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大當婚 第三章
    丹-坎貝爾星期天的宏偉計劃是先睡個懶覺,再大吃一頓他特意買來的豐盛早餐,接著在健身房呆上幾個小時。然後就關在屋裡消磨一個下午,或者去逛M大道的音樂節。

    可是當太陽剛剛升起,他就發現自己醒了過來,並心煩意亂地再也難以入睡,他的計劃也隨之泡了湯。

    他煩躁不安地努力使自己睡著,這種時睡時醒的睡眠攪得他昨晚一夜沒睡踏實,每次當他迷迷糊糊要入睡時,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這真氣人,還不如起床。

    他沒有道理去想萊娜-德雷克,就那麼一會兒的接觸和瞭解不過是一個漫長而又平靜的晚上的一段短短的插曲。他們彼此客客氣氣,從見面到認識,無聊地談了幾句,然後好見好散。

    他把她送回家。一路上他有意把車速放慢些,注意每一個轉彎並柔和地踩剎車。他們在她家門口冷淡地握手道別。他敢肯定對於分手他們雙方都有如釋重負之感。

    所以,她還不斷跑進他的腦海,他還清楚地記得在舞場上怎樣摟著她,怎樣聞著她身上的氣息,怎樣眼看著她的眼睛在與他共舞中變得溫柔、迷濛,就太荒謬了。

    就是因為她那張臉,僅此而已。他是被那張臉打動了,當然,是從藝術角度上來說的。

    既然如此,他早早地去了健身房,在那兒呆了幾個小時,努力用運動和汗水消除心中的煩躁。他對自己說現在感覺好多了,頭腦更敏捷,思路更清晰了。回到公寓時,他開始準備豐盛的早餐。

    他把立體聲音響放得震天響,把黑汗衫袖子擼得高高的,開始煎燻肉。他感覺很輕鬆也很愜意,於是跟著約翰-福格蒂唱了起來並打了幾個雞蛋準備做炒雞蛋。

    這時電話鈴響了。他一手把煎得脆脆的燻肉往出鏟,一手接電話。

    「這麼說,你起來了並且正在忙乎,」丹尼爾在電話裡笑著說,「把音樂聲擰小點兒,孩子,否則你什麼也聽不見。」

    「稍等一下。」

    丹-坎貝爾怎麼也找不到遙控器在哪兒。每當他需要這東西時,總是找不著,他不得不走到起居室用手把音量調小。回來路過廚房時順手抓起一片燻肉。

    「是的,我起來了並且正在忙乎,」他對著話筒說,「我已經從健身房回來了,正準備喂肚子。」

    「燻肉和雞蛋嗎?」丹尼爾無限懷念地歎了口氣。「還記得以前每到星期天早晨我總是吃這些。現在你祖母生怕我膽固醇高,把我管得很嚴,不讓我吃。現在我能夠看看燻肉就算是走大運了。」

    「可我現在正吃著呢,」丹-坎貝爾頑皮地笑笑,故意誇張地大聲咀嚼,「真香死了。」

    「你這個小虐待狂。」丹尼爾又歎了口氣。「別忘了我一大早給你打電話是為了對你表示感謝。我衷心希望你和那姑娘在一起度過的夜晚沒有使你太痛苦。」

    「再苦我也挺過來了。」

    「好,那就好。我知道你的時間很寶貴。她不是不迷人,而是她不是你感興趣的那類女孩兒,等我們再給你物色一個更活潑可愛點兒的。」

    丹-坎貝爾對剩下的一點燻肉蹙了蹙眉說:「我可以自己物色。」

    「好啊,為什麼不可以呢?不要老把自己和油畫和畫布關在一起。哈,應該出去追求適合自己的女人嘛。你知道你祖母老放心不下你。她總說你一天到晚把自己關在那間悶不通氣的公寓裡,挨那些油漆味熏,還不憋出病來。」

    「可也是。」丹-坎貝爾對這套規勸的話已經熟得不能再熟,甚至可以倒背如流了。他一邊聽,一邊又抓起一片燻肉。

    「你住的地方簡直像個豬窩。你這個年紀的人應該有個像樣的家,一個賢惠的妻子,一群吵吵鬧鬧的孩子。不是我愛嘮叨,你的想法我並不反對。記得在認識你祖母之前,我也經常百無聊賴地和某個絲毫沒有共同語言的姑娘在一起消磨時光。你所需要的是志同道合和情投意合。千萬別把自己的大好時光和精力白白地浪費掉去對牛彈琴。你和小琳達恐怕就談不來。」

