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是星子點點的清夜,微風飄送楚葉的淡淡香味,那香味由可以近觀夜色的半山腰上的幾株青荊傳來。
今夜景象如往常一樣,她卻輾轉難眠,冒著一身的冷汗驚醒。
步出屋外,天空掛著潔白弦月,她吐納絕然塵世的自然氣息,稍覺心安。
青色的荊樹,在初冬已泛成黃褐。
猶記得殘月最後一夜要離去時指著荊樹說:「紅蓮,往後我到楚國去,你可要睹物思人喔!」
只因這青荊又稱楚,向來多愁善感的殘月,尚未分離便起愁思。
她、殘月、初雪、寒音四個孤女,被即將卸任的第三十任帝巫女所收留。四人依其心性,繼承了四方聖巫女之職。
她繼承了西方聖巫女;早熟又多愁的殘月是南方聖巫女;溫和卻永遠與人保持距離、總讓人摸不著頭緒的初雲,為東方聖巫女;冷漠又惜字如金的寒音,則是北方聖巫女。
直腸子的她脾氣算是暴躁的,卻與多愁善感的殘月莫名其妙的對眼,加上兩人初習巫術時同住芮城,兩人之間的感情更是情同姐妹。
「紅蓮,你知道嗎?你雖然外表冷漠,實則是外冷內熱,與寒音冷若冰霜的性子大大不同。」一日,殘月突然這麼說。
「大姐又有何高論?」紅蓮斜眼瞧她,一臉不甚感興趣。殘月性子比她好上百倍,但有一個令人受不了的缺點—— 嗦。
「就憑你願意讓我一同來芮城習巫術便可看出。小時候被丟棄在又黑又冷的林子裡,我生來就怕黑、怕一個人,好不容易有你們作伴,沒想到不到半年又要我們各自分開,我實在是不願意也害怕哪!你瞧出我的害怕,所以自個兒請命要我陪你到芮城去,任誰怎麼問,你也不說出是瞧出我的心事……」殘月晶亮的眸子像要摘出水似的,其中隱含著的東西叫做「感激」。
「上次你已經講過了,可不可以不要再重複?」再說下去,她的耳朵就要生繭了。
「你瞧,其實你心地極好,但奇怪的是就是怕人知道,呵呵!」殘月的笑容如此自得其樂,好像出自於那種知心的快樂。
「講完了?」
「嗯,不過,好事何須怕人言?還有呀……」殘月帶著滿足的笑意用力點頭,沉醉在情深心貼的情境之中。
每次這樣,紅蓮總會全身不自在的翻翻白眼,然後施展移身咒消失,以免雞皮疙瘩掉了一地還掃不起來。
「喂!紅蓮……」使咒躍上樹頭的她,看著身法不及她的殘月莫名其妙,一臉無辜找不到人的模樣……
紅蓮忍不住笑了出來。今夜,是一個適合回憶往昔的夜晚呢!
十一歲那年,天性好勝的她成為四位聖巫女中最早習成所有巫術之繼承人;十二歲時,她被稱與第一任帝巫女一樣擁有絕高靈力的第三十一任帝巫女授予西方聖巫女之職,守護西方。
殘月繼承南方聖巫女後,便含淚揮別,到楚國去。至此之後,她便寄居在芮城山腰的小戶人家裡,那對夫婦無子無女,待她如同己出。
一日黃昏,她興高采烈地為他們採得滿簍桑葉,正大呼小叫的回到家門,卻發現屋內器具散落一地,任她怎麼高聲呼喊、東翻西找,都遍尋不著他們的身影,爾後她在桌上發現了「快走」兩個血字。
一簍青桑被她發顫的手打翻落地,滿滿的溫情幸福散了一地。
從小是孤女的她,在這對樸實的夫婦一年照顧下,感受到家的和樂。
家……這個她可能擁有、自此卻將粉碎的夢。
當她趕到山下時,已是屍橫遍野,不忍卒睹。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近他們身邊的,但見身首異處的他們,她好痛,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失去就永遠不可能再要回來的痛。
是那男子……灰色披肩、金色戰甲,他是如此俊挺,但他率領大批人馬,冷眼睥睨著所有人的生與死。
是的,除了殺人者之外,誰會有那麼冷酷的神情?
