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鐵漢 第七章
    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取自滁州西澗韋應物著)山澗溪水旁,隱隱的有一灰牆白瓦屋藏身於綠林間,仔細一瞧,可見階前綠苔叢生,灰牆斑駁,看得出是上百年的古屋,門前有一掉落的門匾,紅漆半褪,尚可辨出寫的是「靜心園」。

    青蔥蓊鬱,清晨那短暫的雨水未褪,替綠意盎然的林間漆上波光粼粼的閃耀水珠。時間宛如靜止般,只有蛙叫蟲鳴——其間。

    「哇!我回來囉!」

    一聲清朗的童音來自一年約十三、四歲,剃著光頭,身著和尚服的小孩子口

    中,他的聲音宛如黃鶯出谷般,十分悅耳動聽。他挑著扁擔走向靜心園,手腳輕盈,宛若在飛。尤其那雙骨碌碌明亮的大眼轉呀轉的,細看之下,讓人瞧不清他是男或女。他一出現,讓這沉寂的世界就像突然湧進一道陽光般,乍然燦爛、耀眼。

    「老師父,你知不知道哇!今兒個一大早,我挑著你寫的對聯去換取素齋時,發生了什麼事嗎?唉!真是奇了,那個王小二呀……咦,你知道他嗎?就是長滿一臉麻子的那一個啊!喔!對了,他同我說,有人要買你的對聯呢!就是于闐國那一位什麼……勞什子的大人,願出一百兩呢!老師父啊,你聽到了沒?」

    小和尚從未進門便淘淘不絕說個不停,進了大門放下扁擔四處瞧瞧後,又喳呼了兩句:「老師父,你又瞎摸到哪裡去了?」

    他往後面亭子走去,果不其然,「我就知道你在這裡。奇怪,我打小在這兒長大到現在,也不覺得這幾株蒼蘭有什麼好看的?」

    亭子上盤腿而坐的是一白髮及地的老者,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他雖睜開眼,但眼瞳渾濁,沒有焦距,顯然是個盲者。

    他低沉了一會,才緩緩低語道:「一真,你太聒噪了!你忘了有病人需要休息嗎?」

    「喔!」小和尚反應快速的摀住口,一雙黑眼骨碌碌的轉。

    「你今兒個上山去,可有聽到什麼消息嗎?」老者又問。

    「聽到什麼啊……」一真搔了搔頭,這才猛然想起,擊掌叫道:「對了!我聽販羊老伯家裡的那口子說,昨兒個早上,東突厥的可汗成親了呢!哦……不、不對,是納進了第三個妾,還是遠從大唐而來,真是夭壽失德喔!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孩這麼倒楣,嫁了一個老禿驢兼無惡不做的老色鬼。」

    「一真,什麼叫那口子,論輩分、年紀,你都該尊稱人家一聲大嬸。」老師父又訓道。

    「喔!我忘了嘛!都是老伯嘛!他這麼叫,我也跟著這麼叫,不知不覺就……就習慣了啊!」一真不以為意的直翻白眼。

    「你──」

    「哎喲!老師父,你就別訓一真了嘛!」一真耍賴似的挨到老師父身邊坐下,陪著笑臉道:「對了,老師父,剛剛一真提到那東突厥可汗提親一事,你……神色不太對耶!你是不是預測到什麼啊?」

    嘴角一掀,老師父笑了笑,「你倒是變得敏銳多了。」

    「當然囉!」一真趕緊逢迎、諂媚了幾句。「有老師父在,一真怎麼可能沒有進步呢!對不對?那……老師父,你剛剛的意思是……」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色慾薰心終將害人不淺。呵!有人死期近了。」老師父語露玄機。

    一真聽得是滿頭霧水,問號一大堆。

    「老師父,你說的這些話,分開來說,一真是懂得一點點,可是合起來呢?

    呵,不懂耶!」

    「時候一到,你自然會明白。」老師父將懷中的袖袋解開,取出一粒鮮紅的藥丸,吩咐道:「時辰到了。一真,你取這粒大魂丹給西廂房的女施主服下。」

    接過大魂丹的一真皺起了眉頭。

    「老師父啊!瞧他們兩人傷得這麼嚴重,尤其是那個男的,活得下去嗎?」

    「要死的就不會讓你給救了,快去吧!別叨擾為師的靜修。」老師父話一說完,果真閉目養神,不再搭理一真。

    一真尚有疑問,但見老師父一副「不願再說」的模樣他便曉得,就算是死纏爛打也沒辦法再從老師父嘴中套出一個字來。

    「也罷,送藥去吧!」

    昨兒個下午時,一真背了個竹簍,打算順著河流采野生山芋,好第二天一大早送進城換些米糧回來。由於一真和老師父是住在山崖底下,天黑的快,就在他預備打道回府時,驀然,前頭有重物落水嘩啦啦的響聲。

    他瞇眼一瞧,就在前頭瀑布底下那兒。好奇心極重的一真便不假思索的往前走去。

    就這一眼,可把他給嚇慌了!

