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坐穩啦!」老呂從照後鏡望向我,
「行不行啊你?」
我點點頭。腦袋裡一片空白。
老呂堅持我這德行不可以自己騎車,於是我成了他的「第一位男乘客」(真拽啊!這傢伙)。而小萍則負責護送我心愛的三冠王。還好這妮子人高腿長,我想我的愛騎也很樂意吧。上了車,我才發現原來今天小萍穿了一件水藍色的毛線短裙,長腿曲線展露無疑,非常賞心悅目。我感到有點恍惚。
「別睡著了,小心跌下車啊!」小萍過來拍拍我的頭,我吸了一口氣。發現冷風中也夾雜了些許香味,是小萍也擦了香水?冷空氣隨即灌滿我的身體,總算是清醒了些。
「帥哥,不介意的話,我的肩膀可以借你喔,不要客氣啊!」老呂說。
我用頭撞了他一下。「多謝你喔!」
聖誕夜的晚上,四處擠滿了人群,到處佈滿了閃爍的節慶佈置,隨處充斥著興奮的笑臉。莫名其妙,人家的宗教節慶與我們何干?我突然覺得作嘔。
「沒事吧你?」呂帥注意到我的不對勁,關心地問。
我搖搖頭。小萍早就飆車似的將我愛騎騎得遠遠的,看他們很投緣的樣子,連車子也重色輕友。
「宋仔,你這樣不行喔!」一會,老呂說。
「怎樣?」我心不在焉,瞟著路邊一個穿著大膽的辣妹。
「如果我猜得沒錯,杜雲磊就是那個把沈荷變成冰山的人吧?而想當英雄的你,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所以剛剛兩杯黃湯下肚,就想來演出個包公審陳世美?」
「……」全中。
「你這樣是默認嗎?」
「我只是不予置評。」
「哦?」
「而且,這是人家的私事。」
「是嗎?那杜雲磊犯著你什麼了,你剛剛像是要找他索命似的。」
「……「
「沒話說了吧!」
「我只是喝醉了而已。」我打算裝死到底。
「嘿!你還真是我見過最遜的哦,一杯就醉,而且是啤酒呢。以後叫你一杯豪好了。」
「去你的!」我推了他一下。
「喂!醉鬼,你想發生車禍嗎?」
「對不起啦!」
「至少你得承認,你在追沈荷吧?」這個死呂維剛,一點都不饒人。
「我就是不承認你又能怎樣?」我惱羞成怒。
「有你的啊,小心杜雲磊找你算帳啊。」
「他敢!那我就……」我住嘴了,自知失言。
「怎樣啊……」從照後鏡裡,我可以看到老呂得意的笑容,這傢伙,想套我話呢。
「那我就自動休學。」
「真是夠骨氣啊。」
車子駛進復興北路,行道樹上掛滿了發光的小燈泡,閃閃爍爍,使我更加暈眩。在迷亂之中,我的腦海仍然浮起沈荷的臉孔,一陣寒風吹來,我又像是清醒似的。
我明白了,我的使命就是保護沈荷。我的心底突然浮現這一想法。清楚得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一開始,我對於沈荷是出於好奇,她的冰冷,她奇異的冷漠,還有那難解的眼神。我想要瞭解這冰冷的來源,卻逐漸被她特殊的氣質吸引到無法自拔。
就像所有情竇初開的男生一樣,我嘗試追求。
當我知道她的過去,我感到迷惘沮喪,是因為我猶疑自己怎能再打動她,怎能帶她走出這種悲傷憤怒。
但當我見到杜雲磊時,竟是如此生氣,那表示我對於沈荷的感情已經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吧?(當然也有可能只是無聊的英雄氣概心理作祟吧?)
