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柔猜得沒錯,她嫁進嵇府的第一夜,就被冷落在新房中。嵇澤飛沒有回房,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她也沒興趣知道。
一早,當嵇家的僕婢在銀月的率領下前來敲門時,語柔揉著惺忪的睡眼,起身面對他們驚愕的表情。
少爺和少奶奶新婚的第一夜沒有同房?
銀月是嵇夫人身邊的丫鬟,向來伶俐懂事,一發現事有蹊蹺,立刻機靈地遣退所有的人。
這位新少奶奶引起的話題已經夠多了,可不需要再加上這一樁。
她走到語柔面前,邊整理床鋪邊說:「少爺昨兒個喝多了,所以沒進房,可能在書房中安歇了。」
「你是……」語柔認不出她是誰。
「我是銀月,負責管理府中的丫鬟。」
「銀月,很好聽的名字。」語柔輕輕一笑。
銀月沒想到少奶奶的心情會不錯。原以為她會為了少爺的冷落而生氣,誰知她卻一臉平和,沒有半點怒氣。真奇怪。
「少奶奶過獎了。」
「我得換裝去向爹娘請安了,是不是?」語柔站起身問道。
「是的,但……」但少爺若是不一同出現,只怕老爺又要發威了。
「還是我等少爺回來再一起去?」語柔看出她的遲疑。
「這樣比較妥當。少奶奶,你先梳洗一番,我這就差人去找少爺。」
「也好。你幫我叫春水進來。」
「是。」
銀月退了出去,語柔等春水進來幫她把頭髮綰成一個髻,上頭還插上銀飾花鈿。她的身與心都還是個未滿十八歲的姑娘,但經過昨天的婚禮,不得不打扮得成熟些,好歹在外人眼中,她已經為人妻了。
「小姐,姑爺真的一夜未歸嗎?」春水昨夜陪她守到丑時才回房休息,因此呵欠頻頻。
「嗯,我猜得沒錯,他是故意的。」語柔攬鏡自照。鏡中人精神奕奕,杏眼桃腮、明目熠熠、紅唇瀲灩,美得不可方物。
她千萬不能苦著臉去見公婆,更不能稱了嵇澤飛的心。
「那現在你怎麼去向嵇老爺和夫人請安?」春水哀鳴一聲。
「銀月說要去把嵇澤飛找回來。但我不想等他,我們先到大廳去吧。」語柔笑著走出了新房。
新房設在玉澤軒,是嵇澤飛原來住的宅院。為了迎娶新婦,嵇元成特地將玉澤軒重新整理一番,寬敞的庭院中栽滿了桂樹,現在正逢花期,芬芳四溢,香味撲鼻。
語柔出了房來,迎面便是這清新的幽香,精神大好,轉而走進園中,踱到魚池旁賞花。
「這桂樹傳說是天上月宮的植物,不應長在凡間,所以許多人家喜歡種桂花來求『貴』。」她喃喃地說著,沿著步徑穿梭在繁花之間。
「一枝桂花一片心,桂花林中結終身。」人們總以桂花來象徵愛情的清高與真誠。語柔當然知道嵇元成在玉澤軒栽種桂花的用心,但是她的婚姻恐怕不是嵇家老爺種植幾株桂樹就能改變的。
唉!接下來她該怎麼做呢?
「小姐,你不是要去前廳向老爺、夫人請安嗎?怎麼走到這裡來了呢?」春水一路跟著她,心情低落。對於未來的生活,她可沒小姐那麼樂觀。
「春水,你看這四周鳥語花香,嵇老爺為了我進門,在這玉澤軒佈置了許多充滿暗喻的東西呢!」
「有嗎?我怎麼看不出來?」春水哪還有心思去研究旁物。
「這園中的花除了桂花,就是百合,還有廊下的鳥籠中養的是愛情鳥……很有意思吧?我看這嵇府上上下下,只有老爺子不會嫌棄我。」語柔笑著繼續往前走。
「別管這些了,就算老爺喜歡你,那又如何?要跟你過一輩子的可是姑爺啊!」春水大歎了一口氣。
「我知道。但他討厭我,我也不欣賞他。本來我還打算把嵇府鬧得雞飛狗跳後逼他休了我,但後來一想,我這麼做不就稱了嵇澤飛的心,快了那些鄙視我的人的意?娘說整個杭州城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看我的悲慘命運,我可不能再讓那些人有饒舌的機會。」她思索著母親的話。要脫離這個囚籠對她來說並非難事,但這麼一來,她聶語柔豈不讓人看得更扁了嗎?
