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誰?」打開門,蘊藍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對面清秀白皙的男子。
男子扶了扶眼鏡,「這個是不用問的吧。我敲的是韓楚家的門……韓楚在嗎?」
「他不在。」
「……」
蘊藍的目光清澈無物,「真的不在。明天我們要去野餐,所以我要他去準備東西了。」
「這樣嗎?」男子輕輕笑了笑,「那麻煩你告訴他,『眼鏡』去做跨越國界的個人旅行,對他道珍重。等回來之後再告訴他外面的世界有多寬廣。」
他返身跳下石階,沒有再回頭的意思。
蘊藍望著他的背影,突然說:「我其實很討厭你。」
「……」眼鏡停住腳步。
「摩托車有什麼好?玩命一樣和它較勁。就算真的追過風又如何呢?」蘊藍的聲音冷冷的,「我一點都不喜歡你和韓楚飆車的樣子,每次看到都覺得很討厭。你……不要出現得好。」
「呵。」那人輕輕地笑了,向前走去,短髮在空中飄舞,「你因為不懂摩托車有什麼好,所以是個純粹的女人。」
「我真的非常討厭你。」
「無所謂,我的朋友是韓楚不是你,我在乎的是韓楚的看法而不是你的。」眼鏡遠遠抬手示意再見,「總之我要出去旅行,如你所願,很長時間不再見。保重。」
蘊藍看著他遠去,雪白的牙齒在唇上深深地咬下,
「無論怎麼想……都覺得你很討厭。」
然後——他走之後,故事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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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一派自然景色,然而特意在其中劃出供遊客使用的安全區域,擺上燒烤用的石爐和石凳,讓碧樹林的美打了折扣。
幸好不是旅遊的旺季,並沒有太多人,多少還算安靜。但看一眼就讓人掃興:好好的一片古雅林子裡,堂皇擺著輛現代交通工具——摩托車!
「起角……」摩托車的主人韓楚盯住輪胎,頗覺厭煩地歎了口氣,隨後站起身,瞧著他的YAMAHA-YZFRI,露出通常被稱為喜新厭舊的可惡表情。
「想要新摩托車……」
手指細細撫過藍色車座,幾不可聞地敲擊那裡,眼神瞬間飄得很遠。
今天的陽光頗好,柔和地籠罩大地。韓楚靜靜地站在他的摩托車旁,高挑的身形映成長長一條,安適而寧靜。如果不遠處不是攤了一地的會餐用具,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這個漂亮的青年根本只是在享受陽光的溫暖。
他身材頎長但絕不瘦弱,因常年在戶外活動而有健康的褐色皮膚,讓他永遠與奶油小生的稱號無緣;然而面龐上精緻的五官,又拒絕讓他進人硬漢之列——這是一個對女性有誘惑力的,矛盾著和諧著的奇妙男人。
這樣安靜……
這樣安靜寧和……
他站在那裡,他等在那裡,怔怔的。面龐上掠過茫然和近似憂傷的詩意,連周圍的環境都蒙上了秋的氣息。
他在等誰?
誰值得這樣一個男子站在飄灑落葉的樹下彷徨四顧,不安翹首?
長長久久的靜默,韓楚微微歎了口氣,張開了口——到底這樣一個男人,有著怎樣迷人而誘惑的聲音?
給了大約一秒鐘內期待和幻想時間——
韓楚大叫:「笨蛋,你到底有沒有準備野餐用的食物啊!」
震耳欲聾的聲波駭得周圍的烏鴉掉下來一片。
這、這樣安靜……寧和……
一隻鋼叉挾萬鈞之力狠狠飛過來,隨之附贈的聲音倒是平靜得很:「我在找。」
「哇咧!」韓楚猛地偏開頭,叉子緊貼頸子飛過去,插進身後的樹幹,在樹身上顫啊顫。韓楚觀察了一下樹的傷口,感同身受般皺眉,以很大的力氣去拔那叉子。居然失敗了,那叉子彷彿是長在樹幹上,頑固地不肯下來。
韓楚倒抽一口冷氣,「你太狠了。你不知道玩這種危險的東西會給我帶來多大危險嗎?這樣子也算是從小一起玩沙子長大的朋友……蘊藍啊蘊藍,虧我從小都記得把好吃的東西留給你,結果喂大一條狼。」
被稱為蘊藍的女孩子沒有抬頭,忙著把一隻袋子翻來倒去,裡面錚錚響的可能是鋼或鐵,但是絕不可能是人類的食物。
「你這個騙子,說什麼把好吃的東西留給我,每次總是把過期的糖果強行塞進我的書包。況且你也沒有被我的叉子傷到不是嗎?」
