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她走得快。
駱苡華坐在車上,煩躁地握著方向盤。
再晚個幾秒,只要再幾秒,他就會壓倒她,任憑自己的慾望您意妄為。
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摟抱著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又正上演著活春宮,要他不衝動,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兩個人塞在黑暗、擁擠的空間,身體如兩根相疊的湯匙般密合,鼻端是她清清淡淡的髮香,手下是她纖細而柔軟的肌膚,身上緊貼著她溫熱而曲線分明的身子。
天哪!他已經情緒激動得幾乎血脈噴張,在那種情況下,如果什麼也沒做,那也太不像個男人了。
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他的臉上忍不住揚起個沾沾自喜的笑。
他的手不經心地自她的腰腹移往胸下,只要一抬手,便能遮住那一團軟馥,但他不敢。
他的唇輕輕地自她的頭頂滑向頸間,只要一抬首,他便能含住珠潤的耳垂,只要一低頭,便能鑽進她白皙的肩頸曲線,但他不敢。
換個時間,換個身份,假設他們已是交往中的男女,他根本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要親便親、要摸便摸,也不會像這樣,讓他此生最大的希冀橫在眼前,卻不能動手。
但就算如此,他還是擁她在懷了。
歎息。
他還是觸到她的身子,還是吻了她的髮絲,最重要的是,他的一切作為並沒有引起江凱晴的不滿,雖然,也許江凱晴只把他的一切當成無心的舉動。
焦躁。
好像一直在原地徘徊不動,心裡極力要往前,身體卻無法自由向前,就算他盡力伸長手,也觸不到她。
還是觸不到她。
無力。
又醒了。
☆ ☆ ☆
江凱晴的手滑過早已汗濕的發間,她端起茶几上的水,喝了好幾口。
好渴。
不知自己做了什麼夢,一整夜忽睡忽醒,夢裡全是同樣的情景,同樣的讓她因嘴裡的乾渴而醒來。
到底是什麼夢,讓她一身汗濕,讓她全身悸動,讓她整個身體竄冒著怪異的感覺,她……記不得了。
放下水杯,她瞄了時鐘一眼。
三點二十六分。
拉好被子,她規規矩矩地躺下。
又是同樣的熱;從頭到腳,密密地貼著她的熱。
耳際有輕輕的呼吸聲。
有個舒服但會呼吸的被子抱著她,那被子觸動她的發,在她耳邊吐氣,又圈著她的腰,還在她胸下蠢蠢欲動,那實在是張怪怪的被子。
就算在夢裡,她也應該抗議的,但她沒有抗議,因為那床被子真的很舒服,讓她直想賴窩著。
被子覆住了她胸,又緊緊地抱著她讓地不能呼吸,好不容易要吸進一口氣,被子又堵住了她嘴,親親密密地纏住她。
又醒了。
這是這個晚上第六次,她懷著同樣的乾渴喝光杯裡的水。
然後生性整齊的她,不知為什麼將整床被子踢下床。
之後,終於一夜安眠。
☆ ☆ ☆
雖然一夜被記不得的怪夢糾纏,江凱晴還是在八點五十九分到達公司。
坐在位子上,她看似認真工作著,但她的心裡正在胡思亂想。
昨晚,她與副董發現了陳經理的秘密。原來,陳經理一直在挪用公款,也一直背著他的家庭,與一個女人發生婚外情。
男人真的是奇怪而非理性的生物,為了慾望,居然可以這麼胡亂而衝動。
看來,陳經理這個職位是做不久了。
電話在這時候響起。
「業務部。」她接起電話,十分公事化。
「凱晴嗎?」是曾壬晏。
「是,找我有事嗎?」她話裡透著疑惑,若非重要的事,曾壬晏不會在上班時間打電話給她。
「今晚有空嗎?」有些不安,又有些歡喜,他話裡的情緒十分複雜。
「呃,等一下……」翻開記事本,將今晚的預定畫上紅色記號後,她才答道:「有,你……有什麼事嗎?」
對應著他不尋常的語氣,江凱晴說起話來,也開始顯得小心翼冀。
「我有事跟你說,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他加重語氣。
「是關於婚禮的事嗎?」他們倆人間重要的事好像就只有這一項。
「是。」他的回答雖然簡潔,卻有些遲疑。「下班後我去找你。」
「好。」
掛下電話,正準備專心於工作上時,業務部的門口卻出現個探來望去的人影。
是像被子的駱副董。
江凱晴的動作突然停止,不懂腦海裡怎會突然出現這句話。
像被子的駱副董?什麼怪詞呀!
