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時分,黎媽媽在廚房裡忙著,爐上熱氣氤氳,室裡飄散著食物的香氣。
黎大海輕輕推開大門,將頭由門縫間探進,看他那副偷偷摸摸的樣,誰看得出他是天義盟的老大?
黎媽媽早發現他了,卻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逕自忙著手上的雜活。
黎大海摸摸鼻子走進,走到妻子身後問:「今天吃什麼啊?」
將醬燒茄子起鍋,她理也不理地將菜端上桌。
知道最好什麼也別說,黎大海乖乖地坐到餐桌邊,看到桌上擺著三副碗筷,他心一甜,知道妻子已經不再那麼氣他了。將菜都上了桌,黎媽媽拉開椅子安靜地坐下,端起飯碗小口地吃將起來。
「小葒呢?」黎大海望望空著的位子,開口問道。
「我問你,」黎媽媽不答反問。「那件事解決了沒有?」
黎大海深歎口氣:「我還在努力,幾次去找會長都被擋了下來,說是他身體不舒服……」
「這種話你也信?」黎媽媽低眉斂目,神情微怒。.
「我知道是推托之詞,可是我又能怎麼樣呢?他畢竟是北部聯合會的會長,難道要我直接闖到他面前,要他把孫子交出來?」黎大海煩躁地說。
「小聲點,別讓小葒聽到,她一直以為他已經死了。」黎媽媽壓低聲音道。
「我們不也以為他死了嗎?要不是他一直拼了命地要探查小葒的消息,以致露了痕跡,我還以為他已經摔死在谷底。」
「我寧願他已經摔死了!」黎媽媽語氣激烈。
「小璦!」黎大海喝道。
黎媽媽一臉不馴。
「你給我點時間好嗎?」我會想辦法解決。」黎大海抹了抹臉。「如果可以,我會直接把那個叫熾蠍的傢伙抓來,整個天義盟與焰風組的人,都恨不得啃他的骨!只是現在保護他的,是會長的人,我如果擅自行動,惹來的會是整個北部的亂戰,你難道願意看到那樣的情形發生?」
黎媽媽咬了咬唇:「我所要的,只是你和小葒的平安……」
「我知道,」黎大海拍了拍她的手,「我正在朝另一個方向進行,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他沉吟了會兒:「至於小葒,只要她能像這幾日一樣乖巧,她的安全就不會有問題。」
「你也知道她的性子,」黎媽媽苦笑。「要她一出大門就非得打扮成那一副模樣,已經快把她給憋死了,我可不能保證她能乖多久。」
「沒辦法,我沒有能力把整個D區的警戒弄得滴水不漏,但在這宅子一里內,我能保證絕不會有一張生面孔出現,只要小葒不打扮得像從前一樣在D區亂晃,熾蠍的人就絕不會發現她的存在。畢竟,」他笑道:「他怎麼樣也不可能猜得出,我們會把小葒弄進學校裡去。」
「他或許以為小葒還在志嵐那。」黎媽媽推算道。志嵐是天義盟的專屬醫師。
「嗯,」黎大海點點頭。「志嵐說仍然不斷有人試圖潛進他那,我想,那大約就是熾蠍的人。」
黎媽媽歎口氣:「不管怎樣,我還是希望你快點把這事給解決。小葒今晚原本要去阿穆那,我裝病裝痛的就是不准她去,她上了樓就一直沒下來,我看大約是在生我的氣……」
黎大海手中的筷子一頓,「上了樓就一直沒下來?」他問。
「嗯。」
兩人對視一眼,黎大海突然筷子一放就往樓梯沖,黎媽媽急忙跟上。
看見丈夫站在女兒房門口,她就約略猜到了結果,果然——
黎葒房內的窗開著,窗簾翻飛,涼風不斷往裡送,而人呢?杳無蹤影。
「這丫頭,都幾歲人了還爬窗,也不怕摔斷腿!」黎大海喃喃罵著。
「現在怎麼辦?阿穆那出入份子很雜,說不定……」黎媽媽擔心道。
