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裴禮) 番外——《洞庭湖記事》
    三月初三。  

    洞庭湖畔。  

    碧波萬頃,遠影白帆。  

    八百里洞庭港汊縱橫,湖中有山,湖外有湖,四周芳草如茵,春意盎然。  

    迎客酒樓。  

    正值午時,樓中人聲鼎沸,賓客如雲。  

    隨著樓下響起的一陣喧嘩,一個讓人瞧得連眼珠子都快轉不過來的白衣美人飄然登臨而至。此女十七八歲的年紀,柳眉杏眼、青絲如墨,長相秀麗出塵、清雅脫俗,只是那眉宇之間稍稍帶著一股高傲之氣。她身後背著一把長劍,讓人一見就知並非出自尋常人家,單看那劍鞘上鑲著的數十粒奪目耀眼的金珠寶玉,便知此劍定是價值不菲。  

    少女妙目一溜,只見樓上的座位幾乎已經被人佔滿,目前僅剩最裡角的一張方桌旁還空著一把椅子,而方桌另一頭的椅子上則靠坐著一個三十上下、雋秀清雅的男子。巧得是那人也是身著一襲白色的衣衫,感受到從樓梯口射來的目光,男子抬首衝著少女溫文一笑,點頭示意,甚為有禮地作了個「請」的姿勢。  

    少女微微偏首,抬高了鼻子,拋給男子一個不屑的眼神,不過在再度瞟了一眼四周確定除此之外再無空位後,她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移動蓮步走到那張桌子旁坐了下來。至於對桌子另一邊的男子仍是擺出一副傲慢的姿態,不理不睬,顯然是將對方當作了因垂涎自己的美色而大獻慇勤的登徒子。  

    「喂,你們聽說了嗎?」一個略顯低啞的聲音從兩人身後的一張桌子上傳來,少女回頭一瞧,見那一桌正坐著三個勁裝打扮、佩刀戴劍的彪形大漢,明眼人一看便知這幾個儘是江湖中人,說話的是一個面上帶著刀疤的漢子。  

    「聽說什麼?」座中的一個黑面大漢好奇地問。  

    「就是有關風劍門容大少的事吶。」  

    「你說這個啊,」黑面大漢噓了一聲,不以為然地道,「我還以為是什麼新鮮事兒呢,風劍門的容大少打敗了天下第一大派無雙門門主司徒不二的事不是早就傳遍了武林嗎?」  

    「我說的不是這個。」刀疤漢子道,「我說的是……你們可知近來那位『洞庭龍王』要為自己的掌上明珠招婿之事?」  

    「這個我知道!」另一個滿面虯髯的大漢搶著道,「聽說『洞庭龍王』鍾秀春的愛女『碧波仙子』鍾依依年方十八,不但性情溫和柔順,為人通情達理,還是武林中排名前三位的大美女呢。」  

    「是啊是啊,」黑面大漢附和道,「而且鍾秀春因為夫人早逝,所以極為寵愛這個女兒。」他無限羨慕地道,「如果誰能夠入了鍾姑娘的眼,成為她的夫婿,那將來這洞庭湖十幫八派二十七道水路總龍頭的地位就是他的了。唉,只可惜我沒有這個福份啊……」  

    「你就少做夢了吧!」虯髯大漢嗤笑道,「我可聽說人家鍾總舵主早已有了心目中的佳婿人選。」  

    「咦?」黑面大漢問,「那個人是誰?難不成——」他遲疑地拉長了聲音。  

    「你猜得不錯,」虯髯大漢道,「就是風劍門的容大少。」  

    「當真?!」黑面大漢疑惑地道,「可是容大少不是有喜歡的人麼?聽說那個人就是玄霄宮以前的主人西門毓秀……」  

    「西門毓秀不是已經墜崖身亡了嗎?」虯髯大漢道,「聽無雙門的弟子說,容大少就是為了他才會和司徒不二展開生死決鬥,而後又毫不留情地廢了司徒不二的一身武功。」  

    「如此說來,容大少應該是很喜歡西門毓秀才對,就算他業已過世,到目前也只不過才半年的時間,他又怎會那麼快就同意娶他人為妻?」  

    「這……倒也是……」  

    「呵呵……這個你們就不清楚了吧?」刀疤漢子笑得狡獪,「你們可知昔年容飛揚容大少在情場上的名頭有多大?」  

    「這個誰人不知?」黑面大漢道,「容大少在七八年前可是尋花問柳的頂尖高手,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迷倒了不知多少男男女女。唉,」說到這裡他大聲歎了口氣,露出一副既是惋惜卻又帶著點兒艷羨的神情,「只可惜那位少爺向來沒啥長性,再漂亮的人也總沒一個月就厭了,換情人比換衣服還快。」  

    「就是這麼說!」刀疤漢子一拍巴掌,「你們想,這麼一位喜歡新鮮獵奇的少爺,又怎麼可能長久對著一個人而不心生厭煩?再者,聽聞那西門毓秀長相奇醜無比,像容大少那樣喜好漂亮事物的人又豈會真心實意跟他在一起?」  

    「可是……」黑面大漢搔了搔頭,「近幾年來容大少好像的確沒有什麼其它的風流韻事啊?」  

    「兄弟,這你就不懂了。」刀疤漢子嘿嘿一笑,「我猜哪,」他壓低了語聲,「也許這些年是因為有個玄霄宮的主人、又是昔日的天下第一高手在身邊看著,他才不得已而絕跡於風月場所。」  

