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來,霍炎的心情一直不錯。
與北魏的一場大戰雖斬獲不多,然而畢竟是以少勝多,以弱勝強,勝利堪稱來之不易。告捷的奏章報到朝廷,自然受到聖旨褒獎,除了照例的封賞格外加厚外,還得了皇上御筆親題的匾額,可算是罕有的榮寵了。
但真正讓霍炎高興的是,經過這一場艱苦的勝利,自己的實力得到了證明,得到了軍中上下的信服與承認,尤其是,自己最重視的那個人……
隨著對衛昭瞭解的日漸深入,兩人接觸的日漸增多,霍炎越來越發覺到,衛昭的才能與智慧遠遠超出他此前的估計,而對北疆地形之熟悉、臨敵經驗之豐富,更是不能不令他刮目相看。
在心中暗自折服之餘,霍炎亦忍不住暗自慶幸,能把衛昭收為己用,實在是自己此行最幸運的一件事。
幸好一直沒聽父親的話,堅持著不肯殺了他。
否則,自己損失的應不只是一個得力下屬呢——想到這裡,霍炎不禁回想起衛昭溫潤如玉的清俊容顏,寧靜的目光和煦的笑容,討論軍務時的冷靜睿智,信口閒談時的輕鬆風趣,幾乎時時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相處得越久,就越是能深切地感受到,衛昭身上彷彿帶著一種特有的、莫名的吸引力,讓人忍不住想去瞭解,想要親近,想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的笑容,更想得到他的欣賞與認同、關注與在意。
霍炎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感覺,這種感覺對他而言新奇而陌生,在此之此從未有過,更一無所知。
他只知道自己越來越享受與衛昭共處的短暫時光,卻越來越容易忘記和忽視自己此來的身份和任務。
是不是……我已經在心裡把他當成了朋友?霍炎想,唇角忍不住露出一絲隱隱的笑容。
也許因為家世過於顯赫性情過於驕傲,霍炎一向沒什麼朋友,也很少有人能令他渴望傾心結交。但即便是再驕傲冷漠的人,也難免是會覺得有些寂寞的……
幾天以後,朝廷派來犒賞三軍的欽差抵達北疆。
以霍炎目前春風得意的狀況而言,朝廷會派欽差勞軍不算新鮮,但欽差的身份卻讓他頗為意外。
竟然是兵部侍郎馮均——以堂堂的二品大員為欽使勞軍,相對於自己取得的戰績而言,待遇未免是太隆重了。
即便自己的恩遇再隆,朝廷也不會隨便做出這麼不合常規的事,更何況派出的還是掌理兵機的重臣。
這其中必定還有什麼花樣,決不會單只是勞軍那麼簡單,霍炎想。
不過不必擔心。馮均是霍炎祖父的門生,與霍炎的父親又是同年,兩代世交,交情深厚,彼此的利益更休戚相關,馮均此行無論帶著什麼使命,都不會對自己有任何不利的。
果然,馮均一到北疆,當晚便到霍炎帳中摒人密談,臉色不像往日般笑嘻嘻地輕鬆閒適,而是難得的嚴肅與凝重。
一開口,便是開門見山的一句指責:「霍世侄,有一件事,你做錯了。」
「哦?是麼?什麼事?」 霍炎揚一揚眉,神情態度頗不以為然。
驃騎大將軍是正一品,而霍炎身為國戚,又被加封為定北侯,身份要遠比二品侍郎來得尊貴。若不為霍馮兩家是世交,霍炎礙於長輩的面子,大概早就放下臉色出言反駁了。
「令尊早就讓你除去衛昭,你為什麼拖延著不肯照辦?」
果然是為了這個。霍炎在心裡冷笑一聲,道:「我自然有我的打算。」
「什麼打算?」馮均毫不客氣地緊釘著問道,「你以為可以收服他,讓他死心塌地的為你所用?」
……
霍炎沒有說話,只以沉默表示承認。
「霍世侄,你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馮均拈著花白的鬍鬚,倚老賣老地教訓道,「衛昭和丁延之是什麼關係?和你又是什麼關係?你以為霍家扳倒了丁延之,衛昭就會改投到你的麾下?更別說丁延之現在只是下獄,還沒有審理定罪呢!容這樣一個人留在身邊,你能夠真正控制住北疆的武衛三軍麼?」
霍炎冷笑,雖然沒有開口說話,眼中卻閃過清楚的反對與不屑。
看到霍炎抗拒的態度,馮均長長歎了口氣,搖頭道:「年輕人啊……就是年輕氣盛聽不進教訓,看來不給你看點真憑實據,你是不會心服的了。」
從懷中貼身取出一隻封袋放在桌上。「你自己看。」
封袋裡是一本奏折,霍炎打開,一目十行地草草看了幾眼,臉色頓時變得鐵青,『啪』一聲合上,閉眼深深吸了口氣,又重新打開看下去。
這一次卻看得異常仔細,幾乎是一字一字地看到最後,才慢慢地合上奏折,往身後的椅子上一靠,默然不語。
以馮均處世經驗之老到,人情世故之諳熟,一看霍炎臉上的神情,便知道拿出這本奏折的目的已達到,自然不會再畫蛇添足地多說什麼,也就不動聲色地端著茶杯緩緩呷飲,不再開口。
過了好一會兒,霍炎才道:「這本折子,是哪裡來的?」
「你想呢?」馮均意味深長地瞟了他一眼,「你以為我是幹什麼來的?」
「難道是奉旨來查我的?」霍炎冷笑,「我才不信!單憑著區區一道奏折,皇上就會下這種旨意?霍家要是連這點影響力都沒有,早被人連根鏟絕了。」
「你現在也知道要靠著霍家的勢力了。」馮均放下茶杯,斜斜地睨著霍炎,「那當初為什麼不聽家裡的話?這個衛昭,我早就看出他不是尋常人物,只要他人還在北疆,丁延之的那些舊部會老老實實地服你約束?你以為你能收服他,那麼,這折子又是怎麼來的?」
霍炎沉默,手指輕輕摩挲著那本奏折的邊緣,臉上烏雲密佈,陰沉得幾乎有些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