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雷掣全身濕淋淋地抱著安以樂衝進靈力俱樂部的時候,總管和其他會員正好都在,他們瞠目地看著從來不為任何人擔憂焦慮的雷掣,竟以一種幾近哀號的聲音狂叫:「快救她!」
雀利兒跳了起來,衝到他們面前,難以置信地道:「天!安以樂……怎麼會這樣?」
「帶她上樓。」總管只抬頭看了她一眼,就往二樓走去。
雷掣抱著她跟在他身後,將她放在一間白色房間的床上。這裡是總管的工作室,他們每一個會員都曾因辦案受傷,在這裡接受過總管的治療。
在靈力俱樂部,總管的地位最模糊,有時他就像他的名字般,是俱樂部大大小小雜事的總管,有時他又像四個會員的老大哥,有權指示他們辦事,基本上,他就像一道謎一樣,總是讓人搞不清楚他的來歷,端著一張不問世事的平靜臉孔,穿著白襯衫和西裝背心。十多年來,他永遠都是雷掣從小看到他時的四十來歲模樣,不曾變老。
雷掣他們並不介意他的來歷為何,因為在這裡,每個人的背景身世都不重要,他們會聚在一起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靈力!是這份凡人所沒有的力量將他們結合在一起。
而總管的靈力正是——醫療。
他走近安以樂,盯著她看了幾分鐘,才轉頭對雷掣說:「你傷了她?」
他的臉微微變色,才點點頭。
「唉!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劫數…」總管體諒地搖搖頭,好像發生的事他全看過一樣。
「雷掣,你到底在幹什麼?你怎麼會把她弄成這樣?」雀利兒退進房裡,生氣地質問。
「為了順利完成她的希望。」他的心比誰都難過,但在那個時候,他別無選擇。
「別責怪他,雀利兒,我想這是安以樂要他做的,而且我們一向不都是『任務優先,不談感情』的嗎?」幻夜神行悄然走進來,身後跟著冷觀。
雀利兒一怔,不談感情,但如果心不受控制地戀愛了呢?他們也是人啊!
「奇怪!平常人受到這樣的痛擊肯定活不了了,為什麼她還撐得住?」總管摸摸下巴,覺得奇特。
「會不會……她也有靈力?」幻夜神行突然說。
「嗯?」總管的眼睛閃過一道難以察覺的光彩。
「幻夜,別開玩笑了,她若有靈力,為什麼還得來找我們幫忙?」雀利兒瞪了他一眼。
「很難說,有人的靈力較弱,自己感覺不出來。」幻夜看著雷掣,發現他從剛剛就一直盯著安以樂,沒有說話。
「是有可能……」總管輕聲地說,伸手檢查安以樂的情況。「你們都出去,我幫她看看。」
幻夜拉著雷掣出去,雀利兒和冷觀也感染了他的陰霾,心情降到谷底。
雷掣來到總部,拿出一瓶酒就往口裡猛灌,希望能沖掉內心的焦躁與不安,把梗在胸腔裡的那股酸澀化掉。
「她不會有事的,雷掣。」幻夜神行坐在椅子上,開口安慰他。
「你怎麼知道?」他上半身撐在吧檯上,神情委頓。
「因為我尾款還沒收啊!你說過,這筆尾款由我來取。」幻夜神行輕輕一笑。
「她已經付給我了。」雷掣語氣中有著致命的冷漠。
「哦?是什麼?」
「她的命!」他又灌了一大口酒。
「你接受這個當尾款嗎?」幻夜神行若有所思地盯著
雷掣沒說話,他其實不要她的命,他只要……
「如果是這樣,那她的命應該是我的。」
雷掣倏地轉身瞪著他。為什麼他偏偏要在他最煩的時候來擾亂他?
