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雪谷琥珀的事情,雖然大型報紙和媒體保持了沉默,有不少地下小報的相關報道很多。
採用了一種不高明,然而有效果的方式。類似用大喇叭大聲說"這件事情我只悄悄告訴你呀"的方法。
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卻讓每個有眼睛的人,可以清楚明白它們要說什麼。
某國的公主秘密出行我國了。
某國的公主,在隨行人員的保護不力下,私自逃跑失蹤了。
據說那位公主,即將度過16歲的生日。最大的願望是有機會作為普通人,快樂地生活幾日。
為此她謀劃了很久,在貼身保鏢的飲料裡下了藥。把先前15年裡所有的乖巧天真作為誘餌,欺騙了很多人。因為每個人都以為,她是天真到有點傻傻的女孩子,居然在萬千不可能裡確實讓她逃脫。
穿了隨身女傭的衣服,跑出了比江面還要大的房子。
這個公主,養尊處優。沒有接觸過"平民"的世界,連現在所在國度的語言,都不能說她說得好。偏偏就這樣跑了。躲開了她的隨行也罷了,居然也躲開了火眼金睛的記者。
不敢聲張地到處尋找,不知道她去了哪裡。掘地三尺尋不見。
終於過了四天五夜,回了下榻處。"據說"是本國少女的裝束,臉色慘白。
好歹用了個"據說",是因為公主這個逃跑,絕對是醜聞,因此雖然被紮在附近的記者拍到照片,當即被橫打銷毀了底片。
公主出逃這種事情,向來是市井喜歡的奇聞,相關方面即使施壓,地下小報紙依然要頂風報道,只是不敢報道完全地虛造罷了。沒有照片,就不敢不用"據說"。
當然也有人嗤笑小報記者的異想天開。
更有人寫信去報社問,如果真如你們那樣說,是公主去了民間,怎麼沒有艷事?既然是公主,去一次民間,怎麼會不帶回一位翩翩少年?
這個質疑,比前面那個"不可能逃脫"的理由,可信度高太多了。
報社不敢報道完全不實的東西,既然沒有發現翩翩少年,那麼公主,就一定沒有去過我們這個城市,沒有見過任何男人吧。
鑒於這個道理,相信,關於雪谷國的公主?雪谷琥珀的無稽傳聞,應該可以很快被平復。等到她的私自出行結束,無聊小報的無聊謠言,會作為不太愉快的小插曲,就此塵淹。
畢竟……沒有任何證明公主私自出逃的東西。
報紙的下端,有公主的近照。
穿著華貴,髮式輕靈而精緻無比。
雖然還是年幼的女孩子,卻如此耀眼。
她的眼睛直視前方,似有天青石的光芒,沒有笑,緊緊抿著嘴唇。記者評論說,如今的公主,洗練了稚氣,有了堅忍和果敢。
但是廣大民眾評說,琥珀的眼睛這麼美,好像是在等待。
在遙遠飄渺地望著前方。
若有所待。
陳九洵輕輕放下報紙。
到底該說是芊離的化妝術太好,讓琥珀不像雪谷琥珀;還是華麗的服裝太沉重,讓雪谷琥珀徹底不是琥珀呢?
照片裡的華服少女,確實難以辨認。除了那雙眼睛,沒有別的地方,可以讓陳九洵認出她就是琥珀。
間中古芊離打來過電話,安慰失去撿來少女的他。陳九洵默然聽她說完,問,你早知道琥珀的身份嗎?
芊離笑了,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我想有這個可能,並不很確定。畢竟從邏輯上來說,不是非常合理。
為什麼……
為什麼不告訴你嗎?倘若真是一位公主,非要跑到她的城堡外面來,不至於是閒得無聊吧。不至於是想要被人指著,說,看,那是個公主吧。
但是!
沒有但是啦。九洵。如果一開始,我就大聲說,啊,這是個公主呀!你就沒有機會遇到過走失少女琥珀了。琥珀就沒機會過她的城市假日了。你也好她也好,都該感謝我是這樣不愛多話的人。
我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我遇到的,竟然是走失的公主。
你遇到的,當然不是"走失"的公主。
古芊離用她的袖珍筆記本,查看著賞金排名:是許下了"想要過平常人生活,哪怕幾天也好"的願望,在無數人秘密的保護中,自以為逃出牢籠的出遊公主。
恭喜,九洵,翻身了喲。賞金排名,已經從93名,上升到37名。經總部確認,你完成了雪谷公主的相關保護任務。
在現在這個時候,對我說什麼呀!
