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詠荷站在原處,靜靜地凝望福康安漸漸遠去的身影。縱是在這漫天風雨中一人獨行,卻再也看不到方才在酒宴上所感受到的淒涼與孤寂。
一層濛濛的水氣就這樣浮上眼眶,崔詠荷心中卻一片歡喜。
「小姐,你就別發呆了。」韻柔快手快腳地把呆站在風雨中的崔詠荷拉到大門裡,「老爺夫人問了你十幾遍,連我也跟著挨了十幾回罵了。」
崔詠荷默然不語,也不去前廳,直往後園去。
但還不到園門,崔名亭夫婦已聽到消息,從裡頭迎面過來。
崔詠荷站定了腳步,淡淡叫:「爹,娘。」
「好,好,你還認我們是你的爹娘。」崔名亭臉色鐵青,凶狠地望著自己唯一的女兒。
崔夫人跺足便叫:「詠荷,你是怎麼回事?以往福康安上我們家,你不是打就定罵,非要鬧得天翻地覆;今天,你不但好聲好氣地勸他酒,還一點也不顧大家閨秀的禮儀,一個人追出府去,你讓爹娘以後面子往哪擱?」
「我以往雖和福康安不和,但今日是爹的壽辰,我怎麼能在爹的壽宴上鬧事?
要真是這樣,爹娘才沒有面子呢。」崔詠荷兵來將擋,鎮定如常。
「詠荷!」崔名亭厲喝一聲,「我好不容易才求動了嘉親王,念著多少有點兒師生情誼,以後不再計較我們與傅家聯姻的事,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我們在眾朝臣面前令福康安受辱,也好徹底斬斷與傅家的關係。
今天來的賀客幾乎都是承嘉親王的意思而來,但你不但和我作對,甚至一句話把所有的官員都開罪了,你是想要我們崔家和傅家一同萬劫不復嗎?」
崔名亭既已挑明,崔詠荷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憤怒,「爹,我不知道嘉親王與福康安到底有什麼仇,要如此羞辱他,可是我們崔家是受著傅家的照應,才有今時今日的地位。
我不求你與傅家共患難,但又何至於要落井下石?爹,你說女兒讓你在朝臣面前丟了臉,可是你這樣恩將仇報的作為,又叫女兒如何有臉做人?」
「做人?做人就該孝順父母,遵守禮法才對!」崔名亭沉著臉端起大儒氣派,「你不聽父母之命,是為不孝;你擅自追尋男子,是為不貞。不貞不孝的女子,你還有臉說什麼做人?」
崔詠荷毫不退讓地望向父親,「如今聖上還未退位,爹爹就急忙向皇子們表示效忠,是為不忠;崔家百代書香,是漢人中的名門,爹卻以抬為旗人而自喜,是為不孝;崔氏一門,久得傅家之助,而傅家稍有危難,崔門便袖手旁觀,是為不仁;為求獨安,甚主對有恩之人落井下石,當眾羞辱,是為不義。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事,爹爹你都已做出來了,又有什麼資格責備我?」
崔名亭臉色頓時慘白,有氣無力地笑笑,「你可知道在這個官場上,根本就沒有仁義可言?我們與傅家關係非同一般,如若傅家完了,我們也會一起遭難,要想保命,只有這一條路啊!」
「可是……」崔詠荷上前一步,急切地說,「不管任何原因,我們都不可以做這樣卑鄙的事。不為威武所屈不為富貴所淫,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教我的,你已經忘了嗎?」
沉著臉搖搖頭,崔名亭的神色有些悲涼,「詠荷,聖賢書上的話,只能拿出來說,卻絕對不可以當真,否則不會有人佩服你,只會引來天大的禍事,還被所有人當作傻子來笑話。」
一遍遍搖著頭,任淚水滑下臉,可眼中的決然卻無絲毫改變,「從我識字的那一天起,爹爹你教我做人的教誨就已深入我心中,再也抹不去了。無論如何,我不會改變這樣的原則,就算這官場再無情、再骯髒,至少我必須是乾乾淨淨的一個人。」
