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沾著一點的水,輕輕劃過乾裂的嘴唇,撫過臉頰上的紗布,「玄,喝一點水好嗎?你什麼都不吃,又不喝水,太傷身體了……」
旗奕坐在床沿,看著偏過頭去的韓玄飛。
「我讓人煮了點瘦肉粥,你吃一點好嗎?光靠輸液是不行的……你再不吃東西,胃就要受不了了。你身體這麼虛,胃再壞了,會很難恢復的……吃點好嗎?……要不先喝點水?」旗奕小心地摸著韓玄飛的頭髮,低聲下氣地勸著。
韓玄飛目光冷漠,根本不看他,對他的話沒有任何的反應。旗奕難過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玄……對不起……」他的聲音很低,帶著一點沙啞,
「之前我的確是很恨你。
「你也許不知道,被自己最愛的人欺騙的滋味!在得知自己深愛著的人,一心想把自己置於死地的感覺。這種痛讓我無法思考,心痛得讓我以為,我就會這樣活活痛死掉!
我當時真的是氣瘋了,死了這麼多人,縱橫倒了,大家拋家棄子的逃出國,連為我付出那麼多的哥哥,都差點因我而死。而這一切都是我最愛、最信任的人幹的!我這麼愛他,可他一直在騙我!我實在受不了。我恨得只想用最殘酷的方法殺死你,我想讓你後悔,後悔這樣對我!
可我終究還是狠不下心……我逼自己狠心,可還是沒辦法……我好痛苦!痛苦得真想死了算了!」
旗奕緊緊抱住懷裡的韓玄飛,輕輕地吻著他的頭髮……
「對不起,我那樣對你……我知道你很恨我,我不敢求你原諒我,可是,我不能讓你死!我沒有辦法看著你死……對不起……」
旗奕低下頭,用滿是痛苦的眼神注視著韓玄飛。
「我很愛你,而我以為,我打動了你,你也愛上了我……我抱你的時候,看著你的眼睛,我以為我看到了愛情,很深,像我一樣。 覺得好幸福,我常常在心裡感謝上天,感謝它對我旗奕這麼厚愛,把我最心愛的人賜給了我,讓我能擁有他,讓他的心裡能有我…… 可我錯了,這一切都是假的……」
一股熱流直逼到他的喉嚨,幾乎要衝上頭頂,讓他無法說下去。他困難地壓仰著,側過臉,不想讓韓玄飛看到他眼裡的淚光。
韓玄飛閉上了眼……
「想到你根本就不愛我,我就心痛得要流血。一想到你在我們最幸福、最激情的時候,心裡都是在恨我的,在想著如何把我投入監獄,我就……」
淚再也不受控制,流了下來…… 「我知道這不能怪你,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一開頭就是我強迫你的,你恨我也有道理……可是我真的很愛你,我是真心的……」
靜靜的病房裡,只聽到旗奕壓制不住的哽咽聲。
「我寧願你一槍殺了我,在我抱你的時候,在我最幸福的時候。不要讓我知道這一切,不要讓我知道,你對我的溫柔都是假的……」
「…… 玄,我愛你,我不會再傷害你了,我永遠陪著你!你的身體會好的,我找最好的醫生給你治,你會好起來的!」他滿臉是淚,頻頻吻著韓玄飛的臉。
「你先喝一點水好嗎?你再不吃東西,醫生就得……就得給你強制進食了,求求你先喝一點水,好不好?」
看著韓玄飛一無反應,旗奕猶豫了一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俯下身把水注入韓玄飛的嘴裡。
水被緊閉的牙關阻擋住,流下了臉龐。旗奕又傷心又無奈,流著淚,看著表情冰冷的韓玄飛。
「對不起……」他用很低的聲音在韓玄飛的耳邊說,小心但是強力地撬開韓玄飛的牙齒,再次餵水……
可他剛鬆開嘴,還沒來得及直起身,韓玄飛就一口,把被強灌進的水全部吐到他的臉上,滿臉嫌惡地瞪著他。
旗奕反射性地閉上眼,卻沒有躲閃。他低著頭,任水從臉上慢慢地流下……過了好久,他才再次喃喃地說:「對不起……」
他不敢正視韓玄飛忿恨的眼神,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門外,向等在門外的護士點點頭。
看著醫生走進病房,旗奕沒有勇氣跟進去。他無力地跌坐在門外的椅子上,聽著門裡隱隱傳出的聲音。
他現在再也沒辦法看韓玄飛受苦了!他曾施加在韓玄飛身上的酷刑,那種讓人想都不敢想的侮辱……
他恨我!我永遠也得不到他的心……永遠也得不到!
