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即將終止的心跳,在觸及他陌生看待的眼神時,倔強如她,極力要求自己回復正常。
兩人四目相對,她詫異,他卻平靜。
他忘了她嗎?
他怎麼會在這裡?!
「爹。」韓暨堯看到他爹走進大廳,起身相迎。
盧珊珊怔望著韓暨堯,他真是他的兒子?那他……不就是她未婚夫婿的親兄長?!
老天爺在對她開什麼玩笑?
喉間的窒息感越來越強,她好想大口喘氣,衝出去大聲尖叫——
這一切都亂了。
是什麼樣的緣由,讓兩個看似沒有交集的人,再度相遇?
是上天在定的緣分?還是命運無端的捉弄?
韓定波的臉上不見任何情緒,沉穩且客套地說:「盧小姐一路辛苦了。我是定洵的大哥。這是立陽。」韓定波一直把言立陽當成家人看待,因此理所當然地介紹他。
她是在看戲還是在做夢?
珊珊起身朝兩人福禮。仍處於驚詫中的她,僅能被動的回應。
他怎能如此平靜?態度如此陌生?像是——第一次見到她!
就只有她像個呆子似的,整個人愕傻傻!
不,不對,不該是這樣——
「讓你大老遠跑這一趟,真是辛苦你了。要是有怠慢之處,還請盧小姐多擔待。」韓定波還是很客套。
「韓大哥您客氣了。」她稍回過神,故意凝了韓定波一眼才說道,舉手投足間具十足的大家閨秀風範,這是她人前的模樣。
鎮定!盧珊珊在心裡不斷對自己說。她要好好思考一下這個狀況,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和她原先設想的不一樣。
她不能在這時候慌了手腳。
「呃,長安商行臨時有點事,定洵趕去處理,大概遲個幾天就回來,我已經替盧小姐安排好廂房,你不妨先住下,等定洵回來再好好招待你,帶你到洛陽四處走走看看。」
夠了!他實在是客套得不像話!盧珊珊好惱。三年來,她常常夢到他們再相見的情況,但都不是這樣。
為什麼他可以如此平靜?不願意接受卻又是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他早已經把她忘了!
不行,他怎麼可以忘了她?盧珊珊孩子氣的一面又在作祟了。
現在她該怎麼辦?
她毫不避嫌,一雙水靈靈的眸子直瞅著他,這舉動像是在對全天下的人宣告,他們倆不是第一次見面,早在三年前她就遇過他——
至今不忘!
再深吸口氣穩住自己,方纔的小男孩就站在他身旁——
「對了,怎麼沒見到韓大嫂?」珊珊瞥見站在他身旁的韓暨堯,脫口問道,渾然不知自己的口氣有多酸、問的話有多奇怪。一心只想到他既然有個兒子,怎麼會沒見到他妻子?
她只記得他的人,卻對他一無所知。
「她在十年前病故了。」韓定波的口氣很平淡。
對了,她想起爹好像曾跟她提過這事——韓家老大一直未曾再娶。
奇怪,她怎麼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氣氛有點悶,空氣中還瀰漫著一絲尷尬。倒不是因為珊珊提起了什麼傷心往事,而是幾句話下來,她與韓定波之間似乎被一條無形的線牽引住,卻又同時彼此拉扯著。
兩個人都是臉上一種心思,心底一種表情。
而且,他們是不是完全忽略了旁邊還站著兩個人啊?
言立陽藉故輕咳一聲,提醒他們,可以「坐下來」慢慢聊。他發現韓定波雖然看起來冷靜依舊,但以他對他的瞭解,他對盧家小姐的態度,是有點失常。
「請客人坐」這麼簡單的事他居然忘了?
言立陽真是咳對時機,不但讓兩人之間的尷尬稍淡,也讓盧珊珊深凝的眉心全然化開,甚至可以感覺到她嘴角噙著一抹若有所悟的笑。
「那珊珊就在府上打擾了。」她委婉說道,同時在心裡下了個決定。
她原本只是來見見未婚夫婿,虛應一下便打道回府,想不到,竟出現如此大逆轉的情況!
這個男人……她一直放在心上,從沒忘記過他。兩人明明見過面,還做過那麼親密的事,她說什麼也不相信他會不記得她!
三年來,她的容貌根本沒有多大的變化,最多只是變得更美了呀!