他合該是萬惡不赦之罪人!
「烈炎咒,乃西、萬聖巫女獨門秘術,施於男身必與施咒巫女交合,施於女身則以頸血方可解咒,非必要時不可輕用,受咒者須得是萬惡不赦、無可感化之罪逆,否則受咒者將會絕子絕孫,切記、切記!」
嚴肅卻不失慈愛的聲音叮嚀著她,這八年來,一直在她腦海中不斷迴響。
那是第三十任西方聖巫女赤姬師父傳承她最後一項秘術「烈炎咒」時的囑咐。
夢中——
灰蒙的夜空如同那一夜,天空是黯淡的紫,滿地的血紅如火焰。
她最初也是惟一的一次,施了烈炎咒。
滿地火紅,不滅的火將終其一生燃燒著那男子,她要他付出代價,永遠記取這個錯誤。
萬萬沒料到錯誤的是她,年少的她竟為犬戎所騙,顯然犬戎國君早知西方聖巫女就在芮國;一個借刀殺人之計,不費吹灰之力,再有高強的巫術,也鬥不過人心。
他,是無辜的,八年來,他是如何度過烈炎咒之下的日子?
窗外的夜,歷盡人間風霜苦楚、悲歡離合,然而景色依舊,不似她內心日夜百般煎熬。
「嗡嗡嗡——」
寂靜的夜傳來「玉照銅鏡」的響嗚,她知道這是某一位聖巫女的呼喚。玉銅鏡是聖巫女的王大聖器之一,玉焰銅鏡屬於西方聖巫女。
「紅蓮,帝巫女大人召見,十五日後回到王畿的神殿。」銅鏡上交錯著麒麟神獸,神獸之下那橢圓的鏡面上若隱若現浮現一名女子的臉龐。
「是你呀!殘月,這次帝巫女大人有什麼要緊事?」
「確實是要緊事,事關於你。」那模糊的面孔傳來的聲音卻清晰好聽。
「關於我?」
鏡中的面孔露出擔憂之色。「紅蓮,近來你的氣似乎愈來愈強,你老實告訴我,是否能使烈炎咒了?」
她只是靜靜回視,不發一語。
「我早知道,憑我的能力是不能為你『戒靈』,帝巫女大人恐怕也是知曉此事。你的能力恢復了,對嗎?」
「他來了。」她的目光轉向窗外,淡淡吐出。
鏡中的殘月卻大驚失色,連忙道:「紅蓮,你千萬別去見他!你忘了帝巫女大人的告誡嗎?」
「即便如此又如何?我終究該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
「八年的煎熬下來,公子介已成為一個深沉冷酷的男子,你知不知道?」
「公子介在秦國是戰功彪勳、溫和有禮的公子。」
「這才說他深沉,他是戴著溫和的面具行事,但他的心早就千瘡百孔,他早已冷血無情了……」
「許久未見,你又增進了編故事的能力。」紅蓮笑著打斷她的話,明白自己其實是苦中帶笑。
殘月早就習慣她的無理調侃,依然如故。「紅蓮,你真要明知故犯?!這麼多年來,你還打不開心中的結嗎?你不也是飽受煎熬才恢復靈力?想來你本該是四巫女中能力最強的,卻為此事遭帝巫女大人懲罰,封印了你最強的靈能……你不欠他,你償清了!」
「有恩必報,有罪便償,如此而已,沒你想的這麼複雜。」為了此事,她與殘月爭執了八年。
四位聖巫女各有所長,紅蓮是其中靈能最強的,殘月則是封靈能力最強的。奉帝巫女之命,殘月以她特殊的「戒靈」能力,設下防禦最強的結界,讓紅蓮無法接近嬴介。
最近,殘月發現她的結界愈來愈弱,相對這代表紅蓮的能力愈來愈強。若紅蓮恢復原來的靈力,她的結界便再也禁錮不了紅蓮。
帝巫女也已發現此事,於是緊急召喚四方聖巫女回神殿一聚,四位巫女守護四方,要集合回王畿至少要半個月時間。
帝巫女知道此事在紅蓮心中壓了八年,實是非同小可,於是又要殘月轉達一句話給紅蓮,期盼這叮嚀能發揮些許功效。
些許就好……
「唉!」殘月不再多說,只道:「帝巫女大人只要我告訴你八個字,你且聽好。」
紅蓮挑挑眉,朱紅的唇隨意吐出,「說吧!」
「因果輪迴,三生石見。」