管他這麼多,我追定這個女人了。
「沒錯!我就是要追沈荷!」我對著空氣大叫。
聖誕節的一早,我就被小妹不斷播放的聖誕歌曲給吵醒了。
「起床啦!聖誕快樂大豬頭!」妹妹打開我房間的門,對著我大叫。
我撫摸著仍有些疼痛的大頭,蹣珊地下床。耳邊充斥著「叮叮噹」的樂曲聲.繞耳不絕。
「你是認真的啊?」腦海裡突然出現昨晚老呂不可置信的表情與話語。
「那當然!」
「你不是還在發酒瘋吧?」
我不太記得我昨日是怎麼什麼時候到家以及上床的。但是昨晚最後的念頭,仍然殘留,或者應該說是盤旋著。
「早安啊!帥哥!」當我走出房間,腦袋還在混沌目光依然癡呆時,被一陣特熟悉的招呼聲給嚇到了。抬頭一看,小呂跟老呂正端坐在我家客廳,招手像我笑呢。該死,我的樣子一定很糟,我瞟見小妹在一旁恥笑我。
「帥哥,原來你剛起床時特別帥啊!」總是一大早就意氣風發帥氣無比的呂維剛嘲笑我。
我急忙衝進廁所,然後聽到從客廳傳來的爆笑聲。
很好,我被自己的家人出賣。
梳洗完畢,我沒好氣地對著那不請自來的兩人:「有何貴幹?」
「無事不登三寶殿。」
「洗耳恭聽。」
「今天是耶穌的生日。」
「怎樣?」
「而且是行憲紀念日。」
「廢話!」
「所以應該要好好出去玩!」
「少來!」嚇!這兩傢伙,生命的目的僅在於玩樂。昨晚顯然鬧得還不夠,今日一早就上門續攤。我娘在正在廚房裡忙著,也在偷笑。
「拜託……就這樣一大早盛裝出現在我家?」
「看我們多尊重你。」
「噁心。」
「……」
「要去哪?」
「沈荷家。」
「啥?!」
我真的敗給這兩人。
「你們怎知道沈荷在家?」我想起近來總是「埋伏」落空,老大不願意地問。
「用鼻子想。」
非常好。連用腦的功夫都省了。
「走不走?」
「怕你嗎?」
今日的天氣算是好的,雖然冷風呼呼,太陽倒也不吝嗇地露出了臉,給足了面子。周圍的草木盆栽或許受到了陽光的鼓舞,個個都精神十足的樣子。
「如果有雪多好!」小萍忽然對著天空喃喃自語。
我冷笑了一聲。幸好,台灣不下雪,否則我可能只會躲在家裡烤火。還出門?門兒都沒有。
不一會,我們來到那橘紅色的大門前。
「就是這裡?」呂帥輕聲問道。
我點點頭,抬頭望了望那株驕傲的九重葛,突然,我看到出乎意外的景象。
那原來豐饒燦爛的花兒居然一株一株的垂下頭來,像是吃了敗仗,要死不活的樣子。而更多的花兒已經凋零,只剩下發黃乾枯的軀體。可她的葉子卻像是嘲諷似的,在寒風中不改翠綠,生意盎然,這奇特的植物,在風中微微搖動,像是想要說些什麼。
驀地,一人影出現在九重葛的旁邊,沈荷。
我們則驚懾於沈荷的模樣。
她身穿一襲白衣,沒有戴眼鏡,任由及肩長髮在風中飄著。她的神情像是哀傷的,更像是嘲弄的,而蒼白的臉孔又顯得莊嚴安詳。她輕輕地撫著那殘落的花兒,這景象,讓我有種錯覺,彷彿身在夢中。
「見鬼了。」我聽見小萍低語,呂維剛很快的打了她一下,她不服氣地打了回去。
幾秒鐘的時問,沒有人說話,甚至連呼吸的聲音都沒有。
「聖誕快樂啊!沈荷!」我們所有人,包括沈荷,都被呂維剛這突來的一聲招呼給嚇了一跳。
沈荷望我們這邊看來,一時之間無法反應。
「你們……」半晌,沈荷吃吃地說。
「聖誕快樂!」小萍很快地掛起她的笑容,也向沈荷打招呼。
沈荷望向我,我一時語塞,只得愣愣地向她點了點頭。唉,在她面前,我什麼時候才會帥氣起來?