「你這個逆女!』崔名亭猛然抬手,又重又狠的一記耳光打在崔詠荷的臉上。
崔詠荷搖搖晃晃後退兩步,伸手撫了撫火辣辣的面頰,表情卻是一片漠然,「謝謝爹的教訓。」不再看神色焦慮的母親與表情複雜的父親,她扭頭直往後園的荷心樓去了。
「三爺!」王吉保興奮得一路大叫著跑進廳來,見坐在前廳的不只有福康安,還有傅恆與傅夫人時,忙噤聲施禮。
難得傅恆當了二十七年權相,如今悶居家中,竟仍能從容笑問:「什麼事?瞧你喜得像猴子似的。」
王言保的聲音裡透出一股振奮:「大人,有人要約三爺明日去看四喜班的戲。」
以往傅府每日不斷有人拜訪,傅恆夫婦、福康安每天收到的邀約最少也有十幾樁,常要為了如何在有限的時間裡應酬什麼人,而煩惱頭疼。
可是,福康安回京已經這麼久了,這竟是第一次有人主動邀約他。
「哪位大人?」就連傅恆也微微動容。
王吉保滿臉帶笑,看了福康安一眼,「是崔學士府的小姐讓她的丫鬟韻柔帶的口信。」
福康安一陣激動。自定親以來,這是崔詠荷第一次主動邀約他。
以前他春風得意時,她倔強得不受他的禮遇,不肯給他半點好臉色。而今他落魄淒涼,她卻如此倔強地守護他、陪伴他。
「是她!」傅恆輕輕地歎息一聲,「這些年來,總聽你們說這位崔小姐如何蠻橫無禮、如何不識好歹,誰知這一番大難來臨,人心自現,滿朝的七大夫,竟不如這麼一個小女子有俠氣。」
傅夫人轉頭看向原奉略顯寂寥的兒子,發覺他整個人忽然都有了光彩,也覺欣慰,「詠荷是個有心人,想是知道近日傅府門庭冷落,所以主動來約你。」
「夫人,這個媳婦你真的選對了。」傅恆的語氣裡有著近日難得的愉悅。
「自然。」傅夫人欣然而笑,「我的眼光怎會錯?」
看看忽然之間密佈的烏雲,任何人都知道,又一場大雨要傾盆而下了。
福康安苦笑著搖搖頭。似乎老天也要和他作對,第一次正式與崔詠荷約會,就下這樣煞風景的大雨。
可是崔詠荷卻在笑。因為必須避開父母的耳目,所以她並沒有盛妝打扮,只穿一件素色的衣裙,卻清麗得像一朵不沾塵的青荷。
抬頭看看滿天烏雲,她一邊拔腿飛跑,一邊笑著回頭叫:「快快快,趁著雨下起來之前,先跑到四喜班。」
福康安看著天上的烏雲,心中默默揣測著雨勢可能極大,正想叫住崔詠荷,但她已經跑得老遠,一邊笑,還一邊叫:「快來啊,看誰先到。」
她的笑聲清脆爽朗,肆無忌憚地宣揚著她的快樂,全不顧禮法規條。
這麼多年了,她的膽大妄為絲毫未變,自從壽宴時,那一杯得罪滿園高官的酒敬出時,她的笑容就一直這般燦爛而美麗。任風雨如何狂暴,她也只會帶著笑容,無悔無懼地迎上去。
自幼所學的所有貴公子應守的風範氣度、一條又一條高貴的禮儀,在如此清脆純淨的笑聲裡,都忘得一乾二淨。福康安心中只剩下全然的歡喜愉悅,情不自禁地高呼一聲,從後面像風一般追了上來。
縱雨暴風狂,這一生,也只願能這般與她共守相伴,笑看風雲。
「為什麼不讓我們進去?」身後是漫天大雨,身前是戲園老闆陪笑卻堅決的阻攔,崔詠荷大覺掃興。
戲園老闆哈著腰小心地說:「公子、小姐,今日所有的座次都被一位貴人給訂了。二位何不去三慶班、和春班,或是春台班看看呢?」
崔詠荷指指外頭的大雨,「你讓我到哪去?」
老闆乾笑一聲,沒敢說話。
福康安也在旁邊開口:「老闆,你就讓我們進去,我們坐在角落,絕不吵你們便是。」
戲園老闆也算見多識廣了,見福康安一身尊貴之氣,半點也不敢得罪,「二位,求你們饒過小人吧!裡頭是朝廷大官,若是擾了他看戲,小人的性命就不保了。」
「什麼事啊?吵吵鬧鬧的!」裡頭一聲喝問,一個護衛打扮的人走了出來,一眼望見福康安,怔了一怔,忽然抬高了聲音叫道:「大人,是福三爺。」