    「王兄此言有什麼依據嗎?」虯髯大漢問。  

    「當然有了。」刀疤漢子朝四周望了望,又故作神秘地擠了擠眼,賣足了關子才說道,「我在兩個月前曾經看見過他……」  

    「誰?!容大少嗎?」  

    「不錯,那個時候他身邊正跟著一個長相俊秀的男子……」  

    「莫非那個男人……是他的新歡?」虯髯大漢猜測。  

    「錯不了。」刀疤漢子肯定地道,「我見他二人神情親密,一定是的。」  

    「這容大少可真厲害!」黑面大漢忍不住歎道,「情人才死了沒幾個月,就馬上找到代替品了。嘖嘖,果真不愧是風流多情無人匹敵的花花大少啊!」  

    「哈哈……沒錯。」虯髯大漢大笑,「不過,」他忽然想起一事,「既然他有了新的情人,還可能去鍾家求親嗎?」  

    「這個……」刀疤漢子沉吟道,「倒也難講……雖說他有了新人,可這個新人什麼時候會變成舊人誰也說不準。再說以鍾總舵主的家世與權力,風劍門與之結親,對雙方都有莫大的好處。」  

    「唔……」虯髯大漢摸著下巴道,「鍾總舵主不是很溺愛自己的女兒麼?又怎肯捨得把掌上明珠下嫁給如此一個放蕩成性、用情不專的人?」  

    「這你就錯了。」刀疤漢子連連搖首,「有傳言說鍾總舵主對這位未來的女婿可是中意得很呢!只盼著人家早日登門提親才可以及早將女兒風光地嫁出去。聽說這件事他已經與風劍門的門主、容大少的爹容北錚親口約定,三月十二的那個比武招親大會其實只是個幌子,說穿了,還不是替容大少一人準備的。」  

    「哦——」另外兩人恍然大悟,頻頻點頭,「原來如此,王兄你果然不愧是武林中的『包打聽』啊,什麼事都瞞不過你的耳目。」  

    「這個當然。哈哈哈哈……」聽兩人這麼一說,刀疤漢子登時洋洋得意地搖頭晃腦起來,一張嘴都快咧到了耳朵邊。  

    中午時分的酒樓雖然人聲嘈雜,但是對於隔桌一直全神貫注側耳細聽的人來說,依然能將旁邊三個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一絲不漏。  

    白衣男子的嘴角不禁掛上了一抹無奈的苦笑,這才知道,原來男人一旦八卦起來,遠比女人更為可怕。唉,江湖流言真是害人匪淺……  

    秀麗的少女則聽得柳眉倒豎、怒火中燒,一張俏臉漲得通紅。看來自己家的老爹當真是老糊塗了,居然想把唯一的女兒嫁給這種整日只知尋歡作樂、又花心又濫情的大爛人!呸!容飛揚,憑你也配!如果讓我碰上了,姑娘我一定將你砍成十七八段,看你還怎麼在我爹面前裝神弄鬼!  

    「這位客官,」一個店夥計提著個精緻的食盒走到白衣男子跟前,笑呵呵地道,「您要的酒菜全齊了,一共是紋銀十二兩。」  

    「謝謝。」白衣男子微笑著從懷裡掏出銀子付了帳,而後怡然自若地踱下樓去。  

    「是他?!」刀疤漢子的眼珠子瞪得差點兒掉出眼眶,他指著男子離去的方向,結結巴巴地道「他、他……」  

    「他怎麼了?」黑面大漢奇怪地問,方才走過去的不就是一個普通人嗎?雖然說這個人的長相的確比普通的水準稍稍高了一點,但也不至於會令人瞧得目瞪口呆吧?更何況這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王兄他一向沒有斷袖之癖啊……  

    「他、他他他就是容大少現在的那個情人啊!」刀疤漢子費了半天勁才從嘴裡吐出一句,當場將身邊兩人驚得齊齊跳起。  

    「什麼??!!」  

    在興奮激動的狀況下,他們誰都沒有留意到與白衣男子同桌的那個秀美出塵的少女在聽見刀疤漢子的話後一雙妙目驀然閃過一道陰森森的寒光疾速起身尾隨而去。  

    鍾依依一路跟著白衣男子來到洞庭湖邊,雖然不怕被對方發現,不過目前的當務之急是要找到那個害自己差點兒被自己的親爹捆起來就這麼直接賣了的罪魁禍首,所以她還是把距離保持在一定的安全範圍之內。說來也真巧,原本還以為要跑到杭州才能找到姓容的混蛋,如今居然得來全不費功夫。哼哼,容飛揚啊容飛揚,這回看你往哪兒跑!姑娘我不把你揍個鼻青臉腫、涕淚橫流我就不姓鍾!  

    洞庭湖的某處岸口停靠著一隻精美的畫舫,白衣男子在舫邊緩緩止住了腳步。畫舫的窗子大開,鍾依依躲在一株柳樹後面偷眼望去,清晰可見有一俊美青年正笑容滿面地探出頭來衝著白衣男子一迭聲地招呼:「你可回來了!路上還好吧?辛苦了。你瞧,我租了這個,你覺得怎麼樣?如果不合意的話我馬上讓人再去換一艘。」  

    「沒什麼辛苦的。」白衣男子淺淺一笑,「我看這畫舫不錯,不用換了。」  

    「你喜歡就好。」俊美挺拔的青年翻身飛出窗口,躍上甲板,伸出手去接過男子手中提著的食盒,柔情似水地道,「這個我來拿吧,你先去休息一會,走這麼遠的路也該累了。」  

    「我不累……」雋秀溫雅的男子忍不住露出一絲無可奈何的神情。自從墜崖事件過後,某人總是把自己當作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地護著,雖說自己並不討厭這種被重視的感覺,可是身為男人卻一味任人呵護,實非己之所願。  

    「怎麼了?」察覺出戀人的神色有異,容飛揚關切地問,「什麼事不開心?」  

    「咳……飛揚……」仔細思索了一下方才在酒樓上聽到的那一段話,再瞥了瞥遠處樹後依稀可見的倩影,西門毓秀壓低了嗓門,貼近容飛揚身側悄聲細語。「你認不認識……那位姑娘?」  

    「哦,是那個鬼鬼祟祟的丫頭嗎?」容飛揚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不遠處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跟蹤者,一臉正經地向戀人保證,「我發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女人,真的不認識。」  