    「萊娜,」丹-坎貝爾咕噥著說,心裡無端地湧起煩惱,「她叫萊娜。」

    「哦,對對,是叫萊娜。這名字挺怪是嗎?算了,管她叫什麼呢?就這麼定了,你不用再在她身上浪費時間了。你打算什麼時候來看你祖母啊?她很想你。」

    「我盡快去。」丹-坎貝爾沉著臉把剩下的燻肉扔回盤子裡。「萊娜怎麼不好了?」

    「誰?」丹尼爾在海尼斯港他的城堡辦公室裡連忙把話筒摀住,以免他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聲傳過去。

    「萊娜,」丹-坎貝爾在牙縫裡重複著,「萊娜怎麼不好了?」

    「哦,沒什麼,沒什麼不好的。她年輕漂亮,舉止大方,挺好。只是不太適合你。她太冷漠了點,不是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的父母像兩塊木頭一樣又堅硬又呆板。好了,吃你的早飯吧,抽時間過來看看你的祖母,省得她沒完沒了地衝我嘮叨,嘮叨得我都煩了。」

    「好的,行。代我問候她。」

    「哦,我會的。」丹尼爾放下電話,心想他的孫子不知道要過多久才會去拜訪漂亮的萊娜-德雷克。

    過了不到一個小時。丹-坎貝爾發現他已經沒有胃口了,他把打好的雞蛋糊統統倒在洗滌槽裡,把素描簿、鉛筆和炭筆放進一個磨舊了的皮包裡,往肩上一背,決定步行去萊娜家,給自己留點思考的時間。

    顯然,祖父說得有道理。但是老頭兒那麼肯定地把她排除了,這使他深受刺激,尤其是老頭兒還要給他物色更合適的候選人供他擇偶成婚,更是深深激怒了他。

    他完全有能力自己物色和選擇對象。

    他的確沒把萊娜往那方面想。他只是想去為她畫素描。既然他們已基本上說定他可以今天去,那他索性就去一道。

    他敲門沒有人應。他有點氣惱地把包換了個肩,對自己說還是明智點去M大道吧,到那兒畫幾張素描電挺好。但是這時他隱約聽見從打開的窗戶裡傳出歡快流暢的肖邦鋼琴協奏曲。

    他聳了聳肩,又試著敲了敲門,發現門是虛掩著的,於是走了進去,「萊娜?」

    他環顧四周,因為昨天晚上她連門都沒讓他進,反倒使他對這裡產生了興趣。門廳的地板和牆圍是純木的,打磨得很亮,漆成淺咖啡色。一張舊式折疊桌上擺著一瓶白色鬱金香。

    牆上的兩幅鉛筆素描映人他的眼簾——是街景寫生,對靜物和運動物體的觀察和描繪深入細膩,淋漓盡致。他跨上樓梯,把手放在光滑的旋轉扶梯的柱子上,想上去看看她在不在,後來又決定還是先看看一樓再說。

    一樓是客廳兼書房,擺著華貴的傢俱,碼著一排排書,散發著皮革味和玫瑰花的芳香,她不在這兒。他順便看了一下起居室、餐廳和廚房,對她的愛好和風格一目瞭然。

    整潔、傳統、高雅——略帶修飾和點綴。她屬於保守型的女人,喜歡美好的事物,愛好典雅的傢俱、書籍和音樂,喜歡把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條。

    他從廚房的窗戶望見她正在院子裡,方方正正的院子四周用鮮花圍起。萊娜正在院裡栽種郁企香和黃色三色堇。

    她手上戴著一副淺黃色園藝手套,頭戴一頂寬邊草帽,米色休閒褲上紮著一條褐色圍裙,身穿一件薄薄的套頭衫。他覺得這一切看上去很像某個鄉村風格雜誌上刊登的一幅休閒的早晨園藝活動的時裝照片,和諧而優雅。

