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來女禍 第三章
    靈眸漸漸熟悉了靈族的生活,也能聽懂更多的匈奴語,只是要說得流利仍需些時日,幸好手勢彌補了這方面的不足。

    多數時候,單于陵只有女人、老人與孩子。他們的生活很艱苦,雖然精心飼養的母羊能供給羊乳,可肉食永遠不夠,所以只有在重要日子才能吃到肉類。

    不過,每年春季,男人們都會回到單于陵。雖然只能待個短短的十日,但他們的活動不受限制,所以能到單于陵外自由狩獵,以補充肉食的不足。因此,對靈族的活死人來說,這十天是他們一年當中最快樂的日子。

    這些日子以來,靈眸已認同了她體內流著靈巫血液的事實,可要真正融入靈族的生活仍需要時間。

    不過,麻禮倒是很快就熟悉族人的生活方式,而且成為狩獵隊覺的一員,昨天他就隨男人們出門狩獵而一夜未歸。

    早晨,靈眸走出穹廬時,發現每個人的臉上都籠罩著一層陰霾。

    「出什麼事了?」靈眸嘴裡問著,手也忙著比畫。

    「血族單于召蘭婆婆去血族的營地。」有人回答,「信差就等在單于陵之外。」

    靈眸聽麻禮說過,根據血族單于的禁令,活死人是不准離開單于陵的,否則一律殺無赦!

    這……這不是擺明了要她祖母的命嗎?靈眸拔腿跑向蘭婆婆的穹廬,正好趕上要出門的她。

    「您不能去!」她攔在祖母的身前。

    「我不能不去,否則靈族人會遭殃的。」蘭婆婆冷靜地分析。

    再說,這交易雖有一定的危險性,可若血族單于肯信守諾言,靈族人就能歸葬故里。這對靈族來說意義重大,也因此,蘭婆婆即使懷疑整件事不過是個陷阱,卻仍不得不冒險前去。

    「若我死了,你就是靈族族長了!」蘭婆婆猶如交代後事一般,「記住!就算付出性命,你也要護得靈族的周全,因為這是我們蘭氏的責任!」

    「我……」她根本沒有能力擔起如此的重任呀!靈眸不知所措的絞扭手指。忽然,一道光閃過她的腦海。

    「我……我就不能替您去嗎?」她的大眼睛閃閃發亮。

    「替我去?」蘭婆婆大為詫異,「你的意思是要假扮我?」

    「是啊!我可以穿上您的衣服再蒙上面,這樣就不會被發現了。」靈眸興奮地道:「我不是活死人,離開單于陵就不算是觸犯禁令了,那麼,即使血族單于當真不懷好意,也無法冶罪於我呀!」再說,她也很想為靈族人做些事。

    「這倒是事實。」蘭婆婆迅速評估這項計劃的可行性,最後同意這確實是個好辦法,「好吧!」

    「可是……我要做什麼呢?」靈眸突然想到她並不知道匈奴單于要蘭婆婆做什麼,萬一她無法勝任怎麼辦?

    「別擔心,他是要我醫治一種疫病,你只需讓病人喝下這藥就行了。」她從懷中掏出一隻藥瓶給靈眸。因為不知有多少人得了病,所以她準備了頗多藥量。

    「哦!」靈眸接下藥瓶後,換上屬於靈族族長的衣飾。

    礙於血族單于的禁令,送信人不敢進入單于陵,只能遠遠地將附著書信的箭射入其中,而這正巧利於她們行李代桃僵之計。

    片刻之後,蒙著面的靈眸與等在單于陵外的傳令當戶會合,踏上了前往血族營地之路。她無意中回首,卻發現天盡頭的夕陽火紅如血!

    天色不久就全暗了,他們點著火把趁夜趕路。

    草原的夜晚很冷,凍得靈眸一路瑟縮,幸好當天邊微露曙光時,他們便已到達了目的地。

    這裡雖然只是血族的臨時駐地而已,可高大的穹廬堅固而結實,表面還用上好桐油塗抹,使之具有良好的防水性。

    靈眸忍不住想,這兒與單于陵的窘迫是多麼不同呀!如果……如果靈族也能擁有如此牢固的穹廬,那該有多好!