「我會叫人找些借口把她弄回來,唉,」他又歎:「也怪不得她,依她的性子能忍這麼久,我已經很佩服了。」
☆ ☆ ☆
臉上帶了個罩住上半張臉的銀色面具,黎葒坐在吧檯邊跟酒保閒聊。
今晚穆聞的店辦了個化-PartY她作回以前的老打扮,但戴上面具,免得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事實證明她多慮了,因為今天有太多人打扮得和她一樣,看來她雖然很久沒出現,卻仍舊是D區赫赫有名的人物。
喝口酒,她隨著音樂輕輕搖擺身體,太久沒出來玩,讓她興奮得有些坐不住。
「小姐,可以請你喝杯酒嗎?」
身旁傳來個男聲,她沒辦法地歎口氣,數不清第幾次的欲轉頭拒絕,卻看到一張極為熟悉的臉。
是吳建邦,穿了件銀灰色襯衫,打扮得十分有型,可惜那張臉有著掩飾不住的稚嫩,尤其在這樣的場合中更顯如此。
琉璃鳥的主要容層約在二、三十歲,會來這的人通常都是老玩家,像吳建邦這種未滿十八歲的小朋友算是極為少數。
「你到『勾引』不是比較合適嗎?」勾引是小金的店,來往的多半是青少年。
吳建邦扯了扯領結,臉上有種強作大人的做作神態。「那種小孩子的地方,我才不去。」
被他的語氣逗笑了,黎葒低頭喝了口酒,搖搖頭沒說話。
「你的打扮是我們焰風組的火焰女神。」他再次搭訕道。
「你呢?」面具邊鑲綴的鑽石將她的眼襯得更為邪媚,黎紅的眼透過杯緣打量著他:「你打扮成什麼?」
「化妝Party是女人的遊戲,」他故做成熟狀。「我只打扮成我自己。」
因他的回答笑倒在桌面,黎葒真沒想到,她這平時愛耍大牌的學生在女人面前居然是這樣一番相貌。
「你是焰風組的人?」黎葒明知故問。
「唉。」他省略了見習二字。
「你們組裡的人沒說過,不能隨便把組織的名號抬出來嗎?」她垂下眼瞼。
「呃……」吳建邦有剎那的慌亂。「你……」
黎葒轉向他,炫出個十分燦爛的笑。「我怎麼了?」
這時才看到她的正面,吳建邦眉皺起,總覺得眼前的人有些熟悉,卻又想不出在哪看過。
「你啊,」黎葒站起身拍了拍他的頰。「道行還不夠,要正式加入焰風組,恐怕還得多見習幾年。」
「你——」吳建邦惱羞成怒,伸出手就要抓住她手腕,卻不知怎地天地異變,一瞬間已經被人翻倒在地。
穿著紅色長靴的腳踩在他胸口,黎葒挑釁地睨著他:「有問題嗎?」
「你……你竟敢惹焰風組的人!」
「完了、完了!」黎葒搖頭:「打不過就抬組織出來,吳建邦,你比我想像得還沒出息。」
「好了,」身後傳出男人低沉的笑聲。「你就饒了他吧。」
黎紅抬起腳,轉過身看著穆聞。「你這大老闆來的可真慢。」
躺在地上的吳建邦一看到來人是誰,忙翻身爬起。「大、大哥。」
穆聞看了他一眼。「阿邦,你這段時間到底都學了什麼?」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她是你的人。」
穆聞彷彿被嗆著了般。「呃……我還沒這種膽子。」
黎葒橫了他一眼。「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
吳建邦一臉疑惑,張口欲問——
「你下去吧,」穆聞道。今天的事我讓小金再跟你談談。」
大哥都已經開口了,小弟怎麼可能還敢多嘴,吳建邦應了聲後便離開。離去前他看了黎葒一眼,那一眼充滿了好奇及揣測。
黎葒則根本不理他,逕自對穆聞道:「好了,我們上哪玩?」
「當然是看大姐你的意思嘍,我可不想也被你踩在腳底。」一沒旁人在,穆聞又回復耍寶個性。
