新郎禮服的下擺出現在她的視線內,而她緊張的程度幾乎快使她難以負荷……她真想自行揭開頭巾,說明一切。
然而她終究沒有這樣做!
頭巾一寸一寸地掀開,互絞的小手更被她抓出絲絲痕跡,終於她抬起頭,見著了她的夫婿——她的表姐夫。
眼前是一張極為男性化的臉龐,黑眸灼灼有神,在見到她的臉龐後,眼中閃過一絲訝色。是認為「江南第一美人」的稱號名副其實,還是名實不符?她暗自猜測著,也訝於自己此時此刻想的竟是這個無聊問題。
他的兩道劍眉濃淡適中,像用毛筆寫的一字般,瀟灑地往左右劃開去,有說不出的俊逸。鼻若懸膽,唇邊帶著一絲隱含調侃的微笑。
「你還滿意你所看到的一切嗎?」他的聲音低沉,有如鐘聲般醇厚。
挽袖這才發現原來她一直屏住氣息,不由得連忙低下頭來,心中有如小鹿亂撞。
她不禁暗忖道:「本以為他是個粗莽大漢,沒想到卻是這般俊俏斯文……」一思及此,挽袖微紅了臉,馬上止住自己的胡思亂想,暗罵自個兒不害臊,竟對男人品頭論足起來。
「娘子,你怎麼啦?」岳凌霄見她不語,詢問道。
「沒……沒什麼。」
「忙了一整天,你大概也累壞了吧!這裡有些小菜,你嘗嘗合不合胃口?」
他拉起她的手來到桌旁。
他的手掌好大,足以把她的手完全包裹在掌中,當他的手指輕觸到她的,一陣酥酥麻麻的電流從他的手指傳到她全身,令她立時一顫。
好……好奇怪的感覺!
他……應當是沒見過表姐吧!否則不會在見了她後卻無任何憤怒——那麼——危機暫時解除羅!
眼見桌上的佳餚十分豐盛,令她食慾大動,何況她也真的餓了,自從發現表姐出走到現在,她滴水未進。現在看情況穩定,她也暫時放下心中的大石。
雖然餓極了,但她進食時仍然不慌不忙,展現十足的大家風範。
正吃得津津有味時,無意間看到岳凌霄直盯著她瞧,沒動過筷子。
「你一直看著我……幹什麼?」她頓時手足無措,說起話來也結結巴巴的,一時間似乎連手也跟著臉燥熱起來。
「沒什麼!」他回道:「我原本以為像你這樣的大家閨秀,不會願意嫁到我們這樣的人家來。」
「是嗎?」她突然胃口盡失,
想起岳家老爺是怎樣來逼親的——霎時對他心中有怨,他的人品如此俊逸不凡,何必要用這種手段強娶表姐為妻呢?難道這真的是綠林人物慣有的作風嗎?
「我離家多年,一回來就聽說爹幫我訂了一房媳婦兒,本來心裡還老大不願意,不過如今……」他突然住口,笑而不語。
挽袖忍不住問道:「如今怎麼樣了?」
「如今得感謝爹的眼光了。」他笑答,「嗯,娘子的閨名叫玉蓉——那我以後便喚你蓉兒吧!」
她很想衝口而出,說她不叫這個名字,她也不是傅玉蓉,然而這樣做後果會如何,她實在無法預料,因此又把話給吞了回去。縱然她心中備覺委屈、又覺傷心,但她什麼都不能做,就連表情也不能露出半點痕跡。
「喔……好。」她勉強回答,帶著絲絲酸楚。
「夜深了,咱們該就寢了,今晚可是咱們的洞房花燭夜!」
她抬起驚慌的眼,往後退了一步,已到了最後關頭的時刻,該說還是不該說?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還沒來得及讓她考慮周詳,他的健臂一伸,將她擁進懷裡,低下頭與她眼對眼,並用手指挑起她的臉,他具魅惑力的唇輕輕含住她的鼻尖。
挽袖的身子微微顫抖,岳凌霄輕笑一聲,更擁緊了她。
她完完全全地被摟在他的懷抱之中。
他的懷抱又大又溫暖,青草味、皮革味、酒味和他的男性味道混合起來,竟使她有些醺醺然——
她感覺到安全,還有他胸膛結實的肌肉所散發出來的力量,驅散她未解的思緒,一時之間,她幾乎融化在他的懷抱之中。
「蓉兒……」他輕喚,轉移陣地,輕吻她的眼、她的眉。
這一聲輕喚猶如青天霹靂,令她登時驚醒。
這個男人……這個正以熱情蠱惑她的男人,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別人的。她陡然下定決心說明這一切,如果不阻止的話,她幾乎可以肯定將來她要付出的代價,不只是她的身——還有她的心。
他是別人的丈夫!