    環顧四周,她覺得很奇怪,整個血族營地竟然靜悄悄的,幾乎看不見一個人影。是出了什麼事嗎?

    此時,帶路的傳令當戶掏出一隻牛角「嗚嗚」吹了起來。

    穹廬裡,邪莫爾仍是昏迷不醒的,而呼衍黑幕則是焦急地守在他身退寸步不離。

    「大人,有號角聲,應該是當戶回來了。」負責響戒的左大將進來報告。

    「快、快去把人帶來!」呼衍黑幕急忙地說道。只要能救單于,就算要他萬劫不復也沒問題!

    「是!」左大將領命而去。

    不一會兒,左大將便領著一名瘦弱的女子入內。

    看到傳說中的蘭婆婆,呼衍黑幕意外地發現她比他想像中嬌小許多,那些累贅的銀飾簡直要壓垮她那副瘦小的身子骨。

    「你就是蘭婆婆?」他挑著眉疑惑道。蘭婆婆是獵靈族的後裔,似乎不該如此柔弱才對!

    「嗯!」怕自己說七零八落的匈奴話會洩了自己的底,靈眸只以一個單音回答。

    是啊!誰又會冒充比奴隸更低賤的活死人呢!呼衍黑幕忍不住嘲笑自己的多疑。

    「聽說你曾治好這種病?」一想到邪莫爾命在旦夕,霎時,呼衍黑幕焦急地失去了往日的從容。

    治好?!她一點把握也沒有啊!「呃……」她的身影不由得一僵。

    可現在已是進退兩難了,她只得硬著頭皮裝下去。緊捏住蘭婆婆給她的那只藥瓶,她的心裡安定了許多,她只要喂病人喝下瓶裡的藥應該就行了吧!  

    「嗯!」她強自鎮定,緩緩地點一點頭。

    「這就是你的病人。」呼衍黑幕引她來到邪莫爾的榻前,正要打算好好告誡一番時,卻見負責警戒的左大將突然匆匆趕來,他皺著眉厲聲問道:「什麼事?」

    「是……是大閼氏,她往這邊來了,屬下攔不住她!」左大將抹了一把冷汗。

    該死!他竟忘了要命的大閼氏!若大嘴巴的她知道單于性命垂危的消息,豈不是等於昭告天下了!呼衍黑幕忍不住詛咒,無奈之下,只得先去解決她那個大麻煩。

    「蘭婆婆,你先替病人診治,還有,別忘了我們的交易。」他匆匆地撂下威脅,「你該知道違背交易的下場!」

    「我……我會記住的。」這下靈眸不得不開口了。

    她的匈奴語裡有著濃濃的異鄉味,可呼衍黑幕不知是心神不寧,還是錯以為這就是靈族的口音,竟完全沒有覺察出其中的不對勁。

    於是,他帶著身材像座鐵塔似的左大將匆匆離開。

    「呼——」靈眸大大鬆了口氣。

    終於不必擔心自己會穿幫了!可祖母和血族人達成了怎樣的交易呢?為什麼祖母一個字都不曾向她提過?她的心中滿是迷團。

    榻上傳來壓抑的呻吟,她這才意識到得趕緊救治病人才行。

    他背對著她,所以她看不清他的面目,但單看那背影就知道他必然是個高大強悍的血族人。

    聽他粗重的呼吸及呻吟,似乎在承受著極大的痛苦,她得盡快讓他喝下藥才行,靈眸思忖著。她手忙腳亂地打開藥瓶,然後她怔住了——該給他吃多少藥才對?她猶豫著該下多少藥量。

    嗯……祖母應該知道病人只有一個吧!那麼,她給的藥應該就是一個人的劑量囉!再說,藥吃得越多,病就好得越快,連帶的病人也會少受些痛苦。

    於是,她毫不遲疑地將藥粉都倒進一個大碗裡,兌上水調成了滿滿的一碗,然後小心翼翼地端到他的榻旁。

    正想喚醒他,不料,她的指尖才剛碰觸到他滾燙的肌膚,一隻巨靈之掌已悍然襲來。

    「啊!」靈眸奮力一閃,不料,人是沒事兒,但碗倒是被他打翻了。

    糟了!這下該如何是好?在她手足無措之際,邪莫爾霍然轉身,緊接著,一連串恐怖的咆哮自他乾裂的雙唇間湧出。  

    雖然她聽不懂那些個罵人的俚語,可他的凶悍已經嚇壞她。他張牙舞爪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因為體力不支而又陷入睡。她這才定了心神。  