「那你打算怎麼做?」春水聽見小姐終於正視自己的婚姻,才稍稍舒展了眉頭。
「我得把所有的人都收服得服服帖帖才行!」語柔微微一笑。
「這太難了!」不是她小看她家小姐,而是憑小姐的好動與率性,光「收服」嵇家二老恐怕就很難了,何況還有其它等著看好戲的人?春水實在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是有點難,但你要幫我。」
「怎麼幫?」
「如果我沒猜錯,等一會兒出了玉澤軒,你便會聽見或是看見許多下人對我竊竊私語、指指點點。記住,不能生氣,要和顏悅色,保持禮貌。」
「如果他們說得太難聽,我也不能替你出出氣?」春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得住。前幾天她上街時,聽見有人把小姐說得低賤,氣得當場就破口大罵,這種氣教她怎麼受得住!
「絕對不行,我自有辦法讓他們都安靜下來。」
「什麼辦法?」
「等著看吧!」露出自信的笑容,語柔抬頭挺胸,整理好衣衫,邁出了玉澤軒的拱門,領著一頭霧水的春水穿過荷花池,一路來到嵇府的正廳。
「語柔前來請安。」她向廳外的一名僕婢輕道。
僕婢愣了半晌才轉身進入廳內傳話。
「語柔來了?進來啊!」王氏在裡頭喚道。
語柔與春水跨進門,看見坐在首位的嵇元成及王氏,蓮步輕移地來到他們面前,行禮問安。
「爹、娘,語柔給您們請安。」
「好好好!快起來。咦?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來?澤飛呢?」嵇元成原本高興的笑容隱去了。
「他……」
語柔尚未回答,銀月在此時由外頭奔了進來,在夫人耳邊細語,王氏聽了臉色一變。
「什麼事?」嵇元成沉聲問。
銀月看了夫人一眼,才道:「少爺昨晚整夜沒有回新房,看門的老趙說他夜裡出去了,我剛剛又聽小喜子說,少爺現在人在『鶯暖閣』中,尚未醒來。」銀月瞄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語柔,似乎怕她聽見這個消息會氣得哭出來。
「這個混帳東西!成親之日就拋下妻子,跑到煙花之地去尋歡,他要把我的臉丟盡才甘心是不是?」嵇元成氣得差點七竅生煙。
「老爺,別氣了。」王氏看了語柔一眼,欲言又止。媳婦就在眼前,這樣說兒子的不是豈不讓彼此難堪。
「派人去把他給我帶回來!」嵇元成吩咐家丁。澤飛實在太過分了,他擺明了是在欺負語柔。
「爹,你別氣了。都是我不好,在杭州城鬧出這種事,害得您和澤飛面子上掛不住,澤飛一定是因為如此才冷淡我。都是我的錯,您要怪就怪我好了。」語柔聲音宛轉輕柔,又低頭斂眉,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讓嵇家二老憐惜之心頓起。
春水更是糊塗了。跟著小姐十年,幾時聽過她講話這麼細聲細氣的?