還不明白嗎……稍微用點腦子想,應該不難吧。因為公主想要過幾天平凡人的生活,就讓她逃跑成功。在"我已經自由了"的想法裡度假,暗中不可能沒有人保護。委託我們賞金獵人要做的,就是作為無意中接近到她的平凡人,護送她度過這個假期。沒等物色好人選,你已經遇到了琥珀……把她帶回了家。
因此,我是以這種方式,接了關於琥珀的賞金任務?
大概就是這樣……呵,原本應該是預定給琥珀兩周的時間,然後強制帶她回去,可那女孩子其實有很強的責任心吧,竟然只過了四天,就主動回去了。哦呵呵,九洵,你該慶幸,這段時間裡,沒有動琥珀什麼歪腦筋,否則肯定早就被打死。
難怪……最近有過被人監視的感覺……
那當然。不是有人幫忙,把小魚小蝦清除掉,你以為可以過得那麼安閒啊!也只有你這樣遲鈍,什麼都看不出來。
你今天老是發呆。古芊離歎了口氣,你啊,真可憐,還沒脫離暗戀階段,又進入了亞戀愛了。
什麼啊?!
對話筒那邊陡然大起來的聲音,早有準備,芊離老早把話筒拿開好遠。等上三秒才收回手, "吶,九洵,貓貓裝的事情怎麼說了啊?"
"不是講過了,明天在佛檀山頂出售嗎?"陳九洵心思煩亂,注視琥珀的照片。
"嗯。我和阿垣聯繫了下。因為為他收集了情報,作為交換,說服他幫忙,找黑市老闆交涉點事情。明天記得等他哦——只你一人去幫忙買東西,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不放心的感覺……"
琥珀……為什麼會是這樣沒有表情的樣子?陳九洵想。心不在焉, "既然交代了莫垣,明天我把你那張質押卡給他好了。"
古芊離盈盈笑說: "討厭啦。失去了琥珀,這樣難過嗎,連阿垣都不想見了?"
陳九洵怔了怔,自己也沒想到會面紅耳赤, "誰難過呀?!"
"不是的話,明天就去啊。你記性真差,是不是忘記了,我和你也是有交易的呀?"古芊離舉手欣賞手裡的獵人證, "你的獵人證我已經拿到了,我倒是不介意,把你的賞金全部取出來……"
"……我知道了,總之你就是想讓我出洋相。"
"哦呵呵,我也是為你好啦。出去散心有什麼不好。阿垣呢,就算有自然的不可抗力,總還是在身邊的;那個人,反正也見不到了。"
陳九洵問: "反正也見不到了?你是說……琥珀?"
"你該不會以為,她會經常有機會跑出來玩吧?"古芊離盯住筆記本屏幕, "沒意外的話,後天,雪谷國一行人,就要離開鹿城了。"
她聽陳九洵又不說話,盈盈笑說: "打擊很大嗎?"沒等陳九洵回答,掛掉電話,專心致志地繼續玩遊戲。
打擊,很大嗎?
陳九洵緩緩放下話筒,雖然不想承認,當聽說,後天琥珀將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心、心情好像有點奇怪。
如芊離所言,也許,不會再看到琥珀了。
這一生,大概都……
其實也沒有深厚的交情,和那女孩子,又是萍水相逢。
但是,似乎不僅僅是萍水相逢。
四天五夜,和琥珀的共同生活……覺得非常開心。
那夜為琥珀講的故事書,還在床頭沒有被動過。琥珀高興的樣子,還在眼前。
"……"
"啊,想些什麼呀。"陳九洵舒展手臂,琥珀不會回來了,纏在身邊要聽故事的琥珀,已經不在了。
∞ Φ 風ソ谷 Φ ∞∞ Φ NauSicAa Φ ∞∞ Φ 風ソ谷 Φ ∞
次日去黑市。
佛檀山是高而秀的旅遊景點,近來得到頗多遊客的青睞。
乘熱力氣球上山的途中聊天,略微知道了些關於莫垣的委託對象,丁包包的事情……
古芊離,大小姐啊,隨便差使人做這做那,莫垣根本是放下手頭未完的工作,特地為她一行。不過和陳九洵多少不同,從他微笑的樣子來看,沒有半點不耐。
既然特意要莫垣來交涉,想必是對表達要求很高的問題。不過只要是芊離特別在意的,一定是無聊的事。
到了。
站至地面,四顧張望,最近佛檀山果然人氣鼎盛, "怎麼這麼多人……是不是黑市在這裡進行的緣故呢?"