「什麼三生石見?三生石是新的神器嗎?」紅蓮聽得莫名且一妙。
「呵!帝巫女大人此話必有深意,你慢慢解吧!只是,帝巫女大人要我此時便要傳達這話,必然是在這十五天內會發生與八字箴言有關之事,你千萬小心。」
「是,別又發揮你 嗦的本性,暫別了!」紅蓮輕抽一揚,要散去銅鏡上的美麗臉龐。
只聽殘月最後傳出不滿咕嘀聲:「你何時才能多些耐心?還不及道別呢!紅蓮……」便失去蹤影,只餘殘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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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寤寐無為,涕泗滂沱。
彼澤之陂,有蒲與商。有美一人,碩大且卷,寤寐無為,中心 。
彼澤之陂,有蒲菡舊萏。有美一人,碩大且儼。寤寐為無,輾轉伏枕。
角城城民喜稱自己是「芙蓉城」,它就像一株美麗的蓮花,只消一株便能大放滿是高貴馨香的異彩。
芮國地處馮栩臨近晉國,國土南北為分,南為苗鄉,北為芮城。
芮國又為姬周同姓之國,同為姬姓王室血脈,血統高貴。
然而夾在秦晉兩個強國之間,又因其特殊的血源關係,芮國的處境顯得特別尷尬。也因芮國為姬姓在西方諸國惟一血脈,曾為犬戎所覬覦,一度亡於犬戎,後為秦軍相助才復國。
因此,芮國似乎又與秦國親近些,不過,近來晉國頻頻向芮國示好,有意將晉國公主嫁與芮國,於是,秦晉兩國的關係更顯得劍拔弩張。
「芙蓉城」芮國,如今的處境,就好比一株無根的芙華任人摘取。
距離王畿的神殿之約,尚有十四日。
大街小巷出奇的熱鬧,連平素不拋頭露面的閨合婦女都上街來,使得整個城鎮熱鬧非凡。
「姑娘,今兒個採蓮祭,買個同心結,今夜好結同心求個如意郎君!」店家的老闆熱情的招呼著。同心結?紅蓮透過掩面的巾子微微一笑,搖頭婉拒。
這世上最是麻煩的,便是女人家活像吃飽撐著,日也求、夜也求,就為求個如意即君。
採蓮祭,其實是芮城少女芳心之托。少女將在閨房中縫製美麗衣裳,為這青春繫上。角城街巷,充滿了靦腆的少男少女。
而她,不是那該寄托芳心的少女。
陽光暖暖的照在身上,紅蓮滿足地深深吸飽一口氣,白晝正是她能力最強的時刻。
殘月不愧是守靈能力最強的巫女,竟設下結界禁錮了她八年。
不錯,就在三天前,她驚覺自己已能催使「烈炎咒」,八年來她咬牙苦修,終於恢復全部的能力。芮城的大街小巷是她所熟悉的,那敦厚的百姓,是她費盡心思守護的生命。一思及此,她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她的生命不會浪費在男女情愛上面,守護生命所賦予的意義,遠比守護一個虛幻的情愛好。
那年冬季,刺骨的風雪在她身上狂嘯,娘親絕艷的臉蛋扭曲著,一手將她推入湍急的河流,蒼白的唇失去平素的嬌美,淒厲沙啞地嘶喊著:「記住娘的話,永遠別把心放在男人身上!」
閃著銀光的刀在急墜的她的眼眸中發狠,四個大漢將娘親羸弱的身軀四分五裂,在她落入水中的那一刻,娘親的軀體狂噴鮮血,染紅了她的童稚與純真。
當年老的帝巫女向她們四個人問起:「孩子,若上天要賜你們能力,你們最想要什麼能力?」
當時她率先步出,毫不考慮的回答:「能最快置人於死地的能力。」
娘親的囑咐,要她不可盡信男人,因為直到臨死之前,娘親的心中還只是為了男人的不可倚靠含恨而終。
但她何必倚靠男人?