強烈的心痛讓旗奕死勁地抱住自己,使出全身的勁才壓下當場痛哭出來的慾望。每想到這些,他的心就像被刀刺穿的痛!也許,心,真的被刺穿,也不會有這樣的疼痛!
……馬上,就要為死去的人舉行祭奠了……
祭奠!
說是什麼都不想,又怎能不想?
那些因我而死、為我而死的兄弟……
忠叔……
我跟他說,我要養他到老,讓他安養晚年……每次聽到我這樣說,他總是很開心,總是笑呵呵說小奕長大了,能養忠叔了,忠叔不怕老了沒飯吃了……
可他死了……為了我……
活著太痛苦了……
也許死亡對於我們,倒是最仁慈的方法,不用再嘗盡這種心被活活撕裂的痛苦,不用去面對兄弟們怨忿的目光……
可是,這世上並沒有黃泉路,能讓我陪著他一起走……人只有這一輩子,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我再也看不到他了,再也沒辦法抱著他,感受他的溫度…….
只有活著才有希望,才有可能讓我彌補他,才有可能再看到他的微笑、讓他幸福……
……
我想跟他在一起……
我不想放開他……
靈堂是早就設在那裡的。
旗揚一到日本,第一件事,就是秘密租了一幢小樓,把為他而死的兄弟的靈位設在樓下大廳,他自己就住在樓上。
在得知忠叔和財務也在同時喪命,旗揚把他們的牌位一併供在這間屋子裡。
這次是因為陳君毅到了日本,旗揚決定專門為死去的兄弟舉行一場公祭,讓縱橫所有的人都來拜祭這些逝去的兄弟。
整間屋子白布環繞,淡淡的香煙輕輕裊裊地穿行其中,像是靈魂在輕飛,戀戀不捨地纏繞不去……
旗揚站在黃藍相間的花圈中,看著眼前的五個靈位,喉嚨像是被東西堵住,淚溢滿了他的眼眶……
縱橫倒了!他十幾年的心血。這些跟著他這麼多年,相濡與共的兄弟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靈位裡的氣氛肅穆莊嚴,低低的抽泣聲充滿整間房子。
照片上熟悉的容顏,帶著或飛揚或靦腆的笑容,看著自己生前的好友、兄弟……
陳君毅站在靈前,看著自己弟弟那照片上生氣勃勃的笑臉,仍然無法相信,他那個總是充滿活力,蹦蹦跳跳到處瘋的弟弟,就這樣永遠的走了……
「哥哥對不起你,我不應該讓你進縱橫,我以為我把你帶在身邊,可以保護你,可我錯了。對不起!」
淚從他臉上滾落,他癡癡地凝視照片裡的弟弟,表情很柔和……「強強,哥哥好捨不得你……」
門打開,又有人陸續走了進來。屋子裡的哭泣聲陸續止住,幾乎所有人都看向來人。
旗奕帶著劉明致等人,走到靈前,默默地鞠了三個躬。他的視線掃過照片,但很快就低下來,走到陳君毅面前,低聲說:「請節哀!」
陳君毅聽到這句話,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抬起頭冷冷地看著旗奕,「不知道奕哥叫我如何才能節哀?」
旗奕痛苦地看著陳君毅,說不出話來,
「對不起……」好半天,他才從堵住的喉嚨裡掙扎出一點聲音。
「對不起?」陳君毅重複了一句,他的笑變得苦澀。他轉頭看著陳君強的照片,看著那個對著他笑得很燦爛的男孩,不再說話。
「他人呢?韓玄飛那個混蛋人呢?帶他上來!」旁邊站出一個壯實的男人,狠狠地擦了一把淚,高聲叫著。
劉明致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旗奕,走出門。不一會,他推著韓玄飛走了進來。
韓玄飛表情淡漠。他像是根本沒看到滿屋子的人,沒有感覺到那些投射到他身上的仇恨的目光,只是看著面前的照片。
「奕哥,你準備把他怎麼處置?這些人可都是被他害死的,我們大家也都被他害得有家不得回……」
「什麼怎麼處置!一槍斃了,告祭兄弟們的亡靈……」
「對,若是奕哥狠不下心,由我們動手!」
「你這個兇手,怎麼能坐在靈堂上?你得給被你殺死的人下跪!」
在吵雜的人聲中,突然響起一聲爆喝,一個人大步走上來,一把抓起輪椅上的韓玄飛,粗暴地把他推倒在地上。