    光線很好,陽光透過剛剛長出的嫩枝綠葉柔和地灑在院子裡。他在原地迅速畫了三張素描。她幹得那麼認真,讓他覺得好笑又有趣,她用鐵鍬把土翻起,混上一些肥料,小心翼翼地把花秧磕一磕放入剛挖好的坑裡,再輕輕地把坑添滿土,夯實。

    花秧栽得整整齊齊,像一列受檢閱的士兵。他笑著走到院裡。她正全神貫注於初次嘗試種花,紗門「砰」地一聲響,猶如一顆子彈射入她的心臟。她渾身猛地一抖,有點不知所措,鐵鍬和三色堇掉到地上。

    「對不起,嚇了你一跳。」

    「怎麼回事?你是怎麼進來的?」她一隻手握成拳頭壓在心臟上,兩眼吃驚地盯著他。

    「我從屋裡過來的,叫門沒人應。」

    他把皮包放在院子中央一張鐵桌上,上面有一本園藝書,正翻到有關植物栽培的內容,然後走過去把散落在地下的花拾了起來。

    「你怎麼能私闖民宅?」

    「門是開著的有什麼不可以?」他蹲在她旁邊給她遞花秧,「況且我告訴過你,我要來的。」

    他身上有股香皂味,而且行動起來像一頭體態優美的巨豹,她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你沒說過。」

    「是昨天晚上說的。你應該把它們栽成一片,而不是栽成一行,栽成一片,那多帶勁。」他瞇著眼睛,扶住她的下巴,把她的頭轉向左邊,「我說過我要畫你的臉。」

    她猛地推開他,倒不是被他關於園藝新嘗試的意見惹怒了,而是不願被他觸摸。「我怎麼不記得有這麼回事?」

    「我們跳舞的時候說好的呀。這兒的光線不錯,這很好。」他站起來去取紙。「你要是願意可以繼續幹你的活。」

    他們跳舞的時候?她蹲在地上使勁回憶,可實在想不起他們跳舞時說過什麼,只記得她當時有點胡思亂想。

    他坐在那兒,翹著兩條長腿,手裡握著一支鉛筆。精緻靈巧的椅子頓時顯得又矮又小,很不協調。「你不用故意擺姿勢,」他朝她微微一笑說,那笑容彷彿直入她的心底,「就當我不在這兒。」

    這就好像無視畫室裡臥著一頭體態優美的巨豹,她心想,「你盯著我,我沒法幹活。我本來想把這些都栽完,廣播說今天下午有雨。」

    「沒栽的也就那幾棵了,不如先歇歇。」他用腳把另一張椅子從桌邊向外推了推。「坐一會兒,說說話。」

    她站了起來,摘下手套。「我們不是話不投機嗎?」

    「是嗎?」他懂得如何耐心地利用自己的微笑取悅一個不太高興的模特兒。「你喜歡音樂,我也是,我們就談談音樂吧,你很喜歡肖邦。」

    她把手套塞進口袋裡,「我想刺耳的風笛最適合你。」

    他皺起了眉頭,「這麼說你討厭風笛?」

    她長吁一口氣,勉強坐下來。「聽我說,恕我無禮,不過……」

    「你沒有無禮,除非你想那麼做。你受過很好的教育,笑起來很美。」他一邊快速作畫,一邊發表評論,「就是笑得太少,太吝嗇。」

    「對我喜歡的人我就不這樣。」

    他撇了撇嘴說:「瞧,你想無禮了吧。」

    她忍不住笑了,但是笑聲戛然停止,因為他上前一把把她的帽子摘了下來。她又好氣又好笑,不知說什麼好。

    「擋住你的眼睛了。」他說著把帽子扔在桌子上。

    「原來是這麼回事,」她迷惑不解地看著他向後靠去,「如果我說得不對你就糾正我,不過從昨天晚上來看,我認為我們有點合不來。」

    「那又怎麼樣?」

    她欲言又止,心想,真怪,他的認同反倒使她有種受侮辱的感覺,「這麼說,你到這裡來就是為了給我畫素描?」

    「我喜歡你的臉,生動,有女人味。眼神充滿性感,臉部線條優美。但我並不是被你的美貌吸引而別有用心想勾引你。」

    「你的坦誠令人欣賞。」她冷冷地說。

    「不,你並不欣賞。你不高興了。」他翻過一張紙開始試畫。「這也是女人的弱點。幹嗎因為我們都承認不是一個類型的人就不高興?是也好,不是也好,並不意味著你不美麗,你是美麗的。請把頭向左邊偏一點兒,把頭髮向後捋一捋。」