女人若自以為理所當然的必會得到男人的寵愛,那就只有任人宰割的命運。
生父是風流儒雅的文土公卿,娘親生得花容月貌、才華洋溢,當年兩人的結合,人人皆喻為天作之合。
然而,再怎麼美麗的女人總有年老色衰的一天,娘親再怎麼高雅迷人,也敵不過男人的薄情寡義,當父親受制於最受寵的小妾時,娘親的衰敗似乎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
但這都是男人的錯嗎?未必。
多年來,她已經明白這世間未必有什麼真正的對錯,搶在敵人前頭擁有能力的人,就有資格說對或錯。
明日即將啟程前去王畿,紅蓮在腦中計算,採買的物品已然齊備,滿手的大包小包,不知不覺有些出汗,正好前面有家茶肆,不如進去休憩一下。
掀開布簾,夥計前來招呼,「姑娘歇會兒,來杯茶?」
「嗯!給我杯熱茶。」窗邊正好無人,紅蓮將手中包袱放置一旁,盤腿而坐。
暖冬,微風徐徐吹來,店內十來桌約坐半滿,無食客之喧囂,倒適合這優閒的午後。
西面的單桌也坐著一個孤客,他一身藍色深衣乾淨利落,淨白的側面端正不移,雖然瞧起來如同一般的書生,卻有一股不動而威的氣勢。紅蓮不由得多瞧了他一眼。
街上一群孩童正在嬉鬧,一邊奔跑唱著,「蔡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茶來啦!」夥計端茶到藍衣書生面前,許是見他怔忡的神情,便笑著說:「爺在咱們保守的芮城竟在大街小巷聽到如此脈脈含情的歌謠,覺得奇怪吧?」
「今日不知為何芮城如此熱鬧?」藍衣書生微微一笑,他的嗓音輕柔低啞,同時也引得別桌的女客對他另眼相看。
「爺是外地來的吧?!」
藍衣書生點點頭。
「今夜是芮城的採蓮祭,此乃芮國一年一度的大慶,當然熱鬧!」
「哦?」藍衣書生好奇地看著家家戶戶門前懸吊的草折蓮。「這蓮可是草折而成?為何有此採蓮祭?」
盛大的祭典似乎也燃熱這夥計的心,他一古腦兒滿是熱心的介紹起來。
「爺可不知道,咱芮城是不產蓮,但我們可是周同姓之國,所以愛蓮喻其高貴血統。我們城裡的姑娘可也同王畿的姑娘保守,深居簡出,只有採蓮祭時,才能大方行走於街。話說這採蓮祭呀!可是少年即最期盼的呢!姑娘們以手折蓮花吊在屋簷,以示家中有雲英末嫁的閨女,待夜晚的採蓮祭慶典,姑娘們都會折一朵最美麗、最奇特的紙蓮懸掛腰際,在祭典上若對姑娘有意,少年即也得其青睞,姑娘就會將紙蓮交給他……其實『採蓮』之名,也同這般示愛採蓮之意。」
「楚人浪漫,這倒似楚國的祭典。」藍衣書生的微笑很淡,卻別有一番氣韻。
「是呀!爺,您慢用,我給旁的姑娘上茶去!」夥計帶笑,路經門口,又有客人上門,他更是喜不自勝,連連招呼。
進門的是兩男一女,一為身著絲綢中年男子,一為弱冠少年,蓮步慢施的是個纖細瘦弱的少女,年約十七八。
三人坐在那藍衣書生旁的空桌,一身華衣的中年男子似乎為此行之首,待他坐定後,一旁的少年、姑娘才敢坐下。