「你們怎麼會在這?」她的神情恢復安詳,但是仍然不減驚訝。
「來找你過節啊!」呂帥微笑道。
「是宋昱豪的意思哦!」小萍補充地喊,我感覺面上忽然著火似的,忙低下頭。
「哦?」
「沈荷小姐,賞臉嗎?」
「不然我們會在外面凍死喔!」
「拜託你嘛!」那兩人一搭一唱著,我真懷疑,他們倆是不是在演雙簧。
忽然,她笑了。那微笑,可以減緩風的冷意。
「不嫌棄的話,進來坐吧。」沈荷說道。我們頓時感到不可思意的榮幸,沒想到會這麼順利。我甚至聽得到自己興奮的心跳。一會,沈荷親自下樓開啟了那扇橘色的大門,領著我們登堂入室。我們這時可以清楚地見到沈荷,穿著一襲白色的連身洋裝,素面朱唇,很是好看。
「伯父伯母在嗎?」我低聲問。
「只有我一人在家。」
「那打攪羅!」
「別客氣。」
沈荷帶我們進入她三樓的住處。經過玄關,換了拖鞋,我們進入室內。屋內空間並不是特別大,但是佈置得乾淨且簡單利落。牆壁漆成白色,米白色的沙發,白底紅花的窗簾與燈飾,給人一種舒服的放鬆感,讓不是很大的空間顯得寬敞。而客廳裡最明顯的,是一座體積龐大的書櫃,裡頭放滿了書籍。茶几上也散落幾本書,其中包括我第一次遇見她時的那本「煙雨濛濛」,看來她時時都在「溫習」著呢。
「不好意思,沒什麼好招待你們,我去泡茶。先坐會吧」沈荷請我們坐下,到廚房去泡茶。
「謝謝。」我們因為尷尬而特別客氣。坐在客廳裡,剛好可以看見窗外那棵殘落的九重葛。除此之外,陽台上其他地方種了許許多多不知名的盆栽。大部分應該是所謂的觀葉植物或是香草植物吧,我猜測著。
「耶!瓊瑤小說哎!」小萍忽然像發現什麼似地叫。
「大驚小怪……沒見過啊?」老呂沒好氣地接話。
「不是啊……只是覺得好奇……而且沈荷一點也不像……」
「不像什麼?」
「不像瓊瑤小說裡的女主角啊……」
「廢話!誰說看瓊瑤小說就會像她的女主角?」
「也對。」
「白癡!」我沒好氣地對那兩人說。
「喂!忘恩負義,也不曉得是誰帶你進來這裡的啊?」
「當然是沈荷羅!」我故意逗她。
「哼!」果不其然,她又嘟起她的小嘴。沈荷跟小萍可真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典型,小萍年輕貌美,加上活潑可愛,沈荷清秀端莊,卻是冰冷沉默。
「幹嘛這樣看我?」
「自然不會是因為你美,別誤會。」
「喂!」
玩笑間,沈荷端著托盤回到客廳。盤子上熱騰騰的放著一壺茶,透明的茶壺上有著彩繪的花草圖案,和茶杯一組,典雅可愛。沈荷將茶水倒進杯子裡,一陣香氣隨著熱氣竄進我們的鼻子裡。
「好香喔!這是……迷迭香對不對?」小萍興高采烈地猜測著,沈荷聞言微笑點了點頭。
「看不出來你挺行的嘛!『』呂帥誇獎她,小萍得意地笑了。
「迷迭香,原產於地中海沿岸,由拉丁文演變而來,意指『海之朝露』。」小萍像是學者般的,忽地吐出這一段話,沈荷笑而不語。我跟老呂則是愣住了。
「傳說,迷迭香的花本來是白色的,在聖母瑪莉亞帶著聖子耶穌逃往埃及的途中,聖母曾將她的罩袍掛在迷迭香樹上,從此以後,迷迭香的花就轉為藍色了。」小萍像是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
「據說迷迭香能活化腦細胞、減輕頭痛暈眩、幫助睡眠,甚至有助增強記憶力。」沈荷接下去道,似有不甘示弱之嫌。
我們四個互看了一下,然後同時笑出。
「啊,好像在拍廣告似的。」我說。
「真是做作。」呂帥也笑。
「別廢話,一會茶涼了!」
「是是是!」我們恭敬不如從命。
熱茶自喉間汩汩流入,帶著奇特的香氣滑入,且不管她的功效為何,倒是讓身體溫暖了許多。
「女生對於香草都這麼有研究嗎?」我不禁好奇。
「先生,有的時候沒常識也要看看電視。」
「yes」
直到自己親身體驗,才知道照顧花木是很不容易的。忙了好久,總算把那些已經枯萎的花朵剪下,剩下青綠的葉子在風中搖曳著,而我身上也冒出了汗跡。剪下來的花朵堆在地上,紫紅蒼黃間雜,恰似一個小小的花塚,讓人依依不捨。沈荷讓我們休息,她自己修剪剩餘空虛的葉子,將這株原本跋扈的植物修得像一個乖巧的小女孩。
「謝謝你們。」看著堆滿一地的殘花雜葉,沈荷的表情又變了。說不上那是什麼表情,好像是鬆了一口氣,又帶著些許的不捨……很是複雜。我們頷首回禮,沈荷兀自對著那堆花兒靜靜地發著呆。
「中午你們想吃什麼?我請客。」大概過了幾分鐘,她緩緩說道。
我們又驚又喜,沒想到這個聖誕節如此有意義,不但得以進入沈荷芳居,甚至還有機會吃上一頓。
「這……不好意思啦!」我忙客氣回答。
「一點都不會!」沈荷乾脆地說。