「你呀,早被我踩在腳底啦!」她皺皺鼻,揚唇笑道:「而且還注定一輩子翻不了身。」
「唉,」穆聞苦命地歎:「誰教我三歲時就認識你,從此注定悲苦的一生。」
「知道就好!」黎葒扮了個鬼臉。
☆ ☆ ☆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黎葒揚起頭任海風吹拂著臉,她眼微瞇,唇彎成快樂的曲線,看來像極了一隻心滿意足的貓。
夜深了,半弦月懸在半空,幾點星芒幽幽,黎葒兩手撐在身後,聽浪濤、聽朋友閒聊,心裡便興起滿足之感。
「大姐,」穆聞在她身邊道:「你還不回去嗎?明天不是還有課?」
「別再提了。」黎葒冒出一聲無力的呻吟。
「所以嘛,」小金又跑出來勸誘:「我就說大姐不適合做那種循規蹈矩的事,與其悶死在那,不如回到組裡來。」
「你去跟我媽說吧。」黎葒從大石上跳下。
「我不敢。」小金誠實道。
「我也不敢。」黎葒習慣性地皺了皺鼻。
拿起脫在一旁的長靴穿上,她抬頭對還坐在石頭上的朋友道:「我先回去了,你們慢慢玩吧。」
「我送你。」穆聞也從石上跳了下來。
其他人望著他們的背影,突然,不知是誰冒出一句:「大姐為什麼沒有跟大哥配成一對?他們兩個很合適啊。」
「哈哈!」小金忍不住笑出聲。「他們兩個是不可能的啦。」
「為什麼?」
「因為他們太瞭解彼此,」小金回道。「擁有那樣的情感,要發展成愛情太困難了。」」那麼大哥跟金姐呢?」好奇寶寶又問。
「呸!」小金啐了一口。「我跟他更是打死不可能!大姐跟阿穆是感情太好了,我跟阿穆是注定要當敵人,要我跟他在一起,我寧願去死!」
「哈啾!」還在幾百公尺外的穆聞突然打了個噴嚏。
「感冒了?柯穆,你身體會不會太虛了?」坐在他身後的黎葒笑謔。
「誰教你好好的車子不坐,硬要騎機車。」穆闖將把手極力往左彎,讓車身斜得幾乎貼住地面。
「我就是討厭坐車子,四四方方的一個盒子,待在裡面會悶死人的。」黎葒長長的卷髮在空中飄著,她伸出手來壓住,車速快,風聲又大,她幾乎是用喊的在說話。
「你呀,有福不會享。」車子騎進了鬧區,穆聞將車速放緩。
「對你來說是福,對我來說是折磨,」車子在紅綠燈前停下,她戳了戳穆聞的腰:「你唷,老闆當久了,愈來愈貪圖享受了。」
「我承認。」他回答的毫不心虛。
燈號即將變化,穆聞轉動油門,黎紅卻突然拉住他。「停!」
「怎麼了?」他鬆開手,回過頭問。
「把車停到路邊。」黎葒沒有多作解釋,她的眼看著右前方某一點,嘴裡命令道。
將車騎向路邊店家前的停車位,他熄了火後,順著黎葒的視線望去。
是個男人,站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書店外,整張臉都埋在書裡,看不清眉目,可有股濃濃的書卷味,就算是站在這樣的距離外,他也能感覺得出。
「誰啊?仇人嗎?」穆聞轉頭看向黎葒。
「你別管,」從重型機車上跳下,黎葒推了推他:「你先回去。」
「不會吧?你的新目標?」敏感地察覺出什麼,穆聞頗有興味地看著那男人。「基於同性情誼,我似乎應該去警告他一下。」
「警告什麼?怕我把他吞了嗎?」黎葒踹他一腳。
「對啊,還怕你啃得他連骨頭都不剩。」他嘻嘻笑道。
「去你的!」她掄起拳頭:「還不走?」
穆聞一向自許為俊傑,大姐都已經擺出架勢,他怎能不識時務?「馬上走、馬上走!」他發動機車,隨後閉上眼睛。
「你在幹嘛?」黎葒瞇起眼。
「同樣生為男人,為他默哀三秒不為過吧?」他就是控制不了持虎鬚的衝動。
下一瞬,拳頭飛上了他的眼。「你慢慢默哀吧。」