    一名全身是血、狼狽不堪的男子向他走來,背上還馱著一個女的。這名男子步履蹣跚,隨時都有倒下去的可能,但那雙犀利的眸子卻比野獸還頑固。

    「你、你、你是誰?」面對陌生男子緩慢的逼近,一真只有不斷的倒退。「別……」

    負傷男子騰出一隻手伸向他,「救……她……」

    語畢,負傷男子就像一座山般「砰!」的倒在一真跟前。

    「喂!你別死啊!你倒是跟我說清楚再昏過去呀,喂──」

    人家都向他求救了,古道熱腸的一真豈有不管的道理?「啊!算我欠你們的好了。」

    一真丟下採到一半的山芋,回頭尋得老師父,這才將這一男一女安安穩穩救回靜心園。

    踏入西廂房,一真直接推門而入。床榻上躺著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沉睡的神情就像空谷幽蘭般,令人心醉神迷,只是,佳人遲遲未睜開眼哪!

    「真是一個美麗的女孩,教人看了捨不得移開眼,莫怪乎那名男子拚了命也要將你救起來。」

    一真將藥丸稀釋在茶水裡,再一點一滴緩緩餵入女子的口中。

    「快醒來呀!好讓我知道你和那名男子是什麼身份,又為了什麼事而掉落懸崖,弄得如此狼狽呀!」

    好好看哪!原來美人就長得這麼一回事,真是令人賞心悅目。

    看著看著,一真便又神遊太虛起來。倏地,床上的美人動了動,他連忙正襟危坐,一顆心也莫名的緊張起來。

    「美人……」不對,太失禮了。一真連忙改口道:「姑娘,你醒了?」

    床榻上的美人螓首搖了一會兒,囈語道:「咿……咿……」便再度沉睡,蒼白的臉蛋上卻多了兩行淚。

    一真感到極度失望,心想:這美人一時半刻是醒不了了,不如去看看那男子。

    心念一打定,一真立刻來到隔壁房。那名男子看得見的傷口全讓他包紮好了,他一臉死灰樣,若不是微弱的呼吸聲,證明他還活著,他會立刻很好心的替他挖塊墓穴,讓他入土為安。

    「喂!你聽到我說的話了沒?不管你有沒有聽見,記住,你可得撐下去,別死呀!萬一你死了,美人醒了過來,我上哪兒去找個一模一樣癡傻的你還給美人呀?」

    見床上男子毫無動靜,一真挨近他耳邊,放大聲嚷嚷著:「喂!你聽清楚啦!

    不準死、不準死!聽到沒有。」

    已過兩日,昏迷中的一對男女依舊毫無進展。第三天清晨,一真上山回來後,按捺不住緊跟在老師父身後,不論如何,他今天非要拗出一個答案來。

    「老師父,你老是說該醒來就會醒來,可是,都第三天了,他們怎麼還沒醒?」

    老師父仍是緊閉著雙目,神秘的笑著。「一真,不管你怎麼問,我還是只有那句話。」

    「老是這樣。老師父,你真是討厭啦!」一真不開心的噘起嘴,說道:「可是那男子傷得那麼重,你還是只有這一句話。」

    「不,多了一句。」

    「哪一句?」一真興致勃勃的問。

    老師父長歎一句,「唉!盡人事聽天命。要死要活,全看他的執念如何了。」

    「這麼說……他很可能會……死翹翹囉?」一真覺得失望,潛意識不希望見到美人傷心的表情。

    就在一真歎氣之際,西廂院傳來東西摔落地的聲音,並夾雜一聲輕微的女聲。

    「快。一真,那位姑娘已經醒了,你快去看看。」

    「是。」

    一真拔腿就跑,快步奔進西廂房,一推開門便看見美人半趴在地上,正努力的要爬起來。一真見狀,趕緊上前攙扶。

    「姑娘,你沒事吧?有沒有摔著哪兒?」

    這是哪裡?衛書嫻抬起眼,泛著水光的瞳眸中,倒映著一位模樣清新的小和尚,頓時,她傻了。

    尚未理出任何思緒,一真已將她攙扶至床上坐著,並叮嚀道:「你才剛醒過來,身子虛得很,不要隨便下床,要多多休息才是。」

    「一真說得對。姑娘,你撿回一條小命,是該好好休息。」跟隨著一真身後進來的自然是老師父,只見他腳步輕快的邁入房內。

    一真?

