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攜嬌娥 第十章
    夜裡,方永開了花園的角門,掌著燈籠,乘著夜色,悄悄地離開東方世家,往自己的小園子去了。

    方永做了東方世家二十多年的總管,藉著當家的地位身份,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了。仗著東方家的勢,恃著東方家的力,二十多年來,各項好處得了不少。在外頭也置了園子,安排家小。雖說是個小園子,倒也有山有水有石有樹,還有丫頭婆子下人服侍得妥妥當當。他的一妻一女,倒也似小姐夫人般的尊貴。

    方永今日自賬冊上做鬼,輕輕鬆鬆又撈了三百兩,把銀票揣在懷裡,急急地往家裡去,心裡盤算著這三百兩既可為女兒添兩件首飾,又能叫妻子做幾身綾羅,全家和樂融融,於是也就笑開了懷。

    因天色已晚,方永也懶得叫門,他原是個有功夫的,就直接從牆頭躍進園子裡,想著把妻子女兒叫醒,好叫他們驚喜一回。

    可是,才一在院子裡站穩,就見夜色下,一個穿著藍衫的偉岸男子神色冷冷,站立院中。月色下,雄然屹立如山。

    方永腳一軟,幾乎沒倒在地上,第一個念頭就是轉身逃跑,可是當了東方世家這麼多年管家,江湖上的血腥殺伐,高手相爭看得多了,也知道就是跑也不跑不了,更何況妻女的安全只怕也全在人家的掌握之中。

    「這園子雖小,但也清新雅致,看來方總管在東方世家效力這麼多年,所獲甚豐啊。」慕容烈的聲音柔和,卻比他冷然下令時更叫人無端的感到一種可以毀滅一切的寒意。

    方永拚命擠出笑容來,顫抖著說:「慕容公子,小的,不過是個下人,什麼事都不知道,什麼事也沒幹過,更不曾得罪過公子,公子是何等尊貴的人物,想來不會和小的計較什麼。」

    慕容烈神色淡淡,語氣幽深:「方總管多慮了,我怎麼會與總管為難呢,只不過有件事想請教總管,所以特地前來拜訪。因恐夜深擾人,就讓這裡的下人全都睡了,順便也把令夫人和令愛一起請到西廂房休息了。」

    方永看看西廂房,燭光中,窗上映出幾個人影,共有四人,兩女兩男,必然是妻女已被抓住監視了。

    方永心中一痛,忙賠笑:「公於太客氣了,公子有什麼事,只管吩咐就是!」

    「我聽說,東方世家近日來了一位貴客,是個叫崔芷兒的姑娘,不知是也不是?」慕容烈慢條斯理地問。

    方永一臉茫然,仔細想了一想,方道:「小的竟是全然不知道這件事,公子是不是弄錯了。東方世家上上下下的事務,都由小的統籌安排,全然不知道那崔姑娘是什麼人啊?她何時到了東方世家?」

    慕容烈也不急更不惱,反而輕輕地,冷冷地,笑了一笑。

    笑聲剛落,一聲驚呼就劃破了暗夜,方永嚇得顫了顫:「孩子!」抬腳就往西廂衝去。

    慕容烈一伸手,冰冷的劍鋒攔在他面前。

    方永不敢上前,只得心急如焚望著西廂房的窗子。

    窗紙上映出四個人正在糾纏不斷,一個男子強行抓住女子,那女子拚命推拒,口中驚叫慘呼。

    「爹爹,救命,爹爹!」

    那男子,只管淫笑高叫:「來,小乖乖,跟爺親熱親熱。」

    方永只看得心驚肉跳,兩腿一屈就跪了下來:「慕容公子,你是名門正派,世家子弟,你可不能做這樣的事,我的妻子女兒都不會武功,也不是江湖人,更不曾招惹過公子啊。公子……」

    「哼,遇堯舜講禮儀,逢桀紂動干戈,我不過是用卑鄙的手段對付卑鄙的人罷了。」

    方永聽慕容烈語氣冰冷,知道這人動了真怒,斷斷求不到他心軟了,而西廂房裡慘叫聲不斷,一個大漢按住女兒,另一個伸手就扒衣裳,布帛撕裂之聲入耳驚心。方永只聽得面無人色,顫抖不止,幾次三番想強行衝過去,又明白這不過是以卵擊石。