    挑亮燭光一看,碗裡的藥汁全灑了,幸好碗底仍留有一些未融化的粉末。她在碗中加入了水,再次戰戰兢兢地端到榻旁。

    「喂!吃藥了。」有了剛才的經驗,這回她可不敢再隨便碰他了。  

    「水……」邪莫爾睜開無神的雙眼望著她。  

    太好了!他居然想喝水!她差點雀躍地跳了起來,不過,她及時記得手裡仍端著救命的藥汁。她將碗湊近他的唇邊餵他,藥汁就這麼假冒清水之名,順利地進了他的肚子。  

    「唔……」  

    也許是她喂得太急,有些藥汁逸出邪莫爾的雙唇。眼見他要弄髒床單了,她趕緊俯身用她的袖子去擦。

    咦?!他的臉好熟悉喔!她在哪裡見過這張臉呢?

    她正思忖著,柳腰忽然一緊,一番騰雲駕霧後,人便跌進了床榻,被擠在牆與他之間。

    「呃……」這一摔反倒令她記起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可即使是救命恩人也不應該這樣……男女授受不親耶!「放開我!讓我走——」她妄想推開他箝制的手。  

    「別吵!」耳邊傳來一陣嘈雜聲,他不耐煩地說道。  

    枕頭似乎低了些,他的後頸好酸痛,意識迷迷糊糊的他隨手拿了個軟綿綿的東西枕在頸後。

    他搞什麼嘛!怎能拿她做人肉枕頭呢?!老天!他壓得她差點岔了氣。他真是……真是……霸道得無可救藥!

    「放……放開我!」她終於生氣了。可就算是發脾氣,她的聲音也是嬌嬌弱弱的,一點氣勢也沒有。

    「閉嘴!」邪莫爾沒好氣地喝斥。他的頭好痛,身體也是,現在最不需要別人的聒噪!

    「喂……」幾經努力之後,靈眸不得不認清現實,相較於他龐大的男性身軀,她的氣力微弱得讓人氣餒,至於想推開他,就更是妄想了!

    她氣喘吁吁地又抬又搬,結果只是讓自己更無法動彈而已。算了!就當是體恤病人的不適吧!屢試屢敗之後,她只得乖乖認命。

    不久,她的眼皮漸漸變得沉重。雖然理智仍想保持清醒,可長途跋涉後的疲倦終於壓垮了她……

    ◎    ◎     ◎     ◎

    黎明的曙光來臨之前,邪莫爾自昏睡中清醒。他試著起身,卻發現自己仍然十分虛弱。「該死!」他無法忍受自己的脆弱,於是低聲詛咒。

    「好吵……」

    透著迷糊的柔嫩女聲自他身下傳來,他這才發現那軟軟的抱枕其實是一個嬌小的女人。她蒙著臉,而說的話簡直像鳥語。這—切荒謬極了!

    他伸手扯下她那可笑的蒙面巾,驚覺她竟是那……因他的一念之慈而被釋放的「啞女」!

    這小東西!他眼底漾起了笑,忍不住伸手撫上她的粉頰。如凝脂般的肌膚看著已覺柔嫩非常,誰知,觸手的感覺更是如脂白玉。

    在草原風沙的肆虐下,鮮少女人能有如此細膩的皮膚,即天天用牛乳沐浴的大閼氏也不曾如此……

    看來,他似乎迷上了這種滑膩的感覺了!他臉上的笑意更了。他已經給過她逃開的機會,是她自己不懂得珍惜。這次,再也逃不了了…… 

    感覺臉頰一陣癢,好像……有人在撫摸她!靈眸倏地一驚醒了過來。

    他俯身想用吻喚醒她,誰想,正對上她那因受驚而張大的眸——純黑且晶亮,彷彿滿天的星光都攏入了這雙明靈眸。只這雙黑眸,她就喚起了他的渴望!