嵇元成見語柔自責,連忙壓低了聲量說:「那件事又不是你的錯,有哪個姑娘喜歡遇到這種事?是澤飛死腦筋、不知變通,才會生出這種事。你不要怪自己,這與你無關。」
「是啊,語柔,你別難過了。飛兒還沒成親前就是匹關不住的野馬,這怎麼能怪你呢?」王氏見語柔不僅不生澤飛的氣,還寬大地為夫君說話,心下對她又疼了幾分。
「可是他昨夜他的朋友前來鬧洞房,還說了許多難聽的話……」她委屈地說。
「他那些朋友全是敗類!」嵇元成早就對方有印等人的行徑不恥,偏偏兒子總喜歡和那種人混在一起。
「語柔,澤飛並不壞,他只是太過隨性,不愛受拘束,才會弄成今天這般模樣。你既然成了他的妻子,得幫著讓他清醒清醒,以後才好接手嵇家的主意。」王氏拉過語柔的手,臉上佈滿心疼。
「是。」語柔知道嵇家的一切都寄望在嵇澤飛身上,公婆的心意她能瞭解。
「後天回門,你和澤飛回到鏢局,代我向你爹娘問好。」嵇元成早聽說語柔聰明伶俐,他盼她真能將兒子導回正途,那嵇家就有救了。
「是的,爹。」語柔恭敬地點點頭,心中飛快地轉著念頭,想著該如何駕馭她浪蕩成性的夫婿。
到目前為止,她看不出自己有任何能耐可以達到公婆的期望。
向公婆請過安、奉過茶,她與春水出得廳來,眼尖地看見迴廊外有幾個丫鬟圍著低聲竊語,還不時回頭望著大廳,直到發現她的注視,才一哄而散,低頭快步離去。語柔當然知道下人正對她在嵇家的地位議論紛紛,暗中觀察。
下人們都是很聰明的,誰受寵,他們就尊敬誰,這是明哲保身的第一要理。語柔瞭解他們的想法,也知道他們對她已有先入為主的觀念,只道她被擄失身,在嵇府只能忍氣吞聲,備受唾棄。再加上嵇澤飛在新婚的第一天就給她難堪,無非要讓她在下人面前無立足之地。
很好!跟她預想的情況完全一樣。語柔笑著走向一名方才圍著談論她,現正在修剪前庭花木的女僕,稱讚地說:「真美!都入秋了,咱們園裡的花卻依舊綻放不謝,是你的手巧吧?」
那丫鬟似乎受寵若驚,臉紅地向她欠了欠身,恭敬地說:「少奶奶,我只不過澆澆水、剪剪枝,固定施肥,沒什麼特別之處。」
「但還是要費心思啊!花木有情,它們生長得如此茂盛,想必是照料它們的人慧質蘭心之故。」手穿萬穿,馬屁不穿,語柔暗暗佩服自己的口才。
「少奶奶過獎了。」小女僕的臉上已有喜色。
本來嘛!不管做什麼事,能被他人肯定自是再高興不過了。跟在語柔身後的春水悄悄翻了個白眼,不敢笑出聲。
然後語柔開始個個擊破,一一找上落單的僕傭,與他們閒聊寒暄,轉眼間已記住了二十來個下人的名字和面容,並和他們成了朋友。
「我的老天爺!小姐,跟了你十年,我還不知道你這麼厲害。」春水早已累得四肢發軟。跟在小姐身後,看著她逐一把剛才那些饒舌的丫頭們收服,甚至還與總管和銀月相談甚歡,不禁令她敬佩萬分。
「我不是厲害,我是真的想和他們成為朋友。」語柔沒有心機,她只是單純的想讓大家認清她這個人,因此更容易打入別人的心。
「但是你全記住他們了啊!天,光是人名和長相我就湊不起來,短短半天時間,我的腦子就塞滿了。」春水癱坐在玉澤軒的拱門外。
「還沒完呢!你看,今天日暖風揚,咱們去做個紙鳶來放吧!」語柔興致正濃。
「我的好小姐,你才剛嫁進這裡,我求求你別太囂張了。」春水不得不求饒。
「春水,我恐怕得在這裡住上幾十年,總不能一直惺惺作態,裝成唯命是從的小媳婦吧?」既是不拘小節,又何必勉強自己去迎合他人?語柔笑著進入玉澤軒,開始著手製作她的新玩具。
※※※
嵇澤飛一回到家就被帶到父親的面前訓了一頓,之後,又在他的書僮小喜子的監視下回到玉澤軒。
這就是成了親的壞處。他邊走邊嘀咕。
以往就算他流連在外,父親也從未如此震怒,頂多罵兩句就過去了,哪會像今天這麼光火?