這個事實刺得她心好痛,然而她卻不得不承認。
「其實我——」不是你的妻子。
她張口正要道出事實……她知曉此言一出,他們可能永遠再也沒有交集,她寧願承受這樣的後果,也不願將來後悔。
然而天外飛來一舌,恰好堵住她正要出口的話。
剎那間,令她天旋地轉,分不清東南西北。
他的唇似火種,在她身上點起了火苗,迅速地竄延至她的全身。他的舌佔領了她的唇瓣、貝齒,進而與她的粉舌糾葛交纏,他的吻火辣辣的攻掠她的一切,使她意亂情迷,差點亂了方寸。
她用殘餘的理智,想用手推開岳凌霄,但她微弱的力量實在發揮不了作用,岳凌霄反而拉住她的手環在他的腰上,他也如法炮製,將一雙大掌張開圈住她。
「你的腰真細!」他低笑。
他的手自她的腰部開始,似漫無目的地游移著,好幾次碰到她的胸側,他都刻意避開。大手反而非常著迷於她的臀,不住地摩挲著。
「我不是你的……」
他突然抱起她,挽袖為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驚喘一聲,不得不用雙腿夾住他的腰,以保持平衡。
岳凌霄將她放在床上,屈起她的膝,徐徐地摩挲她的小腿。
挽袖從來沒有在男人面前這樣毫無保留,更何況是這樣的肌膚相親。
「求求你……別這樣……」她哀求道。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他的手、他的唇和舌所帶來的熱力教她昏眩,分不清是現實還是虛幻。
「別擔心,一切都交給我。」他舉起她嫩如春蔥的手指,一根根地吻著,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她。「記住,這是成為夫妻的必經過程,剛開始你可能會有點痛,但相信我——我會盡一切力量讓你好受一點。」
他的手指在兩人身上靈巧地飛舞,轉瞬間,兩人皆已不著片縷。他反覆地佔有她,激情的汗水把他們牢牢地編織在情慾的簾幕裡——
「蓉兒……蓉兒……我的蓉兒……」他動情地呢喃著她的名字。
挽袖只能默默地別過頭去,身體上難以承受的快感,雖令她腦中一片混沌,清眸卻傾洩著無言的淚水,忍受著正與她合為一體的男人口中呼喚著別人的名字,一句句深情的呼喚對她而言,卻像是一根根無情的針,深深地刺入她的心底。
※※※
天還未亮,他就已經清醒過來,低頭看她倦極睡去的容顏,心中湧起一股愛憐。
昨晚真是累壞她了,他心中雖有絲愧疚,然而更多的是志得意滿和自身體各處湧起,幾乎要溢出來的滿足。
她偎在他懷裡的樣子,像是天生就該屬於他的懷抱。
雖然昨夜兩人那樣的親密交融,然而他總掃掃不去她眉宇間的那股輕愁。
回想起乍見她的那一剎那,心底所產生的震撼和疑惑,以及隨之而來所做的決定,頓時心中若有所悟。
「我得先解開這個謎團才行。」他暗自思忖道。
她在睡夢中更偎緊了他,岳凌霄寵溺地一笑,將她攬在身邊細細地包裹住,閉上眼,陪他的妻子再度尋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