    衛書嫻茫然的望著眼前陌生的兩人,腦海迅速翻騰著。她記得尹闕抱緊自己一塊兒跳下斷崖,他似乎使勁了全力,緊緊的、緊緊的擁著她,再加上快速往下墜的壓迫感,讓她害怕的都要窒息了,而後,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隱約瞥見急湍的河流。

    然後呢?

    「我……我怎麼會在這裡?」衛書嫻惶恐的捉住自己的衣領,這句話輕的彷彿是在問自己,也像是在詢問眼前的兩人。

    「姑娘,是我和老師父救了你和那位……呃,公子,一塊兒到園內休養的。這裡的環境很清幽,你可以安安心心、無憂無慮的將身子養好。」一真善意的解釋,期望給衛書嫻安心的感覺。

    公子?莫非──衛書嫻倏地瞪大了雙眸,一把揪住一真的雙臂,顫巍巍的問道:「在哪裡?他在哪裡?帶我去看他,帶我去!」

    一時情緒過於激動,衛書嫻立刻感到一陣昏眩,感覺快喘不過氣來。

    一真及時扶住了她,勸道:「姑娘,你身子還這麼虛,不能過於激動,你還是先歇著吧!」

    「不……」衛書嫻仍在掙扎著,像尋求浮木般緊扣著一真的手不放。「我不要……躺下,帶我去,帶我去看他,求……求你……」她喘息著哀求他。

    「老師父。」一真回頭尋求老師父的意見。

    「帶她去吧!」

    一聽到這句話,衛書嫻喜極而泣。「謝謝……謝謝你們。」

    在一真的攙扶下,衛書嫻方能拖著極虛弱的身子來到隔壁房。當她一眼瞧見一臉死灰的尹闕一動也不動的躺在床上時,她差點暈過去。

    她顫巍巍的走到床畔坐下,輕柔趴在尹闕胸膛上,隱約聽見他心房跳動的聲音,「咚、咚、咚」的,她欣喜的落下淚來。

    她柔聲喚道:「我聽到了,你還活著,尹闕,你還活著啊……」

    她執起尹闕的手掌,貼在自己胸口上。

    「這是我的心跳聲,你聽到了嗎?我們都沒死,我們還活著,你聽到了沒有,我們都還活著啊!」

    一真看著,莫名的感動起來。「奇怪,我哭個什麼勁啊!」他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淚。

    原來這名男子名叫尹闕啊!瞧這姑娘依依不捨的模樣,相信兩人的關係匪淺。

    倏地,一真手指著尹闕叫嚷起來:「老……老師父,他、他醒了耶!他動了。」

    衛書嫻不可置信的望著眼前這一切──那只教她握在胸前的手,正輕輕的動了起來,很緩慢,卻如此的震撼人心。

    「尹闕,你聽到我的心跳了對不對?你聽到了,睜開眼睛,看看我啊──」

    這時,老師父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一真,快,去將採來的藥熬好。」

    「老師父,這是?」

    「有救了。」

    有救了是嗎?重傷男子也奇跡似的從鬼門關爬回來了是嗎?這真是個好消息。

    「是的,一真立刻去。」一真快樂的高喊著。

    愉悅的嗓音就像雨後第一道暖陽,溫暖了原本陰霾的大地。

    「美人姊姊,你大病初癒,應該多多休息才是,怎好讓你做這些苦差事呢?」

    衛書嫻手中端著剛熬好的藥汁朝尹闕的房間走去,一真緊跟在一旁,顧前顧後的,不是怕辛苦熬好的藥有個什麼閃失,而是怕他心愛的美人姊姊有個什麼意外。

    衛書嫻雖然精神好了許多,但昨兒個染上風寒,夜裡直咳個不停。一真擔心美人姊姊又病倒了。

    「你怕什麼?」衛書嫻打心底喜歡一真,把他當親弟弟看待。

    「怕?」

    霎時,一真傻了,斟酌著要如何回答。若是答怕美人姊姊摔著了的話,未免太噁心、諂媚了點,更何況,一位小和尚成天跟在人家姑娘屁股後打轉,未免太不像話了點;若是說怕將藥汁打翻呢?這豈不是說美人姊姊連端個藥汁都做不來,這未免有苛責之意。嗯,不好,兩種說法都不好。