    又聽到妻子高呼:「你們這些惡徒,我和你們拼了。」看見窗紙上,妻子直衝過去,想解救女兒,卻被推倒地,哀哀慘呼。

    「你別急啊,我看你雖是徐娘半老,倒也風韻猶存,等我們倆和你女兒玩過,就來找你。」

    方永聞言已然面無人色,只要是個男人,豈能受得了妻女在眼前遭如此凌辱,以往在東方世家,見多了主子的狠毒手段,到今日才知,這慕容烈才是真正的無情梟雄。

    妻子哭喊不斷,女兒哀叫不止,方永再也聽不下去,看不下去,顫聲叫道:「是的,是的,崔芷兒被小姐用計捉來,關在練功的石室之中。」

    慕容烈朗聲一笑:「方總管早若坦誠相告,不就什麼事也沒有了嗎?」

    隨著他這一聲笑,西廂便安靜下來了。方永暗自鬆了口氣。

    慕容烈繼續追問:「她怎麼樣了?東方世家的人怎麼對她?」

    方永已經被慕容烈嚇怕了,半句謊也不敢說,生怕叫妻女遭殃:「影少爺要利用她瞭解慕容劍法,她開始還和影少爺打過幾次,後來.不知怎麼就猜出來了,於是死也不肯和影少爺交手。影少爺為逼她出劍,就拿劍刺她,她被刺得一身傷,還是不出手。影少爺發怒要殺她,幸好東方小姐趕到,說留著她,可以威脅慕容公子你,所以……」

    方永忽然間說不下去了,因為聽了他的話後,慕容烈身上散發出強烈到極點的怒氣,直可毀天滅地,竟嚇得方永連說話的膽子都沒了。

    慕容烈的眼眸中似乎有兩團毒火在燃燒,急於毀滅一切傷害他心愛女子的人,而他話語,更每一個字都帶著一團怒火:「我要見到芷兒,就在今晚!」

    方永慘白著一張老臉:「慕容公子,小的實在沒有那個能耐……」

    劍光一閃,駭得方永把下半句話又吞回去了,慕容烈神色冷酷:「你是東方世家的總管,大小事物,人手調派都由你打理,現在又是晚上,你要調開看守的人,把崔芷兒救出來,絕不是難事,休得推托。」

    「可是慕容公子,崔姑娘若是脫困,輕易就可以查出問題在我身上,到時小的命都沒了,小的又哪有那個膽子?」

    「你沒有膽子?你沒有膽子就敢私吞東方世家的銀子幾萬兩?」慕容烈冷冷道,「你的膽子大著呢?你若救了崔芷兒出來,就可以帶著你的銀子和你的妻女遠遠逃開,我保證,東方世家不出一個月就會煙消雲散,到那時,你不必受任何威脅,自可遣遙快活。如果今晚我見不到芷兒,我也不會把你怎麼樣,只是你的妻子和女兒只怕會有些新奇招待,至於你,我會把你這些年來,中飽私囊的所有證據全交到東方世家的手裡,到時,你想死都死不成。」

    方永萬萬料不到這個年紀輕輕的男子,竟然有如此手段計謀,一時間心驚肉跳,委決不下。耳邊又聽得妻子長吁短歎,女兒哭泣不止,終覺心中不忍,咬咬牙道:「好,慕容公子,小的今夜就為你豁出命去,求你切莫傷了我的妻子女兒。」

    說著又深深看了西廂一眼,方才站起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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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也許有一個時辰,也許有一輩子那麼久,久得讓慕容烈以為已然度過了三生三世,已經叫冷汗濕透了衣裳,已經令得緊緊握劍的手握得生疼,而方永終於來了。

    他的手裡抱著一個女子,一個渾身是血、知覺全失的女子。

    看到了崔芷兒,慕容烈的心並沒有放下來,反而因眼前的慘狀而讓一顆心猛地提了起來,就連呼吸,似乎也成了一件艱難的事。

    他上前,接過昏迷的崔芷兒,動作輕柔小心得像在呵護生命中最最重要卻也最最易碎的珍寶。

    他的所有的注意力,所有心思,所有情懷都已放在了懷中佳人身上,他甚至沒有多看方永一眼,只是伸手,接過他至愛的女子,從此,所有的心力,都捨不得有一絲一毫從崔芷兒身上轉開。