她笑著搖搖頭,認為自己是因昨晚睡不安穩而有些神志不清了。
走向駱副董,她點頭招呼。
胡亂地回禮,駱苡華的雙手背在身後,他抬抬下巴示意江凱晴先行,臉上卻不知為何帶著些許靦腆。
靦腆?出現在駱副董這樣的人身上?天啊!她今天真是怪怪的。
走進貴賓室,駱苡華面對著江凱晴,單手摸索著門把,將門關上。
有些不好意思的,他伸出一直背在身後的雙手,那雙大掌裡,抓著一束小雛菊。
「送給你,謝謝你這幾天來的幫忙。」他外表鎮定,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但那雙眼裡有些慌亂。
江凱晴看著駱苡華,猶疑著該不該收。
「算了。」見她只張著一雙眼看著他,卻沒有收下花的打算,駱苡華背過身,將整柬雛菊丟進垃圾筒,他的聲音悶悶地傳來:「本來是想謝謝你,但看來你是不喜歡了。」
「副董!」對於他的舉動,她很驚訝。
「別理它,」他阻止她欲拾撿的動作。「反正也是路上撿來的。」話裡有著賭氣意味。
「陳經理的事——」故意將話題轉向公事,他要自己的心少痛一些。
將注意力移向副董,她命令自己別在意垃圾筒裡輕歎的花束。
「我已提報相關部門,近日內便會解除他的職務,這件事到此算是告一段落。」
駱苡華嘴裡說著,可腦中卻在考慮著另一件事。
他看著江凱晴,小心翼翼地開口:「江小姐,你明晚能陪我參加順發企業的開幕酒會嗎?」
怕自己的邀約會得到與那束花一般的下場,他急急解釋:「因為我的秘書臨時有事,董事長的秘書又是個男的,所以——」他拾眼看她,那眼裡帶著一點哀求。
「我明晚沒事。」覺得副董瞅著她的模樣像只小狗,那黑亮的眼可憐兮兮地對著她,讓她說不出拒絕的話。
「那你是答應了?」駱苡華驚喜地問。
得到肯定的頷首,他高興得笑了。「明天下班後我來接你,就這麼說定。」
怕她反悔,駱苡華忙退場。
「今天沒什麼事,所以我要回駱氏一趟。」他走向門邊,卻又回過頭來。「明天要記得等我喔!」那殷殷交代的模樣,像個孩子。
江凱晴再點點頭,看著副董心滿意足地離去。
直到見不著人影,她才走向垃圾筒,拾起被副董丟棄的花束。
她並不是喜歡花花草草的人——將花稍稍整理過後,她將花束插進一旁擺飾的花瓶。她無法讓這束花就這麼被棄置在垃圾筒裡,要問她為什麼,她也答不出來。
看著淡粉色的小雛菊,她的眼光變得十分溫柔,而笑淡淡地在她的唇畔浮現。
☆ ☆ ☆
她正在觀察。
眼前的男人外表是她熟識的,但舉動、神情顯得有些陌生。
沒有往常的流氣及嘲諷,今天的曾壬晏,有著怎麼也抑不住的歡喜。
「你不是有話要告訴我嗎?」看他似乎沒有開口的打算,江凱晴提醒道。
「呃……我……」侷促不安的曾壬晏說道,「凱晴,我不能跟你結婚了。」
這句話理應要像個炸彈炸著她的心,但江凱晴只是眼眨也不眨地說:「好。」然後她在心裡考慮著,她該找一個代替的人,或是結婚這件事便這麼算了。
「凱晴!」反倒是曾壬晏沉不住氣。「你該問我為什麼的。」
「你不是要說了嗎?」她抬眼看他,帶點嘲諷。
完全不理會她的反應,曾壬晏興奮地說:「我要跟別人結婚了,就訂在下個月十七號。」
那是他們原本預定結婚的日子。
