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耶索萊露天劇場。
燦爛的星光流經山谷,劇場中擠滿了手持燭光的群眾,燈火閃爍中,一個夢幻般精緻華麗的歌劇舞台在夏夜裡輝煌地層開了。
夏初音坐在前排的觀眾席中,手中拿著小巧可愛的蠟燭,這是劇場工作人員發放給所有觀眾的。在意大利某些戶外劇場的傳統中,開演前都會讓觀眾手持蠟燭,讓演出時的氣氛更加美麗迷人,也讓觀眾更能沈醉在綺麗如幻的歌劇表演之中。
溫暖的夏風帶著橄欖林甘馨的香氣拂蕩過山谷,清亮悅耳的歌聲隨著舞台上一幕幕掃人心弦的劇情演出,迴繞在整座山谷裡。
千百盞搖曳的燭光和滿天燦爛的星光相互輝映著,像一個最閃爍華麗的魔幻世界,讓人目眩神迷,沉醉其中。
夏初音眼光搜尋著站在舞台側邊監控全場演出的黎夜熙,他神色肅穆,認真而專注地盯著舞台上的每一個歌劇演員,那全然投入而專心的端肅神情撼動了她的心。
全心投入工作中的黎夜熙,有著令人無法抗拒的威嚴和魄力,那神采比舞台上的演員還要發光發亮,因為在他身上,有著無人能及的執著和狂熱。
夏初音的眼眶微微濕潤,知道他越多、認識他越深,她就越發沉溺而無可自拔——如果這是一場夢,她不知道夢醒的時候,自己是否真能狠下心來離開他? 這是黎夜熙執導的歌劇首演,而她是特地代替日恩來看他的歌劇首演,過了今夜之後,她再也沒有留在意大利的理由。
一股模糊的愁惻傷感湧上心來,她閉上眼,感覺到溫熱的淚水滑下面頰,流到唇邊,嘴裡嘗到了鹹澀酸楚的滋味。
也許她根本不該來意大利的。她從未想過自己飛越了萬里重洋,竟是為了來和他相識、相愛,然後分離……
她雙眼迷濛,淚水滾落,幾乎看下清舞台上在演些什麼?只看到自己手上的蠟燭,被風吹滅了燭光。
舞台四面的燈光烘托出綺麗旖旎的歌劇世界,喧囂的-采與轟雷般的掌聲突然爆了開來,如浪潮拍打巖岸般,和著山谷裡的回音,澎湃下絕。
她拭去淚水,才發現舞台已經落幕,男女表演者走到幕前鞠躬致謝,到處都有人喊著黎夜熙的意大利名字,最後黎夜熙被簇擁著上了舞台,在閃爍燈光及如雷掌聲中向觀眾微笑,優雅行禮,一身燦爛光華掩蓋住了所有舞台演員的風采。
這場備受矚目的歌劇首演,成功而完美地落幕了,不但證明了他執導的功力,也奠定了他在意大利歌劇界中踏腳的基石——這是屬於他生命的勝利時刻,他眼眸熠亮奪神,燦如朝陽的臉上有著毫不掩飾的興奮、激動與快樂。
在觀眾的鼓掌喝采聲中,他舉起手來,制止了全場觀眾的騷動。
「這是我生命中最快樂光輝的時刻!」他眼睛亮得下可思議,用意大利文向全場觀眾說話,嗓音因激奮而略顯嗄啞。「我要和我最心愛的女人,共享這榮耀的一刻。」
他跳下舞台,拉起因聽不懂意大利文而一頭霧水的夏初音,在她還不明白發生什麼事時,擁著她上了舞台,當著數千名的觀眾面前,在她唇上烙下了火一般的熱吻。
觀眾簡直為之瘋狂,全部站了起來,拍紅了手掌。興奮的鼓噪-采及口哨聲幾乎淹沒了這座位於山坡上的露天劇場,在夏夜的山谷中激起了排山倒海似的聲浪。
舞檯燈光將夏初音眼前照耀成一片燃燒般的白熱,觀眾喧囂的——聲與旋轉的燈光,令她既聾且盲。唯一所能感受到的,只有他灼熱而熾烈的吻。
夏初音頭暈目眩,在這樣光彩喜悅狂野的時刻裡,她感覺一切都好不真實,就像乘坐著旋轉木馬似的,有一種天真而暈眩般的快樂。
謝幕的掌聲整整持續了十分鐘,最後黎夜熙不得不拉著夏初音的手,和所有演員退向後台,觀眾才逐漸散去。
喧囂吵鬧的人群陸續離開劇場,絢爛繁華的舞台終於歸復平靜,只剩下了劇場中的工作人員。黎夜熙和所有工作人員相互握手、擁抱,眼裡閃著燦亮迷醉的光芒,夏初音在旁邊感染著他的激動和快樂,一顆心也禁下住狂熱起來,眼裡蘊出朦朧的喜悅光彩。