敢情那個聶家丫頭真是他的災星,婚前不僅替他打響了名聲,婚後更不忘扯他的後腿。
一想到那個還未過門就給他綠帽戴的女人,他就皺眉。昨夜新婚,她一點也不知含蓄地趕走了方有印,害得他到了鶯暖閣連碰女人的興致都降至谷底。他的紅粉知己──鶯暖閣的花魁沈千千還挖苦他一成了親連色膽都沒了。
說起千千,在沒見過聶語柔之前,他以為她是世上最美的姑娘了,沒想到聶家的丫頭比她更勝三分。只不過聶語柔少了千千那種撩人的媚態,單憑這一點,他就知道他和聶語柔之間根本燃不起任何慾火。試想,有哪個男人會喜歡上一個硬邦邦、個性倔強、口齒太過犀利的女人?
再歎了一口氣,他回到玉澤軒,懶得往臥房走去,他一早被訓已經夠煩的了,實在沒有心思去理會那個惹人厭的妻子。
「少爺,老爺要你去看看少奶奶。」小喜子跟在他後面叮嚀著。
嵇澤飛沒好氣地轉頭瞪他一眼,罵道:「小喜子,你幾時變成我爹的眼線了?我去鶯暖閣的事一定是你說的,我還沒跟你算這筆帳,這會兒你又管起我上哪兒去?」
「少……少爺,你也知道,這銀月是我的死對頭,她一凶我就沒轍,只好全說了。」
小喜子跟了嵇澤飛多年,機伶滑溜,一直是嵇澤飛的跟班。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銀月那個丫頭,每每一對上她的厲眼,他就雙腿發軟、四肢無力。
「是,她制得了你,那你去當她的跟班好了。」嵇澤飛輕啐一聲。
「少爺,小喜子也不願意當老爺的眼線,但老爺說了,如果再讓你踏進鶯暖閣一步,我就得捲鋪蓋回家吃自己了。」小喜子愛莫能助地雙手一攤,無奈得很。
「哼!都是聶語柔惹出來的。這丫頭還真以為她嫁進門就制得了我?」嵇澤飛把怒氣遷到語柔身上,原先邁向書房的腳陡地轉向,往臥房走去。
他得跟她說清楚,就算她是他的妻子,也別妄想管束他。
猛地推開房門,裡頭靜悄悄的,語柔和春水都不在房裡。他有些錯愕,這時候她會跑到哪裡去?
走出房外,他才赫然發現,整個玉澤軒的僕婢們都消失了似的,到處看不到人。
「少爺,有點古怪,怎麼軒裡都沒人?」小喜子眼睛四處瞟著,疑惑的說。
「你去找找!平常這時候大家都在整理庭院的,怎麼這下子人全跑光了?」他也覺得納悶。
「是。」小喜子拔腿往左翼的廂房找去。
嵇澤飛一個人往右翼的迴廊探看,也沒看見半個人影。正狐疑間,遠遠地從玉澤軒的後院傳來驚呼聲,然後是鼓掌聲和笑聲。他不明所以地往後院走去,這才看見所有的僕婢都聚攏在一起,抬頭看著天上的一隻紙鳶,臉上充滿了驚奇。
「好棒啊!像真的鳥一樣!」
「少奶奶,再讓它飛高一點!」
「真是漂亮啊!少奶奶從哪裡學來這門手藝的?既漂亮又飛得高!」
「真奇怪,有風它就能飛了,真是不可思議。」
嵇澤飛不自覺也抬頭看向天空,上頭一隻彩繪的鳳凰,艷麗地在藍天上迎風飛舞著。這紙鳶特別的大,形狀又好看,難怪會引起僕婢們的驚呼叫好。
他慢慢地沿著綁著紙鳶的絲線往下看,訝異地發現絲線的另一端正握在聶語柔的小手上。只見她不住地抽動著絲繩,一副經驗老道的模樣。清麗出塵的容貌映著陽光,嘴光泛著開懷的笑容,身上的紅菱織錦衣衫與天上的鳳凰一樣明亮照人,風采翩翩。
他的心沒來由地抽動了一下!