「算了,我也不和你計較了,就當我幫你一次忙好了。我要她的命也沒用,又不值錢,還是還給你吧。」幻夜神行聳聳肩。
「雷掣,你以後會照顧安以樂嗎?」雀利兒拿出最近迷上的紙牌,開始在桌上排著。
「不,若是她能活著,等她好了,我會送她回去……」雷掣低頭說著,前額的發蓋住整張臉孔。
「為什麼?你不是很喜歡她嗎?為什麼不把她留在行身邊?」雀利兒最氣不過他的表裡不一,明明很愛,卻又不說。
「我會傷了她!如果哪一天我控制不住我的力量,說不定我會像今天那樣……把她殺了。」他將頭埋進雙肘之中。
「你不會的……」雀利兒嚷道。
「我會,因為我就是這樣殺了我母親!」雷掣緩緩抬起頭,轉身面對其他三人。
雀利兒和冷觀全都怔住了,只有幻夜神行早就知道他的心結,靜靜投以同情的眼光。
「什麼?」雀利兒不能相信這種事。
「你確定嗎?」冷觀也覺得不可思議。
「是的,我恨了我母親這麼多年,到最後才發現我根本沒資格恨她,我這雙手沾滿了罪孽,還有什麼資格愛人?」他笑了,但笑的樣子比哭還讓人心惶。
「雷掣…」雀利兒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你是為了防衛,雷掣,你母親在想殺你的時候就已經瘋了。」幻夜神行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他們四個人,大概只有雀利兒最幸福了,她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從小到大被呵護倍至,從來不懂這些人性陰暗的一面;而冷觀和他自己,不也嘗過各種辛酸?
「說不定我不僅遺傳了我父親的靈力,還感染了我母親的瘋病。」雷掣自嘲地冷笑。
幻夜神行和冷視對著一眼,都沉默了,雀利兒則低頭排著紙牌,悶不吭聲。
一個小時後,總管來到總部,推開門就說:「她已經沒事了,不過,最好有人能照顧她,她現在還很脆弱。」
雷掣什麼話都沒說,逕自走出去。他很親眼看她活過來才能安心。
白色的房裡,安以樂安靜地躺著,她的外表已經恢復原狀,看起來你沉沉入睡的睡美人,外傷在總管的靈力下已消失。
他站在床邊看著她,她無邪的臉孔可能會一輩子都烙在他心上,再也抹不去了。
想起第一次在靈力俱樂部看見她時,她就坐在大廳的一個房間內,清麗出塵的五官與溫婉典雅的氣質讓人不自覺地將視線流連在她身上,那天,他一點也沒想到他的僱主會是個這麼年輕的女人。
那時,他第一個直覺就是「麻煩」!
女人都是麻煩,年輕漂亮的女人更是個大麻煩,若再加上「眼盲」,那根本就是特大號超級大麻煩!
像這種超級的麻煩,他早就知道一沾上就再也擺脫不了。
果然,看他現在陷進了什麼兩難的情境,在愛與不愛中找不出平衡點,在捨與不捨間理不出頭緒。
他該把她怎麼辦呢?
任務終結,一拍兩散,是以往的慣例,他辦完事收完尾款就回靈力俱樂部銷案,從此與僱主之間再無瓜葛,甚至再也不會見面。靈力俱樂部從來不會有重複的客人上門,這裡是一個磁場中心,是靈力開創出來的空間,唯有會員才能自由進出,一般人在來過一次後就再也找不到人口了。可是此刻,他卻有股想把她留在身邊的衝動,他怎能放任什麼都看不見的她回到她的世界一個人過日子?讓她一個人處在那個充滿危險與罪惡的人間……
但是他也明白他還是不會將她留下,因為他是個付不起愛情的男人。
就讓他在城市的一角,默默地守護她一輩子吧!
俯下身輕吻她的唇,他無言的溫柔都留在她身上,然後走出房間,去電腦室將她的委託案註銷。
三天後,安以樂醒來,她不安地欠動著身體,正疑惑自己此刻身在何處,就聽見總管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
「安小姐,你醒了。」
「總管先生……」她好訝異,她…沒死?
「叫我總管就好,你的傷大概快復原了,再過幾天就可以下床走動。」總管平穩的聲音非常溫和親切。
「我……我不是……」她想起雷掣那兩道撞擊在她身上的電光。
「你被雷掣的電流擊傷,是他帶你回靈力俱樂部治療的。」總管解釋著。
「雷掣……」她心中一緊,好想見他。
「雷掣現在不在,他去辦點事,待會兒會回來。」總管瞭解地看了她一眼。
「哦。」她閉起眼睛,忽地又張開,「那個怪物海曼
「他已經死了,警方大概發現事態不尋常,整個案情不敢公開,已交由聯邦調查局的人員將現場封鎖,海曼的事大概又要列為機密檔案了。」總管笑著說。
「這麼說,我的『希望』算是達成了。」她歎了一口氣,不知道替家人報了仇之後心情為何還是振奮不起來。
「是的。」
「那尾款」
「由雷掣決定,你再和他談吧。」總管淡淡一笑。他們可有得談了。
又過了三天,安以樂才「見」到雷掣。她早已經可以下床走動,精神和身體都慢慢恢復,當她正想著往後要如何過下去,雷掣就走進她的房間,手裡拿著一些文件。
她已經訓練得憑味道就能分辨來人是誰,雷掣的氣息她最熟悉,淡談煙草味中有著一種說不出的『電流」波動,所以他一進門她就揚起笑臉,高興地喊:「雷掣!」
「你已經康復得差不多了,該是回去的時候了。」他一進門就這麼說。
她的笑容僵住,一瞬間,一顆心跌到地獄去了。
回去?回哪裡去?