「福三爺,難得的貴客啊,快請進、快請進。」裡頭是一迭聲熱情的呼喚。
福康安卻微微皺了皺眉頭。
戲園裡正在上演「三英戰呂布」,每一個人都精神抖擻,賣力演出。但偌大的戲園卻只有二十來人觀看,泰然坐著的,又只有兩個人。
方才呼喚福康安的聲音極為熱情,可是當福康安與崔詠荷走進來的時候,坐著的那兩人不但沒站起來,甚至連頭也沒有回。
崔詠荷在這短短的幾天裡,已深刻感受到人情險惡與官場無情,立刻明白這又是一場羞辱。於是想也不想,當著眾人的面,一把拉住福康安的手,「我們走吧!」
「相逢就是有緣,三爺何必急著走呢?」隨著哈哈的笑聲,坐著的一位起身回頭。
此人尚在中年,身形略胖,戴著簇新的大帽子,水晶頂戴熠熠閃爍上插著一根花翎,身穿八蟒五爪袍子,外套仙鶴補服。這一身打扮,稍懂官家規矩的,就知道必是深受信寵的一品大臣。
雖然此刻他臉上的笑容十分和善,卻莫名地讓崔詠荷有一種極度厭惡的感覺。
福康安臉色也不太好,卻首先施禮,「拜見和中堂。」
崔詠荷微微吸了一口氣。此人竟是如今最受皇帝寵愛的和坤。論起官位品級,他與傅恆相當,官位要高於福康安。而可以讓此人相陪與他坐在一處看戲的,又是什麼大人物呢?
「來來來,福三爺,我來介紹,這一位是嘉親王府的管家烏爾泰,」和坤看似親熱地拉著福康安的手,強拖著他走近烏爾泰。
烏爾泰坐在原位,仍未起身,甚至不曾正眼看一下福康安,「奴才給福三爺請安了。」
崔詠荷眉峰一揚,不解與憤怒同時出現在她清亮的眼眸中。
依滿人的規矩俯裡頭的下人都是旗下的奴才,縱然是權力再大的管家,也不脫奴才的身份,又怎麼能讓當朝宰相相陪看戲?又怎麼能對鑲黃旗旗主如此無禮?
可是,福康安心中卻一片明瞭。
看起來下一任君王是嘉親王無疑了,否則以和坤如此得寵,也不必纖尊降貴地討好一個管家。
烏爾泰雖然只是正黃旗下的包衣奴,卻又是嘉親王的乳兄,就等於是最親近之人,將來的前程必定不可限量。
不過,再怎麼樣,自己好歹也是當朝大將軍,「二等官的身份,何以他竟無禮到此地步。看起來嘉親王對自己的怨恨真的十分深,以至於不只朝臣急於壓倒傅家以求榮,就連這王府家奴也恨不得狠狠地羞辱他。
他自幼玉貴金尊,這一月來的挫折,是咬碎了鋼牙才忍下去的,但要他繼續忍受一個家奴的侮辱,即使是死,他也不甘受辱。
然而,在他身後的,不只是他自己的性命,還有傅氏全族的安危,因此再怎麼不願,他也不得不竭盡全力,按捺住心頭那燃燒的火焰。
「不打擾二位雅興,在下先告辭了。」沉住氣,他咬緊了牙關才能勉強說出這句話。
和坤一直抓著他的手,看他強自按捺卻終無法全然掩飾地苦苦掙扎,笑得更加親切了,「何必如此客氣?來,快坐,想看什麼戲儘管點。」
烏爾泰得意洋洋地說:「是啊,福三爺,你大駕光臨,奴才平日可是盼都盼不到的呢。福三爺,你想看什麼戲?啊,不如就『白門樓吧。呂布自命勇武無雙,可惜卻為自己的剛強所害,死前就算抱著曹操的腳哀求,也一樣沒有用,你說是吧……」
崔詠荷聽烏爾泰越說越過分,一時怒氣上湧,上前兩步,一巴掌便結結實實地打在烏爾泰臉上。
烏爾泰根本沒有防備,被打得身子向後一仰,幾乎從椅子上跌下來。「你……」
崔詠荷根本不等他說話,左手又飛快地揮出去,一腳也同時踢倒椅子,烏爾泰立刻跌倒在地上。
這一番動作快捷無比,和坤只來得及驚叫一聲,其他的護衛也只衝上前兩步,福康安亦同樣震驚,但卻以最快的速度伸手,欲將崔詠荷拉到自己身後。
崔詠荷滿臉都是怒色,奮力一掙,甩開福康安的手,指著烏爾泰痛罵:「你是什麼東西,敢坐著和福三爺講話?王爺府裡出來的奴才,都是像你這樣不知道規矩的嗎?」