莫垣微笑, "等到晚上再看吧。晚上開市。"
"兩位,要不要買紀念品?"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面前的小販,打斷了對話,笑吟吟地說。
說是小販,好像有點奇怪。面前的兩個女孩子,穿著和神態,倒比較像粉領族。
看一眼她們手裡東西,莫垣微笑,"情人鎖……"
"這是上等玉石做的情人鎖,並不是假話,僅限同行兩人購一對。並且近期在搞活動,"女孩魔術般拿出一隻彩箱, "可以參加抽獎,獎品是那邊別墅式賓館的住宿券。"她指了指不遠處的別墅式賓館。
陳九洵皺了皺眉,有點疑惑地問: "這話聽起來,怎麼有點奇怪?"
女孩之二忍不住一笑,偏開頭去。之一依然是很嚴肅的樣子, "同行兩人,買一對,也不用太拘束誰送給誰的。對象並不重要,重要的還是自己的心意。"
陳九洵不語,私心以為,這句話比先前那句更奇怪。
莫垣微笑, "情人鎖的話,去向情侶兜售不好嗎?"
女孩子垂下眼瞼, "話是這樣說。如果不是兜售得很辛苦,我們也不至於看到誰,都上來推薦了。"
這眼睛毒辣的女孩子,未必真是這樣可憐的銷售業績,她知道,這樣的話,讓溫柔的少年很難拒絕。
莫垣從手櫃裡拿起一對, "……這樣的話,我買這個。"
"太感謝了!下面請抽獎。"
"你若不介意,就請你來吧。"莫垣微笑注視拿著抽獎箱的女孩之二。
女孩怔了怔, "啊……可以嗎?"
"是。"
女孩略微猶豫,抽出獎券。仔細看後,大大鬆了口氣, "太好了……恭喜,第一對中獎人。"
她雙手奉上紅色紙袋, "還好抽到了。否則,真是難以面對你的信任。"
"應該是我感謝你帶來的幸運。"
女孩子笑了, "我……今天,對我做的這份工作,確實感覺很幸運——謝謝惠顧!"
"莫垣,果然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人啊。"陳九洵有一眼沒一眼地瞟過莫垣的背影,把雙手枕到腦後:為人處事的態度,是自己完全不能做到的那種。
"呵,確實是不同吧。雖然一直在期待,能夠像九洵這樣,只為自己的心情活下去。因為做不到,才選擇了成為現在這樣的人。"
"開玩笑……"
莫垣忽然停住腳步,向陳九洵伸出手。鑰匙也好,鎖也好,碧綠碧綠,被細細的紅繩繫住,極度鮮艷的對比,在他掌中,奪目而異樣美麗。
"說實在的,即使被說服而買它。這個東西我不想要。九洵收起來好嗎?可以送給別人。"
陳九洵望向莫垣,一時間心情難以描述, "為什麼?"
莫垣微笑, "這種東西,代表'承諾的寄托'。我從很小開始,就不喜歡承諾。這種觀點,形成了很難改變,所以它對我沒有太大意義。如果買了卻只是擱置,對商品本身太不尊重,所以請你收下。"
那少年恆常的笑容,一如往常。
以這種無害表情看著陳九洵,看著對他並非完全友好的同伴,說這樣的話。
陳九洵定定注視莫垣:拿了這樣的東西,雖然遞給了我,卻是要我送給別人。
你對我的心情,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你是真的一無所覺,還是要這樣點醒我?