「不……大家同學,幫忙是應該,吃東西當然好,不過我們堅持不要你請客。」呂帥義正辭嚴,小萍和我則附和地點點頭。
「好吧……那吃什麼呢?」沈荷歪頭忖了會:「火鍋如何?」
「好啊!」小萍大概真是餓了,興奮地大喊。
沈荷加了件外套,跟我們一道離開那扇橘色大門,並坐上我的三冠王(我的愛騎這兩天真是艷福不淺啊)。
「啊!我突然想起來了……」老呂像是如夢初醒般地大叫一聲,把上了他車的小萍嚇得差點掉下來。
「我跟同學約好有事情,真是的,我怎麼忘記了……那我們就不打擾啦…先告辭羅!」
「喂!」我連忙手足無措地叫住他。
「真的對不起啊!」
老呂不知道為什麼,硬是說跟別人有約,好像逃難一樣,拖著一臉茫然的小萍陣風似地走了。臨走,他還對我眨了眨跟腈。這傢伙……
於是落下我跟沈荷兩個人面面相覷。
「現在只剩我們兩人羅!」
「嗯。」她似乎也被這突然的變數給嚇到了,她的表情顯得有點呆滯。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總覺得,沈荷在單獨跟我在一起時,她的神情總是比較嚴肅的。就拿這次來說,當老呂小呂一走,我就覺得她的神情馬上繃緊了起來。
「還吃嗎?」
「走吧。」她十分不願意似的。
我歎口氣,載著沈荷離開。
突然,我覺得很不服氣,從開始到今日,我一直是被人牽著鼻子走。不管是沈荷、老呂小呂,甚至是杜雲磊,我好像個小丑般,在他們面前出盡洋相,狼狽不已。想著想著,忽然惡從膽邊生,我將車子離了巷子,駛進大馬路。
「你要去哪裡?」一會,沈荷察覺了不對勁,抓著我的衣服問道。
我沒有回答。腦海裡面盤算著事情。
「你不說話我就跳車!」她威脅我,但是聲音裡有一點顫抖。
我還是不說話。而把車速加快了一點。
「宋昱豪!」她緊緊抓著我腰間的衣服,大聲地叫。但是,我猜她也不敢跳車,沒必要拿生命來開玩笑,太不值得。
當車子轉進北新路上時,我沒有回頭,對著身後的沈荷大聲說:
「坐穩,我帶你去烏來看瀑布去!」
「你說什麼?」她驚叫出聲。
「烏來瀑布。」我堅定地回答。
「你……我……為什麼……我要跟你去?」她斷斷續續的,結巴地問道。
哦,沈荷,你也有今日,我感到非常得意。
「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對你非禮的,別擔心。」
「你說什麼?」她不可思意地再問了一次。
「我說,上次班游我們玩得這麼掃興,今日要將他玩回本來!」
「你……」
趁她還沒反應過來前,我又加足了馬力。
「宋……昱豪,你慢一點,我不會跳車的。」過了一會,她緩緩地說。
「那你坐穩羅!」
幸好今天天氣不錯,因此即使上山也不會覺得太冷。我漸漸減慢速度,得以好好欣賞沿途風光。和上次班游相比,一旁的草木顯然是蒼涼了許多。枝葉落的落,枯的枯,正在顯現著冬神的威力,但一旁的流水依然悠悠,襯映著天色,倒也別有一番恬適的風情。慢慢到了山上,逐漸可以見到滿山的櫻樹在路旁挺立,或許是天氣不夠冷,只見著細瘦的枝伢孤獨地伸展著。
沈荷仍然緊抓我的衣服,久久未發一語。我倆各懷心事,一路上。只有風聲為背景音樂,呼呼枝伢吹過。
漸漸的,我們越過上次烤肉的娃娃谷,進入烏來風景區的入口處。我完全沒有徵求任何她的意見,只是往前行駛。沈荷依然安靜,沒有說話,但是我可以感覺得到她微微地顫抖。
越到山上,風就越來越強。前座的我首當其衝,也只得逞強地挺住(誰叫我要自討苫吃),身後的沈荷約是感覺到冷風,將身體微微觸著我的後背,我感到無比的暖意。
我突然有種感覺,希望可以一直這樣走不去(只要不感冒就行)。
隨後,我帶著她到了觀瀑區,那個方霞學姐遇到沈荷跟杜雲磊的地方,她則仍然異常沉默,周圍遊人稀稀落落地在附近,天是悠悠的灰色,伴著流水聲,像一幅圖畫。
「帶我來這裡做什麼?」她問。她的聲音裡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其他,微微抖著。
「就是這裡吧?」我輕輕地問。
「什麼?」
「方霞學姐遇到你們的地方。」
「你……」她的目光閃爍著許多的疑惑。
「我都知道了。」我乾脆地說。老實說,看到她那不知所措的模樣,我對今日自己的行為洋洋得意,總算,我可以主動地掌握住兩人的關係,這也讓她吃了一驚。我在心底比了個勝利手勢。
此時的沈荷,用一種參雜著許多情緒的眼神望著我,我則定定地回望著她,那冰冷的神情,黑漆漆的瞳孔散著一種極其冰冷的氣息,讓人不寒而慄。
但是,我用我的第六感猜測,那冰冷,其實包裹著脆弱異常的靈魂。
而我,再也不會躲避,再也不會退縮,我要把那冰冷給擊退,我對自己充滿信心。