烏爾泰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兩記耳光打得愣了,竟忘了叫人,只是一手撫著臉,一手指著崔詠荷,「你……」過度的激動、驚恐,令他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和坤倒是記得自己帶了一大幫護衛,可是他也清楚地看到福康安忽然冷峻下來的表情,以及全身上下倏地散發出來的可怕氣勢,這種唯有百戰殺場才能培養出來的威勢,嚇得和坤本能地倒吸了一口氣,悄悄做了個手勢,正自四面圍上來的護衛立刻散了開來。
崔詠荷哼一聲,似是意猶未盡,一點也不淑女地抬起腳,對著地上的烏爾泰踢過去。
烏爾泰叫了一聲,連滾帶爬地後退,倍顯狼狽,結結巴巴地罵:「你……好大的膽……」
「我大膽還是你大膽?大清朝哪一條祖制、哪一道法令讓你敢這樣坐在福三爺面前?你去找你的主子告狀吧,我是當朝二等官、福康安大將軍未過門的妻子,我打了你這個奴才,嘉親王儘管來找我問罪,我都—一領著。我倒也想問問嘉親王,身為皇子,平日是如何治府,怎麼教導奴才的!」
崔詠荷的憤怒如狂風暴雨,全化成了這一聲聲怒斥。
滿族自立國以來,貴賤之別最是森嚴。王侯公子們就算犯了國法,綁赴刑場,也是高高在上的主子,烏夾下奴們縱然出將拜相,在主子面前,也一樣要守奴才的本分。這是滿族立國的根本,絕對不能有半點更改。
「我是正黃旗下,就算是違法背禮,也輪不到你來過問。」烏爾泰含怒而喝。
崔詠荷冷笑一聲,「八旗一體,這是自太祖皇帝以來就一再宣告的原則。你是正黃旗下的奴才,傅家是鑲黃旗旗主,如今正黃旗管制不力,任憑你奴大欺主,我是鑲黃旗未來的旗主夫人,代替正黃旗管教你,又有何錯?你還敢在這裡頂嘴!」
一邊說,一邊上前一步,似是還要再打。
她明明只是個女兒身,但這般氣勢卻嚇得烏爾泰一個大男人心驚肉跳,只得衝著福康安大喊:「福三爺,你就由著她……」
當烏爾泰看到福康安的眼睛一直緊隨著崔詠荷,眼睛裡淨是無比的深情,就連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極柔和,他就知道今天的事難以善了。
他無肋地看向和坤,卻見和坤的臉色也有些發白。
四周都是和府的護衛,可是烏爾泰卻感覺,在這個憤怒女子激烈的目光下,自己是何等的孤立無助。
這件事如果鬧了開來,無論自己如何得寵,福康安如何落魄,倒楣的也一定是他。
身為包衣奴才,對鑲黃旗主無禮,這絕不是大清的國法祖制所能容忍的,若是這女人堅持追究,就算是嘉親王,只怕也保不住自己的性命。
全身的冷汗已經濕透了衣裳,一咬牙,雙膝一屈,跪了下去,對著福康安不斷地碰頭,「奴才該死,奴才該死,請福三爺饒命!」
崔詠荷見烏爾泰終於屈服,猶覺心頭憤恨未平,扭頭又狠狠瞪向和坤。
和坤是一國宰相,被這女子含怒的眼望來,竟也覺心虛,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崔詠荷冷笑一聲,「和大人,你退什麼?你堂堂一位中堂大人,我這小小的女子,怎能冒犯於你?不過我有一點不明白。你以宰相之尊,與家奴共席,不知將國家禮制又置於何地?」
和坤乾笑一聲,「小姐有所不知,我與烏爾泰私交甚篤,所以
「所以?」崔詠荷咬著牙笑,陣子裡的銳光朝著和坤刺過去,「和大人身為中堂,居然如此顧念舊交,實在令人佩服。但要論私誼,大可著便服相交,如今你身著官袍,代表的就是國家朝廷、就是宰相的身份,你這般行事,分明是褻瀆了國家、侮辱了君王,更不把王法禮制放在眼中。」
和坤就算在金殿之上,被敵對官員逼問也不會這樣窘迫,偏這女子看似暴躁不知輕重,但說出來的話,竟字字句句扣在理字上,無論是自己還是烏爾泰,都難以反駁。
