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禮拜了。
整整三個禮拜,沒有「他」的消息和音訊,負責照顧她安全的莉亞,也絲毫不肯透露半句。
他好嗎?危險還是安全?為什麼只留下一個照顧她的人,然後自己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好想他。這房間裡的每一處都有他的痕跡、他的味道,可是他卻不在了。
她不知道他的過去、他的記憶、他的背景、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曉得。
他還會回來嗎?還會嗎?
站在窗前的人兒深深歎了口氣,思念的憂鬱寫在她美麗的鳳眸裡,眼眶又逐漸泛起了熱潮。
關上窗前的簾子,愛凡舉步離開房間想-杯水,才一打開房門,就見到客廳內居然坐著一個身著長袍的老人,他閒適的模樣儼然像在自家中一般。
她下意識搜尋莉亞的身影,聲音略微顫抖地質問老人:「你、你是誰?怎麼進來的?」看見陌生人竟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公寓裡,她不由得膽戰心驚。
之前,她才在公共場所裡被人下毒,現在又出現一個穿著長袍馬褂的老人,坐在自己的客廳裡泡著茶?
「別緊張,我不是來傷害你的,莉亞將你保護得很好,不是嗎?」老人擺了下手,示意她安靜下來,和藹的模樣並沒有傷害她的意思。
聽見他喊出莉亞的名字,愛凡略微放鬆了警戒,但還是皺起秀眉問:「你究竟是誰……」
老人悠閒地沏著茶,笑了笑。 「不過一個老人罷了,只是,恰巧跟你心愛的男人有點關係。」
跟羽有關?聽見有關心念已久的人,愛凡心中忍不住一陣揪緊。「他好嗎?他在哪裡?」
老人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的神情好一會兒,才緩緩道:「我想家徽玉珮應該還在你身上。」
就算發生過大爆炸,那個玉珮也不會這麼容易被毀的,如果它沒有跟著元廷回到集團,那麼必定是在這個女孩身上。
老人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話,反而提及那個她早巳遺忘的玉珮。 「玉珮?」那個有著羊頭形狀的玉珮?
「那個玉珮也許可以幫上你的忙,不過你只能實現一個願望。」
聽出老人的言下之意,愛凡不禁興奮起來。「我只要拿著玉珮,就可以見到他嗎?」
愛凡神情的變化惹得老人微微一笑。「莉亞會帶你去的,不過記住,要小心使用它。」沙啞的聲音裡似乎帶著什麼秘密。
見了她,總算知道元廷這孩子為什麼放不下她了。
這女孩全心全意在意一個男人、單純的性子跟元廷發狂的母親大不相同,完全不會引起元廷痛恨女人的念頭,並瞭解世上的女人不全是像他發狂的母親。
老人心裡不禁安慰地想道:也罷,這樣性格的孩子才能將元廷從他母親的牢籠裡解救出來吧?也只有她,才能讓元廷將目光專注於她。
愛凡的眼裡依然有疑惑。「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這老人究竟是誰?為什麼要告訴她這些?他跟羽又有什麼關係?
「因為他需要你。」
說完,老人站起身,揮了揮長袍的衣擺,邁著穩健的大步離去,沒有留下任何解釋……
客廳裡,愛凡依舊怔楞地看著老人出現又離去,但心思也因老人留下的訊息而激動萬分。
她可以見到他了。
上海 東方集團總部
「元廷的情況怎麼樣?」衛遲晉抬起墨綠色的眸子,看著表情為難的白川慎。
白川慎搖搖頭。「還是一樣,他的記憶讓他變得很混亂。」
這三個禮拜以來,他們不但沒有將元廷殘缺不完整的記憶給拼湊回來,反而在元廷出了沁心苑之後,兩份原本不相牴觸的記憶因為他的抗拒而造成混亂,就連主子東方靈沁也束手無策。
南炙也皺起眉歎氣。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他實在不忍心看元廷如此痛苦。
身為醫生的白川慎也感到很無力。「這是他的心病,除非他自己願意,否則根本無藥可醫,他不願意忘掉他身為東方羽時的記憶,又逼迫自己想起不願想起的記憶。他沒有辦法將東方羽和段元廷兩份記憶融合,才會造成這種結果,再這樣下去可能會導致精神分裂。」
「說來說去,都是女人惹的禍!」向鳴海不禁咒罵。
先是他的母親、後來是那個女人!那個台灣女人對他真的那麼重要嗎?
「他回來都已經三個禮拜了,怎麼還是這樣?主子不能幫忙嗎?」南炙想起主子上次幫小紫奇跡似的解了毒,就算她不能幫他恢復記憶,至少可以消除衝突的部分吧?