她看著黎夜熙和工作人員交談,下斷搖頭,並且用意大利文快速地說著一連串她聽不懂的話。最後在所有工作人員的歎息及嘟嘍聲中,黎夜熙牽起她的手,離開了劇場。
兩人穿過林問小徑,走在陡坡路上,俯-山下菲耶索萊城那燈火閃爍、精緻美麗如童話般的街景。
「你們剛剛在說些什麼?」
溫暖的山風吹拂過兩人身畔,夏初音偎在他身邊,感到一種極端的鬆弛與愜意她淺淺笑出了頰畔梨窩。「為什麼我們離開的時候,他們好像很失望、很不開心的樣子?」
黎夜熙輕聲笑了起來,伸臂一攬,輕輕環住了她的腰。
「他們準備了慶功宴,準備徹夜狂歡,要我帶你一起去。」
夏初音有些驚奇,疑惑地看著他。「那你為什麼不去呢?你是這個劇團的執行導演啊,怪不得他們這般失望!」
他望著她,溫柔熾熱的眼眸閃爍生輝,低醇如酒的聲音迴盪在夜風之中,有著一種如夢般的纏綿和蠱惑,讓她的心因迷醉而輕顫起來。
「因為今晚,我像站在世界的頂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分享我心裡的喜悅和感受!」
蕎耶索萊古老優雅美麗的街道之中,銀色月光映照著一雙在星空下共舞的纏綿身影。
弧步舞、華爾滋,夏初音任由黎夜熙帶著她轉圈旋舞,嫣紅的紼暈酡紅了她的嬌顏,她仰頭,揚出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在深寂的夜裡,顯得極為清脆悅耳。
「這真是太瘋狂了,我從未當街跳過舞。」
她喘著氣,卻止下住格格輕笑,明媚的眼燦亮如天上繁星,閃著迷醉般的光彩。「不能再轉了,我頭好暈,心快跳不過來了。」
黎夜熙開懷大笑,抱住她的腰身,安撫著她的喘息。
「初音,我好快樂,你快樂嗎?」他在她臉頰唇上不斷烙著細細密密的輕吻,低柔纏綿的聲音貼著她的耳、熨著她的心。
「我真希望能永遠留住這一刻,我真希望能夠永遠同你一起分享這些感受!」
聽著他溫存款款的情話,沉醉在他癡狂般的愛戀之中,夏初音感到一種微醺的幸福與醉意。她穩貼舒適的依在他懷裡,享受著被寵愛的感覺,迷戀著此刻溫馨浪漫的甜蜜氣氛,好像可以和他就這樣相偎相依,直到天荒地老。
晴朗的夜空中,成千上萬的繁星綻著光芒,他們傾聽著彼此的心跳聲,四周安靜得好像什麼都下存在了,彷彿這世界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夜熙,你看,那兩顆星星靠得好近,好像擠在一起了。」
夏初音輕嚷起來,指著夜空中特別璀璨的兩顆星。「而且那兩顆星好像會同時移動似的,你瞧你瞧,它們好像一起轉動著,好神奇喔。」
「你覺得星星會動,是因為地球自轉的關係。」黎夜熙微笑注視著她,眼中全是寵溺的光芒。「你有沒有聽過一首關於星星的歌?」
「星星的歌?是什麼?」夏初音調皮的笑了,故意側頭思索,眼中閃著淘氣光芒。「啊,我知道了,肯定是這首!」
她拍手,故做天真爛漫的模樣唱起兒歌來。「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黎夜熙大笑,輕彈了一下她柔嫩的面頰,懲罰她的頑皮。
「不是這首『小星星』,是一首意大利情歌,我唱給你聽!」他低低哼起歌來,微沉低厚的嗓音飄散在夜風之中,撩撥著夏初音震顫的心弦。
「天上的星星拆不散,地上有情的人不離分,在滿足星空的夜晚裡,我們倚偎著並、眉而行……」
聽著他醇酒般的沉厚歌聲,夏初音只覺被聿福和一種莫名所以的痛楚包圍著,胸中溢滿了欲淚的感動。
這一刻,她什麼也不想,只想和他在一起,捉住這永恆燦爛的星光。
「在滿足星空的夜晚裡,我們看見了天上最亮的兩顆星,像微笑的眼睛,我們知道,那就是我們的兩顆心:水遠倚偎著並肩而行……」
她屏息聽著他的歌聲,專注地凝視著他深情俊美的面容,假如可能,她要將眼前的一切,細細密密地縷刻在心裡。