    一瞬間,方永幾乎覺得自己要是乘機出手偷襲他的話,完全可以成功,不過,他終究沒有大膽地冒這個險:「慕容公子,我已帶出了崔芷兒,我的妻女……」

    慕容烈根本沒有回應他,他已聽不到,看不到身外的一切,這個世界對他而言,只剩下懷裡這氣息微弱的崔芷兒。

    方永見他不理會自己,心中一急,直接就衝進西廂房去了。

    才一進去,就呆住了,房裡是有兩男兩女,不過並沒有他的妻子和女兒。

    裡頭這四個人,衣著整齊,笑容滿面,一起坐在那裡看著他。

    方永張張嘴,一時間卻問不出話來。直過了半晌,終於恍然大悟:「你們是四喜班的四喜子,天下最擅口技的人?你們,你們難道都是慕容世家的暗樁弟子?」

    四人一人一句,答非所問。

    「方總管,尊夫人和令嬡安然無恙。」

    「從頭到尾,她們都在東廂房那邊熟睡不醒,不曾受半點驚嚇。」

    「大丈夫立世,有所為,有所不為,慕容世家就算有天大的冤仇也不會傷害無辜的人。」

    「慕容世家的敵人就算是禽獸,慕容世家的子弟卻不會讓自己也淪落到禽獸的地步。」

    四人說完,相視一笑,一起道:「為求安全,方總管還是帶著妻女速去安全之所,等東方世家風流雲散之後再回來吧。」

    方永目瞪口呆,既驚歎四喜子的精彩口技,連自己都無法聽出不是妻女的慘叫哀呼,也暗暗為慕容世家的強大所震撼,看來,這一回東方世家真的是在劫難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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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烈將崔芷兒帶回慕容世家暗樁所選的藏身之所,以避開東方世家搜拿。同時延醫用藥,為崔芷兒治傷。

    然而崔芷兒傷勢太重,遲遲不醒。

    看到崔芷兒的慘狀,就是向來膽小怕事的張阿虎和李小牛也暴跳如雷,恨不得衝到東方世家去拚命。

    而慕容烈反而沒有怒火攻心,大施殺戮,他只是沒日沒夜守在崔芷兒身旁,親手為她身上的每一道傷口換藥包紮。

    沒有人責他不合禮法,張阿虎,李小牛還有慕容世家的下屬全都悄無聲息地退出去,給他和她一個安靜的共有的世界。

    慕容烈咬著牙,控制著自己那仗劍殺敵,永遠堅如磐石的手不要顫抖,觸目那雪白肌膚的道道傷口,忍下滿心的苦痛憂傷悲憤焦慮,小心翼翼地為崔芷兒換藥。

    手拂過她的肌膚,她的身體,感受她所承受的痛苦煎熬,更是痛徹心扉。

    他可以控制自己不要失去理智以一人之力去送死拚命,他可以控制自己不要因情緒的波動,而叫換藥的手稍稍加重,他可以控制自己不要發狂般呼喊她的名字,驚擾了在昏迷中的她,可是,當崔芷兒在暈迷不醒時,仍本能地一聲聲喚著「烈」時,終究止不住虎目中熱淚滾落,落在她蒼白的嬌靨上。

    而他,不覺羞慚,不覺難堪,只想著以身相代,替她承受這種種苦痛,反覺難以抑制心中悲傷,任憑那英雄淚,染透了罩袖黃衫。

    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

    傷心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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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聲聲溫柔至極的呼喚無止無息,響在耳旁,臉上似乎時不時有溫暖的水珠滴落,一直暖到了心間。意識昏昏沉沉,喉嚨又乾又痛,整個身體都在痛,痛得讓她以為自己肯定要死了,痛得叫她恨不得放棄所有的知覺,再不醒來。可是那呼喚聲如此急迫,如此揪心,叫她捨不下,放不開。所以盡一切力量掙開眼睛,聽著耳邊驚喜的叫聲,努力在一大片迷茫光影中尋找他的身影。

    然後,模糊的影像漸漸清晰,那偉岸的男子,這一刻,卻像小孩一樣,跪在自己的床前,握著自己的右手,死死不肯放開。那英俊的臉,似乎憔悴得叫人有些心驚了,還有總帶著無邊威懾力的眼睛,此刻,卻只有一片驚喜至極的螢光。

