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融,快下來,你爬到樹上要幹什麼?」一位斯文瘦削的男人在樹下大喊。
「我想看看外面,爸爸。」她低頭解釋。
「別看了,等你二十歲,你就能出去了……」
「我不要等到二十歲,那還有十年,太久了。」她不願再等下去了。
「快下來,融融,樹沒有牆高,你就算爬到樹頂也看不見外面的,乖,聽話。」男人柔聲哄著。
「不,我想試試,只要能看到海就行了……啊!」她從樹上摔了下去。
「融融——」男人高聲的驚呼著……
容容睜開眼睛,耳裡還清楚地響著那焦灼的呼喚,她倏地坐起,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融融,是的,她叫融融,不是容容,而那個一勝病容的男人…是她的父親…
「我想起來了!我知道我的名字了!」她高興地跳下床,直覺地衝出了房間,只想趕快告訴上官皓這個好消息。
上官皓的房間就在她的隔壁,她沒注意到時間已是凌晨三點,拚命敲著他的房門,興奮地大喊:「阿皓,我想起來了!阿皓,開門,快開門。」
門霍地打開,上官皓冰雕般的臉出現在門口,雙手叉腰,低頭牌眼著她,條紋睡衣半敞,露出平滑結實的胸膛,末流整的頭髮半遮著臉龐,俊目滔滔,薄後緊閉,那神態雖然帥得會讓任何女人心慌慌,可是他的目光也兇惡得會把人射成蜂巢。
「你在吵什麼?」森森然的聲音中已有怒焰在醞釀。
「我想起來了,我叫融融,不是容易的容,是融化的融,融融,就是我的名字……」她拉住他的睡衣驚喜道。
「哦?那麼姓氏呢?哪裡人,住什麼地方?為什麼被追殺?」他冷冷地提出更多問題。
「啞?這個……這個嘛……」她呆了呆,搔插頭,對他提出的問題統統無解。
「還是不知道?」這回他真的要痛接她一頓了。
「不知道。」她偷偷瞄著他的怒容,小聲地說。
「就為了這點微末的小事,你就大吼大叫地把我吵醒?你好大的膽子!」他一把揪住她的衣裳,湊近她的臉,咬牙切齒地質問。
虧他在她昏倒時還有點擔心她腦中的小血塊是不是產生病變了,特地叫擎西找來醫生幫她檢查,現在看看她活蹦得能把死人吵醒的模樣,他就氣自己幹嘛為她白白耗費精神。
「啊,你在睡覺嗎?真對不起,我不知道……」她尷尬地看了看黑漆漆的四周,連忙賠不是。
「不知道?你這笨女人有什麼事搞得清狀況的?從在舊金山纏上我開始你就一直是這付合樣,從不理會別人的喜怒,甚至不會看人的臉色,你是白癡還是智障?你就不會稍微注意一下別人的情緒嗎?」他氣翻了,用力推開她,口不擇言地盡情咒罵,把自從與她相遇就憋在心中的圭怒一古腦兒地全部傾倒出來。
「別……別生這麼大的氣嘛,我不是白癡,也不是智障,我很正常…… 」她一勝無辜地望著他,急著解釋自己的腦袋沒問題。
「還說正常!正常人會三更半夜來吵醒人,只因為你想起了融融這兩個字?」他高舉著手頂在門上,臉埋進胳臂中,深深吸了一口氣以平衡即將失控的冷靜。
「是你說過我想起什麼一定要告訴你啊!」她嘟起嘴嘀咕,想不透自己照他的活做又有什麼錯。
「你……」這女人的大腦結構一定異於常人!他清楚地發現,她做任何事全憑她的直覺,想與做之間有經過思考,想什麼就做什麼,通常這種行為模式是屬於十歲以下的孩童,換句話說,她的智力只有十歲的程度。
Shit!一想到他竟然對一個智商只有十歲的女人浪費脾氣他就嘔個半死。
「回去睡覺,以後沒我允許,別來煩我。」他說著重重摔上門,從那門板的餘震看來,他是真的氣瘋了。
融融垂頭喪氣地走回臥室,她以為他會為她好不容易想起的名字高興,才急著告訴他,誰知道還惹來一陣訕罵。
唉!
重重歎了一口氣,她走到鏡子前,看著鏡中那個長得婉約秀氣的女人,低聲地問:「你是誰?家在何處?為什麼會流落街頭?」
鏡中人一臉茫然,沒有回答。
只知道叫融融,這樣能查得出什麼嗎?