「就為了那樣的人,囚禁自己在冰冷的世界裡,何苦?」我用堅定的,嚴肅的語氣和眼神面對她。
她的眼神仍然凌厲,冰冷不減反增,她的面容,像極了冰庫裡出來的雕像。她狠狠地瞪著我,似乎我說出了最猥褻不堪的言語,讓她眼神中充滿怒意,在冰冷中燃燒著。
我受不了,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她繼續用著那樣冷酷無比的眼神瞪著我。
「沈荷……」我囁嚅的,對她開口。而我已感到冷汗自背後冒出。
「我的事情和你……沒有關係吧。」她別過頭去,背對著我,淡淡地說,彷彿我就只是個外人,和這一切都沒有關係。此時我們身旁正是遠近馳名的烏來大瀑布,流水用著極快極快的速度奔馳而下,強烈的水聲,彷彿加劇了她聲音的力道,讓我打了個寒噤。
「怎麼會沒有?我說過,我喜歡你!」我著急的辯解著。流水的聲音不絕,卻是減輕了我聲音的力道。
她回過頭來,冷冷的看著我,笑了一聲。
「哼!喜歡,你懂得什麼是喜歡?」
我啞口無言。她凌人的眼神有一種讓人無法言語的氣勢,我不寒而粟。
「喜歡一個人,就可以探聽她的隱私,將她的過去挖出來,逼她重新經歷,傷害她?」她緩緩地、慢慢地說,但字字鏗鏘有力。
「我……」我有一點慚愧,探人隱私本不是君子所為。
「知道了我的過去,你以為,我就會因此改變嗎?」她的神色中,已經沒有剛剛微微的顫動,像是找回了她一向的冷漠,還有,冷靜。
「我不是……」
「而且既然你知道了,你應該猜得到,我是如何的痛恨男人!」她像是高傲的女神,冷冷地望著我,充滿輕蔑。
「沈荷!」我頓了頓:「你聽我說。」
「我並不是故意要探聽你的隱私的。」
「哼。」她冷笑,第二次了。
「我只是真的喜歡你而已,所以,我想多瞭解你,僅是如此。」
她看著我,眼中充滿了我無法解讀的神色。
「好了,鬧夠了吧,帶我回去。」她避開我的眼光,輕輕地說。
「不!」我偏偏像個鬧脾氣的小孩,執拗地大喊。
她繼續瞪著我,眼神凌厲。
「你為什麼就不能聽進去,我……喜……歡……你!」我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每多說一次這句話,我就越感到無力,因為她,始終都是沒有當一回事的樣子。
她再次望著我,然後笑了出來。她的笑聲輕輕的,銀鈴般的。我則呆在當場,繼續覺得自己是個傻瓜。
「你很有趣。」她彷彿樂不可支的,斜睨著我,眼神仍然冷冷的。
「你……」我從未料想到,她竟然也有如此表情,充滿戲譫、充滿嘲諷,我感覺一陣熱浮上面頰。
事已至此,很明顯地,這一仗,我又輸了。
「我說過了,」她閉上眼睛,挑了挑眉毛,「我知道。」
「但是,」她又拾起頭,瞇著眼,似笑非笑「我並沒有義務也要喜歡你吧。我感覺四肢無力,肯定活像個喪家之犬吧。要是老小具在,不知道會怎樣嘲笑我。
我現在才知道,沈荷這個傢伙,並不像連續劇裡的,那種簡單而脆弱的女人,或許她的過去成就了她異常的冰冷,但並不表示盡要有人能許之溫暖,就能輕易地被打動。我低估了她,而高估了自己。
我感覺挫折無比,之前小小的勝利感消失殆盡。
我知道.我跟沈荷這場仗,尚未成功。
我懊惱極了。就像是自信滿滿不肯減速的鐵達尼號撞上冰山。剎那間,到處充斥著冰山碎片、木塊,殘渣遍地。
冰山沒有動搖,只有稍微的震動,而船,只有沉沒的份……「那麼,至少請你把我當作朋友吧!」我用近乎哀求的,卑微地請求她。
「這對你又有什麼好處?」她仍然瞇著眼睛,緩緩地問。
「拒絕我,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我只知道,拒絕你,我也沒有損失。」
「那就當是退而求其次,不要連我這樣卑微的願望都要拒絕我吧!」
「呵!」她又笑。我才發現,沈荷的表情其實也是豐富的。她望著我,冰冷之中帶著種俏麗。也許因為我已經知道她的秘密,所以她對我卸除了某一部份的面具,然後,又顯現出真正的她。
還是,這個她也是偽裝的。…「其實,我很驚訝,方霞竟然會把事情告訴你。」她雙手扶在護欄上,又閉上眼睛,長髮飛舞在風中。「這些年來,她也沒有告訴過誰,我一直……是信任她的。」她的眼神定定的,望向前方。
「那是或許因為,這些年來,我是第一個想要知道事實的人吧。」我猜測著。
「要不,就是我的真誠打動了她。」我又厚臉皮地補充。
「哼。」果然又換得冷笑一聲。
「沈荷,」我再次真誠地請求,「至少讓我做你的朋友。」
她望著我,不發一語。我完全不敢說話,甚至刻意挺直身體。
良久,她默默點了點頭,表示願意!