    「奇怪。」西門毓秀想了想,「有件事你還不知道吧?我今天在酒樓上聽見……」  

    「什麼?!」聽完毓秀的轉述,容飛揚又急又怒。「這是哪個王八蛋造的謠?!你可千萬別誤會!」他緊緊捉著戀人的手臂慌亂地解釋,生怕戀人會在一氣之下棄己而去。「什麼求親娶妻?那都是沒影的事!你也知道,我爹現在已經不再像以前那麼反對我們的事了……」  

    「可是,萬一……」  

    「沒有什麼『萬一』!!」  

    「飛揚……」  

    「毓秀,」放輕了聲音溫柔地呼喚著戀人的名字,容飛揚專注地凝視著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目光真摯而深情。「就算我爹和鍾秀春那老頭真有此意,你以為我會答應嗎?」  

    「……不會。」清澈明亮的眸內漾起純粹而燦爛的笑意,漸漸溢上眼角眉梢。瞧見毓秀難得一現的眩目笑容,容大少不由深深沉醉,此時此刻,只怕溺死其中也是心甘情願。  

    「容飛揚!」一聲嬌叱打破了良辰美景的氣氛,一道倩影由遠及近,俏生生地佇立當場。  

    「什麼事?」容飛揚沒好氣地斜眼瞅去——站在三尺之外的少女清麗脫俗、氣質高雅,絕對能夠擠進武林美女排行榜的前三位。不過,管她是沉魚落雁還是閉月羞花,在容大少的眼中,誰也比不上自己的心上人。  

    「你就是容飛揚麼?」鍾依依抬高了下巴,臉上儘是不屑與冷峭之色。  

    「是又怎麼樣?」容大少以同樣傲慢的語氣回了過去——好歹他也是出身世家的大少爺,論起擺架子的功夫自然是輕車熟路、不遑多讓。  

    「哼,」鍾依依用輕蔑的眼光上下掃視著對面俊美英挺的青年,「看你長得倒人模人樣,卻是個既花心又濫情的無恥下流之徒!」  

    「喂,」這話讓兩個男人同時皺起了眉,容飛揚深感錯愕,「我們好像根本就不認識吧?你無緣無故出口傷人究竟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鍾依依只當他在作戲,更為鄙夷地道,「什麼意思你自己心裡清楚!玄霄宮的西門毓秀過世才短短幾月,你就另結新歡,現在又企圖染指『洞庭龍王』的女兒,可真是個不折不扣無情無義的冷血薄倖之人!」  

    「這位姑娘,」西門毓秀踏前一步,正色道,「江湖流言,不可盡信。飛揚他不是這種人。」  

    「飛揚?」鍾依依冷笑,「叫得可真親熱。只怕過不了幾天你就會被他棄如敝屣,到時候連哭都來不及!」  

    「你別太過分!」容飛揚鐵青了臉,眸中怒氣升騰——居然敢這麼對毓秀說話,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若非念在她是個女人……  

    嗆。  

    長劍出鞘。  

    容飛揚還沒打算動手,鍾依依的劍已到了他的面前。  

    ——果然不愧是一把大小姐用的劍,那劍還未亮,劍柄上的珠光寶氣已經耀得人眼睛發花。  

    容飛揚悠悠然然地一個側身,一手圈住毓秀往懷中一帶,另一手中食二指輕扣——  

    「哎呀!」鍾大小姐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華麗耀目的寶劍瞬間脫離了主人的掌控,投向遙遠的湖面。  

    劍並未落水,應該說鍾依依的長劍在將落未落之際被人一手接住,握在掌中——容飛揚與西門毓秀對視一眼,遠遠望去,只見湖面上一葉扁舟乘風破浪疾速向岸邊衝來,舟上站立著一個高大冷峻的青年男子,目光中流露出一種焦急擔憂之色。船未近岸,人已疾掠而起,如鷹般飛撲而至。  

    「師妹!」青年急切的呼喚猛然驚醒了一直傻愣愣地立在當場、不可置信地瞪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的鍾大小姐。  

    「師兄!」鍾依依驚喜交集,「快幫我殺了這個混蛋!他……」她一邊跺腳一邊眼眶發紅梨花帶雨地指著容飛揚的臉控訴,「他欺侮我!」——這麼說倒也沒錯,鍾大小姐確是生平第一次被人一招之間擊落兵器,這麼丟臉的事,還不全是姓容的傢伙害的!  

    青年男子顯然誤會了「欺侮」這個詞的意思,當下怒火狂燃,原本冷靜平漠的面容也開始變得有些獰猙起來。  

    「大膽狂徒!青天白日之下居然膽敢做出如此輕薄無行、下流無恥之事,還不納命來!」隨著一聲斥喝,青年手中的劍疾如風雷對著容飛揚當胸立劈而至。  

    ——劍依然是那柄華麗得有些可笑的劍,可是青年的劍法卻一點兒也不可笑。  

    容飛揚當機立斷以一股柔和的勁氣將毓秀送至十丈之外、遠離劍氣的安全地段,同時飛速抽出身畔長劍迎著對方的劍峰直直刺去。  

    當。  

    雙劍相交。  

    雙方都吃了一驚。  

    青年男子只覺手臂發麻,心知光憑內力絕非對方敵手,立刻劍走偏鋒,劍芒一閃,避開對方的正面攻擊,小心翼翼地凝神應對。  

    「好!」容飛揚長笑一聲,自司徒不二之後,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這麼強的對手了,今天難得碰上一個,自然要好好地與之對陣一番。  

    西門毓秀退至一側負手而觀,只見兩道人影你來我往,戰局看似激烈非常,不過在西門毓秀眼中,其實勝負已分。飛揚的武功近日又有精進,那青年劍法雖高,可惜內力尚欠幾分火候,身法沉穩有餘輕靈不足,照此下去,不出三百招,飛揚必勝無疑。  

    兩百招過後。  

    青年男子額上漸漸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他心知肚明,如果再不想方設法扭轉劣勢,自己便再也支撐不了多久了。心念電轉之下,登時長嘯一聲,凌空掠起,躍向湖面兀自在打著轉的小舟——既然陸戰不行,只能以自己擅長的水戰來取得勝機了。  