「大爺,來什麼茶?」夥計倒是一眼相準出錢的人。
「店裡最好的都給大爺拿上來,雞、魚、牛一樣都不能少!還有,給我上最好的酒!」華衣的中年男子粗聲粗氣,可謂人如其裝。
「大爺,咱這兒有的是茶,茶點是有一點兒,但這好酒好茶,可得要上街頭的酒樓去買。」夥計陪笑道。
「那還不去買?大爺走得累了,沒力氣再走了!去去!會多給你一些路資的。」
「是、是!」錢財上門,豈有不賺之理?夥計連忙交代,匆匆準備去。
不一會兒,紅蓮的茶上來,那桌的佳餚美味也一一上桌。
「吃呀!怎麼?好酒好肉入不了你這貧胃?!我說你呢!早早習慣得好,將來有的是華衣美食,應有盡有哪!」
「大爺,奴家……」少女生得秀美,但眉宇間隱隱有難色。
「吃!待會兒便帶你去買些像樣的衣服,瞧瞧!你這一身像破布似的,哪能入得了眼?」
少女穿的是尋常鄉下人家的衣物,說是破布倒也言過其實,還算是乾淨整齊,但與這華衣男子相較,確同破布。
一旁的少年只有十一二歲年紀,他一臉無辜,只拿著不知所措的眼眸瞧著少女。
三人的舉止奇異,那華衣男子嗓門又大,店內的客人不約而同把目光轉向這桌,交頭接耳。
少女勉強舉箸,食不下嚥的吞了幾口,面對滿桌美味,竟是難以入口。
紅蓮對這少女特別留意,瞧少女似有難言之隱,但她不動聲色,面無表情,目光隨便環視,輕鬆地喝著茶。
此時,藍衣書生與她同樣的神態自若。
「不……求求大爺饒了奴家吧!」少女突然啜泣出聲,拉著少年的手,離開座墊,雙雙向那華衣男子磕頭。
「大爺饒了姐姐吧!」少年稚聲的哭喊。
「原來是姐弟哪!」一旁的女客與同伴交頭接耳。
「怎麼?你爹娘收了我的錢,想白收的嗎?到了晉城的水月閣,吃的穿的都是上等品,比起從前的日子好得多了,哭什麼?」華衣男子冷酷的說,也沒意思要兩姐弟起身。
「大爺,奴家……吃不起……您行行好,放了咱姐弟吧!來世做牛做馬都會報您大恩的……」兩姐弟聲淚俱下,好不可憐。
「原來如此呀!」眾人恍然大悟。
這華衣男子約莫是晉國大城裡那叫水月閣的托客,不知在哪看上這少女,出個便宜價將少女買走;至於這水月閣是什麼地方,可就不言可喻,自然就是千古以來不論老少權貴都嚮往的煙花地。
水月閣買新姑娘沒什麼奇怪,但因何跟了這姑娘的弟弟就著實令人費解。
「哼!給你這麼一哭,大爺這酒還喝得下去嗎!不像話!」華衣男子粗魯地扯拉少女細腕,那少女哭哭啼啼,掙脫了他奔向一旁的桌客,撞上一個喝茶的婦人。
婦人見她可憐,也只好將她扶起,拿出懷裡的手巾給她拭淚。
「大娘,您救救我!」少女轉身抱緊婦人,少年則四處給人磕頭,整個場面頓時混亂起來。
「唉!」婦人有什麼法子呢?只是歎一口氣。
「起來!裝什麼可憐?」華衣男子抓起少女,那少女又推又扭,往紅蓮與藍衣書生這方奔了過來。藍衣書生仍是從容不迫,舉杯的手沉穩自在。
少女給華衣男子一扯,強大的推力下撲向藍衣書生,他好快的動作起身,手中的茶杯輕巧落於桌面,迎面而來的少女正好抱個香滿懷。
說是抱也不像,藍衣書生頂多是毫無動作,任少女撲上罷了!