「但是……」她再次抬起頭來看我,眼神且是冷漠的。
「你不要干預我的事,知道嗎?」
我乖乖地點點頭。「沈荷,你也要知道,」我傚法她的語氣,「我也是不會放棄的。」她愣了會,聳聳肩。「隨你!」她的表情是平靜的。我倒是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肚子餓了耶……」當我還在望著她時,沈荷皺了皺眉頭說。
「沒問題,小姐想吃點什麼?」
「去逛逛吧。」
「得令!」我像是忠實的副官,唯命是從。下午兩點,我回到家。到家還沒有五分鐘,電話就催命似地響起。
「喂……」我接起電話,懶洋洋的。
「帥哥!這麼早就回來啦!」那明亮的聲音,是呂又萍。
「怎樣,你來幹嘛?」我沒好氣地回她。
「當然是查勤羅!」
「少來。」
「那你老實說,你是幾點到家的啊?」
「老實說,就是剛剛,怎樣?」
「那麼,沈荷還賞臉陪你吃飯羅?」
「沒……錯!」我得意地說。
「啊……那我是白擔心了,我還特地打來準備安慰你的!」
「謝謝你喔。」
「呵呵……不用客氣啦!」
「喂!」我想到什麼似的,「倒是你跟老呂在搞什麼阿?話也不說清楚就跑掉,你們是不是存心想讓我被沈荷拒絕啊?」
「嘿、嘿……」
「嘿啥啊!老實招來。」
「你自己去問呂帥啦!我也是搞不清楚啊!他昨送你回家之後就跟我說今天要找你去找沈荷,誰知道他又臨陣落跑,大概是想替你製造機會吧!還抱怨!」
「哦……是這樣嗎?」
「懷疑啊!害我的火鍋吃不到!」
「那我還對不起羅!」
「哼!只要你今天晚上請我吃我就原諒你。」
「喂……今天折騰的還不夠啊!」
「就知道你沒誠意,算了!」
「好啦好啦……別生氣,晚上請你吃涮涮鍋便是。」
「一言為定喔!」
「五點半,你家樓下見。」
「0K!」
唉,我招誰惹誰,聖誕節不得安寧。(好在都是美女陪我,應該也算是幸運吧)放下電話,老媽老爸不知道何時出現在我身後,用一種奸詐的表情看著我。
「早上那女孩,已經跟你交往了?」老媽似笑非笑地問。老爸在旁邊露出欣喜的神色,似有嘉許之意,原來他早上不發一語,只在偷偷觀察人家。
「不是啦……」
老媽神色忽變:「什麼不是!一整天都跟她在一起,晚上還要出去!」
「我……」
老爸說話了:「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不要欺負人家阿!」老媽在旁邊頻頻點點頭。
這對鬧老人。
「好啦!別念我……我知道了啦!」
「那我們帶你妹妹去逛街吃大餐羅!」
「啊……」唉。我也好想去喔……我還得自掏腰包請人呢。
「拜啦!」小妹臨走,還做飛吻狀。
一家鬧人,居然就這樣把我拋下,我到底是不是他們親生的?