驀地,她想起在晚宴上聽見上官皓和其他人談起「金色帝國」,這名稱似乎讓她的記憶有點反應,那是個什麼樣的組織?
默念著金色帝國四個字,她的腦中竟有種奇特的波動,好像這個名稱正在與她遺忘的一切相呼應也許,她可以從金色帝國開始找出她消失的記憶!
就這麼辦。她右拳捶在左手掌心,悄然溜出房間,來到一樓的書房,下午當她看見那裡放了許多台電腦時,就有去敲鍵盤的衝動,她那時還在想,以前她八成經常使用電腦,才會在潛意識中對電腦產生反應。
點亮書房的燈,她坐在電腦前,打開電源,瞪著鍵盤遲疑了許久,一時不知該如何下手,可是,當她把手放在鍵盤上時,手指就自然而然動了起來。她發現,她的大腦失去記憶,可是她的手指依然存在著反射性的動作,俐落得超乎她的想像,手指替她打開了通往網路的路徑,不到三分鐘,她已在網路中找尋著與金色帝國有關的訊息。
可是,找了許久,一直都看不見任何提到金色帝國的資料,她蹙眉盯著螢幕上千百筆無關緊要的資訊,正想放棄,倏地後腦抽痛了一下,一大串奇特的數字與簡碼就自動地跑過她的腦中,大腦直接下令手指行動;就在她還來不及細細思量時,電腦就隨著她敲下的私人網址,忽地跳進一個美麗的海灣畫面,那是幅海上月色的夜景,波光粼粼,月光輕暖……
那是
她驚得向後站起,撞倒了椅子,瞠目結舌地看著電腦中的大海,恍惚間,那深藍的海水彷彿要從電腦中翻湧而出,向她淹漫過來……那是……月光灣!十九年來她幾乎天天看著這個畫面長大……畫面上的地點正是舊金山的月光灣!她知道那個地方…因為,她就住在那裡!
她驚喘一聲,腦中霍然開朗,記憶像漲潮的海水—一將空白填滿。
月光灣…就是金色帝國的大本營。
帝國首腦武立杯正是她的父親。
而她的名字就叫……武融融……十九歲,金色帝國未來的接班人!
怔怔地立在電腦前,她面臨了思緒大亂後的重整,人像靈魂出了竅一樣,所有的知覺在一瞬間都消失殆盡,唯一在體內奔騰的,是那份曾經喪失的記憶回流時所堆疊的層層浪濤。
她想起來了!
想起她為何會一個人隻身走在漁人碼頭,以及,為什麼會遇上官皓……
事實上,她是從金色帝國逃出來的!
身為「金色帝國」,的未來接班人,她從小就被授與英才教育,父親把她培育成能獨當一面的帝國首腦.把所有的知識都塞進她的腦中,但是不讓她接觸外面的世界。
她知道歷代的帝國首腦都在二十歲之後才能「出關」,二十歲之前的閉關時期得將所有的經貿數理文學等知識學會,就像毛蟲躲在蛹中孵化,直到時機成熟才能幻化成美麗的蝴蝶。
他們稱這段時間為「人格淨化」期,二十年的隱居,是為了讓人性從最原始的情緒淨化到控制自如的階段,然後定型。
「這世界充滿了罪惡與污穢的事,在你二十歲之前,我不要你受到污染,丫頭,你只要知道那些美好又正確的事就好了,我要你用清澈的心去
掌管整個帝國的資產,你最需要的就是好好學習任何有關『錢』的運用,我們武家的責任就是要為華人同胞看好這筆龐大的基金,你只能使這筆錢變得更多,不能讓它減少……」
這是父親時時耳提面命的話,她當然明白自己的使命,也一直朝著父親的理想去做,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卻愈來愈覺得自己像個井底之蛙,雖然飽讀各類書籍,但終究是一堆理論,不夠踏實。
她期待著二十歲的到來,那時,她就能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去接觸千百種人,去聽聽時代潮流的聲者,去感受這世界的心跳……
可是,父親的一場病把她的希望與計劃全打散了,眼看著還有一年她就能擁有自主權,他卻在這個時候宣佈要替她完婚,她的未來,就這樣被父親給擅自決定了。
為此,她第一次興起了反抗的意念,她不想這麼早就結婚,她什麼都還沒看遍,怎能就這樣把自己糊里糊塗地交給一個陌生男人?
更何況,父親急著替她找丈夫的背後目的,不就是認為她不夠格接手整個金色帝國嗎?
沮喪合著不滿在內心發酵,她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十九年來的努力,到頭來仍不被父親真正認可為繼承人,而最主要的原因竟然只是因為她是個女的!