    「我要你!」邪莫爾強勢地宣佈,然後男性需索之唇就壓在的嫩紅的唇上,吞噬了她的無措。

    「唔……」她驚惶的扭動想閃躲他侵襲的唇。

    很好!他可不打算吻一個毫無反應的女人。噙著微笑,他滑舌強行穿過她的雙唇,探入她芬香的檀口,糾纏住她的丁香舌,吸吮屬於她的水嫩……

    那不屬於她的火舌仿似她的主人般,肆無忌憚地在她的小裡翻攪、撩撥……

    這……這是怎麼回事?她心下一片混亂,只能束手無策地由他吸吮屬於她的嬌嫩。

    此時,穹廬外的呼衍黑幕終於擋不住大閼氏而敗下陣來,

    卜當若推門進來,正好看到了這一幕——

    邪莫爾竟在強吻一個陌生的女人,而且還吻得那麼入,連她走進了穹廬都未發現?!

    「啊——」她憤怒地尖聲大喊,裝飾精美的俏臉扭曲似魔。

    鬆開意猶未盡的唇,邪莫爾轉頭看著她,「須卜當若……」她臉上的表情可真夠精采的!他忍不住放聲大笑。「哈哈哈——」

    趁此空檔,靈眸掙脫了他,匆匆蒙上了面奪門而出。

    「這……這是怎麼了?」急著進門的呼衍黑幕正好與靈眸撞了個滿懷。

    他好心想扶起跌倒的「蘭婆婆」,誰想她竟從地上一躍而起,讓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爬上外面的馬奔馳而去。

    這「蘭婆婆」的身手矯健得不像個老人……呼衍黑幕的內心充滿了困惑。

    「單于,您怎能如此對我?」須卜當若憤怒地尖嘶,「我是您的大閼氏呀!」他寧願要別的女人也不願要她的事實,讓她幾乎發狂。

    「沒錯,你只不過是我的大閼氏而已。」邪莫爾冷冷的道:「黑幕,立即派人護送大閼氏回單于庭。」

    回單于庭?!

    「單于……」她的氣焰頓時小了不少,儘管她不甘心。

    「或許,你覺得做閼氏已不能滿足你的野心了?」邪莫爾冷嗤,字裡行間滿是諷刺與威脅。

    聰明如須卜當若自是知道此時別捋虎鬚,否則真把他惹毛了,可是連轉圜的餘地都沒有了。現在唯有避其鋒芒,才能獲得巨大的勝利。

    「一切聽憑單于做主。」她外表柔順,內心裡的嫉恨卻如野草般在胸臆間扎根、生長。  

    「黑幕!」邪莫爾示意呼衍黑幕趕人。  

    他一個眼神,呼衍黑幕便已心領神會,「大閼氏,請!」  

    「哼!」須卜當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彷彿想讓滿腔的怒火發洩在無辜的他身上。她心不甘情不願地邁開腳步,並不時回頭看向邪莫爾,只是他早已躺回榻上合眼假寐。  

    呼衍黑幕送大閼氏上路之後,膽戰心驚地回到單于的穹廬,因為他知道自己即將面臨一場審訊。  

    「她呢?」邪莫爾坐起身子看著他,語氣雖淡漠,但眼神卻是熾烈無比。  

    「她?!」呼衍黑幕心中一凜,「嗯……哦……您說大閼氏呀,她已經起程了。」  

    「不要混淆話題,你知道我說的是誰!」邪莫爾不悅地挑起濃眉。  

    他的眼神似刀,「砍」得呼衍黑幕冷汗直冒。  

    「屬下……屬下……」呼衍黑幕支吾了半天,只得從實招來「屬下該死!她是靈族人!」  

    「靈族人?」邪莫爾恍然大悟。是啊!也只有靈族才能孕育出如此秀的女靈呀!「靈族救治我的條件是什麼?」靈族人絕不會平白無故救他這個仇敵的命。

    「屬下答應靈族人,只要您平安無事,他們死後就能歸葬靈族故地。」呼衍黑幕自知瞞不過天縱英明的邪莫爾,索性坦白以告。

    「你好大的手筆呀!」邪莫爾微哂。

    不許靈族人歸葬故地,是阿爸頓突單于對靈族的懲罰,可這呼衍黑幕倒好,不但違背了古訓擅自與活死人接觸,還打算廢了他阿爸的禁令!