站在一邊的劉明致不知道該不該阻擋,猶豫中,韓玄飛已像個破布娃娃似的被人丟出去,沒有一點的掙扎之力。
旗奕一看到韓玄飛被推倒,本能地想上去扶他。他往前走了兩步,卻又停下,沒有再動。
「奕哥,你還捨不得殺他嗎?你喜歡漂亮的男人,嗯……我們兄弟們都可以幫你找!」
「是呀,奕哥,反正他已經殘廢了,全身又都是疤,也沒什麼好玩的了吧?」
旗奕站在那,盯著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韓玄飛,沒有反應。
周圍的聲音慢慢靜了下來,所有的人都在等著他說話。
旗奕終於把目光從韓玄飛身上收回,轉身走到陳君毅面前,低聲說,「我、我知道應該把他殺了,為死去的人報仇……可是……他現在四肢都已經斷了,成了殘廢……能不能、能不能請你饒過他……」
「不!」 陳君毅立刻打斷旗奕,「他殺了我弟弟,殺了這麼多人!為什麼要饒他?」他一字一頓地說,兩眼通紅地瞪著旗奕。
旗奕被堵得說不出話,羞愧地低下頭……
可他不想放棄,他想要韓玄飛……
「我知道!不管怎麼說,他都該被殺!沒有可饒的理由……只是、只是……我還是愛他,我不想他死……」
「旗奕!你!」陳君毅氣得一下漲紅了臉,「他那樣對你!還差點殺了揚哥,你還愛他?我們這些跟著你十幾年的人,都比不上他一點?你、你……枉費我還一直把你當大哥!你、你根本就不配!」
陳君毅的話象重錘擊在旗奕心上,幾乎讓他站不穩身體。蒼白的臉變得慘白,他呆呆地站在那裡,像一個死人。
陳君毅看著這樣的旗奕,氣憤之餘,還是有點不忍心。他停住了嘴,無言地瞪視著旗奕……
旗奕抬起頭……
「你罵得對,我是沒有資格當你們的大哥!我不配!」他痛苦地看著陳君毅,「我連當你們的兄弟都不配,我旗奕今生今世是對不起那些死去的人,對不起你們!我會把我名下一半的財產拿出來,給那些死去兄弟們的家屬……我退出縱橫!」
他不看大家震驚的目光,,「我知道我這樣做並不能彌補我的過錯,也不能減少一點你們心裡對他的恨…… 可是,我沒有別的辦法……」
他回頭看韓玄飛。他看到那清澈的眼睛,正靜靜地注視著他……他的淚慢慢滑下……
「我很愛他,我沒有辦法讓自己不愛他……"他轉過頭,再看向陳君毅,「對不起……我是太自私了。可是……能不能放過他?」
「我求求你、求求你們,放過他。我帶他走,永遠也不再出現! 我求求你們……」
旗奕兩腿一彎,當場跪在陳君毅的面前,「是我旗奕對不起你們大家,我欠你們的……」
所有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過大的震驚讓他們一時呆住了,人像被定住似的全都動彈不得。
「求求你們饒了他好嗎?」旗奕的話驚醒了大家。劉明致、小方等人慌忙跟著一起跪下。
「奕哥!」「奕哥!」「奕哥你別這樣!」其它人驚惶地上來,想拉起旗奕,可是他死也不起身。
「奕哥你為什麼這麼傻?韓玄飛他根本不愛你,還這樣害你,讓你差點進監獄,你還對他這麼好?」陳君毅失聲尖叫,
「君毅,你就饒了韓玄飛吧!奕哥也很痛苦的。他也想對得起兄弟們,他……韓玄飛已被打成殘廢,這輩子也算是廢掉了!你也是知道奕哥是怎麼對他的,那也不是人能受得了的!你就放過他們吧!」
「是呀,君毅,不管怎麼說,韓玄飛在日本也救過我們的命。要不是他,我們早死了!你就饒了他吧!」
「住嘴!你們都給我住嘴!」陳君毅象被針扎到似的大叫,「死的又不是你弟弟,你當然不在乎!」
小方張嘴欲反駁,可看到陳君毅那可怖的神情,他嚇得又縮了回去,不敢作聲。
全場鴉雀無聲,除了站在一邊一直沒有吭聲的旗揚和他的貼身保鏢黑翼,幾乎所有的人都跪在地上。
陳君毅苦笑起來,「旗奕,你這是在逼我!」
旗奕搖搖頭,「不,我求你……」
「如果我不同意呢?」陳君毅盯著他。
旗奕回答不出。