    崔芷兒皺了皺眉頭。

    慕容烈喜極驚極,慌慌張張地問:「怎麼了,哪裡痛了?」

    崔芷兒靜靜望著他,這個總是執掌一切的男子,這個總將她耍得團團轉的男子,原來也會這樣驚慌失措,這樣笨笨拙拙。

    她輕輕抬起左手,撫在慕容烈的臉上,皺著眉頭說:「你瘦了!」

    慕容烈想笑,張張嘴,卻是驚喜的淚滑了下來。

    崔芷兒輕輕伸手,手指碰到了溫熱的淚珠:「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可以動不動就哭,你的手下看到了你這樣沒用,定然不肯叫你做下一代當家了。」

    慕容烈早忘了自己丟盡了英雄的臉,只要崔芷兒可以醒來,他不介意哭得像個孩子。「芷兒,你覺得傷勢如何?東方世家的所有人一定會為此付出代價的!」

    崔芷兒神色一震,想起在東方影手中所歷的事,忽然在床上一撐欲起,卻又痛得全身無力往下倒。

    慕容烈忙伸手扶住:「芷兒,你要做什麼?」

    崔芷兒抓著他的手,惶然道:「怎麼辦?我和東方影已經交手好幾次了。都怪我,事先沒有猜出他的用意來,只怕他已看出慕容劍法的不少玄虛。他要是找到你劍法中的弱點,那到了論劍之時……」

    慕容烈心中大痛:「你怎麼這樣傻,你就是一直和他打下去,叫他看出慕容劍法的每一招式,又有什麼關係,何必逞強硬抗,你就不信我能救你出來嗎,你這樣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叫人如此傷害你的身子,你捨得傷了你自己,難道也捨得我為你傷心嗎?你心裡對我就如此沒有信心,以為別人看透了一套劍法,我就輸了嗎?為什麼若肯隨便把劍法傳給你,為什麼我也在事後助你的劍道修為更上層樓?我們慕容世家的人何嘗真把一套劍法看得比人命重要了。慕容家的弟子向來看人比劍法重,我們也不像別派那樣抱殘守缺,把一套劍法當寶護著。我們不怕劍法中的缺失被人找出來,有缺點,才可以改正缺點。有不足,才可以彌補不足,劍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人,永遠比劍法重要。你竟傻到拿自己的性命去掩飾一套劍法,你……」

    他原是要責備崔芷兒,說到後來,卻只覺心陣陣疼痛,疼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雙眉糾結在一起,又是心痛又是氣惱,一時竟不知說什麼才好。

    崔芷兒伸手握慕容烈的手,只覺這堂堂男兒溫暖有力的大手,竟似在微微顫抖:「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在乎我的性命安全,你寧肯我將劍法全教了旁人,也不願我受絲毫傷害的。可是,你知道我的心思嗎?你可以不計較勝負,不擔心成敗,只要我安然無恙即可,我也是一樣的心意啊。我對你有信心,我相信你必能獲勝,可無論如何,我自己卻不願給想要害你的人提供任何幫助,只要想到他們有可能從我這裡學到劍招,然後用來對付你,我就害怕得要命,如果因我而叫你受了絲毫損傷,難道我就不痛不傷嗎,你只知道罵我,怎麼就不明白我的心思呢?」

    這一番女兒情腸原是倔強的她斷然不肯隨意對這個耍過她多次的騙子說的,只是這一次被囚東方世家,險死還生,暗中不知悔了多少次不曾吐露心意,這一回又見慕容烈因心疼而惱怒,一時情動,便什麼都忘了,只恨不得將心掏出來,給他瞧個清楚明白。

    慕容烈當即為這話中情義動容,怔怔瞧了崔芷兒半晌,忽然伸手,輕輕將她摟到懷中:「等這件事結束以後,就和我回家見見我爹娘吧!」

    崔芷兒也不推拒,只是紅了雙頰,生平從不曾這樣像過普通的嬌羞女兒:「哪個說了非得跟你回去?」

    「芷兒,不要嘴硬了,你待我之心,我明白,我待你之心,難道你竟不懂?芷兒,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我想要留你在身旁,一生一世,伴我偕老。」慕容烈心機手段舌辯之才從不讓人,只是面對自己心愛的女子,說起情話,訴起衷腸,卻也未免顯得有些笨拙。

    一番話說完,額上已然密密麻麻滿是汗,倒是比和絕頂高手比武過招更是辛苦。

    崔芷兒聽得又是感動,又有幾分好笑,忍不住想要即刻應承了他,又不甘叫他這樣就哄騙了終身去。

    慕容烈看她臉上神色變幻不定,忍不住歎了口氣,然後繼續道:「再者,你學了我慕容家的劍法,為防哪天又讓哪個不識相的張三李四捉去試劍,我還是把你帶回去更安全。更何況你還最少欠我一萬兩以上銀子的債呢,估計你這一輩子也還不完,索性就拿你的身子來償債好了。」