    容飛揚正鬥得興起,當下自然縱身跟上,兩人在一條狹窄的小船上展開了近身搏鬥。好在容大少亦是江南水鄉長大的孩子,雖然小船不停地晃來蕩去,不過對於容飛揚來說,依然能夠保持良好的平衡,不致頭暈眼花、雙腿打滑。只是在那麼小的一條船上打鬥,難度和危險性自然也增加了不少,在長時間的對戰中,容飛揚早已窺出對方的武功來路,因此招招式式都手下留情,他並不想因一時的誤會鬧得風劍門和紫竹山莊反目成仇。可是對方自始至終攻式兇猛,劍招毒辣,光看青年男子如鷹般稅利的眼眸中不顧一切的狠勁,就知道他已經完全地豁出去了——這種拚命三郎的打法,讓容飛揚大是頭疼,看樣子,在短時間內想要制住對方也不太可能。隨著戰局的進一步激化,小船在兩人足下波動不已,漸漸地漾向湖的中央,愈飄愈遠。  

    由於船上二人全神貫注、目不斜視地鬥個不停,因此渾然沒有發覺岸上觀戰的兩人此時此刻正碰上了很大的麻煩——幾個青衣青帽的大漢從四周圍了上來,正好將西門毓秀和鍾大小姐夾在了中間。  

    「你們……」鍾依依轉頭一望,看清了對方的打扮,不由得驟吃一驚。「青水幫!」  

    「鍾大小姐別來無恙?」為首的一個三十五六,瞧上去斯斯文文、與普通的帳房先生有點兒相像的男人笑著開口,「敝幫幫主得知大小姐最近心情不太好,想邀大小姐前去敝幫做客,順便散散心,如何?」  

    「裴冷心!」鍾依依怒目而視,「本小姐現在沒空。回去告訴白龍飛,想請本小姐去青水幫——做夢!」  

    「這麼說來,」青水幫的護法裴冷心仰天打了個哈哈,「大小姐是不肯去了?」  

    「當然。」鍾依依昂首道。  

    「哼,」裴冷心看似漫不經心地瞥了遙遠彼方正打得如火如荼的兩人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這件事只怕由不得大小姐做主,今天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這幾人定是有備而來——一見他們圍上來的角度與步伐,西門毓秀便知道事情不妙。這些青衣大漢個個訓練有素,六人分成六個方位擺下陣法,那為首者裴冷心的武功更是達到了江湖一流高手的境界。再想想自己還有鍾大小姐那三腳貓的功夫,如若在對方如此嚴密的監視之下貿然出手,無疑以卵擊石。就算在這裡掙扎喊叫起來,飛揚也未必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即使是立刻聽見折返,也來不及出手救人。雖然這些人是衝著鍾大小姐來的,但是,西門毓秀知道他們絕不可能讓自己有機會洩漏鍾大小姐的行蹤。在這種情況下,最有可能的當然是被滅口。  

    「你們想幹什麼?!」鍾依依依然發揮著大小姐的本色,一臉憤色地嚷嚷。「本小姐要來便來,要走便走,誰也別想阻攔!」  

    「那就請大小姐走走試試吧。」裴冷心的眼珠子衝著一語未發、面色蒼白的西門毓秀上下溜了溜,眼中驀然劃過一絲賊兮兮的、絕對不懷好意的笑。「在湖上與鍾大小姐師兄動手的可是風劍門的容大少?嘿嘿,你應該就是他新近結交的那位『知心好友』吧?說不得,也請你陪著鍾大小姐一起走一遭了。」話音未落,一股奇特的香味已從裴冷心掌中散出,待鍾大小姐省悟到這是迷香的時候,早已身子發軟跟著眼前發黑地軟軟躺倒下去。  

    湖面小船的劇烈晃動久久未停,稍稍靜止之時,容飛揚的劍也已然好整以暇地擱在了青年男子的頸旁。  

    「哼,」男子冷著面,英俊的臉上一片漠然。「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你要殺就殺吧。」  

    「我不殺你。」容飛揚倏然回劍入鞘,速度快得讓對方連眼睛都來不及眨。  

    怔怔地望著容大少漂亮的收劍姿勢,青年男子長長吐出一口氣:「風劍門的容大少的確武功超絕,難怪能擊敗武林第一高手司徒不二,在下今日總算敗得不冤。」  

    「張少俠承讓了。」見對方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容飛揚神情泰然地抱拳道,「江湖上誰人不知『洞庭龍王』的嫡傳弟子『飛雲劍』張散的威名?今日能與張兄一戰,容某甚感榮幸。不過,」他笑著解釋,「方纔之事是張兄誤會了,容某……」說話之間轉首放眼遠眺,只盼著自己的心上人能投給自己一個充滿讚賞的笑容。這一瞧之下,頓時大驚失色,當即長身而起,疾速掠向湖面,將沉未沉之際腳尖在水面上輕輕一點,再度掠出七八丈,用的是最上乘的「登萍渡水」的輕功,如此輪番交替幾次後終於來到了空無一人的岸邊。  

    「毓——」急得六神無主快失去理智的容大少正待放聲大呼,卻差點兒被身後同樣急得頭頂冒煙止不住腳步斜衝過來的張散給撞上。  

    「師妹!!師妹——」張散扯開嗓門大喊大叫,完全失去了冷靜淡漠的形象,見他亂成一團的模樣就知道他絕不是在演戲,而且憑鍾大小姐的武功,容飛揚有自信她還擄不走毓秀。  

    沉住氣,我一定得沉住氣——不斷地在心中默念,容飛揚咬著牙雙拳緊握,額頭的青筋不斷跳動,直至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捏得指骨關節發白方始勉強壓制住心頭的恐懼與憤怒,只是渾身上下仍是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咦?」他仔細一嗅,風中傳來一絲淡淡的餘香,他急忙回首一把扣住四處張望、手足無措的張散的肩,「你有沒有聞到迷香的氣味?」——幸好,自己回來得還不算太晚。  