韓楚決定自行忽略前半句,「雖然沒有傷到我的人,可是我這顆心受傷了。」
「……」繼續翻野餐袋。
「我這顆受傷的心——」
「……」繼續繼續翻野餐袋。
「你聽我說話行不行?」
「……」繼續繼續繼續翻野餐袋。
「人類賴以溝通的語言已經對你失去效力了。你這個猿人女。」韓楚在蘊藍身邊蹲下,伸手撩了下野餐袋,不懷好意地笑起來,「就認了吧,你根本就沒有帶可以吃的東西來。」
不可能的。
韓楚仰身躺在草地上,愜意地看著上方蔚藍的天空,「所以說呢,這種好天氣,應該是用來揮灑人生挑戰身體極限的,根本就不該坐在草地上,小孩子過家家樣搞什麼野餐。連老天都不允許嘛。」
「哦。」蘊藍終於抬起頭,清清秀秀的眉毛一挑,很大的眼睛嚼著韓楚,笑了笑說:「說到底,你就是反悔和我出來野餐,想和你的狐朋狗友去飆車。」
「什麼話,明明是你自己準備都準備岔了,怎麼又好意思說我不好?女人!」韓楚憤憤地說,同時小心看緊蘊藍,預備她再飛只叉子或者盤子過來。這麼近的距離,被甩到不進醫院才怪。
「對不起啦。」
「咦?!」瞬間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千萬年來第一次聽到「對不起」呢。韓楚看著蘊藍低頭柔順的樣子,愣了會說,「沒,沒關係。」忽然笑起來,「猿人女,你溫柔起來其實挺那個什麼的嘛,平常有覺悟點,也不會被叫男人婆了。」
蘊藍暗地咬了咬牙,繼續低頭說:「今天真的對不起。明知道你想和朋友去飆車,還硬拉你出來。出來散心也罷了,偏偏還犯這種錯誤,讓你兩邊的事情全耽誤。」
「沒,沒有啦。」不太習慣向來野蠻的青梅竹馬突然柔順,韓楚搔搔頭,「哈哈,沒關係啦,難得你居然不叫我的朋友做狐朋狗友,這樣乖,我就高抬貴手什麼也不計較了。」
蘊藍努力克制了一下自己,小心地放開手裡已經被握出汗來的木棒,對韓楚笑了笑,「說起來,剛才聽你說,是想換新摩托車呢。」
難道老天真是要開眼了?向來最討厭自己從事危險運動的人居然開口問摩托車的事情!當真天道有公啊!韓楚興奮地翻身坐起來,決定不放棄給蘊藍做啟蒙教育的機會。
「是啊是啊,車型我都看好了。」
「是怎樣的呢?」蘊藍虛心地問。
韓楚從自己的旅行包裡把雜誌翻出來給蘊藍看,「噹噹噹!就是這個,鈴木的新款GSX-R1000。你看,造型不錯吧,幽幽的閃光,流暢的曲線和恰到好處的色調,讓人愛不釋手。」
韓楚的手珍重地順雜誌上的大型圖片摩挲下來,那樣溫柔,好似在觸碰心愛的女人,聲音卻變得激動熾熱:「去年慕尼黑車展的時候我就注意它了!它有強大的馬力和輕盈的車身,絕對是超強的熱門戰馬!不僅重量比以前的輕了兩公斤,連座位也有調整,讓車主絕對有舒展和自然的狀態。」
「唔。」
韓楚的手指劃下去,點上來,慢慢停滯了,在他身邊的蘊藍可以輕易感覺到他變急促的呼吸,詫異地問:「怎麼了?」
「不,不行了!」韓楚用手環住肩膀,好像在強自忍耐什麼,突然大聲說:「真的不行了,現在和你說到這個,我根本就沒辦法再忍耐。藍,野餐的心情我想你也肯定沒有了,你這樣溫柔美麗大方又有情調的女孩子,一定不會做往返一次繼續野餐這樣沒情趣的事情吧!所以,放我去看車子行不行?」
蘊藍臉色沉了下來,惡狠狠地說:「總之你就是不想看我。」
「從小看到大,就算是絕代美女也看夠了嘛。」韓楚嗤了一聲,小聲嘟囔。隨即意識到自己的立場,滿臉堆起笑來,「我們有一生一世的時間互相看嘛。」
「拜託,語文不好就不要亂掰,說這種曖昧不清的話。」蘊藍哼了一聲,突然幽幽地說,「沒有辦法,都是我不好。明明早就約好了來野餐,卻犯了大錯誤。今天是我們相識的紀念日,是重要的日子。」她摀住臉頰,「雖然你現在除了摩托車什麼都不要,雖然一臉賴皮討厭的樣子,但終究還是和我出來了。而我,居然在這樣重要的日子搞砸了事情,這樣掃興。真的全是我的錯,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好了。反正,反正全是我不好。」
「我們認識的日子?」韓楚呆了呆。完全沒有印象呢……想起來認識得太久了,感覺裡是好像一出生就在一起,所以不記得也沒什麼奇怪的……不過蘊藍記得自己卻不記得……
為、為什麼居然有負罪感油然而生?