我無奈地進房間休息,準備赴晚上的約會。
五點二十分,我到了小萍家樓下。(嗟!我這麼早到幹嘛啊!)我們新店這邊的巷子,總有種古老溫馨的氣息。家家都種植著各類植物,小巷弄裡顯得安詳恬靜。小萍家這棟公寓種了許多的爬籐植物,鬱鬱青青地爬滿牆頭。我將車子停好,靜靜地坐著等待。
沒想到,小萍不到五分鐘就下來了。和白天有所不同,晚上的小萍,好像經過妝點,眉眼帶著俏麗的顏色,她一向愛穿合身的衣物,玲瓏有致。
「耶!」我兩同時驚呼。
「這麼早!」同時說出,兩人都笑了。
「走吧!」
跟小萍在一起,和沈荷完全是不同的輕鬆,我不用想著要做什麼說什麼,不用擔心著她會有什麼反應,高不高興,反而,這樣的約會是愉快的。
吃完溫暖的涮涮鍋,身體溫暖了起來,小萍建議在中正路附近逛逛,我摸摸有點撐的肚子答應了。
我們經過一間園藝花店。
「喂!等一下」小萍發現什麼似的,突然大喊。
「幹嘛?」
「迷迭香!」
「在哪?」
我順著小萍的手看過去,總算見到這白天讓我們增廣見聞的植物。
老實說,並不是特別顯眼的植物。松葉般的葉子,夾雜著小小藍紫色的花苞,我拾起一盆,倒是白天所經略的香氣又撲鼻而來。對我而言,這像是一種幸福的味道,我將這株植物反覆觀察,這樣不起眼的植物,竟有如此的香味。
「這株似乎挺健康的呢!」小萍拿過去,翻來覆去地玩弄著。
「老闆,這盆多少錢?」我忽然反射似的,向店主人詢問。
「兩百五。」生意人很是笑容可掬。小萍聞言咋舌。
「怎麼養啊?」
「很容易的,少水多陽光就行……現在很流行香草植物呢!迷迭香的香味可以治療頭痛失眠,還可以當作香料來用。」
「替我包起來。」
或許是答應得太爽快,店主人遲疑了一會。
小萍像是不可思意的:「喂!你這麼好,要買來送我?」
「拜託!」我沒好氣的:「我要送沈荷。」
小萍堅持要跟我一起到沈荷家去,可是在路上,她不發一語,似乎在生氣。
「你生氣啊?」
「不然呢?」
「幹嘛啊?」
「先發現的是我,又不是沈荷!」
「可是……我就是想送給她啊……不知道為什麼,我就覺得這香味…非常的跟她接近……這香味,有點神秘,濃郁的,似乎會讓人上癮的……」我說著,思緒也飛旋著。
「夠了!那我算什麼!?」她突然一聲大喊,打斷了我的思緒。
「你……你當然是羅絲瑪莉羅!」我敷衍著。
「哼!」她又不說話了。
我們再次行至沈荷家樓下。夜風中,那株被修剪過的九重葛被晚風吹得搖頭晃腦。
我捧著這株植物,苦思如何開口。小萍在我身旁,也沒有說話。
風持續吹著,我倆則傻呆著。
「帥哥!」良久,她先開口。
「幹嘛?」我的眼光仍然在三樓亮燈處,沈荷……不知道在做什麼?白天折騰了一頓,應該在休息吧?
「你覺得……我怎麼樣?」
「幹嘛突然這樣問……」我將目光轉移到小萍的身上。
「我想知道嘛!」她故做撒嬌狀。
「你……要怎麼說……自然是可愛活潑大方羅。人開朗,做事明快,又是長腿美女。」看她似乎不高興的樣子,我特意揀好聽的說。事實上,這些也不假。
「確定?」她定定地望著我,怔怔地問。
「以我的貞操發誓。」
風持續吹過。
「那……你為什麼……不喜歡我?」一會,她的神色不似往日,幽幽地問道。
我愣住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反應。我有點害怕被她捉弄,可是……她此刻的表情卻很是認真。
她圓睜杏眼,雙目中閃著光芒,長長的睫毛像扇子一樣眨著,像是在訴說什麼。那美麗的臉龐,在夜色下,很是動人。
難道…她真的喜歡我?