「我有受到傷害的感覺。」江凱晴面無表情地說。
「我怎麼看不出來。」完全把她的反應當成玩笑,曾壬晏繼續說道,「還記得我曾跟你提過的女人嗎?」
看她一臉茫然的樣子,曾壬晏再提醒道:「那個讓我不得不和你結婚的女人。」
雖然那句「不得不」有點刺耳,卻沒有妨礙江凱晴的記憶力,她見過那個女人。
柔柔的、小小的,把曾壬晏當作天,當作一輩子愛戀對象的女人。
記得和她訂定結婚約定的下午,曾壬晏曾對她說:「我從來沒被人這麼愛過,我覺得,」他還扯扯自己的領帶。「快要窒息了。」
如今的他卻一臉幸福地對她說:「似雨告訴我,她要少愛我一些,如果少愛我一些可以讓我留在她身邊,她會克制,她會要自己別對我投注那麼多感情。你知道嗎?凱晴。」他站起身,像是興奮得坐不住了。「當我看著她的臉,我問自己,我真的不愛她嗎?這個女人這麼愛我,為什麼我要逃避,執意選擇往一個冰冷、理智的婚姻裡頭鑽去,這時我也才發現,我是愛她的。」
在她面前徘徊著,像極了莎劇演員的曾壬晏突然又對著她說道:「我真的愛她,當我想到未來一輩子再沒有她的糾纏,我才發現這一點。」
「你告訴她了?」她善盡觀眾的責任。
「當然,昨晚我對著她說,很謙卑地對她說,如果她還願意,那麼請把她給我,而我也會把自己給她,把幸福給她,把快樂給她,把上天賜予我的一切,全部給她。」
「然後呢?」桌上若能再多個幾包零食,那就更好了。
「然後就碰!」他張開雙臂。「兩個人幸福美滿。」
她鼓鼓掌。
「你那是什麼反應啊?」曾壬晏回頭看她。
「看完八點檔連續劇精彩大結局後的反應。」她喃喃應道。
「什麼?」
「沒有。」江凱晴無辜一笑。
曾壬晏看著她的笑臉,不滿意地坐回原位。
「凱晴,你不覺得自己太冷血了嗎?當我對我家人說完這些事,我媽哭濕了三條手帕,我爸感動得拍著我的肩,我姊我妹全找男朋友訴衷情去了,只有你——唉!」
原來自己的反應可以用一聲唉概括嗎?
看著熟悉而又陌生的曾壬晏,她又喃喃自語:「我真希望你變回原來的樣子。」
原來那個凡事都不在意,接受她像——不,江凱晴突然瞭解了,曾壬晏不是接受她,他對她就像對任何事,毫不在乎。
心,有點痛痛的。
「這麼說來,我們是不結婚了。」將隨身攜帶的記事本掏出,打開,她小心地撕去有關結婚的一切討論事宜,折好,放進垃圾筒。
「嗯,不過歡迎你參加我們的結婚典禮,似雨想認識你。」曾壬晏甜蜜地說。
他起身走向門口,卻又突然說道:「你不會難過吧?凱晴,我是說,這樁婚約本來就是理智下的產品,那麼解除它應該不會對你造成什麼傷害吧?」
「當然不會。」江凱晴笑答。
「你應該回答會的,至少滿足一下我的虛榮心。」
曾壬晏開著玩笑。
「我要走了,」他低頭看表。「我和似雨有約呢!」
又是一臉甜蜜。
將曾壬晏送出門,江凱晴坐回沙發,小心地讓自己靠在沙發上。
這表示她心情呈現紊亂中,否則坐著的她,背永遠直得像把尺。
曾壬晏的話帶給她很大的情緒反應,雖然她沒有表現出來,十分討厭計劃變更的她;如今,不只是未來一個月的計劃得重新擬定,甚至連她的一生,恐怕都得重新安排。
首先,就是要把所有接洽過的事全都取消,包括美容師、禮服公司、餐廳……還有什麼呢?