白川慎又搖頭,這個辦法他也不是沒想過。「主子不能消除任何人的記憶,除非那個人有著強烈的意願,可是元廷的潛意識根本不願想起有關他母親的一切、或者忘掉何愛凡。」
南炙聽到這兒,忍不住氣憤地掄起拳頭捶著柱子。「可惡!什麼時候他才能變回真正的段元廷?」
什麼叫不願意想起?
他們八人的兄弟情誼,也要因為他母親的緣故而被遺忘嗎?
衛遲晉的神情見不到同其他人的緊張,反而微微一笑道:「炙,你真的認為失憶前的元廷是真正的他嗎?我倒覺得失憶後的他變得更真實。你希望他再度隱藏所有感情思緒,直到壓抑不住再爆發嗎?父親早亡、母親墮落,翻羽家族又一向人丁單薄,要不是大長老扶養他長大,段家族唯一的血脈早就斷了。」
衛遲晉的這一番話引起其他人的感慨,他們太過習慣元廷隱藏自己情緒的模樣了,根本沒想過他也會有崩潰的一天。
白川慎突然想起另一個問題。「說到大長老,他為什麼那麼反對那個台灣女人啊?」
如果那天大長老不這麼反對的話,也許現在元廷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向鳴海哼了一聲,懶懶地說:「誰知道那個老頭子在想什麼?大概是怕元廷母親的事件重演吧。」說完還看了一眼身邊的衛遲晉,這傢伙跟他叔父一模一樣,都怪裡怪氣的!
關於元廷的母親,他們其他人也是因為經過上次的事件才真正瞭解。
前一代的「翻羽夫人」楊麗華,因家族和集團有商業關係往來,在楊父急切的盼望下,年僅十八就嫁給元廷的父親,但當時元廷的父親已經年近四十了。
由於夫妻年紀差異過大,再加上楊麗華原本心儀的對象是前一代主子,使楊麗華始終無法接受這個婚姻,最後還想靠偷得家徽玉珮來要脅前一代主子,甚至在計畫偷玉珮的過程中還毒殺自己的丈夫。
雖然她生下了元廷,卻沒有盡過一分一毫身為母親的責任,而年僅八歲的元廷因一時對母親心軟而欺瞞追捕她的長老,放了她一條生路。
可是沒想到這麼多年以後,楊麗華依舊心心唸唸著要報復八俊家族和東方家的傳人,直到元廷決定與她同歸於盡的那天……
想到這件事,所有人又是一陣搖頭歎息。
館內的布面大螢幕突然閃著青光,衛遲晉隨即輕聲說了自己的代號,螢幕閃爍了下,跳出衡方昱一反常態的嚴肅面孔。
「老大,莉亞傳回消息。家徽玉珮在何愛凡手上,現在莉亞正將她帶回總部的路上。」
白川慎皺起了眉,因為他記得家徽玉珮一直在楊麗華的手上。
「家徽玉珮?我還以為在那場大爆炸裡,它已經被炸得粉碎了。」
爆炸後,他們一心尋找元廷的蹤跡,根本沒想過家徽玉珮還好好地被保存著。
向鳴海歎了口氣。「這下慘了。」
「為什麼?找回玉珮不是很好嗎?長老們不是一直想要找回它?」南炙不明白這有什麼不好。
向鳴海白了他一眼,他才結婚沒多久,腦袋就變遲鈍了嗎?
「你忘了,靠著玉珮她可以跟我們要求一個願望嗎?要是何愛凡要求我們將元廷給她呢?」
衛遲晉輕雅地抬起手,示意所有人安靜才緩緩道:「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們先看看她想要什麼再說。」說罷,還揚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看見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眾人忍不住一陣毛骨悚然,因為他們知道又有人要被整了。
唉——看來這次倒楣的大概會是元廷……
這個男人可不會管你是不是病人!
「不——啊——」
總部內,八俊家族專屬的高科技醫院,傳來段元廷激烈而令人心懼的嘶吼聲。
空蕩蕩的病房內只留下一張病床和必要的診療設備,其餘的東西和擺設全被撤除,更為了防止段元廷在無意識下傷害自己,他們不得不用泡過麻藥的繩索,將他綁在病床上,點滴裡甚至得摻入鎮定劑來制止他的行動。
因為鎮定劑而感到虛弱的段元廷,依舊奮力掙扎想掙脫繩索,那雙淺褐色的眸子如今佈滿了深紅的血絲,瞪大著雙眼無意識地看著前方。連日來似真似幻的夢魘完全沒有放過他的跡象,讓他連心愛的女子站在眼前都毫無感覺。
拿著老人所說的玉珮,剛到達總部不久的何愛凡,果然如老人所說,見到她思念已久的人。
但,她絕沒想過會是這樣的情況!