    「迷香?」回過神來的張散迎風吸了口氣,臉色大變,「是青水幫裴冷心的『蝕骨醉魂香』!」他當機立斷,火燒眉毛地翻身上了小船,大聲招呼容飛揚。「快,去找我師父!」  

    鍾依依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鎖在了一間小小的暗室之內,鍾大小姐生平第一次嘗到了躺在地上的滋味。又陰又暗的小屋撲面而來一股潮濕之氣,憑著從小到大的經驗,鍾依依幾乎立刻判定這間屋子就建在離湖不遠的地方。她轉頭向四周望了望,赫然發現不遠處的牆邊正靠坐著一個表情恬淡安然的白衣人,這個人正是容飛揚的新歡。鍾依依趕緊吃力地撐起身,又拍了拍身上的泥,捋了捋頭髮——愛美的天性讓她到了這種時候仍是不忘整理自己的容顏。  

    見到鍾依依甦醒過來,西門毓秀從懷中掏出一粒丹藥遞到鍾大小姐跟前——幸虧那些人只是把他當作了容飛揚的某一個新鮮玩物,並未多加注意,也沒有搜身。  

    「把這個吞下去。」溫和悅耳的聲音在暗黑的囚室中響起,「這個能解迷香之毒。」  

    「……」鍾依依遲疑地盯著面前的白色藥丸,她沒有忘記方才自己是拿什麼態度對這個人說話的,怎麼也不能相信這個人有這麼好心肯救自己。況且,他不過是容飛揚的一個新寵罷了,又怎麼會解「蝕骨醉魂香」之毒?  

    「這是馭雲山莊雲莊主特製的解藥,專解迷香迷煙之毒。」彷彿看穿了鍾依依心中的疑惑,白衣男子溫言道,「『妙手聖醫』的獨門配方,姑娘盡可放心。」  

    ——原來如此。  

    鍾依依也曾聽說過武林第一神醫雲馭水乃是風劍門容大少的至交好友,由此可見容飛揚對這個新的情人還真是不錯,連雲馭水配製的靈丹妙藥都捨得給他——武林中誰不知道馭雲山莊雲大莊主的藥乃是萬金難求的聖品。只不過,自己方纔如此對他,他當真肯把解藥送給自己麼……  

    「看來姑娘還是信不過在下。」西門毓秀苦笑,「在下明白姑娘的顧慮,不過在下可以保證,這藥絕無虛假,信不信就由姑娘自己決定。」他言辭懇切,語意真摯。  

    「……」鍾依依直直地盯著西門毓秀的眼睛,半晌,才慢吞吞地伸出皓腕,從西門毓秀手中接過那粒白色的藥丸放進了自己的嘴裡。片刻之後,她緊蹙的黛眉終於舒展開來——藥,很有效果。鍾依依再次抬首望向對面鎮定自若的白衣男子,只是這一次的眼神中少了一份輕視,多了一絲感激。鍾大小姐雖刁蠻嬌縱、任性妄為,不過好人壞人她總算還能分得清楚。  

    「謝謝。」不怎麼習慣向人道謝,鍾依依的語中帶著些許羞赧。  

    「鍾姑娘不必客氣。」西門毓秀淡然一笑,「咱們還是先養足精神,在下相信令師兄和飛揚過會兒就會到了。」  

    「你是說……」鍾依依猶疑不定,「我師兄他們能找到這裡?」  

    「當然。」在被青水幫帶走的瞬間西門毓秀趁著周圍大漢稍稍放鬆警戒之機偷偷瞥了一眼湖上的戰局,只此一眼便知那兩人的爭鬥已進入尾聲。方纔的迷香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消散無蹤,飛揚發現自己不見後應該會留意到那股香氣吧……  

    「你怎麼這麼肯定?」鍾依依有些意外,「我師兄從小就一直很關心我,我知道他一定會來救我的。可是……」說起自己的師兄,鍾大小姐的眼睛裡充滿了信心和希望,似乎還帶著幾許不可名狀的傾慕與羞澀之意,但是一提及容大少,她立刻搖頭不迭。「像容飛揚那種用情不專的人真能為了你擔憂焦慮嗎?我聽說……」她吞吞吐吐地道,「他換……情人……比……換衣裳……還快……」  

    「多謝姑娘提醒。」幾乎一眼便讀懂了面前女孩對自己師兄的情感,西門毓秀了然笑道,「在下明白姑娘的好意,只不過,」他語意堅定,「在下對飛揚的信任正如姑娘對令師兄一般,在下相信他一定會來。」  

    「唉……」鍾依依無奈地瞅著眼前執迷不悟的人,再次搖了搖頭。  

    「鍾姑娘,」傾聽著遠處隱隱約約的腳步聲,西門毓秀正色道,「待會出去的時候,請姑娘依然做出武功未復的樣子,到時出其不意,咱們才能有機會離開這裡。」  

    「嗯。」被對方闐黑深邃、飽含睿智的眼眸深深吸引,鍾依依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之後才猛然清醒,省起了一件事。「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  

    「吱呀」聲中,小屋的門驀然打開。  

    裴冷心站在門口,攏著袖瞇著眼,衝著門外笑嘻嘻地擺了擺手:「二位,請。」  

    君山。  

    紫竹山莊。  

    容飛揚立在大廳中央衝著端坐在首座的一個四十上下、書卷氣極濃的中年男子恭敬地行禮:「小侄容飛揚給您見禮了。多年不見,鍾伯父依然風采如昔,我爹他一直牽掛著您,特讓小侄前來向您問安。」——雖然心急如焚,可是面對著在八百里洞庭稱霸多年的「洞庭龍王」,容飛揚也不敢有所怠慢。  

    問安?鍾秀春雙眸微揚,那眸子裡透出的絲絲銳氣與溫文爾雅的表相截然不同,他打著哈哈道:「容賢侄客氣了。既然容賢侄這麼有心,今日老夫倒要與賢侄好好聊聊,來人,擺酒迎客。」  