    「黑幕擅作主張,請單于責罰!」呼衍黑幕雙膝著地,叩首請罪。

    「你何罪之有?」邪莫爾淡然道。他不是迂腐之人,自懂得生命誠可貴的道理,「怎麼說你也是護主有功,起來吧!」

    「謝單于!」呼衍黑幕大喜過望,拱手謝恩。

    「她是誰?」邪莫爾第一次對女人的名字感興趣。

    「她是蘭婆婆。」呼衍黑幕老實地回答。  

    「蘭婆婆?!哈哈哈~~」邪莫爾縱聲大笑,「她若是老婆婆,那我就是老公公了!」據他所知,蘭婆婆的年紀已很大了,這年輕「啞女」根本不可能是蘭婆婆!

    「那……她會是誰呢?」呼衍黑幕搔了搔頭,這回反倒是他被弄糊塗了。  

    「她就是那個被我救下的『啞女』!」邪莫爾指點他迷津。一想起她可愛的模樣,他的唇角不禁勾起一抹微笑。

    「啞女?」呼衍黑幕不敢置信的張大嘴。

    現在回想起來,那身形與個頭倒是很像,怪不得他總覺得對她有些熟悉呢!

    「是啊!她『啞』得甚至能喃喃自語呢!」邪莫爾的語氣裡有著寵溺。這小女子牽動了他的心緒。

    「單……單于……」看著他臉部溫柔的線條,呼衍黑幕驚訝得不知要說什麼才好。

    「傳令下去,做好行軍準備!」邪莫爾悍然下令,「等我一醒來,就出發去單于陵。」

    大病之後,他的身體仍然虛弱,要長途馳騁仍有些困難,可等他再次醒來,他一定會追上她,將她牢牢禁錮在懷裡;永遠不再放手。  

    「這……與祖訓不符呀!」呼衍黑幕畏畏縮縮地提醒道。  

    「我的話就是規矩!」邪莫爾強硬的說,「再說,你不是也違背祖訓找來靈族人為我治病嗎?」說完,他躺回榻上養精蓄銳。  

    呼衍黑幕當場被他堵得啞口無言。看樣子,這回單于是鐵了心要得到這個靈族的小女人了!  

    唉~~他忍不住在心中歎息。在這種情況下,他除了服從,還能怎麼辦呢?  

    ◎     ◎      ◎     ◎

    靈眸逃離了邪莫爾的穹廬後,一看見她騎來的那匹馬,便不假思索地爬上馬背,然後策馬疾馳。  

    她不知自己怎麼了,只覺得心裡好害怕,巴不得趕快逃離那個男人!

    雖然理智告訴她,他不過是蠻橫地吞噬她的嘴唇罷了,又不會將她拆碎吞下肚去,可她竟覺得他這樣的行為比那只差點要了她命的野獸更加危險!  