不再理那個有被虐傾向的傢伙,黎葒過了馬路。
想著該給關書旭什麼樣的見面禮,黎葒的嘴角浮起小惡魔似的笑,正想加速跳上他的背,不知是誰由後扯了她一下,害她腳步一顛,差點跌倒。
「妹妹,你一個人哦?」
「妹妹,這麼晚一個人很危險喔,哥哥陪你回家吧。」
「你陪人家回家幹嘛,是不是——」
油腔滑調的男聲不斷鑽入耳,黎葒隱忍地深吸口氣,老媽說了,別惹事、別惹事、別惹事——
握上她手腕的獸爪讓她微薄的自製霎時崩斷,她抬起穿著紅色馬靴的長腿,一腳就要朝後頭踢去,卻在瞄到往這走來的人影時,險險地收回。
關書旭從來就不是個喜歡多管閒事的人,然而在這樣近午夜的時間,見到一個女子被三個男人包圍著,他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佯做無視——雖然其他人似乎都選擇這麼做。
深吸口氣,他緩緩對紅衣女子道:「對不起,我來晚了,你等很久了嗎?」
希望她能明白他話中的暗示。
女子抬起頭,他這才發現她有一雙看來十分眼熟的斜挑貓眼,那眼裡帶些詭譎,彷彿正計算著什麼,隨後長睫掩下遮住了一切,女子的聲音低啞而,略帶顫抖由紅唇中滑出:「你……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關書旭無力地歎了口氣,這下該怎麼辦?他是個和平主義者,從不認為暴力可以解決問題——」
可惜三個小混混並不這麼想。
「人家說不認識你哦,你想幹嘛?想把妹妹拐回家欺負嗎?這樣不行喔!」小混混搭著同伴的肩笑鬧著說。
沒理會互相推打著的年輕人,關書旭看著那女子道:「小姐,你還好嗎?你跟他們在一起沒問題吧?」
最好她能點點頭,那麼他就可以回家去了。
這書獃子,在這種時候還這麼文質彬彬的幹嘛?還不趕快撩起衣袖好好打上一場?
黎葒決定推他一把,她眨著雙眼,努力想擠出一點淚珠。「我……我不認識他們,先生,你救救我,我、我想回家。」
夜色昏暗,他不太瞧得清她的模樣,但聽她那抖顫的語氣,恐怕是嚇得哭了吧?
無奈地做好即將被痛毆的心理準備,他放輕了語氣:「好,我帶你回去。」
這人居然對一個陌生女子這麼溫柔,怎麼平時跟他說話就不見他這樣?裡這麼想著,黎葒悄悄噘起了嘴。
「X的,誰說你可以帶她走的?」小混混一拳揮向他。
關書旭急忙以右肘格住他,腳往前一踏,左肘順勢橫撞上他胸口。
「咦?」黎葒驚訝地瞪大雙眼。
書獃子真的能打?
關書旭受的驚嚇比她還深,他看著跌坐在地的小混混,嘴裡不自覺地喃:「真的有用?」
小混混揉著胸口慢慢從地上爬起。「X的,你們就站著看我被扁哦?不會一起上嗎?」
看著圍向他的三張兇惡面孔,關書旭一面往後退一面道:「我想,請你們讓我把那本書看完後再動手,是不可能的吧?」
黎葒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路燈下書獃子買的書散了一地,其中有一本寫著大大的七個黑字。
「《吳氏開門八極拳》?」黎葒挑起了眉。
關書旭是在情急之下想起方才看的書,胡亂使了個八極拳裡的前頂肘,沒想到還真的奏效,可惜接下來就再也不成了。
被六雙拳頭輪毆,他開始後悔起從前為什麼不多看些「一天之內讓你成為武術高手」之類的書,遇到這種狀況,謝林跟海德格可完全幫不上忙。
果然被打得很慘,黎葒雙手扶著下巴,當遊戲似地觀望著,可看著看著,心裡突然感到不高興起來。
這書獃子,打不過不會跑嗎?幹嘛還呆呆地讓人當沙包似地捶?英雄救美需要做到這種地步嗎?笨瓜!