「羽……」看著這一幕,幾乎心神俱碎的愛凡,腳步艱難地往他走去。
試圖想碰觸他的愛凡,卻被他無意識的憤恨神情給嚇得縮回了手,眼淚再也忍不住地直直落下。
他連她都不認得了嗎?
「沒有用的,他根本看不見你。」白川慎面無表情地對愛凡說。
愛凡抬起淚眼,眼淚模糊了白川慎的面容。「你們對他做了什麼!為什麼他會變成這樣、為什麼?」她心痛地喊著。
她滿心期待地來見他,並不是要看見他痛苦的模樣。他在離開台灣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
「他因為你而無法變回以前的段元廷,因為不想忘掉你而讓過去的記憶和現在造成混淆。你的東方羽和我們的段元廷不能並存於他的腦中,那使他痛苦。」
白川慎沒有回望她,眼睛依舊看著一起長大的段元廷。神智不清的他,如今已經瘋狂到不知自己身處何時何地。
眼看自己的兄弟掉進回憶的牢籠,而他卻束手無策,他的心痛並不下於眼前這個女人。
不能並存?
一時間不能瞭解白川慎話裡的涵義,愛凡忍不住心急地抓住這個穿著醫師白袍的男子。 「幫幫他、求求你幫幫他!」她不能忍受看他這麼痛苦的樣子!
看著被抓住的衣角,和愛凡割心撕肺的表情,白川慎深深地歎了口氣。「我們幫不了他,也許只有你才有辦法。」
「我?」
「即使他失憶,但他的潛意識中仍有身為『翻羽」的責任,如果你用玉珮命令他一個願望,他會想盡辦法實現它的。」這是「絕地」衛遲晉交代他的,可是他壓根不相信,一個瘋狂的男人哪還有心思去執行命令呢?
「要求他忘了我?」要她的羽永遠消失嗎?她和羽的記憶?
白川慎望著她怔楞的表情,心底有些不忍。「如果你願意這麼做,我們絕不會讓你吃虧,我們會再實現你另一個願望,任何你想要的東西,除了元廷。」因為大長老的話,她和元廷也不可能會有結果,或許早點結束也好。
看著段元廷睜大雙眼又隨即閉上,陷入自己的迷夢之中,白川慎對於「絕地」下的指令有些猶豫。這樣真是最好的結果嗎?
愛凡聽見白川慎的要求,心痛地猛搖頭,泣不成聲。「如果我除了他,什麼也不想要呢?」
「現在你擁有玉珮,我們的確無法拒絕,但你真要一個不完整的段元廷、一個瀕臨瘋狂的東方羽嗎?還有,你真忍心看他這麼痛苦嗎?」白川慎指著病床上的段元廷,試著對她動之以情。
愛凡的眼淚隨著白川慎的話又緩緩滑下。她可以這麼自私嗎?因為要他,就讓他一輩子陷入兩種記憶而痛苦不已?
「請你放棄元廷,就算是為了他。」
愛凡哽咽地說不出一句話,說不出答應讓她心愛的人永遠離開她的回答……
過了半晌,她強迫自己點了下頭,此刻她心痛如絞,恨不得立刻死去。
「你可以想一想其他的願望,我們會盡力幫你達成的。」白川慎交代完後,深深看了愛凡一眼,歎了口氣離開病房。
這時莉亞走進病房,看見愛凡面色慘白地流淚。 「你的眼睛有水,為什麼?」
聽見莉亞無波無緒的聲音,愛凡抹去眼淚,深深吸了口氣,她知道莉亞的成長背景和一般人不同,輕聲對莉亞說道:「莉亞,你是好女孩,我希望你永遠不會嘗到這種痛苦。」
你是誰?
東方羽、還是段元廷?
你要哪一個身份?你要哪一種記憶和人生?
你是段元廷,是那個女人的孩子、是叛徒的孩子,一生下來就帶著母親罪惡的血液。
罪惡之子!
這一生你必須為母親的罪惡向家族贖罪,在狹窄的通道裡你放走了她,你也有罪!你也是叛徒!
不——他不是、他不是!
他從小為盡家族的義務而努力學習,繼承「翻羽」後沒有想過背叛集團、背叛家族的事,他跟母親不一樣!
你想逃避一切成為東方羽嗎?你想害死心愛的女人嗎?
你就跟你母親一樣自私、一樣狠心!
忘了她,回到你應盡的義務、回到你該贖罪的責任。
不!他不能忘,他答應過她的,他絕不會忘了她,這一生。
「羽……」
誰?是誰?