    等血族營地被她遠遠地拋在後面,她才感到一陣心安。「呼——」她拍了拍胸口順順氣,不料,胯下的馬不知是受了什麼驚嚇,竟矗立而起——  

    「啊——」驚叫了一聲,她猝不及防地被拋下了馬背。哦!真倒楣!驚魂還沒能定,厄運就再次降臨。  

    她站起身,揉揉發疼的小屁股,對著奔馳而去的馬大喊,「別跑啊!快回來!」可無論她如何叫喊,都無法留住那匹馬決然的腳步。她氣得直跺腳。

    環顧一望無際的綠地,她仍不願相信自己真的被撂在這蒼茫的草原中!「噢——」她搖頭歎氣兼哀號。

    她迷惘地走著,回想起初入草原時,她曾被它的廣袤無垠深深吸引,可此刻,當她拖著兩腳水泡及身處迷路的厄運時,她突然怨恨起它的無邊無涯了。

    白晝消失得很快,不久,紅日已西沉,四野籠上一層灰幕,草原深處傳來野獸低沉的嗥叫。

    她……她好害怕!靈眸雙手環胸,美麗的黑眸裡盛滿了恐懼

    ◎     ◎     ◎     ◎

    草原上揚起漫天塵埃,馬蹄聲如暴風疾雨一般疾馳而來。等塵定聲靜,單于陵已被血族的鐵騎包圍了。

    靈族人惶惶不安地注視著這一切。

    年輕的血族單于騎著黑馬越眾而出,他比絕大多數的匈奴人還要高大,白皙的膚色因長年征戰而成小麥色,稜角分明的臉上滿是冷硬的線條。

    這人就是邪莫爾?!那個在短短十年內,就統一了大半個匈奴的戰爭狂人?!靈族人的眼睛裡寫著恐懼。

    「集合所有的靈族人!」邪莫爾的聲音低沉而有威嚴。

    士兵們立即衝進各個穹廬內將所有的人拖了出來。

    傳說裡,血族單于行經之處必將血流成河!恐懼讓孩子們忘了啼哭,女人們紛紛將孩子摟抱在懷中,男人們則挺直他們瘦削的身軀,擋在老弱婦孺的面前。

    邪莫爾的目光閃過他們,急切地尋找那抹小小的身影。沒有!他的目光變得焦躁,搜尋得更仔細了,可都沒有!

    「該死!人都在這兒嗎?」失望使他的面容變得猙獰可怖,他如劍一般的眼神掃向一旁的士兵。

    「還有……還有……一個。」一名士兵舉起一隻手指囁嚅道。

    「還不快帶過來!」邪莫爾的眼睛瞇攏了,眾人皆知這是他發怒的前兆。

    「單于,這蘭婆婆是……」另一名士兵開口想解釋,最後還是畏縮的低下頭。

    他們雖是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戰士,可蘭婆婆卻是能溝通幽冥的傳奇人物呀!他們誰也不敢冒犯她,更別說走進她的穹廬內。

    眾人以為邪莫爾會因此而怒,誰知他的唇邊竟泛起了一抹微笑,那是——掠奪的笑容。

    「蘭婆婆?」對!就是這名字!他毫不猶豫地走入單于陵的深處。

    「單于,您……」站在一邊的呼衍黑幕嚇得冷汗直冒。

    十七年前,頓突單于曾發出禁命——所有人都不得進入活死人的地界,若有違反,單于當負起實施懲罰的職責。可那禁令並未交代,若單于本身犯了禁令該當如何?

    邪莫爾逐漸接近蘭婆婆的穹廬,一想到即將見到朝思暮想的人兒,他竟像年輕小伙子般感到雀躍。他苦笑地搖了搖頭。

    此刻正是蘭婆婆冥想的時候,可一陣皮靴聲將她自冥想中驚醒,她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張粗獷性格的男性臉孔。

    這不是她的靈族人!「你是誰?」蘭婆婆警戒的身子向後一縮。

    「邪莫爾。」瞧見穹廬裡居然是個又乾又瘦的老女人,他心中大為失望。

    「邪莫爾……」傳說裡,那個喚作邪莫爾的血族單于以不敗的光輝作為他的裝飾,他的駿馬行經之處勢必屍積如山、血流成河。

    儘管蘭婆婆一直提醒自己要冷靜,可面對這仇人之子的一瞬間,她眼裡的恨意仍然濃烈。不過,她很快意識到,以靈族目前的狀況看來,若得罪這血族單于肯定不是件好事,所以,她很快地控制住自己的恨意。