這只會更加深他的印象而不是陌生成這樣!
故意裝做不認識,好化解當年的尷尬嗎?還是和她一樣,到現在都還記得船上那件事啊?
他一定記得她!
「盧小姐,真是怠慢了,請坐。」薑還是老的辣,韓定波也察覺到自己失態了,旋即改變態度,親切了起來。
「韓大哥,咱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叫我盧小姐太過生疏,不如直接叫我珊珊就行了。」甜甜的嗓音裹著溫柔的話,任誰也無法拒絕她。
哼,想跟她裝做不認識,她就愈想和他更親近!
「好。」韓定波從容不迫,答得乾脆。深如黑潭的眼瞳,瞧不出任何蛛絲馬跡。「珊珊,就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家,有什麼需要就儘管說,立陽——」他轉過頭朝言立陽吩咐道:
「差人帶珊珊到她的廂房。」一句話結束這場尷尬。
韓定波完全不著痕跡,就讓她沒有機會再做出任何的回應,只能順從他的指示——而她是客,又拒絕不了。
旁人或許看不出來,但她清楚得很,他是壓根兒不想再和她說話,是怕露餡兒嗎?
從那之後,她連著好幾天都沒有再見到他。
* * *
宜春苑
「我以為你打算回去了。」桂娘說。不然怎麼會再來看她?
她們母女倆沏了一壺茶,好整以暇地在房裡閒聊著。
「我原先預料也應該是這樣。」可是遇到了他,她說什麼也要留下來!
纖纖素手捧著瓷杯,左右搓弄,她嘟著嘴,不開心極了。歎口氣,她放下瓷杯,悶悶不樂地問說:「娘,用什麼方法才能得到一個男人啊?」她已經五天沒見到韓定波人了。
五天,足夠讓一個人想清許多事。
她確實沒想到,自己一直放在心上的人,竟是自己未婚夫婿的兄長。
是命運在捉弄人嗎?不,她不怎麼想。
當年偶然巧遇,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機會見到他,如今再相遇,不是命運在捉弄,而是老天有意的安排——
給她一場戲碼,要怎麼演,決定權在她!即使這男人一開始就表明態度,完全漠視她,只把她當成韓家未來的媳婦看待。
但她依然不改初衷。
「女兒,你不覺得應該先告訴我,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嗎?」她聽得一頭霧水。「你……跟韓家的親事出了問題?」桂娘刻意拐個彎問,不然她問跟「男人」有關的問題做啥?
「沒事。」
「更沒事?」桂娘一臉懷疑。
「我只是隨口問問。」其實她心裡早已有譜,只是一直見不到他人,好煩吶!
「喔,沒事就好。」桂娘瞄了她一眼,眼底藏著幾分洞察人心的世故。
「唉,對了,你剛問說要怎麼得到男人這事啊……問我就對了。那還不簡單,用『身體』呀!」想當然,她就是靠這吃飯的!
原本扁著嘴的珊珊,聞言輕笑一聲,值道:「才不要,用身體得到男人,算什麼英雄好漢!」很江湖的口吻。
「唷,你想學人家充好漢啊?行,那就用武力逼男人就範吧!反正『強摘的瓜最甜』!」
啊?珊珊愣了下,旋即明白她娘是在說反話,噗嗤一聲,母女倆笑成一堆,各自想像著男人被她們「用強」的模樣一個是被綁在床上,一個是被吊在樹上,然後再被嘿嘿嘿……以下跳過。
哈哈哈
桂娘快笑岔了,她輕撫胸口稍微喘口氣,頗富意味地輕睬珊珊一眼,問道:「女兒,換娘問你一件事——」
「嗯?」
「你真的一開始就打算乖乖地嫁到韓家嗎?」不具世故、不具刺探的口吻問她,桂娘知道只有這樣她女兒才會說真話。
她的女兒變了,從上一次看到她就察覺到的。在父母面前乖順的她,其實非常有自己的想法。瑩亮的水眸往旁飄了下,又極快地將視線調回桂娘身上。她神色篤定,說:
「就算早先有什麼想法也都過去了,現在的答案是,會。」不管之前她有什麼計劃和打算,這一切都在見到韓定波的時候全被打亂了。現在的她只往前看,只想爭取到他的青睞。
「你變了。」桂娘說出心裡的想法。「不再是當年那個十二歲的小女孩了。」
珊珊眨眨眼,故意誤解桂娘的意思,撒嬌般的說:「哎唷,人家都說女大十八變嘛,我變得更美也是理所當然的呀!」
「你呀——」桂娘習慣性用食指點著她的粉額,輕斥道:「就算什麼都變了,愛『耍賴、耍嘴皮、耍把戲』的個性是絕對不會變!」
珊珊握住桂娘的手,窩心的拉到胸前,笑說:「人家都說母女連心,果然沒錯!我就是要用這副個性得到我要的男人!」
桂娘微怔。她不是說要乖乖嫁到韓家了嗎?