這種性別歧視讓一向乖巧的她發火了,所以她才會趁著大家忙著招親的事偷跑出來,十九年來的沉重壓力她受夠了,她不懂為什麼她的人生要被金色帝國限制住?為什麼她得像個傀儡任人擺佈,犧牲自己的幸福?如果父親認為她的能力不足,乾脆把金色帝國讓給其他人來掌管啊,何必硬要大權在握,為不屬於自己的產業賣命?
與其接手整個金色帝國,她寧願像個平凡的女孩過著簡單的生活,或是只求一次無悔的心動……
但是,才出來三天,她就發現她太天真了。
長期與這世界脫節,她發現自己在這個淡漠又複雜的世界裡根本像個傻瓜,新奇的感覺持續不到一天,緊接著她就被更濃重的孤獨感侵襲了。
就算掙脫了金色帝國的保護,她還是與這世界格格不入,茫茫人海中,她經常會迷失在無所適從的不安裡,她該何去何從?在街上晃蕩了三天,她仍找不到答案。
她終於明白,自己是個多麼無能的人,十九年來,老師教了她一堆知識,唯獨沒教她該如何獨立自主地過日子。
漫步在漁人碼頭的商店街附近,她的情緒一度低落到極限,她正為無法掌握自己的前途和未來而煩索著……
就在那時,上官皓鮮明的身影正好躍入她的眼中,她看著他一身深灑的裝扮穿過人群,像只走在雞群中的華麗孔雀,昂首闊步,把四周的喧鬧人群當成恭迎他出場的背景,那付尊貴驕傲的姿態與高不可攀的神情,引得人們頻頻回首,在那一瞬間,她的視線便牢牢被他吸引住,內心有了強烈的悸動……
好個俊逸漂亮的男人!
她和周圍對他行注目禮的人一同讚歎,眼光自然地追隨著他,被他那無畏孤獨,甚至正在享受孤獨的恣然給擊中胸口。
她受到不小的震撼,她想認識他,想知道為什麼他能這般化游自在地面對一切?
於是,她跟著他過去那間「海影餐廳」,然後在她尚未意識到自己的衝動時,她已經坐在地面前握訕了。
她不否認她對他有著一份莫名的好感,不是因為他的長相出奇的俊美,而是他那時時散發出來的自信與狂妄,彷彿天塌了也永遠壓不倒他。
他那份世人少有的強悍深深吸引住她的心。
這樣的人,才算真正的強者吧!
這是為什麼她一直跟著他,連失去記憶也不想離開他的原因,她喜歡他,非常非常喜歡他……
不過,後來那輛蓄意撞她的車,以及在醫院發生的事她已經有些模糊了,說實話,她不知道為何有人要致她於死地,十九年來沒出過門,她連和人結仇的機會都沒有,有誰會恨她恨到非殺了她不可的地步?
到底是誰?
正狐疑間,上官皓慵懶但陰冷的聲音乍然在她背後響起。
「誰說你可以使用這裡的電腦了?」
她大吃一驚,連忙伸手按掉電源,上官皓來不及阻止她,上前用力抓住她的手,將她按向一旁,轉頭看著化為漆黑一片的榮幕。
「你在看什麼?」他滿眼都是疑惑。
發現她會使用電腦,而且還用得特別俐落,他就不得不重新衡量她的智力,因為她敲著鍵盤的專業姿態,完全顛覆了她在他心中的既有形象。
那絕不是個笨女人會有的模樣!難道,她之前都只是在裝傻?
「阿皓…你什麼時候來的?」她慌張地看著他,忽然記起他也報名參加了帝國的招親,心情無端端地緊張起來。
該不該告訴他她的身份?她心跳加速地想,如果他知道她就是那犯扭親的女主角,會高興還是生氣?
他會去參加嗎?
不,答案必然是否定的,從他對倪澈的命令充滿不屑與憤怒來看,做是絕不可能去參加那種可笑的競爭,那種和一堆男人爭個女人的事對高傲的他來說根本就是運到家的行為,即便他知道是她,也不可能費力去爭取,只因他對她完全不感興趣。
沒錯,他對她連一丁點的興趣都沒有!