    倏地,衛書嫻咭咭笑著,一真不免有些惱羞起來。

    「美人姊姊可是在取笑一真?」

    「是呀!」衛書嫻倒也不掩飾,直言快語道:「說了也不怕你生氣,方纔你心裡想的我全不怕。要是藥汁灑了,你自然會趕緊再去熬一盅;若是我一個不慎,病倒了,你會照顧我啊!你說,我有什麼好怕的。」

    說得也是!

    一真有些納悶。這美人姊姊自從病癒後,這言行舉止與自己設想的相差有十萬八千里遠,不僅口齒伶俐,態度也有些驕縱,與城裡村裡姑娘含蓄的態度差距甚遠,可是……不知怎地,一真還是十分欣賞美人姊姊。

    「嘻,你慢慢想吧!」

    衛書嫻撇下這一句便向前走,留下猛然回神的一真在後頭追著。

    衛書嫻一推開房門,便瞧見老師父正運功替尹闕療傷,半裸的尹闕渾身佈滿豆大的汗珠。衛書嫻小心翼翼的踱到桌旁將藥汁放妥,試著不發出任何聲響,卻被隨後跟來的一真給破壞了。

    「美人姊姊,你等等我──」

    一真話尾的「嘛」被急忙轉身的衛書嫻給摀住了。道:「小聲點,你沒瞧見老師父正在替尹闕療傷嗎?你再大聲嚷嚷,小心我打你。」

    什麼嘛!美人姊姊何時變得這麼凶。

    一真識相的趕緊閉上嘴,僅用一雙骨碌碌的眼表示:我知道了,可以放開我了吧。

    此時,老師父收勢,緩緩吁出一道長氣,扶尹闕躺好才步下床來,和顏悅色笑道:「衛姑娘,尹公子的內傷已好了八成左右,這一陣子最好多休養,不要妄動真氣。至於他的腿傷,還要十餘天才能拆掉膏藥下床走動,所以,這陣子你要小心點照顧,知道嗎?」

    「書嫻明白,多謝老師父。」對於救了尹闕一命的老師父,衛書嫻真是心存感激。「老師父的大恩大德,書嫻真是無以為報。」

    「相逢自是有緣,衛姑娘就別多禮了!老丈這就回房去歇息。」老師父倏地停下腳步,回頭一喝:「一真,你還不走?佇在那兒做什麼?」

    「我……」我想幫美人姊姊的忙。一真支支吾吾的,心底很想這麼回答。

    「這兒不需要你在這兒礙手礙腳的。還不快進城去,買回我要的東西。」

    「喔……是。」一真一臉的心不甘、情不願,聲音拖得老長。

    連像蒼蠅般黏人的一真都離去了,頓時,房裡只剩兩人。衛書嫻擰乾了毛巾,坐在床畔,輕柔的擦拭著尹闕身上的汗珠,她極小心的不去觸碰到那些駭人的傷口。

    在最初跳落斷崖時,尹闕以自己的身子去護住衛書嫻,湍急的河裡佈滿著大小不一的利石,硬生生的在尹闕身上劃開了十來條傷口,傷可見骨。而且他的左腿也被大石給撞傷。總之,他渾身是傷,能夠活下來,簡直是奇跡。

    現在傷口雖都已癒合,但渾身上下紅紅紫紫的傷痕,仍令她看著看著……紅了眼眶。就在她落淚之際,尹闕輕輕握住了她的柔荑。

    「不要哭,我不疼。」尹闕雖已清醒,但身子實在太虛弱了,動彈不得的他只能躺著。

    衛書嫻報以一抹微笑,急急忙忙的拭去淚水。「對呀!我不應該哭,老天爺沒把你帶走,就是對我最大的仁慈了,所以,我應該笑才是。可是……看到你變成這個樣子,我的心好痛啊!」

    說到激動處,她的淚就像奔騰的雨般落下,她一驚,兩手胡亂的趕緊擦去眼淚。

    尹闕輕握住她的手,看見她梨花帶雨的模樣,他也不好受。

    「你還哭,若哭得像個醜八怪,那我可不要你了。」尹闕故意逗她道。

    他不再隱藏了,他要她!這一生,他要定了她,任何人都無法拆散他們!