沉重窒礙的迷霧因耳畔傳來的輕柔呼聲漸漸散去,那聲音熟悉得令他心痛,聲音裡似乎飽含著淚水對他說:「……沒關係,你可以忘了我,我不會生氣的。」
忘了她?為什麼?
「……這是我的願望,是身為『翻羽」的你必須執行的責任,所以不要再痛苦了。」
願望?責任?
夢中的聲音逐漸變得模糊直到消失,有關於這個聲音的記憶,被封進了記憶的深層,那個身份和女人變成不可觸及的秘密,被家族的責任上了層層枷鎖—
他是段元廷,段家族唯一的血脈。
冷靜沉著、自製過人,他要做到最好,要證明自己雖然是那個女人的孩子,他也和她不一樣!
病床上的男子不再因兩份記憶的衝突而痛苦,眉頭逐漸鬆緩了下來,坐在他身旁的女子,鳳眸裡的淚珠隨著臉龐無聲地下滑。
從這一刻起,她的羽,永遠消失了……
女子起身離開病房前,似自言自語地輕聲說著:「我愛你,不管你是誰。」
她邁著沉重的步伐離去,沒看見病床上的男子因她的話睜開了雙眼,又隨即陷入昏迷……
衡方昱對坐在桌前的衛遲晉皺眉說:「老大,你怎麼可以答應她!元廷好不容易才恢復意識,要是她讓元廷想起另一份記憶,又造成混亂怎麼辦?」
他可沒忘記病房中幾近瘋狂的段元廷,就算睜著雙眼也壓根認不得任何人,他不想再看見他那個樣子。
衛遲晉的手指輕敲著桌面,臉上沒有絲毫擔憂。 「如果她忍不住告訴元廷失憶時發生的事,到時她會付出代價。」語氣雖然輕描淡寫,但絕沒人敢忽視他輕緩語氣下的氣勢。
向鳴海也不太贊同地撇了撇嘴角。「我怕到時就來不及了。」
「我們答應過她另一個願望的不是嗎?而她的確沒有要求讓元廷以東方羽的身份回到她的身邊。」先前差點失去妻子的南炙,能夠深刻體會何愛凡現在的感受,要自己心愛的人忘了她,對她來說已經是極其殘忍的一件事了,實現她這個小願望又何妨?
「我還是覺得太危險了。」 一旁的刑徹淡淡地出了聲。
白川慎不同於其他人的反對,反而對衛遲晉說道:「我倒覺得她會實踐她的承諾,相信她一次又何妨?我們應該相信元廷的眼光,不是嗎?」
在還沒見過何愛凡以前,他也曾擔憂她會不顧一切要求他們將段元廷送回她身邊,但看過她後,他覺得她不是這樣的女人,否則失憶的元廷也不會愛上她。
「慎說得沒錯,更何況你們之中,有誰願意在風波結束之前照顧她?」說完,衛遲晉微微一笑,轉頭看向剛新婚不久的南炙。
南炙厭惡地看著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氣悶地哼了一聲。「別看我,我收夠他的爛攤子了,他自己的女人自己想辦法去!」更何況他剛剛也沒反對啊!
衛遲晉又掃過在場的人一遍,所有人皆不自在地迴避他墨綠色的眸光。
他們自己集團下的事都已經夠他們忙的了,哪有心思再照顧別人的女人?
衛遲晉滿意地低低一笑。「那不就成了。」
衡方昱依舊不能接受這個答案。 「還有莉亞,為什麼不叫莉亞繼續保護她?」但自己絲毫不想膛這趟渾水。
向來沉默寡言的閻封,聽見女弟子莉亞的名字,冷冽如霜的眸子掃了衡方昱一眼。「何小姐不是莉亞的責任,莉亞應該回到主子身邊。」閻封早習慣事事都以主子為重,否則他也不會組織「暗影」。
聽見閻封開口,向鳴海一臉誇張的說:「哇!閻封說話了。」居然能讓閻封開口說話,看來他們還比不過他一手訓練的女機器人莉亞哩!
不懂得喜怒哀樂、完全沒有情緒,簡直就跟個機器人沒兩樣,完全浪費了她那張艷麗的臉蛋,虧她還是個女人呢!
閻封雙手環胸,不再開口。
「好了,這件事就這樣決定,按照何愛凡的意願去做,任何人都不要插手。讓她待在元廷身邊,其實對她來說再安全不過了。」衛遲晉燃起一根菸,墨綠眸子閃過一道精光,又迅速斂去。
「老大,你忘了在失憶以前,元廷一直都很厭惡女人的嗎?更何況他現在已經完全忘了她了,你確定元廷會保護她嗎?」衡方昱依舊不放棄地道。
衛遲晉淡淡說道:「那也是她自己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