「住手。」她開口了。
小混混們倒滿聽話的,三個人全停手看向黎葒。「妹妹,心疼嘍?要我們不打很簡單,你乖乖跟我們走就好了咩。」
黎葒慢慢走近他們,「我會乖乖跟你們走,只是怕你們待會兒會後悔。」說完也不理他們,逕自對蹲坐在地上的男人瞠道:「你還不走啊?嫌被打得不夠嗎?」
關書旭站起身,他揉揉被打腫的雙眼,深吸口氣,接著猛地衝向黎葒,大手拉住她的手腕,拔腿就跑。
他早該奉行江南七怪裡南希仁的四字訣——打不過,逃!
被人扯著在路上狂奔,身後還有小混混的叫囂,黎葒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電影裡的女主角,這對她來講是個十分稀奇的經驗,自她有記憶以來,只有她追著別人砍,從沒有這麼被人追著跑過。她忍不住咯笑出聲,還滿有趣的。
兩個人在巷子裡轉來繞去,好不容易才擺脫追趕的人,關書旭一面扶著牆一面喘,看來是非常不習慣這麼劇烈的運動,黎葒則半靠在牆上睇著他。
她認識的人就屬這男人最弱,弱也就算了,還呆,不會打架幹嘛還逞英雄呢?
可是當時在場的就只有他一個站出來,而且就算被扁成豬頭樣,他也沒有丟下她一個人。
這樣一個又弱又呆的男人,其實——還滿讓人心動的。
黎葒偷偷在心裡想著。
「你真是我看過最笨的男人了。」
關書旭勉強張開紅腫的眼,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雙紅色的皮製長靴,他順著修長的腿往上看,映入眼簾的是緊裹著臀的紅色皮褲,褲子的左側由交叉的皮繩繫起,因此可以看到她白嫩的大腿處,有個怒放的鮮紅火焰刺青。
之上,是窈窕的身段,裹在同色短背心裡,接下來是帶著隱隱紅光的微卷長髮,隨風而舞怡似火焰,被那火焰圈著的,是張小巧的臉蛋,其上鑲著斜挑的貓眼及豐潤的紅唇。
這人美得不像他曾見過的人,可不知怎地,卻讓他興起一股十分熟悉的感覺——
「認不出我嗎?」她蹲下身。「關書旭,你太讓我傷心了。」
那特有的聲調讓他一驚!「黎葒?!」
「沒錯。」她的唇彎成弧。
像是看到她笑了,唇便也跟著揚起,發覺自己的怪異行徑後,他紅著臉移開視線。
「等等,」他驀地抬起頭。「怎麼會是你?」
「怎麼不會是我?」她模仿著他的語調。
「但——」他明明記得那女子抖顫的聲音……「你說你不認識我。」他感覺胸口有怒火燃起。
「呃……」黎葒扯了扯頭髮。「因為天太黑了嘛,我看不太清楚。」
「黎葒,你玩得太過火了!」關書旭難得地動了氣。
「對不起,」她極識時務地裝出悔改的模樣。「我不是故意……」
「你一個女孩子怎麼可以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想起方纔的情形,在知道那人便是黎葒後,他突然深深覺得害怕起來。
如果他真的被打得連動都不能動呢?如果黎葒真的被那三個小混混架走了呢?腦裡浮起所有曾看過的社會新聞報導,他感覺到自己的手開始發顫。
也許掐住這女人的脖子再搖她兩下,可以讓他好一些。
完全不知道他心中所想,黎葒靠近他,兩手抱住他的手臂,一張臉由下偷瞧著他。「你在擔心我對不對?」
「誰擔心你了!」關書旭撇開臉。
「啊哈!你真的在擔心我,關書旭,我就說你喜歡我嘛,你還不承認。」她亮出大大的笑臉。
「你……」關書旭脹紅了臉。
「謝謝你。」打斷他即將冒出的脾氣,她難得認真地說。
月光下,她的眼在那張小臉上顯得好大,關書旭愣愣地望著她,突然覺得自己有可能就這麼溺斃在那眼湖中。
接著,她踮起腳尖,輕輕地吻了他的頰——
在那一瞬間,關書旭終於明白了童話故事中屠龍王子的心境。
因這一吻,彷彿死也值得了。
☆ ☆ ☆
「你幹嘛不進去啊?」
「這是你的房間……」望著那拿著醫藥箱,掩嘴而笑的女子,關書旭有些尷尬地說。
「有什麼問題嗎?」
「不。」他咳了咳,臉有些發紅。「只是孤男寡女同處一室……」
黎葒噗啼一笑,伸手把那站在門外的人柱拖進房去,她低笑道;「你到底是哪個時代的人啊,放心,我不會對你怎樣的。」
關書旭以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怎麼她就不會擔心他對她怎樣?