爾後,在沒有他的日子裡,這烙在心底的幸福時光,將會是可以慰藉她、支持她度過漫漫歲月的珍貴回憶。
「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他突然停了歌聲,若有所思的看著夏初音。「你那眼光,好像過了今夜之後,你再也看不見我一樣。」
夏初音靜靜瞅著他,不說話。她雙手圈抱住他的腰,頭緊靠他的胸膛,淚水如散落的珍珠串般,大顆大顆滑落,濡濕了他的胸膛。
黎夜熙抬起她淚濕的美麗臉龐,眼神熠熠亮亮地望著她。
「我不管你現在心中在想些什麼,我只要你承諾我一件事!」他低沉溫柔地說著,那蠱魅輕遠的聲音,就像是從星星和月亮傳來的回音。
「答應我,和我在一起,水遠不要離開我!」
夏初音搖頭,她將面孔挨入了他寬大厚實的掌心中,摩挲著,汲取他的力量和溫暖。
「我不承諾你任何事,因為諾言對我們兩人來說,完全沒有意義!」
想到即將面臨的分離,她的心淒惻起來,痛如刀割。她仰頭,望著黎夜熙,斗大的淚珠在她頰上靜寂無聲地流淌著,晶瑩而美麗。
「我不會和你在-起。」她說,一個字一個字,無比清晰。「我是日恩的未婚妻,我會回台灣嫁給日恩。」
黎夜熙不敢置信地望著她,看到了她-傷美麗的眼裡,那一抹朦朧的執拗與堅決。
知道她是認真的之後,他心慌了,攫住她細小的肩膀,手勁大得令她蹙眉,感到一種欲碎的疼痛。
「你不是說真的!」他灼灼逼視著她,下敢相信她竟會在這頃刻之間,將他由天堂推人地獄。「你不愛日恩,你愛的人是我!你真能帶著一顆屬於我的心,回去嫁給他?」
夏初音忍著肩頭的疼,不躲不閃地回視著他,眼中蓄滿淚水卻無比清楚堅定。
「我的一切都是日恩給的,我說過,沒有黎日恩,就沒有夏初音——我不會背叛他!」
黎夜熙尖銳而嘲諷地笑了起來,眉眼糾結成憤怒的線條。
「你早巳背叛他了,因為你把心給了我;而現在,你也要背叛我,背叛自己的感情嗎?」
「我不背叛自己的感情,可是除了感情之外,在我心中,還有更重要的東西是我必須正視的——那就是我和日恩的婚約!」
夏初音將纖細的手掌覆在他激烈起伏的心口上,感到自己的心也緊揪起喘不過氣來的疼。
「在你和日恩之間、在感情和理智之間,我只能選擇一個:而我,從沒想過背棄日恩!」
「你沒想過背棄日恩?」他用力把她拉向自己,額上的青筋浮暴起來,咬牙切齒的說:「那麼,我們之間算什麼?」
「我當它是一場夢。」夏初音溫柔地、輕緩地說,眼中淚光迷離。「一場我會永遠秘密珍藏在心裡的夏日美夢!」
「一場夢?你說得倒是輕鬆容易,你怎麼不問問我要不要當它是一場夢?」黎夜熙從緊咬的牙關進出話來,痛怒得像要發狂,-雙大手緊箍著她,幾乎要捏碎她的肩膀。
「為什麼?」他的眼晴被激狂的怒氣點燃了火,熊熊燃燒著。「為什麼你選擇了日恩而不是我?」
肩上那碎骨般的疼痛讓她瑟縮了一下,她忍著不叫出聲。從他身上散發出來那股排山倒海般的狂怒和痛苦,強烈得讓她幾乎無法承受。
「因為,你和日恩之間,你是健康的那個人,而日恩不是!」
夏初音圓亮的黑瞳浸著淚水,盯著他的眼睛,溫柔而堅定的神色裡有種說不出的淒楚、無奈和傷感。
在她心中,一切早已塵埃落定。她和黎夜熙之間,終究注定是場遺憾。
「你有健康,有未來,有美好的前途,你可以承受得住失去愛情的痛苦。」她淒聲低語。「可是日恩他,沒有未來,只有我——失去我,他會受不住的!」
她這些話,徹底擊潰了黎夜熙。他鬆開夏初音,寬闊的肩膀垮下,趔趄退了兩步,臉色頹敗而痛楚。
他緩緩搖頭,驀然笑了起來,苦澀瘖啞的笑聲裡有種無可奈何的痛楚和絕望。
「總是這樣的,總是這個理由——因為我是健康的那個人,所以注定我什麼都要退讓,注定我什麼都不能爭,注定我永遠是要被犧牲掉的那個人!」他眼中掠過悲愴和傷痛的陰影,就像陷在一場冗長焦苦而無法掙脫的夢魘裡。