她把待辦的事一項項地寫在記事簿上。
最困難的是她得跟父母解釋,既不能說實話,又不能讓曾壬晏成為毀婚的負心漢。唉,曾壬晏可好了,快快樂樂地談他的戀愛去,而她呢?卻在這獨自悲慘地收尾。
真要說實話,她是真的受傷了。
雖然她對曾壬晏並沒有抱持著轟轟烈烈的感情,但她的確已將他視作共度一生的人,也努力地要自己投注一些感情在婚姻上。
但是,對曾壬晏來說,她是什麼?
他曾經認真看待過彼此的婚約嗎?或者對他而言,她只是逃避之餘隨手拾來的—— 什麼?擋箭牌嗎?待他想通了,便隨手擱到一邊,連一聲謝謝或抱歉也用不著說。
她感覺有點難過了。
原來自己是他不得不挑的人選——為什麼?沒有別的女人願意同他演這場戲嗎?— —原來他認為彼此的婚約是冰冷的。冰冷的是什麼?婚約?還是她?
她太理智了嗎?又或者太冷血?
她並不愛他,只是覺得被傷害了,只是覺得自己沒人在意。
算了。
她仰高頭,隨手拿起一旁的抱枕,蓋住自己的臉。
人家是戀愛中的男人,她呢?什麼也不是。
☆ ☆ ☆
江父打開門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
暗室裡,他的女兒臉上貼了個抱枕,靠在沙發上。
「爸,」沒有拿開抱枕,她的聲音悶悶的、模糊的。
「我不結婚了。」
不知道該不該開燈,也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心裡認為是小倆口鬧脾氣,而對於女孩子曲曲折折的心思,他是說什麼也不能理解的。
「凱晴……」只開口說了這麼兩個字,他又沉默了。
於是父女倆一個坐著,一個站著,沒有人動,也沒有人說話。
直到熟悉的腳踏車聲由遠而近地傳來。
「你回來了。」江父打開門,對著剛停好車的江母說道。
丈夫話中有著濃濃放鬆的意味,江母抬頭問道:「怎麼了?」
「凱晴說……她不結婚了。」江父臉上一副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的表情。
「真的?」江母十分高興地說。莫非女兒想開了,知道曾壬晏那人不適合她。
「凱晴——」她興沖沖地快步進門,直到一室的黑暗覆住她,她才明白,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她那連人生都要乾淨整齊的女兒,怎會任由情緒沾惹了自己。
放緩腳步,她走向沙發,並沒有開燈,她只是輕柔地問:「怎麼了?」
「不結婚了。」二十八歲的女人偎向自己的母親,將抱枕移開,她轉而埋向母親懷裡。
「好,不結婚。」不是安撫,沒有詢問,江母話裡只有心疼。
「對!不結婚了。」江凱晴站起身,像是吸收了母親的能量,她又是自己了。
將抱枕放回沙發上,再整整自己坐過的位子,她走向樓上。
「媽,菜在爐子上熱著,我洗個臉,等會兒開飯。」
待女兒上樓去,江母才把燈打開,她叫了正在院子裡喂蚊子的丈夫進門。
「沒事了?」抓著身上新增的幾枚紅點,江父問道。
「沒事了,女兒不結婚了。」江母打開電視機,十分平常地說。
江父關上門,驚訝地問:「真的不結婚了!?」
只點點頭,江母的注意力全在電視節目上。
「不准!」江父的聲音瞬時拔高。「要不結婚,先結我理由!」
父親的聲音大得鑽進江凱晴耳裡,她將毛巾放回架上,心裡又添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