    「師父!」  

    「鍾伯父!」  

    站在廳中一側的張散和容飛揚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  

    「什麼事這麼著急?」鍾秀春眼珠一轉——早就知道你小子肯定憋不住。「莫非容賢侄現在便想與我家依依見面?只可惜依依她近日身體有些不適,今日……咳咳……不便會客。」  

    這扯的是什麼跟什麼啊?如果不你家依依跑來惹事生非,我的毓秀又怎會莫名其妙地就丟了?一想起那個惹禍的丫頭,容飛揚就牙癢癢的,再轉頭瞅見張散眼中的敵意和緊抿著下唇的表情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原來如此,看樣子某人真是老糊塗了。  

    「小侄今日並非是來與鍾家妹子見面的。」容飛揚直截了當地說,「小侄有一位知交方才在湖邊遭人擄劫,是以想請伯父……」  

    「容賢侄,」不待容飛揚將話說完,鍾秀春已沉下了臉。「聽你的意思,是想要老夫派人替你找尋你的那位『知交好友』了?」  

    「是。」毫不猶豫的回答。  

    「哼,」鍾秀春臉色更是陰沉,「不知容賢侄所說的這位『知交』與你究竟是何關係?」——容大少的風流韻事早已傳遍江湖,只要在武林中混,哪有不知道的。鍾秀春如此追問,也不過是想作個確定而已。  

    「他是我這輩子最最重要的人。」容飛揚倒是很大方地將答案說出了口,而且還把「最最重要」這幾個字咬得特別重。  

    鍾秀春被這話噎得臉色鐵青——好小子,這不是擺明了看不上我家的依依麼?什麼「最最重要」?!還不是一派胡言,純粹是為了拒絕親事而找的藉口。  

    站在一旁的張散露出了錯愕中夾雜著喜悅的神情,張口欲言:「師父……」  

    「容飛揚!你這臭小子!!」忍了又忍,鍾秀春終是忍不住用力一拍扶手猛地爆發出來。「想讓老夫白白出力替你去找情人?免談!」  

    「可是,師父……」張散急急插話。  

    「散兒你別替這臭小子求情!」鍾秀春打斷了徒弟亟欲出口的話,恨恨道,「我倒要看看憑他一個人怎麼在這偌大的洞庭湖上找人!」  

    「鍾伯父當真不肯幫小侄這個忙?」從進來到現在已經耽擱了很長的時間,還不知毓秀究竟怎麼樣了——此時此刻的容飛揚也快沉不住氣了。  

    「當然是真的。」鍾秀春擲地有聲地道,「今天就算我紫竹山莊所有的人俱閒著無事可幹,老夫我也不會派一個人出去找人!」  

    「鍾伯父,」露出了一個略顯詭異的笑容,容飛揚轉身大踏步邁出了大廳,臨去前只留下了一句話。「您這麼說可別後悔。」  

    「他……」鍾秀春百思不得其解,「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張散苦著臉解釋,「他的情人是和師妹一起被人擄去的,只要找到他的情人自然也就找到了師妹,如果找不著他的情人,師妹也就……」  

    「什麼?!」鍾秀春倏地從座位上驚跳起來,鬚髮皆張。「依依也被擄走了?!」  

    「是的。」張散垂首道,「都怪弟子看護不周,才會……」  

    「這不關你的事,是依依自己離家出走才會遭人擄劫。」不愧是歷經風霜的老狐狸,鍾秀春立刻冷靜下來,問,「可知依依是被誰擄走的?」  

    「南洞庭的青水幫。」  

    「不好!」一聽是青水幫,鍾秀春面色丕變,「白龍飛一直覬覦著十幫八派二十七道水路總龍頭的位子,而且他對依依又別有所圖……快,馬上吩咐下去,讓所有的人即刻到莊外集合,聽候調遣!」  

    「是!」就等著師父的這句話,張散立馬出門傳令去了。  

    「容賢侄!!」拍著腦袋想了想,鍾秀春一邊火燒屁股似地衝出大廳,一邊呼喚著前面走得飛快的容飛揚。「慢點走!伯父我跟你一塊兒去找——」  

    三月初三。  

    夜。  

    星月無光。  

    青水幫某處密壇。  

    臥房。  

    說實話,西門毓秀並沒有料到自己會身陷如此險境。當然,這或許是因為他以前從來沒有這方面的困擾,又或許是因為對除了容飛揚之外的人全無興趣的緣故,所以自然看不到他人眼中驚羨獵奇的光芒。  

    裴冷心打從在湖邊第一眼見到面前的清雅男子之時就已心生邪念。生活在洞庭湖的人都知道,青水幫的第一護法有一個特殊的癖好,那就是龍陽之好。原本裴冷心也是相當顧忌容飛揚的武功,怕他一怒之下鬧得青水幫永無寧日,可轉念一想,風劍門的容大少情人遍天下,少那麼一兩個應該也不會太在意,又怎麼會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特地登門索討?再者,只要自己的幫主與「洞庭龍王」的女兒成就了好事,那麼,整個洞庭湖的勢力還不盡歸青水幫所有?到時候就算容飛揚真的找上門來也沒什麼可怕的——裴冷心愈思愈想愈是得意,一時恨不能撲上前去,將縮在牆角面色發白驚慌失措的清秀男子身上的衣物扯個乾乾淨淨,而且看著別人在自己懷中瑟瑟發抖驚恐哀求卻又無力反抗的模樣實在是太令人興奮了,更能激起自己的「性」趣和嗜虐的慾望。  

    面對著一步一步逼近自己即將獸性大發的男人,西門毓秀小心地不把內在的厭惡暴露在外,只讓對方看見驚懼害怕的假象,心底默默地數著對方的步子。六、五、四、三……當裴冷心踏上最後一步伸手妄圖將自以為再難逃脫的獵物攬進懷裡的時候,只見眼前一花,接下來全身上下的穴道被人逐一封住,重重地踣倒在地,莫說是動手,便是嘴巴也再難動彈分毫。  