他看蘊藍。
蘊藍把頭埋在膝蓋上,防止自己因為說噁心的話而吐出來,同時知道自己肩膀微微聳動,軟軟的短髮可憐地披在脖頸,是很可愛的樣子。
韓楚不忍,伸手想碰碰蘊藍,聽她繼續說:「全是我不好。」聲音微微顫抖。
莫非是要哭?他立刻僵成木頭,動也不敢動。不是吧?那個野蠻男人婆,竟然要為了這種事情哭?!
遲疑了片刻,韓楚訥訥地說:「其實你也不要太自責。」
「怎麼能不自責?對不起,全是我的疏忽。我……現在心裡好難受。嗚……」
真的哭了!
「你,你不要哭啊!好啦,不用腦袋想也知道你這種人從來不會記錯事情,是我偷偷把袋子裡的東西扔了!我當是個玩笑,哪曉得你是把今天當紀念日的?」
蘊藍埋著頭沒有說話。
樹影疏朗裡,似乎所有的光都向著那對少年。那樣年輕,那樣健康,又那樣和諧和漂亮。
韓楚握住蘊藍的手,輕聲說:「原諒我從小到大都是個又粗心又不懂體諒關心別人的孩子。」
「……」
「今天再野餐已沒有意趣,但是我們還有很多很多的以後,很長很長的永久。下次再一起出來,好不好?」
風都在他的絮語裡變得溫柔了。
韓楚這樣說話,被自己的溫柔陶醉,所以短時間內沒有察覺手心的異樣。等他感覺到一陣金屬的冰涼罩住手指的時候,似乎已經太遲。
冰涼之後是劇痛……
他是先看了眼自己的手,然後再難以置信地看了眼對面剛才還楚楚可憐,現在卻滿臉殺氣的蘊藍,然後才開始慘叫:「這這這,這是什麼?!」
「捕、鼠、夾。」
「這麼古老的東西你都有……不是這個問題,你拿它夾我做什麼啊啊啊!很痛啊!」
「我早就懷疑一整袋子的備料怎麼會突然都沒有了,你這只萬年大老鼠!」
「狠毒小婦人!虧我還為你亂感動一把!」
「哈!哈!哈!」蘊藍仰天長笑,「你真以為我是超人,連和你幾月幾號認識都記得?!本小姐難得有心情出來野餐,你敢和我玩這個,根本就是想死!」
「啊啊啊啊啊!取下來取下來!夾子!」
那時候,是真的相信有很多很多的以後。
「不要跑!」看著前面落荒逃跑的身影,蘊藍大叫,又一把飛刀直扎過去。
那時候,是真的覺得有很長很長的永久。
「你這個超級恐怖男人婆……」韓楚罵,一個旋身躲開要害,心想再這樣鍛煉幾年,自己非拿到奧運會體操冠軍不可。
那時候,總覺得那個打鬧笑罵的傢伙其實就是只蟑螂小強,打也打不死,怎麼樣也走不出視野。
看著逃跑到摩托車邊,再次順利大逃亡的韓楚,蘊藍陣了一口,並不打算放棄懲罰,用全力把一大把刀刀叉叉擲過去,並不擔心萬一有一把中了目標,後果多麼嚴重。
那時候,總認定反正他是死不掉的……
說不出氣惱地看著他溜走,心想下次見他要怎樣炮製他。
只要下次一見面,絕對絕對要修理到他一輩子忘記不了。
然而,然而,就是這樣一隻公害蟑螂,就在那天晚上,下次見面前,偏偏就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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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在和朋友夜遊的途中,轉彎的時候正好前面躺了只易拉罐……」韓楚媽媽說,用手帕把臉遮住,哭得要把嗓音抽成絲樣。手帕上濕濕的,邊上一抹紅色,是韓楚的血。
那天晚上韓楚躺在急救病房裡。
他血流過了地,韓楚媽媽跪在地上,摸過兒子的血,沾上了手,沾上了手帕,然後和進眼淚。
血在蘊藍趕到醫院前被清潔工用拖把拖掉。
醫院裡的味道很重,最重的不是病人的,而是消毒液。
蘊藍從來沒有這樣深刻地發現過,消毒液的味道如此讓人作嘔。
她死死地盯住急救病房的大門,然後緊緊咬住了嘴唇。半小時前得到消息說韓楚受傷住院,用了二十五分鐘趕到醫院,最後在這裡待了五分鐘,她就決定立刻離開。
她粗暴地撥開身後唏噓的人們,快步走出醫院。出醫院的剎那,被夜晚的寒露打濕的剎那,蘊藍就跪了下來。
她跪了下來,靠在冰冷的花崗岩上,眼淚一下子湧出。
「早跟你說,說了多少次,不要總是玩車,不要和人飆車,不要以為你比風快。」她用手死命堵住嘴,合著哭聲狠狠地罵:「畜生,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