    或許這段感情走得很辛苦,但只要最後她仍在他身邊,那麼,這一點苦又算什麼。

    「你……」衛書嫻眼眶中打轉的淚珠兒硬生生的打住了。她半嗔半怨的瞪著尹闕,真是好樣的,身子那麼虛嘴巴卻這麼毒,存心惹她生氣的嘛!

    一咬牙,衛書嫻把心底的委屈吞回去,用力的擦拭尹闕的汗珠,疼得尹闕直皺眉,幾乎想大喊住手。

    不過,最先住手的是衛書嫻,因為她還是無法狠下心。

    尹闕半瞇著眼睨她,「消氣了?」

    「你──」去死好了。衛書嫻終究還是住了口,瞧他一身的傷,三天前才從閻羅殿玩了一圈回來呢!萬一她這氣話一出口,他又有個什麼閃失……她終於明白什麼叫「有口不能言」了。

    可是她又氣不過,只得將毛巾扔回面盆裡,轉身就走。

    「你要走了?」

    「我……我不理你了啦!」

    「砰」一聲,關上的門扉代表衛書嫻心中的怒氣。

    尹闕不免有些懊惱,他實在不該這樣子說話的。但不到半刻,只見門扉又打開來,衛書嫻臭著一張臉走進來,拿起半溫的藥汁遞到他眼前。

    「喝掉。」她雙眼看地,打算不瞧他。

    尹闕乖乖的一飲而盡,為的是不再讓她生氣。誰知,她拿著空碗就要離去,尹闕急忙一把拉住她。

    「不要走,留下來陪我。」

    衛書嫻氣憤難平的「瞪」著他。

    「好……我道歉,行不行?」

    衛書嫻冷哼一句輕輕撇開了臉,心中的氣消了大半。「老師父說你該多休息。」

    言下之意:她還是要走。

    尹闕最不會用甜言蜜語哄人開心。倏地,他心生一計,當下皺緊雙眉,輕呼一聲,單手緊按著腹上的傷口。

    這一招果然奏效!

    「是不是傷口又再疼了?」衛書嫻擔心的慌亂不已,急急問道:「尹闕,你把手放開,讓我看看啊!」

    尹闕一將手移開,衛書嫻立刻俯身審視著,就在這當兒,尹闕緊緊的攬住了她,衛書嫻低呼一聲,整個人已倚在尹關的胸上。

    沒見過病得這麼重的病人還會欺負人的。又驚又羞的衛書嫻掙扎著要起身,深怕壓疼了尹闕好不容易癒合的傷口,卻又怕她用力過猛,扯痛他的傷口,只好維持這曖昧的模樣。

    「你、你……你放開呀!」

    「我不放,一放,你又要走了。」一動氣,尹闕氣息變快,胸前急促起伏著。

    「你何時學會苦肉計這一招了?」欺負她心軟,太過分了。其實衛書嫻早已不氣了,但還不想太早原諒他。

    尹闕心知自己口才上辯不過她,乾脆三緘其口,但雙臂仍是緊緊的箍緊她。

    衛書嫻只得歎氣投降。「別這樣,要是你傷口裂開了,我就不再小心翼翼的照料你,活該讓你疼死。」

    「放心,我有一帖活命良藥,比大羅神仙還來得有效。」

    「我怎麼不知道?」

    「你呀!」尹闕深情款款的望著她。

    衛書嫻被他瞧得面紅耳赤,少女的羞赧溢於言表,直到瞧見尹闕渾身不自在,臉紅到耳根子發燙的彆扭表情時,她這才噗哧一聲放肆的笑了出來。

    好玩呵!這塊超級大木頭也會為了哄她開心,而說出這等諂媚的話來呢!

    尹闕拿她沒轍,只得由她猖狂的笑。

    夜幕低垂。

    由於尹闕不良於行又需人陪伴的情況下,一真將晚膳端進房裡。

    靜心園很久沒這麼熱鬧了,一真開開心心的訴說著這些天來他所發生的趣事和見聞,偶爾還被衛書嫻頂上幾句,便支吾的回不出話來,表情惱得很,到最後,還是尹闕出面,衛書嫻才賊兮兮的閉上嘴。

    老師父從頭到尾不幫腔,噙著笑靜靜的當個聆聽者。

    用完晚膳,老師父和一真相偕離去,衛書嫻看著老師父的背影感慨萬分。

    「如果沒有遇上一真和老師父,我們一定會在黃泉路上相會的。」看著尹闕飲下今晚的藥汁,衛書嫻嘴裡說著,雙手輕經替他拉上了被子。

    「話中有話。」她那一點心思尹闕還會不明白嗎?