「自幼到大,我所失去的一切,都只因為我是——健、康、的、那、個、人。」
他轉身走開,沉重的足音響在黑夜靜寂的街道上,修長落寞的身影被街燈映照得好長好長。
望著他的背影,一股淒惻的酸楚堵上夏初音的喉頭,她忍住欲泣的哽咽,揩去頰上無聲的淚水,靜靜跟在他身後,走過菲耶索萊的長街。
渲染藍暉的琉璃月色照射在靜寂的街道上,街道兩旁精緻小店櫥窗裡的光,忽明忽滅地映照在兩人身上,就像天上閃爍不定的星光。
「你知道嗎?自幼到大,我沒有恨過日恩,可是這一刻,我真的恨他!」
黎夜熙的聲音突然像薄刃般劃破了黑夜的寧靜,他在街頭站定了腳步,回過身來望著夏初音,眼中流露著一股莫可名狀的悲哀、狂野和溫柔。
「我恨他——不只是因為他讓我無法得到你,更是因為他沒有未來。跟著他,只會毀了你!」
他緩緩走到夏初音面前,撩起她散落頰畔的髮絲,修長的手指輕畫過她柔美的輪廓,低沉的嗓音溫柔而平靜,卻敦她止下住地戰慄了起來。
「初音,你別讓我恨他!」
夏初音搖頭,冰凝透亮的淚從她眼角滑落。
「如果日恩會毀了我,那就讓他毀了我,因為是我對不起他!」她發出一聲欲咽的低泣,熱淚進流。「我本來就不該愛上你的!」
她突然用力抱住他,踮起腳尖,絕望而狂熱地吻上了他的唇。所有壓抑下住的情感在這一刻完全進發出來。
「你別恨我、別恨日恩,是我們相識的時間不對,是我們在錯誤的時間裡相遇了。」
她冰涼的淚貼在他的頰上,深沉昏亂而戰慄地吻著他,沾了淚水的唇在他唇間輾轉低語。「是我們太遲相遇、太快相戀,卻又注定要太早分離!」
她鹹鹹的淚混在甜甜的吻裡,就像他們之間那混合著狂熱、纏綿與痛楚的感情。
嘗著她的吻與淚,他整顆心揪著疼了起來,猛地攔腰一抱,將她緊密地嵌進了自己懷裡,他深熱熾狂地狠狠吻住了她。
兩人激烈的糾纏深吻著,焚灼在一種可怕的絕望裡,卻又奇異地感受到一種熱烈的、想燃燒彼此的愛。
分離的陰影像鬼魅一般籠罩在他們之間,他們緊緊攀著對方,拚命想捉住彼此,誰也不肯放手。
在這異國的星空下,他們瘋狂相愛、絕望相戀,假裝彼此之間,還會有明天。
灼熱的喘息聲迴盪在暗夜深巷之中,他們狂熱而瘋狂的深吻著,直到兩人都喘下過氣來,才離開彼此的唇,額頭貼著額頭、臉偎著臉,平復彼此劇烈而狂顫的心跳和呼吸-
切都恢復平靜之後,兩人眼對著眼、嘴貼著嘴,怔仲而絕望的凝視著彼此。
「初音,你教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奸呢?」他親吻她的眼睛,苦惱而深沉的歎息著。「你快把我給逼瘋了。」
夏初音戀戀地偎在他懷裡,眷著他的體溫、氣息和溫存。一種依依不捨的情意在她胸膛裡翻滾著。
如果這是她和他之間的最後一夜,她能不能、能不能留住些什麼?
一個秘密閃亮的念頭撞進腦中,在她心中掀起了一股莫名的狂喜和戰慄。
不在乎這是對或錯,她只想亙久留存一份獨特私密的回憶——這一夜,她要和他一起度過,讓這一晚成為她和他今生永恆難忘的秘密記憶。
她抬起眼來凝望著黎夜熙,眼神顯得那樣魅人、那樣溫存,特殊得令他怦然心動。
「不要,永遠不要這樣看一個男人。」他驀然伸手掩住了她的眼,聲音瘖啞粗嗄,喉中發出一聲類似懊惱的呻吟低喘。「如果你已經決定回去嫁給日恩,就不要這樣看我,你是在挑戰我向來下能引以為豪的自制力!」
他歎息,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頰畔。「我看,我還是早點送你回佛羅倫斯的旅館去吧!」
夏初音拉下他掩住自己眼睛的手,纖細柔嫩的掌心輕輕覆在他手背上。她抬頭,綻出一抹動人的笑靨,像一朵盛開的薔薇,甜美得令他屏息。
「今晚,我不想回佛羅倫斯的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