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新嫁 第四章
    清晨的冷空氣,絲絲地鑽進床帳中,樂平直覺想要往身邊的熱源靠,結果偎了個空,身邊的床位是空的。她張開惺忪的睡眼往身邊一瞄,果真沒人,她頓了一下,往被中一縮,繼續合眼睡去。

    「樂平……樂平……」孔聖昕拉開床帳輕喚。

    好吵!樂平往棉被的裡邊縮去,直到整個人都被蓋住,才安心的繼續睡。

    孔聖昕見她孩子氣的動作,不覺好笑了起來,但是怕她悶壞了,連忙掀起被棉一角,好讓她可以呼吸。

    結果冷風隨著孔聖昕的動作灌進棉被,樂平冷得打哆嗦,用力扯回被掀開的一角,不高興的大叫:「你到底想做什麼?」

    「其實叫醒你,只是想問你中午要不要幫我送飯?」

    樂平聞言從棉被中伸出頭來,問道:「送飯?送什麼飯?」

    孔聖昕說出他的計劃:「我在離這裡不遠的孔廟教書,最近有點事忙,不方便回來吃午飯,想說你已經學會煮飯了,所以想請你幫我送個飯,順便去看看我教書的地方,你覺得怎樣?」

    稍早他去端早飯時遇到二嬸,二嬸把昨天跟樂平打賭的事說了。他知道樂平因為驕傲,不會賭輸而不認帳,所以她一定會乖乖地學習持家之道。又知道昨天的菜那麼難吃,並不是樂平真正的手藝,心下鬆了好大一口氣,要他一輩子吃那麼恐怖的菜,他還真吃不消。

    總之,樂平的第一課算是完成了。所以他馬上為她安排了下一個課程——認識曲阜。

    樂平趴在棉被上想了一下,才說:「可以是可以,不過我不認識路。」反正她在孔家間著也閒著,出去逛逛也好。

    「我畫一張路觀圖給你。」孔聖昕說完馬上著手畫圖。當他畫好圖回頭一看,樂平已經昏昏欲睡了,他將圖用紙鎮壓著,走到床邊叮嚀:「圖我放在桌上,我出門了。」

    「嗯。」樂平含糊不清的應著,神智已經不甚清晰,連孔聖昕關上房門的聲音都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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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很好,非常好,簡直是好過了頭!

    樂平邊擦著汗邊低喃著,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了,她抬手擋著明亮的光,瞇著眼看見太陽正當空照耀,反正應該是快到吃午飯的時間了吧!她都快被曬得發昏了,她倚在牆邊擦著汗,抬頭看著門上的大匾,她終於來到了孔廟。

    其實孔廟離孔家不算遠,只是樂平對曲阜不熟,而她又不知道要問路,所以走錯了幾次才找到孔廟。對樂平來說,她一輩子沒走過這麼多路,還頂著大太陽呢!有好幾次她很想乾脆回家算了,可是一想到孔聖昕正餓著肚子等著她,她就無法狠下心回頭。

    她休息了一下,才拿起腳邊裝飯的籃子,沿著牆慢慢地走著。路觀圖上孔聖昕特別交代,孔廟平時大門是不開的,得從小門進出。

    當樂平好不容易來到明倫堂時,她瞪著空無一人的教室,呆了一下,人呢?不是在這裡上課嗎?她抬頭看著門上的匾額,的確是明倫堂啊!她沒走錯啊!可是人呢?

    可惡!她有被耍的感覺,樂平力竭的坐在門邊,心中怒氣漸漸上揚,可是她已經沒力氣做什麼了,只好呆坐在原地。

    忽然一陣涼風徐徐吹了過來,讓正感燥熱的樂平覺得舒服許多,她閉上眼享受著風的吹拂。這裡很寧靜,是讀書的好地方,樂平如是想著。清幽的環境,讓她心情漸趨平和,也讓她聽見明倫堂後面隱約傳來的說話聲。

    她又休息了一下,才起身循著聲音走著,當她轉過牆角,看見眼前有一大片廣場,場邊三三兩兩的坐著人,而廣場中則站著一排人,每個人都左手持弓,右手持箭,聚精會神的瞄準前方的標靶。忽然一聲清朗而熟悉的男音響起,只說了一字:「射!」