    崔芷兒聽得他提起舊事,又嗔又惱,恨得伸手要打他,奈何全身是傷,稍一用力,便奇疼入骨,忍不住低低痛呼出聲。

    慕容烈摟著她的手微微一緊,似想將她緊緊擁抱,不叫她再孤單無助,原本充滿柔情的臉上,瞬間已多了一股蕭殺之氣:「我的人過幾天就到了,到時候,天下將不會再有東方世家。他們必要為對你的傷害而後悔終身。」

    崔芷兒微笑,依靠在慕容烈身上,放心地把一切交給他處理。

    她相信,他必會保護她、珍愛她,懲罰一切傷害她的人。

    此生何幸,得遇此不世英雄、多情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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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大世家論劍之期已到,只是今年的論劍會,因為歐陽和南宮兩家的退出,只剩下東方與慕容兩家爭強,熱鬧雖不如往年,但其間的凶險卻遠勝以往。

    張永等四個名門子弟一方面為看熱鬧,一方面被東方憐心所吸引,一直留在東方世家,等待論劍比武。

    自崔芷兒奠名失蹤,總管方永不見蹤影之後,東方世家上下人等也一陣驚慌,只是一直找不到慕容烈的行蹤,他們也無可奈何。只能認定,論劍會慕容烈必會到場,早已在府裡伏下重重殺手,只等這一日,對慕容烈痛下殺手。然後再對整個慕容世家發起攻擊。

    雖然東方憐心頗擔心慕容烈不會任憑一切發展而不想應對之策。但這些日子以來,東方世家發動所有的力量嚴密監視各地的慕容世家的勢力,發現並沒有人馬調動,也不見高手趕來此地,他們才能稍稍放心。

    東方世家已經擺好了全套陣仗,就等慕容烈自投羅網。

    而慕容烈也確實來了。

    東方世家自清晨就大開中門,等待貴客。

    慕容烈一人一劍,龍行虎步而來,每一步都無比堅定沉穩,可以顯示出他對自己的絕對信心。

    等到他走進東方世家大門時,他的氣勢威儀已至顛峰,讓人在心理上,已經落了下風。

    張永等各派弟子雖然不服,卻也覺這陽光下仗劍而立的男子威猛如天神,叫人生出不敢冒犯的感覺。

    東方憐心含笑呼喚:「烈大哥!」當即便要上前。

    慕容烈不加理會,一振臂腕,寶劍出鞘:「要戰便戰,不必多言!」

    東方憐心知他已不想再玩這等虛套,只得僵笑著止步。

    東方影冷哼一聲,拔劍上前,劍光如雪刺出。這個驕傲的貴公子,連劍法都是驕傲的。

    慕容烈舉劍架開,然後咦了一聲,大聲道:「這一招看似東方劍法,不過劍中所含心法,倒像是川中杜家的穿心劍,冷酷迅捷,出手必殺。川中杜家好像在兩年前就被人滅門,穿心劍法的秘籍再無蹤影了。」