由於他的起身,紅蓮看清楚他的正面。
他有一雙霸氣的劍眉,龍形的大眼,懷中雖然是溫香軟玉,此時卻透過嬌小的女身,眸子定定的直視她不眨也不眨,那雙淡漠的黑眸竟似要看穿她的靈魂深處般深邃,但那略顯蒼白的臉色斯文無神,與他炯炯有神的眸子不甚相配。
在芮國,紅蓮與一般的芮國男子差不多高,這男子卻足足高她一個頭。
他穿著一身輕便深藍勁裝,合身的剪裁讓他看起來既乾淨且明亮,他原該是如陽光般耀人,卻因那雙銳利的眼神,使得他的氣韻與眼眸如同白晝與黑夜般格格不入。
他很特別,那種冷熱相交的氣質,紅蓮竟有些一似曾相識。
「啪——」
一個清脆的聲響,那少年給挨了巴掌,華衣男子怒道:「好呀!你們可存心坑上我啦!丫頭,你若不管弟弟死活,就賴著旁人無妨!還是閣主手段好,知道有迪克不知分寸的丫頭性烈,囑咐我連人家弟弟也得買上,若來個要生要死的,總有個墊背!」
「大爺,孩子無辜,你帶走人便是,何苦為難孩子呢?」見少年連連挨掌,眾人於心不忍,連連相勸。
「別打我弟弟!奴家跟你走便是!」少女全身一顫,一張粉嫩的臉蛋在紅蓮近看起來,果然是有份楚楚可憐的顏色。
「這位爺……」少女雙掌離開藍衣書生的胸膛,這才知道羞怯,她抬起頭,卻見他冷漠審視的星眸,好似無聲無息解剖著她的一舉一動。
而這一閃而逝的冷冽,卻只有紅蓮與少女見著。
少女兀自兩行清淚,淒婉動人,藍衣書生何故以那般冷凜相對?
紅蓮不自覺的探視著藍衣書生。賣女求榮,雖不是世間最悲慘的事,這對姐弟的處境也著實可歎可憐,但為何這書生漠不關心,甚至冷漠以對?
少女不自然地低首,迴避藍衣書生的眼神,退了一步,道:「失禮了,這位爺。」
藍衣書生依席而坐,沒有回答。
「今日我若不好好教訓你,豈不丟了水月閣的顏面?!」華衣男子粗魯地拉過少女秀髮,一副痛下打手的模樣;少女雖然吃痛,卻咬著唇不敢出聲。
「大爺,我這是小地方、小本生意,您行行好,付了帳出去解決行嗎?」店家老闆出來相勸。
「怎麼?芮國就比較高貴,見不得人動粗呀?」華衣男子大聲說道。
「人家既然甘願跟你走了,何必苦苦相逼?」
窗邊覆著面紗的黃衫女子突然開口,這女子身段婀娜,聲音圓潤略微低沉,一雙黑白分明的美眸瞧得華衣男子渾身虛軟。
「姐姐,求你救我弟弟一命!」少女突然跪下,靠向紅蓮的大腿猛一抱住,紅蓮吃了一驚,連忙後退一步將她扶起。
「咳!看在姑娘的面子,我不會為難這小鬼的。丫頭,還不乖乖跟我走?」華衣男子突然出聲,那急著要走的樣子實是顯得太過匆忙。
紅蓮正要答話,藍衣書生突然走到她身旁,探出手攔住少女玉臂。
「物歸原主再走。」
紅蓮一愣,不由得轉頭看他。突然間,她問到一股清新的香草味自他身上傳來,似乎潛藏著清晨新土的芬芳,如此自然獨特。
「什麼?這位爺說的是什麼?奴家……不明白……」少女抖著身子,像是害怕。
就在此時,適才扶過少女的婦人一聲驚呼:「哎呀!我的錢袋怎麼不見了?」
「咦?我的也掉了!」
眾人驚聲連連,原來在場之人所有的錢財一瞬間竟不翼而飛。
紅蓮伸手摸向腰際的暗袋,倏地瞪著少女。好快的手腳,適才她這麼輕輕一扶,竟就掉了東西。「這三個人是偷兒!」
一遭識破,大夥兒從少女、少年衣袖中搜出眾人財物,三人被眾人追打著扭送見官。