    「你又是誰?」邪莫爾的眉睫掠過一抹煞氣。

    「靈族的蘭婆婆。」她面無表情地回答。

    意識到自己受到欺騙,他怒不可遏,「好大膽子,你竟敢欺騙我!」他風一般地捲至她的眼前,一手虛抓在她的頸間,自齒間進出一句,「她是誰?」

    若她的回答無法令他滿意,他虛抓的手就會變成致命的真實,因為他會毫不猶豫折斷她的脖子。

    「靈……眸。」蘭婆婆知道,即使她不說,他還是有辦法從其他管首得知靈眸的身份。

    「靈眸?!」她確實有一雙慧詰靈動的黑眸呀!想起那嬌小甜美的小女人,邪莫爾緊繃的神經奇異地鬆弛了下來,他略為鬆開箝制她的手,「說!你把她藏在哪裡了?」

    「她仍未回來。」蘭婆婆冷然地回答。

    該死!入暮後草原會是嗜血野獸的天下,現在他得和那些獸類來爭奪她了!他急於找回她,將她真實地擁在懷中以平息此刻將會錯失她的恐懼。

    不過,他從不原諒欺騙者,現在該是他實行懲罰的時候了。

    「去死吧!」邪莫爾收緊了虛抓的五指。

    蘭婆婆的臉因缺氧而青白,然後是漲紫,眼見就要死在他手裡了。突然,一道憤怒的尖叫聲傳來——

    「不!放開她!」

    一個人兒跳上他的寬背,拳頭似雨點般地落在他的身上。

    「該死!」邪莫爾咆哮一聲,戰士的本能讓他在第一時間將背上的人甩了出去。

    「唔——」襲擊者吃痛地悶哼,矮小的身軀飛過半個穹廬撞上一張矮几。

    這嬌嫩的聲音提醒了邪莫爾,她就是他急於尋找的小東西。他飛奔到她身邊,一把抱起她,將她安置在矮几上檢視著。她是如此嬌小而脆弱,他很怕自己傷了她。

    看著她皺緊的柳眉,他心疼地問:「很痛嗎?」

    「嗯!我的……我的腳……」她的背直接撞上矮几,當然很痛,可最痛的是她的雙腳,想必腳底的許多水泡都破了,否則怎會痛得鑽心刺骨呢?

    邪莫爾試著脫下她的皮靴,可她的皮肉似乎已與皮靴黏在一起,他一扯動靴子,她就痛得倒抽一口氣,心疼之餘,他抽出匕首從外面割開皮靴。

    脫下她沾滿血漬的布襪,他才發現她的腳上已滿是磨破與未磨破的水泡。「怎麼回事?」濃眉蹙緊,他的心臟彷彿被什麼尖銳的東西穿過一樣痛徹心嚅。

    「我的馬跑……跑了,我……我走了很多路。」靈眸囁嚅。

    她竟獨自走回單于陵!以她這瘦弱的身子,若遇上什麼……

    「該死!」想到她可能遭遇到不測,邪莫爾忍不不住咆哮,可是他那包裹她雙腳的大手卻十分輕柔。

    他這濃眉糾結的樣子好可怕喔!靈眸瑟縮地向後退。

    「不許怕我!」他霸道地摟她入懷,聲音粗嗄地要求。

    「放……放開我!」她結結巴巴的說,那驚悸的模樣就像是落入羅網的小鳥。

    老天!她好小,她的手掌還填不滿他的掌心呢!至於她裹在袍子裡的腰身,恐怕他雙手合握還有剩吧!

    「你是我的!」邪莫爾毫不理會她的掙扎,強勢地宣告對她的佔有。

    「我不……」抗議的話還沒完,她已像一袋豆子般被邪莫爾扛在肩頭,「救——」她正想開口呼救,卻教人硬生生給打斷了。 

    「住口!」

    令靈眸感到意外的是,喝斥她的竟是蘭婆婆。「為什麼……」她張大眼睛,不明所以。

    「你『只是』一名『普通』的靈族人!千萬記住,單于才是你的主人。」蘭婆婆特別強調「只是」、「普通」這兩個詞。「所以,為了你的族人,你可要好好服侍單于,知道嗎?」她厲聲交代。

    難道……祖母是要她隱瞞她靈女的身份嗎?可……為什麼要這樣呢?靈眸一頭霧水,卻不知該從何問起。

    雖然蘭婆婆看出了她的迷惘,卻無意替她解惑。因為在她的眼中,靈眸只是那個沒用的異族女人所產下的女兒,即使她身為靈族長的繼承人,也不能改變她體內流著一半低劣血統的事實。

    就算她先前曾對她的孫女有幾分期盼,也在看到那副嬌小的身子骨與怯弱的性格時徹底幻滅了。

    「靈族歸葬的事,不知單于考慮得如何?」蘭婆婆回給靈眸一記冷冽的眼神,然後望向邪莫爾試探道。

    「好好守著活死人的規矩,除了歸葬之外,誰也不許擅離單于陵,否則還是殺無赦!」他冷聲道。

    「一切謹遵單于指示。」蘭婆婆拱手裝出恭順的樣子。

    邁著健步離開,邪莫爾無意深究她這份順從是否出自真心,他只知道,這名叫靈眸的小女人是他的了,而他絕不會再放手!

    望著他的背影,蘭婆婆的眼中閃過一抹算計。此番得回歸葬權,對靈族可謂意義重大。至於少一個靈眸,她根本不痛不癢,畢竟她從未承認這個混血的女靈是她真正的繼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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