    將明白上了大當、悔得腸子都快青了的裴冷心拋在腦後,西門毓秀隨手摘下了裴冷心平日掛在牆上作裝飾的一柄長劍,匆匆關門而去。  

    另一間臥室。  

    這裡的情況比起西門毓秀那一邊更為危險。  

    因為在青水幫幫主白龍飛色迷心竅神魂顛倒疏於防範的當口,鍾大小姐驀然拔下頭上的金釵衝著號稱「玉面神刀」的白某人的「玉面」狠狠地戳了一下,登時讓白龍飛臉上血流如注,完完全全地破了相。  

    這白龍飛原本面如冠玉、身材俊挺,是個不折不扣風流瀟灑的俊美青年。且他一向十分愛惜自己的容貌,不料今日卻被鍾依依劃了一釵,想是醫好了也會多道疤,不由得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再也顧不得什麼十幫八派二十七道水路總龍頭的位子,抄起桌上的長刀立馬衝著鍾依依惡狠狠地砍了過來,一招十二式,立誓要將這個毀了自己面容的臭丫頭砍成十二段。  

    鍾依依的武功雖然是由鍾秀春親自傳授,不過她練功向來喜歡偷懶,整套劍法學了十招丟了七招,是以至今依然是三腳貓的功夫,又豈是縱橫整個南洞庭的青水幫幫主的對手?當下只有閉目等死的份。  

    當。  

    刀劍相交。  

    鍾依依驚魂未定地睜開眼睛,只見一白衣男子手持長劍正與白龍飛戰在一起。方才無可奈何之下硬擋的一劍顯然已經讓白衣男子受了內傷,他面色煞白,嘴角還隱隱溢著一絲血跡。  

    「快走!」西門毓秀衝著呆呆佇立在當場的鍾依依大喝一聲,霎時令鍾大小姐清醒過來,跌跌撞撞地向門外奔去。  

    憑著精妙的劍法且戰且退,「孤天十七式」的精髓被西門毓秀髮揮得淋漓盡致,只不過……自己的玉肌功從三個月前才開始重修,目前也只不過才練到第四層,全身功力連當初的三分之一都不及,而對方卻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這一戰,落敗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刀劍相撞的響聲驚動了眾多青水幫的幫徒,嘈雜的聲響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糟糕!西門毓秀暗呼不妙,要想在這種情況下帶著鍾大小姐安然脫逃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隨著另一股呼喝之聲的加入,衝過來的腳步忽然停頓下來,然後響起了一陣陣兵刃交接的聲音——西門毓秀心神一定,該到的人終於到了。  

    鍾依依在衝出院落的時候首先看到了一個人,一個自己在心裡想了千遍也念了千遍的人。  

    「師兄!」她放聲高呼,一頭撲進自己師兄早已張開的雙臂之中,緊緊地抱著師兄的腰,再也不想放手——這一幕直把她的老爹、精明強幹、江湖上人稱「洞庭龍王」的鍾秀春鍾總舵主嚇得眼珠子差點沒滾到地上去。原來如此,鍾總舵主總算大徹大悟,怪不得女兒要離家出走,原來是早就有了心上人。  

    「快!」好在鍾依依並未忘記後面的院子裡還有另一個人急需援手,她猛然抬頭,拉著自己師兄的衣襟急急催促。「他……他還在裡面……」話音未落,身旁早就掠過一道快如鬼魅的身影,直直射入後院去了。  

    西門毓秀本來是有很大的機會可以避過白龍飛的正面鋒芒,闖出院門。只可惜,另一個人另一柄劍的突然加入,令他不得不再次運足內力與之硬碰。這一次是雙劍相交,西門毓秀心知不妙,搶先將劍撒手,卻還是被對方的劍氣震到,再也忍耐不住地噴出一口鮮血,映紅了白色的衣襟,等他努力壓下胸中再次翻騰上湧的血氣,頸邊也架上了一把鋒利的寶劍。  

    「你沒想到我會解穴之法吧?」裴冷心握著劍柄陰聲冷笑。  

    「……的確沒有想到。」西門毓秀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撫著胸輕咳幾聲。  

    「老裴,還不快殺了他!」白龍飛怒意未消,捂著刺痛的臉頰憤然道。  

    「幫主,」裴冷心冷靜地提醒,「請您聽一下外面的聲音,看來今日咱們還得利用一下這個人方可脫身。」  

    白龍飛忽然不說話了,因為他也很明白目前的局勢,鍾依依想必已經被紫竹山莊的人救了,現在手邊只剩下這一個人質,至於這個人的份量究竟有多重,那就得看他在某人心目中的價值究竟有多少了。  

    容飛揚衝進院子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神情疲憊、衣衫帶血的西門毓秀被人挾持的畫面——他的眼瞳驟然收縮,立刻止住了腳步。  

    「我道是誰,」裴冷心握緊了劍柄,眼睛緊盯著容飛揚,一刻也不敢放鬆。「原來是容大少。看來我手裡的人在容大少你心中還有那麼點份量吧?」  

    「哼,」容飛揚淡淡道,「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有的話咱們還可以談個條件,沒有的話這個人對我們也就沒有了任何意義——容大少應該明白敝人的意思吧?」裴冷心狡黠地道。  

    「你有什麼條件?」容飛揚擺出不妨一聽的架勢,「說吧。」  

    「這個簡單,」裴冷心眼見有了希望,不禁瞇著眼笑了起來。「我們只要一艘快船,你們誰也不許跟著,等我們離開此地到了對岸,自然會將這個人毫髮無傷地留在岸邊。」——這樣的條件,無疑對白、裴二人極為有利。  