「你的事已結案,不能再繼續逗留在這裡,我送你回去。」他牽起她的手,走向房門。
「回……回去?」她困難地擠出這句話,終究還是得和他分別。
「我已幫你處理好所有的事,原有的房子已經賣掉,我在紐約市區幫你挑了一間一樓公寓,進出方便。房東是一對中年夫婦,答應會照顧你,還有,你父親的財產和所有證件都從葛蒂那裡整理出來,你可以再找個律師幫你。」他不帶感情地說出這些話。
「你都…替我安排好了?」淚在眼眶中轉了轉,又流回胸口。她不能哭!這個結局她早該想到,是她自己承諾,他要她走,她絕不會纏著他,可是……這比死還痛苦的痛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的。」他盯著她蒼白的臉半晌,才撇過頭去。
「那…真是謝謝你了……」她用乾澀的語調道謝。
「還有,總管說你的眼睛根本沒毛病,你是因心理上的障礙而不願看見東西,現在仇也報了,你應該可以看得見了。」
「我知道。」她早就知道她的眼睛沒事,但海曼死了,為何她還是陷在黑暗中?
「過去的事別再沉溺,這樣未來的日子才不會太難過。」他拉著她走出靈力俱樂部,上了車,駛向她的新家。
一路上她都沒說話,靜靜面對著車窗,心裡被淚滑過的地方全都嚴重灼傷。
雷掣將車子停在一幢清幽雅致的公寓前,扶她下車,進入那間看起來小巧又溫馨的房子。
在帶著她熟悉了每一個角落之後,他拎起大門的鑰匙送給她,「那…我走了。」
他要走了?就要走了?
安以樂驚慌地睜大眼睛喚道:「雷掣…」
他站定,回頭看她。
「尾款……我還沒付……」她咬著下唇。
「你已經付過了。」他再不走,就會走不了了。
「我付過了?」什麼時候?
「你這條命是我的了,所以要好好活著。」他說完就要離去。
「不……雷掣!」她忍不住衝上前從後面抱住他。
他眉頭蹙緊,倏地回過身摟住她,再次將她纖柔細緻的身體擁進懷裡。
「把靈力俱樂部的事忘了!把我忘了!」他把頭埋進她的秀髮中,沉重地說。
「不!我愛你!我愛你!愛你」她還是哭了。
他捧起她的臉,瘋狂地吻住她的唇。
她反手抱住他,好想永遠依在他懷裡。即使他不說,她也知道他對她並非無動於衷,他的吻中有太多的感情了,那裡頭和她一樣有痛苦與不捨。
他花了許多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抬起頭說:「和我這種人在一起不會有快樂的,我的工作奇特,不會在一個地方久留,甚至我的靈力不知不覺中會傷了身邊的人,我不適合你,以樂,去找一個值得你信賴的人陪你過日子吧。」
「不!除了你,我誰都不要!」她也摸著他的臉,倔強且堅持。
「別傻了!」他低喊著。
「我會等你,永遠等你,我不只命是你的,人和心都是你的,我不在乎你的工作,不在乎你的靈力,我只想陪著你。若是若是你還要我,若是你不嫌我麻煩,就把我帶走。若是你想通了,就來帶我走吧。」她篤定地說著,臉上的淚海足以將他溺斃。
「你……」他的心被擊敗了,無言以對,只能低下頭攫住她的唇瓣,從她口中找到溫暖他的熱力與芳香。
兩人的心在這一刻相融在一起,他們都不想放開對方,只願時光就此停住,讓他們化為石人。
雷掣從激盪中漸漸清醒,他推開她,再看她一眼才說:「再見。」
「雷掣!」她的手在半空中停住。
他毅然地轉身走出去,走入蒼茫的夜色裡。
「我等你!」她大喊地跪倒在地。是的,她會等他,等他認清愛的真貌,等他願意相信愛,敢去愛…
她會永遠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