滿屋子的人,只有藍衣書生未失一物。
原來藍衣書生早就看穿三人手法,三人運用人性的弱點,出其不意取財,連自忖最是看破人間生死、本也不打算插手的她,縱然沒中了同情心的計,卻也受不了嘈雜而無可倖免。
「下回姑娘要出頭,可得小心腰間物。」藍衣書生淡淡地道,聽在紅蓮耳中卻有調侃意味。
「多謝見告。」她冷漠的回答。
不知為何,打從心底她便不想接近這男子,許是他那股溫文面目下隱藏的深沉,令她感在不自在。
「不知是否有人說過,黃衫不適合姑娘,姑娘平素是否嗜著紅衣?」他自在地倒茶,狀似不經意地道。
「你為何而問?」她的聲音不自覺地輕顫。
「紅艷如櫻,襯托姑娘的冰清玉骨。」藍衣書生意有所指,那溫和的字句,似有大膽的挑釁。
一向直來直往、無事不能言的紅蓮,竟然因為心底的震驚而無法答話。
並非他話中的挑釁使她震驚,而是他的眼眸很像……像極了一個人……她卻想得頭疼欲裂,也想不出來。
是誰?
藍衣書生帶著探索、深沉的眼眸瞧著她,那種感覺,彷彿兩人相識許久。
紅蓮的心跳加速,她不明白這是為了什麼,那跳躍飛奔的心不單單是為他的眸,而是一種說不出的心驚!
他的眼神如此深沉,卻又似曾相識,竟像極了每夜纏繞於她夢中的男子。
是的,她驀地憶起!
夢中的男子承受著烈炎咒撕心裂骨的痛苦,仍舊是以那樣執著深沉的眼眸看她,彷彿如此便能將她刻在心上,永生永世不會忘卻這刻骨之仇。
藍衣書生卻靜靜看著她,從她淡黃的衫子到她那雙驚慌的眸子,眼神流轉著她不理解的審視。「你……你究竟是誰?」
「適才話中或有冒犯姑娘之處,但實為肺腑之言,不吐不快,請姑娘莫怪。」他的表情依舊是一派從容。
不,他不是,征戰沙場的秦國公子介,豈能有他這般面白書生的模樣?
「姑娘,你沒事吧?」男子以欲查看的動作掩飾冷酷的審視,也換來她的婉拒。
「不,我沒事……時候不早,我要告辭了!」
她顯得有些慌張,走至門前,不知從何而來的人群蜂擁而至,藍衣書生也隨她起身。
紅蓮為心底莫名其妙的恐慌而氣惱,一群正要進入茶店的人正要走進,驀地,她感覺到腰間有一隻手輕輕護著她,將她的身子隔離在莽撞的人群之外。
她心跳加速,那一瞬間的輕觸令她奇異的顫抖,正當此時,耳邊傳來低啞的嗓音:「失禮,姑娘。」
不知為何,她不敢直視他,抵抗著內心深處那不知由何而來的慌張。
她必須馬上離開,離他遠些,也許她該為自己卜上一卦,算算這男子與她有何關聯,為何會令她如此失態?
這時,她的腦中忽而浮現殘月轉告的八字箴言——因果輪迴,三生石見。
她搖頭,想搖去這一切混亂的思緒。
「姑娘,當其無恙?」
顯然,大發神經的只有她一人,他是如此從容……
「後會有期,公子。」她既未點頭也末搖頭,心不在焉的她最後卻留下這句一語成懺的「後會有期」。
匆忙的身影在藍衣書生眼中愈行愈遠,日光的照耀,照得她離去的倩影彷彿還遺留下一點光芒。
他走近那金光閃閃,那光芒來自於她所遺落的一顆銅鈴,他低頭拾起,轉向她消逝的身影,若有所思。
奇異的冷酷與血腥在他的眼眸一閃而逝。
紅蓮萬萬料想不到,她與這未留姓名的陌生人,從此有了一生一世的糾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