    「我答應你。」容飛揚還沒有開口,跟著父親和師兄掃清了外面的敵人、重新步入庭院的鍾大小姐已搶著應承。  

    「你答應?」容飛揚冷冷地橫了她一眼,「我不答應。」  

    「什麼?」鍾依依與裴冷心同時感到詫異,「你不是……」裴冷心試探著道,「很喜歡這個人麼?」  

    「我喜歡的人有那麼多,」容飛揚忽地莞爾一笑,笑得白、裴二人心頭發毛。「就算少那麼一兩個也沒關係。」  

    「你……你說什麼?!」鍾大小姐氣得渾身直打哆嗦,正欲上前與之理論,卻被自己的父親扯到身邊摀住了嘴巴。  

    「你、你你你……既然你不喜歡他為什麼還要特意前來救他?」站在西門毓秀另一側的白龍飛滿頭冷汗,眼珠子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想到了一個理由。  

    「不錯。」裴冷心的神色篤定起來,「容大少,你就承認了吧,如果你當真不在意他,又怎麼會那麼辛苦日夜兼程地趕來救他?」  

    「我不是來救人,而是來殺人的。」容飛揚一個字一個字地道。  

    「殺、殺誰?」裴冷心心頭一寒。  

    「當然是你們。」容飛揚神情陰冷,「也不想想本大少是什麼人,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擄劫起本少爺的人來!如若本大少不取了爾等性命,此事傳到江湖上,豈不大大有損我風劍門的顏面?」  

    白龍飛、裴冷心面面相覷——搞了半天,原來是容飛揚想的只是自己的面子。  

    「難道你真狠得下心捨棄你的情人?」裴冷心手腕一動,一縷殷紅的血絲沿著西門毓秀的頸項緩緩而下。  

    容飛揚眼睫一震,交握在身後的雙手的骨頭都已快被自己捏碎,他驀地仰天長笑:「哈哈哈哈……江湖上誰不知道我容飛揚此生只愛西門毓秀一人,除此之外,誰我都不放在眼裡!!」——毓秀,毓秀,你一定要相信我!他逼視著裴冷心,「是他自己失手被擒,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不小心,你如果捨不得殺的話,就由我來動手如何?」說著,也不見他如何作勢,一道劍光已迅若急雷地刺向西門毓秀的胸口。  

    想不到容飛揚行事如此心狠手辣,裴冷心顯然被嚇了一大跳,神情一怔。短短一霎的失神中劍光已到眼前,裴冷心直到倒下去的時候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是奔向西門毓秀的劍光,到了最後卻刺中了自己的脖子?就在眾人皆為裴冷心倒地身亡而驚詫不已之時,容飛揚已飛起一腳將站在毓秀另一邊的礙眼傢伙直踹到遠處的牆角,展臂一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戀人攬入懷中,緊緊擁著,再也捨不得放手。  

    「毓秀!毓秀!毓秀……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一邊急切地呼喚著戀人的名字,一邊呢喃著道歉,擁著戀人的實感令容飛揚緊繃至今的神經終於得以鬆懈,他死死地摟著戀人,把頭埋進戀人的肩窩,身體仍止不住地大幅顫抖——如果方才毓秀真有個三長兩短,那自己也不要活了。  

    感覺到從肩頭傳來的濕意,西門毓秀吃力地伸出手反擁住容飛揚,在他的耳邊輕聲安慰:「我沒事,你放心,已經沒事了。」  

    「……毓秀,」隔了良久,容飛揚方始抬起頭來,神色中帶著深深的痛楚歉疚與濃濃的深情摯意。「對不起,我方才……」  

    「我明白,」西門毓秀挑起唇角,溫柔地笑。「我相信你……咳咳咳……」  

    聽毓秀如此回答,容大少雀躍不已,正想咧開嘴巴,又被戀人的咳嗽聲引去了全部的注意。  

    「啊!抱歉,你剛剛才受了傷……我還只顧著自己……對不起……快點服下這個!」他趕緊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瓷瓶,從裡面倒出八九粒紅色的藥丸,「這是馭水特製的專治內傷的『回陽』,你快把這些全吃了……哎呀!你的脖子還在流血!我馬上替你包紮……」  

    「飛揚,」西門毓秀聽得忍俊不禁——「回陽」乃是萬金難求的療傷聖藥,自己這點輕傷哪裡用得上這麼多?「我只需服一粒就行,多了反而浪費。」  

    「好,」容飛揚很聽話地取出一顆親手遞到西門毓秀嘴邊,柔情似水地道,「那你快把藥吃了,這樣我也好放心。」——這話直聽得周圍三人大起雞皮疙瘩。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回過神來的鍾依依俏臉上綻開一朵大大的笑容,她輕輕地噓了口氣。「這樣我就放心了。」  

    「是啊。」張散也終於完完全全地安下了心——無論誰見了面前的這一幕,都不會再質疑容飛揚的感情。  

    「真是沒想到……」鍾秀春喃喃自語,「七八年不見,這臭小子也長大了啊……」他語中不無感慨,不過,當他轉首瞧見自己女兒和徒弟牽得緊緊的手,眸中又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  

    「唔……好痛……」一聲呻吟打破了和諧的氣氛,被容飛揚那一腳踢斷了好幾根肋骨的白龍飛終於甦醒過來。剛睜開眼睛就看見面前立了三個橫眉立目、凶神惡煞般的人。  

    「爹,師兄,就是他剛才想對我……」  

    鍾依依的話沒有來得及說完,因為「洞庭龍王」和他徒弟的拳頭已經狠狠地揍向可憐兮兮縮在牆角再也沒了囂張氣焰的青水幫幫主的臉。在一陣慘叫聲中,鍾大小姐瞅瞅那邊完全沒有受到影響依然沉浸在卿卿我我之中的兩個人,再瞧瞧被打成鼻青臉鍾活像個豬頭的白龍飛,心情大好。  

    所以,當鍾氏父女等人終於搞明白容大少的「新情人」就是「舊情人」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時辰以後的事了。而當鍾依依再次遇見容飛揚和西門毓秀的時候,時間又過了一年,那時早已成為張夫人的鍾大小姐又被嚇了一大跳,至於原因,大家都已經知道,偶就不多說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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