這是什麼心情?嵇澤飛強壓下那股莫名的悸動,努力想起自己理應生氣地指正這些玩瘋了的僕婢們。
少奶奶帶著奴婢們一起作樂?這像話嗎?
他放冷了一張俊臉,大步從花叢中跨出,來到眾人面前,不悅地道:「都日上三竿了,你們還在這兒玩樂?」
大夥一看是少爺,嚇得忙做鳥獸散,不敢再逗留在語柔身邊。語柔瞄了丈夫一眼,不為所動地繼續拉扯著她的紙鳶,沒有理他。
「姑爺。」春水朝他欠了欠身,便安靜地站在小姐身後。
「你以為你在幹什麼?下人們有工作要做,可不像你閒著沒事可以做紙鳶來打發時間。才嫁進嵇府一天,就想把府裡的秩序弄得大亂嗎?」他責備著毫無悔意的妻子。
「偶爾休息一下也不為過啊!這屋子天天掃、天天擦,難不成等上一個時辰它就會堆滿灰塵了嗎?」語柔玩興減低了,開始收線。
「這是他們分內的工作,你別弄亂大家的生活。你要玩就靜靜地一個人玩,別扯進他人。」他生氣地數落著,眼光卻被牢牢地吸在她的臉上。
在明亮的陽光下,聶語柔的五官更為明顯。昨夜的妝太濃,遮去了她的純真,今天一看,他才發現她的眉宇間還留著些許稚氣,舉手投足間流露著自然清新,毫不矯揉造作。
這丫頭為何不長得醜一點?她簡直美得讓人討厭!嵇澤飛為自己對她的專注皺了皺眉。
「我是想一個人靜靜地玩啊!只不過我這紙鳶一放上天,大家就全靠過來了。」她說得很無辜。
見她收好了紙鳶,嵇澤飛瞪了她一眼,說道:「進房裡去,我有話跟你說。」
語柔把紙鳶交給春水,朝她眨眨眼,便隨著丈夫回到房裡。
嵇澤飛在小廳的八仙桌旁坐下,端起茶水啜了一口,才正色道:「有些話我得跟你說清楚。」
「什麼事?」語柔在他對面的椅子坐下來。
「你已經如願嫁進嵇家,就安安分分地當你的少奶奶,別想管住我的行動,也別想利用我爹來逼我就範,聽明白了嗎?」
「如願?有沒有搞錯?告訴你,我既不想嫁進嵇家,更不想成為你的妻子。我就算再傻,也不會傻到想嫁給你這個花名遠播的浪子,更不會妄想管住你的行動。」她臉色一沉,口氣森然。他以為人人都想攀上他?笑話!
「你不想嫁給我?」這一點倒出乎他意料之外。難道她不是急著替她被毀的聲譽找個擋箭牌?
「我不只一次地想讓我爹將婚事退了,偏偏我爹的死腦筋硬是不開竅,拚命把我推進深淵。」
深淵?他的火氣又上來了,她把他家形容成深淵?