珊珊明白她娘的疑慮,只說:「娘別多想,你儘管放心,我下次再來看你的時候,就是韓家的人啦。」
她真有把握?
* * *
傍水臨池的樓閣裡。
「還沒找到他?」詢問的口氣裡隱藏著盛怒。
「我已經派人往北邊找,他可能是跑去定睿那兒。」韓定睿,韓家老三,負責韓家在北方的礦業。「就算他躲進礦坑裡,也要把他給我找出來!」啪——怒火難消,他只好拿桌案出氣。
言立陽直想搖頭,可惜了這上好的檀木桌。
「定波,有件事我一直想說。」他頓了下,看一眼韓定波,知道他願意讓他繼續說下去。
「跟盧家的婚事只是說定,又還沒下聘,其實還是有轉圜的餘地。」
「你要我退了這門婚事?辦不到!」
「不,我知道這門親事對韓家的重要性。韓家的未來,還有我們與京城的關係,都能靠這門親事而獲得更大的利益,只不過,你是不是可以考慮——」
「沒什麼好考慮的。」韓定波決定不讓他再說下去,他知道他後面想說什麼。「把定洵找回來,所有的事情就會有圓滿的結果。」
言立陽知道勸不了,現下除了找回韓定洵,似乎沒有其他的法子了。思及此,腦中卻突然閃過一個莫名的念頭,還來不及成形,就被門外極輕微的騷動聲給打斷。
「誰?」言立陽動作極快奔至門口,倏地將門打開。
盧珊珊防備不及,一個踉蹌,若不是言立陽眼明手快的扶住她,她鐵定會當場跌個「狗吃屎」。
「謝、謝謝——」好尷尬,她話說得結結巴巴。
「你沒事吧?」言立陽一臉關心,不帶任何目的,卻不解她為何躲在門外偷聽?
「ㄨ……」珊珊才做出「我」的嘴形,就被韓定波打斷了原欲出口的話。
「有事嗎?」低沉的嗓音似一道冰牆隔在珊珊和言立陽之間。
言立陽背對著韓定波,沒讓他瞧見自己微皺英眉,對他的口氣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表情。
他似懂非懂那口吻所代表的意義,於是有技巧地放開珊珊。
「嗯,我找大哥有事。」她說。珊珊一心只想見到韓定波,無心多留意他太細微的異樣。她可是在閣樓外守了好幾天,好不容易才逮到這個機會和他面對面說話呢!
這兩個人從第一次見面,圍繞在他們四周的氣氛就是不太對,對此,言立陽不願多想更不願意淌渾水,決定走為上策。
「你們聊,我先去忙。」
「先別走。」韓定波叫住他。「等珊珊把事情說完之後,我還有事找你,你先留下來。」
聞言,盧珊珊深吸口氣穩住自己,這男人就是擺明不想和她獨處!好,我鐵定會讓你失望,我黏定你了!
言立陽只是溫和一笑,並不表示意見。他安靜地坐在一旁等他們談話結束。
「我是想問大哥,二哥什麼時候回來?」她柔聲問道,一副婉約小女人的模樣。這可是她在盧家做了六年名門閨秀的成果呢!