我腦中忽然飄過千萬個想法。
「我……我喜歡啊!所以才跟你和老呂瞎混啊。」我支支吾吾地推搪著,卻很是心虛。
「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她那雙明亮的眸子在昏暗的街燈下閃閃發光,咄咄逼人。
「我,可是我……我已經……先喜歡沈荷了……」
「為什麼不是我!」她突然大喊。
「小萍……?」」我哪裡比不上她?」她有些激動地質問我,我無語。小萍跟沈荷,根本是兩種不同的類型。我卻深深地被沈荷吸引,從來,我就不知道為什麼。
「小萍……」我有些躊躇地解釋著,「你應該知道……這種事情……不是可以……」
「勉強的嗎?」她接下我的話,抬起頭,眼裡已瀅滿晶亮的淚光。這種台詞太浮濫了一點吧?」
「小萍……」
「宋昱豪……你為什麼……從來都不好好看我?」
「我……」
「我一直接近你,想盡方法要你注意我、為你打扮,難道你都沒看到?」她一邊說著,淚則緩緩流下。
說實在,即使我注意了,也從來不知道是為了我。但聽到這告自,很是開心。
我注視著小萍。從來沒有看過女人在我面前哭,即使是一向強悍開朗的小萍,那怯弱的模樣,卻是如此叫人憐惜。
她柔柔的話語,字字打動著我的心。我想起一直以來跟她相處的情況,她的一顰一笑,我呆呆地看著她,這樣可愛讓人憐的女子,我一直忽略……追逐著另一個不為動搖的冰冷雕像。
思緒非常混亂。
小萍哭著,身體逐漸向我靠過來,我不自禁的,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感到一陣溫暖……溫暖。
我的心一陣悸動。
她抬起頭,用充滿感情的眼神看著我,她朱唇微張,欲語還休。
我慢慢地低下頭。
小萍閉上眼睛,長睫毛沾著淚,微微發光。
我意亂情迷,不能自己,向她的雙唇緩緩靠近。
溫暖,我渴望溫暖。
忽然……一陣氣息侵略了我的嗅覺,刺激了我的神經,我停住了。
濃郁的,神秘的,讓人上癮的……
迷迭香的味道。
我緩緩推開小萍,她張開了眼睛,憤恨地看著我。
「對不起……我……我不能……」
「我喜歡的是沈荷。」我堅定地告訴她。
不久,她停止了流淚,目光閃爍,我則苦思如何化解這尷尬的一刻。
忽然,小萍神色丕變,換回昔日聰慧調皮的表情,狡黠地笑了。
「帥哥,我是跟你鬧著玩的!你不錯喔!竟然把持得住啊!我要對你另眼相看羅!」
我愣住了,一時不知是真是假。
「喂……你……搞什麼……」我覺得自己有被玩弄的感覺,稍教有受傷的痛覺,結結巴巴了起來。
「那…拿去吧…人家在上頭已經等很久了。」
「你說什麼?」我滿腹狐疑。
她用手往上指了指。我抬起頭,隨風搖擺的九重葛旁邊有個人佇立著。
那是夜色下,如幻影般的沈荷。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的,她背著光,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感覺一滴冷汗自額角滑下。
「真不好玩。」小萍背對著我,雙手擺在頭上。「本來想陷害你的,沒想到卻無意間讓沈荷見到了你正直的一面,也算是對你有恩吧?帥哥?」她又回過頭來,做了個鬼臉。
我完全呆若木雞,不知如何是好。
「好啦,丑角要退場了,不打擾羅!」小萍向我擺擺手,逕自轉身離開。赫,還用跑的,一下子,她已消失在轉角處。
我仍然呆立著,我不敢抬起頭,完全不知道看到一切的沈荷會對我作何處置。
感覺拿著迷迭香的雙手有點酸,卻仍然不敢動,像被下了符咒似的。
似乎有一個世紀那麼久,三樓的沈荷開口了。
「上來吧,下邊的呆瓜。」聲音幽幽的,清脆,但沒有冷意。
橘色大門隨即開啟。
我飛也似地衝上去。
進了門,沈荷仍站在九重葛旁邊,沒有看我。
「我……」另一滴冷汗自額角滑下。
她轉過頭來,望著我手上的迷迭香:「這是幹嘛?」
我連忙送上:「我……我在中正路上看到的,直覺地想買下來……送給你。」雙手伸得直直的,好像有點顫抖。
她眼睛眨都沒眨。「哦?」並沒有伸出手來接。「放那吧。」她用眼光指示著花台的一角。
我小心翼翼地將這株香氣逼人的植物擺在花台上。發現旁邊有個小小的花盆,剛剛冒出小小細細的枝芽,靜靜地伸展著,那葉子雖然小,可是已經具備雛形。
「這是……」我忍不住拿起那袖珍可愛的植物,異常眼熟,「這也是迷迭香!」
「沒錯。」
「這是我今秋播種的,剛剛才冒出個樣子來。」沈荷走到我旁邊。
「事實上,也是我的英文名字!」
沈荷將她自己播種的迷迭香送給了我。
「就當作朋友的回禮吧!」她說。
「要是養死了」
「絕對不會!」
她是神色自若,巧笑倩兮,拿起一旁的迷迭香,交到我手上。
「啊?」
「剛剛……我都看到了。」她看著我,慢慢地說。我的後腦勺又流下兩滴汗來。
她伸出手,撫摸著那盆迷迭香,似乎很滿意的樣子。「那謝謝羅!」
「你喜歡就好。」我趁機撫撫額上的汗滴。
「現在,你有資格當我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