「你別不識好歹了!以你這種不清白的女人,有人要已經偷笑了,還有臉裝腔作勢。」他氣得口不擇言。
語柔僵了半晌,才緩緩開口說:「我是不是清白之身我自己知道,用不著別人多費口舌替我說明。早知道你如此在意這件事,我還寧願待在小賊窩,總好過在這裡遭人羞辱。」
「現在你已經嫁進門了,當然可以聲稱沒有退路。哼!你打什麼主意我清楚得很。或者,你在賊窩玩上癮了,這會兒還念著那些粗俗之人對你的『上下其手』?」
這話實在太傷人了!語柔再堅強也敵不過他的陰損,她張大了眼,因人格被曲解而潸然落淚。
為什麼嵇澤飛會這麼討厭她?真的只是為了外頭對她的謠傳?男人若真如此在意女人貞操的話,那他們為何又天天流連青樓,樂不思蜀?
嵇澤飛一見她晶瑩的淚珠就愣住了,她的淚比任何犀利的言詞都還要撼動他。剛才脫口而出的氣話只為了平衡心中的不快,話一出口他也知道太過分了,只是語柔自進門以來從未表現出柔弱的一面,他才會以強硬的口氣對她說話。此時見她受創的表情,他心中竟興起一絲悔意,一口氣梗在胸口,不知如何是好。
「原來你一直把我想成淫蕩不潔的女人。我瞭解了,以後我絕對不會去打擾你,你愛怎麼玩都隨你。不過,爹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你就算不喜歡我,也看在他年邁又辛苦經營家業的份上,留點時間幫幫他老人家吧。」
語柔把嵇元成交代她的話轉達之後,轉身拭乾了淚,把外頭的春水喚進門。
「春水,待會把東西收拾一下,我搬到西廂房去。」她吩咐道。
「小姐……」春水被她濕潤的眼眶嚇了一跳。在聶家,她可從沒見過頑皮的小姐為任何事掉淚。
「你幹什麼?」嵇澤飛眉心擰成一團,伸手拉住想往外走的語柔。
「離你遠遠的。這不就是你的意思嗎?碰上我這個不潔的女人,小心弄髒了你的手。」她睨了他一眼,又低頭看著他抓住她衣袖的手。
他倏地放開,像被燙到一般,轉身背對她以掩飾自己的失態。
「別再給我惹麻煩。我爹要是知道你搬出去,又要臭罵我一頓了。這房間就留給你住,我住到書房去。」
「我擔當不起。讓一個殘花敗柳住在新房,你不氣悶,我才失禮呢。」她面無表情地嘲諷。
「我叫你住下你就住下!」這丫頭存心來找他的晦氣是不是?才說沒兩句話就頂撞他。在鶯暖閣哪個女人不對他百依百順,偏偏這丫頭總喜歡用言詞招惹他。
「我說不就是不!新房空著,好讓你納個妾啊,這不就是你的想法?」
「你……」他為之氣結。
「我很明理。你上鶯暖閣也好,買個妾進門也無妨,我呢,只是個佔了正室位置的女人,伺候不起你這位富家少爺。」
「好!你說的。既然你認清自己的身份,以後不管我做什麼你都別管,其它的隨你愛如何便如何。」他劍眉一攏,大聲喝道。
語柔仔細地看了他一眼,這男人雖然相貌堂堂,卻沒有一顆溫柔的心。
他是一個被金錢和女人寵壞的男人!
她傷感地搖搖頭,不得不為父親為她選擇的婚姻哀歎。
「後天的歸寧宴,你得陪我回定安鏢局,之後,你的事我再也不管,這樣行了吧?」她不能讓父母擔心她與夫婿處得不好,所以才做此要求。
「行。」吃頓飯而已,這容易。
她又看了他一眼,默然地走出房門,與春水走進園中的桂花叢裡。
她的下半輩子就這樣過了嗎?
不!就算嵇澤飛與她無緣,但她總有權利在嵇家快樂地過日子吧?婚姻上不能和樂,起碼她得讓自己在公婆和下人面前抬得起頭來。
一想到此,她陰霾的心情又再度放晴了。
是啊!她聶語柔可不是這麼容易就向命運屈服的,她得打起精神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