不曾察覺他的心思,一面打開醫藥箱,黎葒一面說:「你找個地方坐下吧。」
「呃……」整個房間裡唯一可坐的就是那張床,關書旭抓了抓頭,最後盤腿往地上一坐。
「你……」黎葒一臉好氣又好笑的樣子。「坐床上啦,說了不會對你怎樣就是不會,你在怕什麼嘛!」
搖搖頭,他堅持要坐在地上。
「算了算了,你高興就好。」爬到他跟前,她旋開雙氧水的蓋子,「忍著點。」說著跪起身,將沾了藥水的棉花棒往他傷口擦。
關書旭倒抽口氣,連他自己都沒辦法分辨是為了傷口的刺痛,還是為了她的接近。
她靠他很近,近得他可以聞到她身上帶點辛辣的香氣,近得他可以數出她濃密的睫毛。
眼不自覺地在她臉上搜尋,滑過她專心的眉眼,滑過她的鼻,最後滑到她豐潤的唇……發覺如此注視她不妥,他忙將視線移開,卻又無法控制地移回,看到她眉心微皺,他抬起手,輕碰了下她眉間。
黎葒挑起眉。
「你在皺眉。」他說道。
「因為這裡光線太暗了,我看不清楚。」她的眉又蹙起。
「對不起。」他挪了挪位置。
看他那模樣,黎葒突然笑了。「你這人真的很怪。」
「會嗎?」他鬆口氣,將注意力集中在與她的對話上。
「會啊,這世上的書獃子是不是都像你一樣,眼裡只看得到書,然後把女人都富成洪水猛獸啊?」她一面替他擦藥一面道。
「我有嗎?」他笑了。
「有,」她皺了皺鼻。「你怕死我了。」
他是怕她,但或許理由並不那麼單純。
她瞄了瞄他,「其實你長得不錯,」她說得保守了些。「你真的沒交過女朋友?」
與她獨處的氣氛親暱而舒適,關書旭閉上了眼。「有。噢!」他突然冒出一聲呻吟。
「對不起,」捏著戳痛他傷口的棉花棒,她的聲音帶著過度的甜美。「不是故意的。」
這麼說,他曾愛過人?
這是很正常的事,然而她卻難得的為這種事而感到不舒服起來。她明明從不在乎這些的呀,如今卻在意起那個關書旭愛過的女子,甚至忍不住在心理揣想著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學生時也曾交過女朋友,後來才發現,只有欣賞是不夠。」他淡淡地說。
「是嗎?」唇上的笑轉甜,黎葒這才開口道:「剛弄疼你了嗎?」她貼近他,替他吹了吹傷口。
「不……不會。」他脹紅臉,又挪挪身子,害怕那一直鑽進鼻翼的她的氣息,害怕這個為她臉紅心跳的自己。
他愈是這樣,愈是勾惹起黎葒那埋藏在血液裡的邪惡因子。「你這麼容易臉紅,我會很想逗你耶。」
「逗我?」他呆呆地看著她。
她突地吻上他的唇,柔軟的唇與他相觸,廝磨了一會兒才離開。「這樣逗你啊。」她說。
調皮地揚揚唇後,她像什麼也沒發生似的繼續替他擦藥。
房裡安靜了下來,晚風由窗外吹人,她卷卷的髮絲不斷拂過他的身體,那一下下的輕搔,都像撩在他心上。
「好了。」黎葒抬起頭對他笑道,「只要好好睡一覺,明天就——」她的聲音嘎然而止。
他望著她的眼深幽如夜,其中有著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東西,彷彿他終於體認了什麼,承認了什麼。
「我好像真的喜歡上你了。」他說。
「好像?」她皺皺鼻,像是不太滿意那兩個字。
「為什麼呢?」他像是忘了她的存在,低頭遁入自己的思緒中。「為什麼是你而不是別人?」
「為什麼有那麼多的為什麼呢?」她學著他的語氣。
他的眼裡半帶迷惑。
「關書旭,」她捧著他的臉,那雙貓兒眼亮閃閃地直看人他心扉。「喜歡我真的需要什麼理由嗎?」
「不,」他誠實道。「只是本能地想探究原因。」
喜歡有時候是毫無理由的呀,」她的鼻頂著他的。「就跟我喜歡吃荷包蛋一樣,沒有什麼特別原因,只是因為好吃罷了。」
「所以,」他啞然笑道:「我喜歡你也是因為你很好吃?」
「對,」她揚起大大的笑容。「食物只要對了味,就很好吃,人不也一樣?」
看著她,他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麼喜歡她了,這個女人似乎從來不想太多,感情對於她像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反倒是他,被她引起的感覺耍得團團轉,費盡心力的想要釐清一切。
為什麼只在接近她時心跳加速?為什麼向來好脾氣的他會被她勾起陌生的情緒反應?