    他身子向前親自動手,手指擦過她的臉頰。他們倆人都不動聲色。

    可她的心怦怦直跳,儘管她告誡自己這是愚蠢的條件反射,但還是跳個不停。剛才還是溫暖、舒服的陽光突然間變得灼熱,她的嗓子也突然變得乾渴。

    「你的皮膚真好。」他說得慢悠悠,輕飄飄,彷彿不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他的手指向下摸到她的下巴,又沿著下頜向下,感覺到她的喉頭處脈搏跳動得有力且不規則。

    他希望他的嘴能在那兒,就在那兒,感受那有力的跳動。

    隨便些,盡量隨便些,他命令自己,又抓起了鉛筆。他的手指似乎有點兒不聽使喚,他簡直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他的素描。

    「我以為……」她清了清嗓子,「我以為你們現代派畫家只畫靜物呢。」

    「什麼打動我,我就畫什麼。」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眼睛,鉛筆又開始划動。「很顯然你在某些方面打動了我。」

    放鬆些,她告誡自己,桌子下面那攥緊的拳頭放鬆開來。「幾年前你在紐約舉辦過一個畫展。我沒看,可我的一個朋友看了。」

    「那就對了。我也不常去德雷克購物,可我媽常去。」

    萊娜格格笑了起來,如花的笑靨使他幾乎為之失神。「好了,我們終於扯平了。下面該幹什麼?」

    「我們可以聊聊天。你回到華盛頓感覺如何?」

    「非常喜歡。我很喜歡這所房子、這個地區。」她回頭看了一眼剛剛栽上的三色堇。「我想在這兒建個家,」她的眉毛挑了起來,「你說栽成一片是什麼意思。」

    「嗯?哦,你是說花?鮮花簇擁成群,爭奇鬥艷,總比稀稀落落一枝獨秀要好。」

    「你說得有道理。」她的眼神變得溫柔了,嘴唇又彎成了曲線。「我只會生搬硬套書本知識,而你這樣靈活運用才會少犯錯誤。」她把頭轉了個角度,斑駁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使這張臉更加生動迷人。「不過你是以藝術家的眼光觀察事物,你大概並不擔心犯錯誤不犯錯誤的。」

    「是不太擔心。」但是他意識到他倒是擔心此時此刻在她面前犯錯誤。這裡有明媚的陽光,美妙的音樂,她身上散發出芳香,還有翻開的泥土和盛開的鮮花。

    「可我擔心,所以我要認真地計劃每一件事,避免走彎路。」他身上的某些東西強迫她,幾乎是要求她來個急轉彎,就像昨天他開車時那麼野蠻,那麼疾速。她能想像得出。

    她提醒自己,照那種開法,一個女人會突然間被無情地碾個粉碎。

    「我看就這樣了。」他把紙塞進包裡。他不得不走了,否則他將會幹出蠢事來,比如再摸摸她等等。「非常感謝。」

    「謝謝你能來。」她站了起來,有想送送他的意思。但是他們只是不即不離地站在那兒。

    「我知道怎麼走。」他先邁出了一步。預感到如果她和他一塊兒走進屋裡,他會失去控制幹出那件蠢事來,比如把她拉過來,長長地、美美地品嚐一下那紅唇的滋味,再把她拖到地板上在肖邦鋼琴協奏曲的伴奏下幹出更出格的事來。

    「那好。好了……再見。」

    「好吧。」他拿起書包,轉過身去,就在他快走進屋子離開的一剎那,他又鬼使神差地轉過身來。她仍然站在那兒,頭上頂著陽光,夢幻般的碧眼水汪汪地望著他。

    「史密斯索尼亞畫廊有個達利畫展,星期三開始,我七點鐘來接你。」

    不,我決不去。「好的,」她吃驚地聽見自己在說,「那太好了。」

    他點點頭,大踏步地走進去。他一直到正門,才開始暗暗地咒罵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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