冷汗一滴滴從額上落下.和坤勉強笑了笑。「多謝小姐提醒,本官的確亂了禮制,明日上朝,即上表向皇上請罪。」
崔詠荷看和坤這一國宰相,臉上已露出祈憐的表情,方才稍覺出了口氣,轉了頭,看向戲台上已停止演戲,正在愕然發呆的一千戲子們,「接著演,不過,我不要看這一出,我要看,夜審潘洪——我要看那些欺辱忠良的小人,最後是什麼下場。」
含怒的她,神情竟有種說不出的威嚴,戲台上的人嚇得連聲應是,飛快地退下去換裝。
烏爾泰與和坤互望了一眼,二人都有芒刺在背的感覺。
崔詠荷再也不多看二人一眼,伸手拉著福康安坐下,說:「咱們看咱們的戲,別叫些不相干的人掃了雅興。」
福康安一聲不吭地坐到她身旁,毫不介意地當眾緊緊握住崔詠荷的手。
只有他知道崔詠荷的手心冰涼,且不住地顫抖著。那不是害怕,而是生氣,因為他受辱,所以她憤怒得全身發抖,氣得手心冰涼,直至現在,仍不能回復。
下意識地握緊她的手,想要說什麼,耳旁卻傳來和坤結結巴巴的話:「二、二位請慢慢看戲吧,我們先走了。」
原本不想理會的福康安,卻不知為何回轉頭看了一下,和坤和烏爾泰等人已經走到戲園門口,也正好向裡看了一眼。
福康安全身忽地一震,烏爾泰怨毒的眼神與和坤陰冷的表情,他看得一清二楚,一顆心立時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
一個是當朝權相,一個是未來君王的親信,無論他們想要對付什麼人,都至少會有幾十種方法可以叫人萬劫不復,而崔詠荷卻把他們得罪得這樣徹底……
台上已經開始演戲,可是所有的唱念做打,都不能再吸引福康安一分一毫,心像是在不斷地下墜,直沉往無盡的地獄中。
「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對你?」崔詠荷眼睛望著戲台,但事實上根本什麼也沒有看見,強烈的憤怒仍末平息。
「嘉親王一向不喜歡我,而和坤,我以前曾在皇上面前說過他是國賊祿鬼,所以他也一直對我懷恨在心。」福康安的話有些苦澀,「其實你根本不必為了我而……」聲音戛然而止,福康安怔怔地望著崔詠荷臉上徐徐滑落的淚花。
崔詠荷猛然轉頭看著他,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對你?為什麼你又要忍受這樣的羞辱?」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倔強如她,即使受了萬般委屈,也不肯於人前示弱,但這一次卻為他所受的侮辱而激憤之至,心痛至此。
福康安陡然一陣激動,猛然把崔詠荷抱人懷中,緊緊摟住她正不住顫抖的身體,喃喃地道:「對不起,對不起……」
崔詠荷的眼淚不受控制地不斷落下來,染濕了福康安的肩膀,「對不起你的人是我,我知道我其實幫不了你,這樣反而會給你惹麻煩。可是、可是我沒有辦法控制。
我知道你受這樣的羞辱,比死還難過而我寧死也不願看到你受這等侮辱。」
崔詠荷雙手環抱福康安的身體,用力地摟緊,似要確定他真的存在,不會被傷害、不會被奪走;似要努力地用自己纖柔的身體,就這樣永遠地抱緊他、保護他不再受人羞辱和傷害。
福康安無聲地用盡全身之力抱緊她,似想將兩個身體就此融合,再不分離,可心頭悲涼的感覺卻越來越濃。
世事無情,宦海險惡,到底有什麼方法可以對抗這無情的命運?
前幾日,在壽宴上,崔詠荷已得罪了許多官員;今天,她又惹到了天下兩個最接近權力中心的人,不知會引來多少後患,而這一切,都是為了他,為了不忍他受辱。他到底要怎麼樣才能保護懷中的人兒不受傷害,不遭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