    張永等四個名門子弟聽得一片茫然。東方世家眾人齊齊變色。

    東方影臉色鐵青,劍勢一轉,斜劈而來。

    慕容烈長笑一聲躲開:「這一招看似劍法,實為刀招,和嶺南曹家的疾風刀有相似之處啊,說來也巧,曹家在一年半以前也曾遭橫禍,滿門被殺啊!」

    東方影不言不語,劍出如風,只恨不得立時將慕容烈刺個透心涼。

    慕容烈且格且架且閃且讓,口中不住地評點說明,竟是說出一連串的家族和武技來,而這些家派多已在這幾年間遭遇大難。

    東方世家眾人的臉色已如死灰一般。

    張永等四人若有所悟,幾個人的臉色頓時也都好看不到哪裡去。

    東方影又怒又急又氣又恨,竭盡全力,施盡渾身解術,劍招百變,招招不離慕容烈要害,

    慕容烈轉眼間和他走了上百招,看看時機差不多,該說的全說完了,東方影也快氣瘋了,當即劍上凝力,全力架上那惡狠狠劈到眼前來的劍鋒上。

    兩把劍毫無花巧地硬拚一記,慕容烈的身形一晃,二晃,三晃。

    東方影則退了一步,二步,三步。待得站穩步樁,還要上前時,忽覺丹田中一陣奇疼,忍不住慘叫一聲,寶劍脫手,身子一晃,跌掉在地。

    全身上下的真氣亂竄遊走,他半邊身子如同火焚,半邊身子如在冰窖,痛得汗濕衣衫,慘叫不止。

    東方世家自當家東方旭敗下,盡皆失色。

    東方憐心驚呼上前,扶住東方影:「哥哥,你怎麼了?」

    東方影痛得浯不成聲,惟有慘叫。

    東方憐心臉色慘白,怒視慕容烈:「你用了什麼手段暗算我哥哥?」

    慕容烈冷冷道:「他是自作自受罷了。他只為屢次論劍失敗,家族生意不如我慕容家強盛,便妒火攻心,用盡卑劣手段奪人秘籍、滅人滿門。可笑他對自家的武功全無信心,只以為多學幾樣絕技就可以勝我了,把大好時光全浪費在修習雜亂武功上。不同門派不同風格的武功相應的內功心法也不同,他貪多求快,所學太雜,體內各種不同的內力早已自相犯沖。我故意引他全力出擊,讓他的內力氣勢劍氣達到最高峰,再將他氣得心神大亂,不能有效控制他體內的真氣,我再以全身真力通過一劍交擊,逼到他體內,引發他體內各種真氣混亂流竄,從今之後,他再不能提氣動武,而真力會不斷地在他體內亂竄,叫他生不如死,也是他作惡多端的報應。」

    「豈有此理!」東方旭大怒,用力將手中的茶杯扔到地上。

    早已埋伏在樹上、石旁、屋角、柱後的東方世家所有秘訓高手一聽這擲杯之號,全部現身出來,一齊撲向慕容烈。

    慕容烈卻只是視若不見,冷笑一聲。

    變化倏生,弩箭、飛鏢、鋼針、鐵砂,各式暗器如雨落下,撲過來的高手倒下一半,另一半也被忽然間從牆外躍入的幾個年紀輕輕儀表武功皆不俗的男女攔住。

    而牆頭,已然密密麻麻出現了一排人,個個持弓仗箭,對準下面所有東方世家的人。

    東方旭臉色灰敗,猛然站了起來。

    東方憐心靜聲驚呼:「歐陽倩兮,南宮虹飛!」

    慕容烈冷笑道:「我早知道你們會監視慕容世家所有的高手調派,可是,你們惡行無數,與你們有仇的也不止我慕容世家一家吧。歐陽世家險被你們滅門,南宮世家已與歐陽世家訂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自然也要合作行動。再加上無名組織早已懷疑幾樁大的滅門案與你們有關了。這三大組織暗中抽調人馬,佈置行動,可笑你們卻只知將注意力全放在我慕容世家身上。今日你手上的高手全在這裡,不知是否擋得住歐陽南宮兩家的聯手。而你上次派出去對付歐陽世家的殺手,雖被授命失敗即自殺,但並沒有全部死成,還有兩個來不及自殺的人,被送到官府當人證了,至於物證……現在你們家的人都聚在這裡,無名組織的高手,早已往後頭去搜查了。想來,各家的武學秘籍,你都還沒捨得毀掉吧。」

    這一番話說來,東方世家所有人已經知道大勢去矣。

    歐陽倩兮劍指東方旭:「東方世伯,我以長輩待你,你卻為虛名浮利所動,做出天理不容之事,我歐陽一家幾被你所毀,你真當天下武林人都是可欺之輩。今日我家幾個小輩全在此處,還要見識世伯你這長輩的高明武功。」

    南宮虹飛深情地看了歐陽倩兮一眼,朗聲說:「我南宮世家,也恥於和你東方家齊名,今日誓要除你這奸徒。」

    東方旭冷哼一聲,忽然躍起向二人撲去。

    南宮虹飛與歐陽倩兮毫無懼色,並肩並劍迎上前。

    東方旭到底是東方世家一代當家,武功遠超小輩,身在半空,竟能吸氣移位,原本飛撲的身法改為橫移,立刻往牆頭撲去,牆上雖有人把守,又哪裡攔得住他?被他一招震落,轉眼逃去。