「就快了,定洵差人捎了口信回來,說再過幾天就到家。」
幾天?坐在一旁的言立陽真是為他捏把冷汗。
「這樣啊——還是說我先回去好了,反正我和二哥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有得是時間相聚。而且我還沒過門,一直待在這兒也怪不好意思的。」說罷,她還真的做了個不好意思的表情。
「你太客氣了,既然都快成一家人,就不必太拘謹。更何況,定洵他一直很期待能見到你。」韓定波沉穩說道,然俊儔的臉龐,卻流露出一股機沉。
不讓她走,是以為她會去跟爹告狀,壞了婚事嗎?他太小看她的心機了。盧珊珊心想。
仍然默不作聲的言立陽,看著他們倆一來一往,直覺這兩個人好像是在演對手戲啊!突然間,他靈光一閃,早先莫名的念頭又浮現,正一點一滴的在他腦海中慢慢成形。溫和的臉龐掠過絲絲笑意,卻沒有人發現。
「既然大哥這麼說,那——我就聽大哥的話,再待下來。」嘿,是你不讓我走的唷!到時候可別怪我賴著你!
秋波又流轉,這柔婉的小女人咬咬唇,躊躇了下,再說:「不過,我希望待在韓家這段期間,能為二哥、為韓家幫點忙。」溫柔的水眸楚楚凝著他,就是不想讓他說出任何一句否決的話。
「可以嗎?」輔以甜絲絲的嗓音,更烘托出這小女人無邪的心思。
「可以。」他允諾。「你想做什麼?」
「我想在韓家商行幫忙。」話一落,韓定波一臉怔然,因為他這時才明白——
他中計了!
於是乎,傍水臨池的樓閣,成了他們倆每天相見的地方。
韓定波都是在這裡處理全國商行的生意和帳目。
這就是他平日的模樣嗎?
專注、沉著、穩重、處理事情起來有條不紊,甚至是一絲不苟。
他的容貌和三年前一樣,沒什麼多大的變化,若是非要細分,那就是變得更內斂成熟,尤其是那雙漆黑如暗夜的眼睛,讓人摸不著邊,只消一看,就像是沉入無止盡的黑洞裡,再也找不到出口似的。
「你有沒有在聽?」低沉的嗓音喚回她漫遊的神志。
「有、有、有。」他說到哪兒啦?現在是到哪一家商行的帳目啊?
她的容貌也沒有太多的變化,一雙瑩亮如夏夜星空的眼睛、輕勾嘴角就漾滿笑意的唇瓣,而那張精琢的瓜子臉兒只有巴掌大,天生就是要讓人捧在手心裡。若說有什麼不同,就是在秋波流轉時,多了點成熟嫵媚的神韻。
哎呀!珊珊在心裡叫道,只顧著欣賞「美色」,差點就忘了費心跟他獨處的目的!
「我、我可以休息一下嗎?」她眨眨眼,怯怯一笑,朝坐在書案對面的他懇求道。
「嗯。」韓定波平淡無奇的允諾一聲,然後繼續低頭做他自己的事。
珊珊輕吁口氣,隨即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順便環顧一下房內的擺設,這是她第一次仔細瞧這房間裡的佈置。簡單、樸素、卻不失高雅。
慢慢地,邊看邊朝他移動……不時偷瞄仍在案前查核帳本的他。
就在距離他幾步時,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
「大哥,你聽過江南最近這幾年崛起的『湖幫』嗎?」
她的話引起他的注意。他當然知道,「湖幫」原本只在江南一帶做買賣,近來卻在黃河一帶動作頻頻,似乎有意北上經營,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成為他的競爭對手。
「你也知道?」
「嗯。」珊珊頷首。「我在江南聽過他們不少事。」她不著痕跡地,偷偷將裙擺踩住。
「這讓我正好想到——啊——」就她走向韓定波時,不知道「絆」到什麼東西,整個人突然往前傾——嗚,一定會跌疼的啦!
未料,卻沒有預期的痛感?她跌入一個厚實的胸膛裡。
呵呵。
盈盈水眸瞠著他,顯得有點慌、有點無措,纖纖素手抓著他胸前的衣衫,還不住微微發顫。
不行,不能發抖,只是不小心跌倒而已,發抖太假了。
不明所以的人,會以為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意外,殊不知,這是她處心積慮的第一步,原以為得受點皮肉之苦,好跌在他跟前、腿側什麼之類的,等他扶起她的時候,打算再以一個跟蹈,落入他的懷抱中。
想不到,她竟是直接跌在他懷裡?!
不,這發抖不是做假的,她也不是正好跌進他懷裡,而是他搶在她跌倒之前抱住她!
天呀,她的第一次接觸,竟是如此——
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