為什麼無法忽視她?為什麼被她耍弄逗惹卻從不對她覺得厭惡?
為什麼讓她靠得離自己那麼近?為什麼會主動地想要擁抱她?
真的想得出原因嗎?
他笑了,第一次主動吻了她,「我喜歡你。」這是唯一的原因。
這次他不再說「好像」。
☆ ☆ ☆
「我送你回去。」站在門廊陰影下,黎葒挽著關書旭的手臂抬頭看著他道。
「不用了,我到巷口叫計程車,時間不早了,你早點睡吧。」還不太習慣這樣的親暱,他顯得有些羞澀,但又不捨得挪動自己的臂膀,心裡覺得這樣的行為很可笑,但在嘲笑自己的同時,卻又覺得有些甜……
兩人走到門口,關書旭呆站了好一會兒,才湊近吻了吻她,短短的吻結束後,他開了口,深夜裡,他的聲音聽來分外的沙啞:「我走了。」
揮了揮手,他轉身離開。
黎葒看著他的背影,人難得地有些傻氣,看著他走了一段距離後又回過頭朝她走來,黎葒低聲問道:「怎麼了?」
「我有句話忘了跟你說。」他沉默了一會兒,突地又吻了她,這個吻甜而長,像永遠不想結束。
過了好一會兒,兩人才帶著喘息分開。
「你……要跟我說什麼?」黎葒不穩地問。
「說……」
他想了好一會兒,「再見,對,」他點點頭,「我剛忘了跟你說再見。」他很認真地說。
被他的模樣勾起了笑,黎葒回道:「嗯,再見。」
下一個不受控制的吻落在她的笑容上。
終於抬起頭後,他的神情帶著昏眩,「嗯,再見。」又說了一句,身體忍不住又朝她傾去,在最後一刻煞住車,他直起身子,為自己荒謬的行為搖頭。
「真的走了。」蜻蜓點水的在她唇上碰了最後一下,他跑著離開。
直到看不見他的背影,黎葒才轉身回到屋裡,宛如夢遊似地飄回自己房間,碰地一聲倒在床上。她呆呆地看著天花板,突然溢出一聲歎息。
「這個男人為什麼這麼可愛呢……」
她從沒談過這麼清純的感情,她從沒感受過這種純潔而又甜美的味道,與她對關書旭的感覺相比,從前的情感都像是遊戲。
「這原本不只是遊戲嗎?」她喃喃。
原來不是只想逗逗他,只把他當新奇的玩具嗎?畢竟她身邊從不曾出現過像他這種古板小老頭。
想起他很認真地說過不能為了愛情之外的理由而吻另外一個人,她的唇突然不受控制地揚起。
他吻了她,他吻了她,他「主動」吻了她!
愛情……
她的嘴角一直朝上揚彎,整顆心像被名為快樂的幸福感覺塞得滿滿的。啊,她到底是什麼時候陷進去的呢?
「我還是不覺得吻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她皺了皺鼻。
可是和一個自己如此喜歡的男人接吻,那感覺卻是如此地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到讓她覺得,或許這輩子,她都沒辦法再跟別人接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