他大大咧咧地拿過情人鎖, "那就謝了。"
在賓館安定下來,就等晚上。
依然是12點開市,為了尋找接引人進場,8點左右,他們就出了門。
越到晚上,山上人越多。
費力地左右張望,陳九洵忍不住抱怨:根本連人影子都看不清楚,怎麼找人?那黑市的報童,個子又小,很容易淹沒在人潮裡。
特意注意了下個子矮些的人,似乎沒有收穫。眼睛掃過清香廟前,倒是短暫被吸引了注意力:被三四個高個子有意無意擋在身後,避免了人潮衝撞的纖小身影,看不分明,但是身形有些眼熟——是和琥珀身形相當的少女。
短暫地呆了呆,立刻挪開視線,陳九洵低低一笑,不可能是琥珀。
看到和她有相似處的人就發呆,還得了?他不管心裡是不是忽然有些亂,大踏步逆向人群,向西面的景區走去。
就這樣轉了一個來回,和莫垣在先前分手的地方碰頭,都沒有找到報童。
陳九洵大怒,"那小金魚是怎麼回事!都九點了。"
"哎呀哎呀,才九點呀。十二點進場,吵什麼呢。"
驀然,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循聲望去,百尋不見的報童,斜倚在大樹的枝幹上。
"你這樣子,誰找得到你啊!"
"啊哈哈。我看得到人,就夠了吧。"報童並沒有下來的意思,視線從陳九洵轉向莫垣,點了點頭,"歡迎兩位。待十二點準時入場,在這裡稍候嗎?"
陳九洵懷疑地問: "你難道一直都待在樹上?"
"啊哈哈哈。"
"居然看著我們過去也不叫一聲,叫我們到處找?!"
眼看陳九洵頗有尋釁的樣子,報童挑了挑眉,決定轉移話題: "啊,說來,今天怎麼不見你的小女朋友?叫什麼……琥珀的吧。"
為什麼到哪裡都有人提到琥珀?!陳九洵大聲說: "下來,這麼居高臨下地說話,什麼意思?"心頭一陣火起,站到樹下,作勢欲擊樹。
"哎呀哎呀。怎麼突然這麼大的火?"報童輕鬆從樹上躍下, "為什麼啊,聽到我說琥珀,一下子發起火來。"
"發、發發、發什麼火。誰發火。"陳九洵倒退兩步,結結巴巴地說。他沉默片刻, "琥珀去黑市後第二天,就回家了。"
"哦。六天前走掉了嗎?"
"……唔。"
是的,已經……走了六天了。
在誰也沒有注意的狀況下,陳九洵微微歎了口氣。
報童轉向莫垣, "客人也是要進黑市的吧?要買什麼?"
莫垣微笑, "我是受朋友托付,想要和黑市的主持交涉點事。可以嗎?"
"主持的話,勉強我也算吧,如果有什麼事……"
注意到莫垣的視線穿過自己,望向身後,報童稍微詫異,回頭看了眼。
從人群裡走過,氣勢驚人,而被紛紛讓路的男子,拉著白衣服的少女,從不遠處逆向而去,消失在人流裡。
陳九洵也注意到了, "包包……"
"哈?"最近的賞金委託對像丁包包?"還真是巧。"
"是很巧。"莫垣看著那邊,點頭說。隨即向報童說, "抱歉,具體事宜,稍後再說好嗎?失陪一下。"
他急匆匆地去了,陳九洵猶豫片刻, "等一下!"也隨之跟去。
報童看著這兩個人,莫名其妙沒了蹤影,大聲說: "記得準時回來啊!否則過時不候!"
然而雖然這樣提醒過了,到12點,那兩個人也沒有回來。
黑市買賣途中,報童有些心不在焉:覺得那兩個人很有趣,居然這樣沒了蹤影,有點遺憾。
陳九洵前次說要買的貓貓裝,果然被女性看中。報童輕鬆地以"已經被預定"為理由,推辭掉了。
想著,沒有收訂金,也肯為人留商品,自己還真是好人,報童懶洋洋地笑笑。
後來有人停步在身後,半天不說話,他也沒有回頭, "客人要什麼?"
"把貓貓裝賣給我吧!"
那好聽而急切的聲音,大聲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