    其他人沒有料到他居然連兒子女兒也不管,就只求脫身,一時都追之不及。不過誰也沒有驚叫氣惱,因為外面已傳來了勁氣交擊之聲,其間還夾雜著東方旭的怒吼驚呼。

    慕容烈冷笑搖頭:「聰明反被聰明誤,外頭早已守了無名組織的四大高手,足以將他生擒。可笑他拋兒棄女,枉做了無情人。」

    「至於你……」慕容烈臉色冰冷,語意冰冷,望定痛倒在地上的東方影道,「你的武功已經完了,你犯了那麼多大罪,我們也不會私刑處死你,只不過將你交到官府罷了。到時,把你關在牢裡,被那些骯髒獄卒像狗一樣欺凌,也會枷在鬧市示眾,所有人都會對你扔擲污物,向你吐口水,對你來說,這種生活一定很新鮮。」

    東方影全身顫抖面無人色,臉上露出驚恐到極點的表情。

    對於他們這種出身世家,自以為高人一等,素來驕傲的公子哥來說,那樣的羞辱,真的比死還可怕。

    東方憐心只覺茫然無助、孤單至極,本能地望向張永等四個數日來,一直不斷對她獻慇勤的男子,眸中流露哀懇之意。

    四個名門高徒卻一齊把目光轉開,只做沒有看見。

    他們還年青,他們還有大把前程,他們還有太多太多的機會可以遇到像東方憐心這樣出身名門美麗動人的女子,誰肯在此把生命名聲全部賠進去,

    「你總喜歡玩弄手段,以色相虛情為餌,騙取他們效力,卻從不肯以真心對人,又怎能指望旁人跟你共患難。」慕容烈冷冷看她一眼,「你之有今日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於是低喝一聲:「廢了她的武功,逐出去!」

    東方憐心滿臉絕望,嘶聲道:「慕容烈,你好毒的手段,好狠的心腸。」

    「過獎了,不及你們的蛇蠍心腸。」慕容烈字字椎心,「我發過誓,任何人傷害芷兒,我都會百倍千倍地要回來,這一切,是你們自找的。」

    慕容烈才剛剛說到崔芷兒,耳邊就聽到了崔芷兒的呼喚:「烈!」

    慕容烈驚極轉身,見東方世家大門前,由張阿虎和李小牛扶著站立的崔芷兒。

    陽光灑在她衣上發上臉上眸中,她的眼波反映著陽光,皆是歡娛,就連原本蒼白的臉色,在陽光下帶著笑容,也自有一種燦爛至極的美麗。

    慕容烈兩三個縱身,已到了崔芷兒面前,一把將她抱入懷中,生恐她有個絲毫閃失,眼睛瞪向張阿虎和李小牛二人:「芷兒的傷還沒好,你們怎敢帶她出來?」

    「是我硬逼他們帶我來的,烈,你要做大事,我豈能不在旁邊看你的不凡英姿?」崔芷兒仰臉笑道,「你剛才威壓全場,指揮全局的樣子好威風,好英雄啊。」

    慕容烈只覺整個人愉快得都要飛起來了,不管是什麼樣的英雄豪傑,聽到心愛的女子用這樣的口氣稱讚自己,也會像最平凡的男子一樣,飄飄然如入雲端,又哪裡還記得要生氣。

    他低下頭,在崔芷兒耳邊,柔聲道:「芷兒,我喜歡你,真的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他終於說出了這句一直想說的話,這句一點也不精彩傻到家的話,但他絲毫不悔。

    崔芷兒微笑,連陽光都因她那燦爛到極點的笑容而黯淡了。

    她伸手反抱住慕容烈,那樣地用力,即使是牽動了傷口也渾不在意。即使是被所有人側目而視也只做不覺。

    這裡有那麼多出身世家尊貴無比的公子小姐,她卻全不在意,毫不自慚。

    她只是緊緊抱著慕容烈,抬起頭,深深看著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清清楚楚地大聲對著天對著地,對著所有人,對著整個世界,也對著她心中最重要的男人說:「烈,我也喜歡,真的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慕容烈腦子嗡地一聲,多年的訓練,所有的定力,全部無效,他再也不能思考了,全身的血都在這一刻沸騰了。他惟一能做的,就是盡全力,緊緊抱住崔芷兒,恨不能叫她的身體和自己融在一起。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竟可以如此幸福,他從來不曾發覺,這一方天地,這一個世界,竟能這般多彩多姿,令人迷醉。

    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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