「我跟你說,我不同意!我不要放過他!我要殺了他祭我弟弟!」他冷笑著,從懷裡掏出槍……
旗奕猛顫了一下,立刻又恢復平靜。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轉身抱起倒在地上的韓玄飛……
他凝視著韓玄飛的臉,很溫柔、眼睛裡有深深的愛戀和不捨……韓玄飛心一動,垂下眼,避開了他的目光……
旗奕露出很淡的微笑,輕輕歎了口氣,在韓玄飛的耳邊低語:「我愛你,寶貝!」他像是在抱一個最珍貴的寶物一樣,把韓玄飛摟在懷裡……
他抬起頭,對陳君毅說:「我想過了,如果你不肯放過他,我不攔你!是我旗奕對不起你們,我無話可說!」
他低頭吻了一下韓玄飛的額頭,「你可以殺了他!」他看到陳君毅不相信的表情,笑了起來,「真的,我旗奕說話算話!」
他把韓玄飛推開了一點,「你可以射他的頭,但請讓他死在我懷裡。」
陳君毅眼睛一亮,雙手握槍,就要對上韓玄飛的頭……
「不要!」
自始至終沒有出聲的旗揚衝了過來,插進兩人之間,用自己的身子堵住槍口!黑翼緊跟著也衝過來,他想拉開旗揚,卻沒有拉動……
「揚哥,你幹嘛?你快讓開!」陳君毅驚叫。
「揚哥小心,槍會走火的!」黑翼急得汗都流了下來,死命想拉過旗揚。
可旗揚抓住手槍不放,「君毅,旗奕是個死心眼,你若殺了韓玄飛,他肯定活不下去!我們旗家兄弟對不起你!可是,我就這麼一個弟弟,我求求你放過他們!」
他面無人色,滿臉的害怕和哀求,「我知道我不該這麼做,可是……他是我弟弟,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帶大,他就像是我兒子一樣,我不能讓他死!我求求你,你可以殺了我,不要殺他!」
「旗揚你讓開,這不關你的事!」旗奕跪在地上大喊!
旗揚沒有讓開,只是抓著槍管,哀求地看著陳君毅;陳君毅愣愣地瞪著旗揚,沒有動作;黑翼也不敢再亂動,他怕會把槍碰走火了,傷了旗揚……
三人一時僵在那裡。滿屋子靜悄悄的,所有的人都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
良久,陳君毅鬆開了手,往後退了一步,看著旗揚……黑翼趕忙從旗揚手裡拿下槍。
旗揚內疚地看著陳君毅,「君毅,對不起……」
陳君毅搖搖頭,「都是為了弟弟嘛……」他轉過身,拖著疲累的腳步,走出了房間。
旗揚又氣又傷心地看著死死抱著韓玄飛的旗奕,跺跺腳,也跟了出去……
旗奕抱著韓玄飛站了起來,所有的人都跟著站了起來……
劉明致扶正輪椅,想幫旗奕把韓玄飛放進輪椅裡。旗奕低聲說了聲謝謝,卻沒有鬆手,自己抱著韓玄飛走向門口。
到了門口,他停了下來,回過身,對跟上來的劉明致等人說:「你們不要跟我了,我不帶任何縱橫的人走,你們以後好好跟著揚哥吧……」
「奕哥!」劉明致哽住了。
「我們想跟著奕哥……」小方帶著哭聲說;
旗奕微笑了笑,「謝謝你們!」頭也不回的走出了門……
他小心地把韓玄飛安置在車裡,繫好安全帶……
劉明致推著輪椅,帶著劉明遠跟過來。
「奕哥,讓我弟弟跟著你吧!他不是縱橫的人,頭腦也不好,不能找別的事做。你一個人照顧韓玄飛總不方便,多一個人好些,可以輪流看護他。」
旗奕看了看可憐兮兮站在一邊的劉明遠,想想自己確實需要一個幫手。而且劉明遠一直照顧韓玄飛,也算是有經驗了,於是就點點頭,對劉明遠說:「上車吧!」
生怕旗奕不要他的劉明遠,一聽這話,立刻喜笑顏開,趕緊收好輪椅,鑽進車的後座。
「多保重,奕哥!我們永遠是你奕哥的人!」
旗奕笑了起來,這是他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露出的發自內心的笑容。他抱住劉明致,拍拍他的背,「你也多保重!」
他向站在房門口的小方、朱峰等人揮揮手,駕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