    「我的臉上寫得這麼明白嗎?」

    「寫著我是好奇寶寶。」

    「討厭。」衛書嫻念了他一句,又禁不住好奇問道:「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老師父雖自稱六旬,髮色雖已花白,但容貌卻無半點衰老跡象;還有,他雖兩眼皆瞎,卻彷彿同我們一樣看得見般行動自如,實在太奇怪了。」

    「老師父可是我倆的救命恩人。」尹闕輕聲點醒她。

    「我明白,可是……」

    「書嫻,別再去探究了。說不定你的好奇是老師父心中的痛。」

    「這……」見尹闕神色古怪,衛書嫻立刻明白,「莫非你知道些什麼?」

    「聽聞龜茲和于闐這有一傳奇,可是……這純粹只是臆測罷了,不能作數。」

    瞧他這神秘兮兮的語氣,衛書嫻真是好奇死了。「你知道些什麼?快告訴我嘛!」

    「我累了。你也快去歇息吧!」尹闕好聲好氣地勸哄道:「其他的,明天再談。」

    「我不管,非聽你說不可!」

    衛書嫻拉來一把椅子,執拗的坐在床畔不肯離去,一張芙蓉臉蛋氣鼓鼓的。

    若得不到她想知道的答案,尹闕明白,她絕對有耐性陪他耗上一天一夜。

    「好吧!我說。」尹闕只有無條件投降了。「相傳在四十年前,龜茲王膝下有一文武雙全的兒子,乃是數百年來難得一見的奇才,不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曉醫術,更是一位宅心仁厚的武術高手!」

    說到這,衛書嫻不禁驚歎一聲:「哇,聽你說得這麼厲害,他還是不是人哪?」

    尹闕立刻白她一眼。「你還要不要聽?」

    「要哇!」衛書嫻篤定的點頭,「我會安靜,你繼續說。」隨後識相的閉上嘴。

    「這位極富傳奇色彩的皇子在他二十四歲那一年,在一次狩獵大會,意外的傷到了于闐國的小公主,事後,兩人情愫漸生。無奈,龜茲是統領天山南路地區的大國,與相比鄰的于闐早已不睦,加上小公主未婚產下一子後,于闐王更是大怒,馬上舉兵入侵龜茲,兩方交戰,死傷慘重。小公主為阻止戰役,死於亂劍中;而那名皇子失去心之所愛,一夕之間烏亮的長髮化為灰白,天亮後,他帶著小公主的遺體,從此不知去向。」

    命運多乖舛的一對戀人啊!

    「然後呢?然後呢?」衛書嫻心急的問著。

    「不知道,從那一夜後,再也沒人見過他們了。」

    衛書嫻悵然若失的歎口氣,而後,她輕輕露出一抹笑容。「看來我們比他們幸運多了。我真不敢想像,如果你死了,我要如何去度過後半輩子。」

    「你……」尹闕無言以對。

    衛書嫻卻笑得燦爛如花。「你可別指著我鼻子罵我沒同情心啊!事不關己,我自然無法感受其中的哀慟,頂多覺得可憐罷了。」

    「我沒這麼說。」

    衛書嫻倏地一把抱住尹闕,巧笑倩兮。

    「如果我死了,你怎麼辦?」

    尹闕搖搖頭。果真被少奶奶同化了,開口沒一句好話。

    「追你到地府去。」

    「喝。」衛書嫻氣得美目圓瞪。「聽你這麼說,好像我壞事做盡,非得下地府去似的。聽好!本小姐宅心仁厚、造福蒼生,將來一定可以升天。」

    這麼臭屁!尹闕很不給面子的縱聲狂笑著。

    「你笑是什麼意思?」

    「沒……」尹闕止住了笑,深深的吸口氣。「你天性善良、聰慧大方,將來一定可以升天,這樣說行了吧?」

    這麼浮華不實的恭維,衛書嫻可不敢領教。

    「你吃錯藥了是不是?」她瞪著他,往日的尹闕絕不會如此……奇怪。但這念頭隨即被她拋開。「我不能升天嗎?」

    「傻瓜。」尹闕輕輕吻著她,歎道:「我們一起升天,做一對神仙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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