武融融悲傷地想著,生平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對方卻對她無動於衷,早知這就是她嚮往了許久的愛情,她就不該輕率地動了心。
正因為有這項體認,她更加決定,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上官皓知道站的真正身份,否則,他一定會立刻將她遣送回舊金山,然後,她就再也見不到他,甚至得被迫從一群陌生男人中選出丈夫。
不!她絕不讓他發現她已恢復了記憶,她還想跟著他,她不想離開他…。
「你鬼鬼祟祟地想幹什麼?在找什麼資料?怕被我知道嗎?」他不得不懷疑起她是不是故意接近他好竊取縱橫幫的情報,否則,她為什麼要偷偷摸摸地利用半夜查看電腦,又為什麼這麼急著消掉畫面?
「不,我只是……」該怎麼解釋呢?快想啊,快想啊……武融融急得如熱鍋螞蟻。
「只是什麼?我還不知道你會使用電腦…」他握住她的肩,將她拉近,明駕地瞪著她。
她的失億全是偽裝的嗎?被欺騙的怒火迅速漲滿他的胸口,手也下意識地抓握得更緊。
「我是剛剛才想起來的!剛才,被你寫過後,我一個人在房裡,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曾經用過電腦,於是就想來打打看,看能不能想起什麼。」她被他懾人的臉色駭得倒抽一口氣,想後退,卻被他的大手擋住後腦,只能定定地看著他臉孔的特寫,被地凍人氣息籠罩全身。
「哦?結果呢?你有想起什麼了嗎?」他望進她的眼瞳深處,那裡頭依然澄澈明淨,純良的模樣讓人無法將她與臥底的間諜聯想在一起。
「沒有,沒想到什麼,腦子仍然空空如也。」為了留在他身邊,她第一次說謊話。
「是嗎?」他的疑心不降反增,慢慢放開了她,眼光仍死盯著她看。
他直覺她在隱瞞著什麼,原本她的眉宇間毫無任何愁緒,可是現在他卻明顯地看出她背負著不知名的壓力,她那種招待著某種責任的神情,看來成熟一些,也意外地讓人悸動……
等等,他對她有什麼好悸動的?猛然收回心神,撇過頭去,他對自己莫名其妙的反應感到生氣。
武融融不安地看著他,沉默了一下,試探地問:「阿皓…如果……我想起所有的事,恢復記憶了…你就會把我趕走嗎?」
「當然,不然你還想怎樣?我已經對你很不耐煩了。」他冷冷地回答,眼睛瞥了一下電腦,微微蹙著眉。他得想辦法查出她在偷看什麼資料。
「你…很討厭我嗎?」她又細聲細氣地問。
「不,不討厭也不喜歡,是沒感覺。」他轉過身面對她,淡漠得聞不出一點點溫情。
「沒有感覺?那是什麼意思?每個人都有感覺啊,你這樣講好像你不是生物一樣……」她發現外面世界的人對事情的說法都喜歡用模糊的詞句,好難懂!
「我如果不是生物,那你早就成了化石了,笨蛋!」又來了,每次看她掰出一大篇道理他就忍不住想罵她幾句。
「又罵我笨,你怎麼老是愛罵人?」她俄咕。
「我只罵你,別人我還懶得罵呢!』馳吟道,沒發現這句話裡有語病。
「是嗎?」他的意思是挨了他的罵還得心存慶幸與感激?
哎,她更迷糊了。
「好了,都四點多了,還不滾上樓睡覺去?你還得幫我對抗倪澈那小子的一肚子鬼計呢!」他雙手環胸,懶得再和她哈啦下去,
「是哦,我忘了我現在是你未婚妻……」她說著臉又微熱起來。如果能一直這樣有多好?可是一想起倪澈冷冰冰的逐客令,她又覺得這份差事可能會做得很辛苦。
「明天開始我得帶你到處去逛逛,好讓大家都認識你。接著!」他隨手拋給她一條項煉。
「這是什麼?」她奇道。
「我的令牌,掛著它會讓別人更相信你和我的關係。」他簡單解釋。
「是嗎?這麼好用?」她將項煉掛上,低頭看著那白玉般的令牌,對那上頭一艘古船的雕刻歎為觀止。
「當然,好用得超乎你的想像,即使你演得不像,也沒人敢懷疑。去睡吧!」只要三天,他會讓新加坡那些女人全部對他死心。至於去參加金色帝國招親的事,只要他堅持不去,倪澈又能拿他如何?
哼,要他去當金色帝國的駙馬,永遠別想!
「是。」不過是演戲啊,武融融拖著心事重重的步伐踱出書房。上官皓把她當什麼她很清楚,她不過是他用來趕蒼蠅的蒼蠅拍而已。
可是,怎麼辦呢?她喜歡他喜歡到連要她永遠當個蒼蠅拍她也願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