    只聽見咚咚咚……所有人的箭都離了弦,釘在標靶上。有的釘在靶上的邊緣,有的釘在紅心上,有的靶上沒有箭,有的靶上釘了兩三支。坐在場邊的人見狀,有的大笑,有的歡呼。

    樂平的視線越過眾人,定在那名清朗男音的身上。那男子一身青布儒衣,長髮整齊的束起,他站在場上,衣著並不特別突出,但是他昂揚挺立的姿態,在人群之中硬是與眾不同,不用費力搜尋,她一眼就看到了他,他正是孔聖昕。

    只見他手一揮,場上的人放下了弓,退離場上,各自在場邊找了地方坐下。而原本坐在場邊的人,有些起身走進場上,另有一些人上前將靶上的箭撤去。方纔的情形重複了一次又一次,場上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不知道在換了幾批之後,沒有人再上場。眾人聚集了起來,圍在孔聖昕身邊,只見他拿起弓箭比畫,似在解說什麼,最後他將右手的箭緩緩地架上左手的弓,使力將弦漸漸拉滿,擺出預備射箭的姿勢之後,他的身形便靜止不動,似乎還在解說。

    樂平專注的看著孔聖昕那挺立的姿態,到今天她才知道,儒袍也可以穿出英氣。眼前的孔聖昕不像文質彬彬的書生,而像是英氣勃勃的俠士。

    只見他眼一凝,手一鬆,箭飛射而出,正中紅心。沒有歡聲雷動,也沒有人出聲,眾人的視線仍是集中在孔聖昕身上,只見他又抽出一支箭,動作比先前較快,射出箭向靶、七飛馳,落在第一支箭的右上角。他又抽出一支箭,動作更快的射出,落在第二支箭的右上角,他不停的抽箭、射箭,當箭筒中的箭射完,他才收弓,而標靶上的箭排成一個「ㄨ」型。

    此時屏氣凝神的眾人才「哇」了一聲,隨即孔聖昕手一揮,眾人又馬上靜了下來,不知道他又說了什麼,眾人一哄而散,有的走上場拿起弓繼續練箭,有得往明倫堂走去,有的人拿出饅頭吃了起來。

    看來是下課了,樂平想,正考慮著要不要現在把飯給孔聖昕,便見孔聖昕向她走過來。

    「你來了。」孔聖昕見她原本白皙的臉被曬得泛紅,額邊的頭髮微濕,眉頭微皺的說:「怎麼不撐傘?看你曬得。」他的手指滑過她的耳邊,將她散落的髮絲攏好。

    樂平原本仰看著他的頭低了下來,身子一動也不敢動,當他的手指輕觸她的耳朵時,她戰慄了一下,心裡怦怦地直跳,臉更紅了。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突然對他的碰觸敏感了起來,以前明明不會的。

    「怎麼了?不舒服嗎?怎麼臉更紅了?」孔聖昕疑惑的問,伸手抬起她低垂的頭,目光在她臉上搜尋著。

    「沒……沒什麼。」樂平不敢直視他,急忙撥開他的手,低下頭說:「我們吃飯吧!」

    「咱們進屋裡吃。」孔聖昕接過樂平手上的籃子,扶著她往明倫堂走去。

    當他們離去之後,場上的人開始聚集起來,你一句我一言的討論起來。

    「看到沒?那就是師母耶!」弟子甲說。

    「果然很美。」弟子乙點了點頭認同的說。

    弟子丙問場上的孔聖昀說:「聖昀,她的個性怎麼樣?你們跟她相處了幾天,應該多少知道一點吧!」

    「對啊!對啊!」眾人點點頭道,目光集在孔聖昀身上。

    孔聖昀恍若未聞的繼續射箭。在一旁觀察的仲文見狀,知道孔聖昀比較沉穩,不好套話,他把目標轉到孔聖昭身上。「聖昭,你對師母有什麼看法?」

    孔聖昭射出手中的箭之後,看了他一眼,才語帶不屑的說:「膚淺的女人。」

    仲文聞言挑了挑眉,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他靜靜地離開眾人,往明倫堂走去,打算利用時間溫習功課,他來到門邊欲往裡走,才往裡一跨便頓住了,今天的明倫堂靜得不太尋常,他向裡邊一看,偌大的明倫堂只有孔聖昕跟樂平在裡面。通常明倫堂裡都會有幾個比較用功的學生,會趁著休息時間讀書,現在卻都不在,想必是看見老師眼師母在一起,不好意思的離開了。頓時,他縮回右腳,也識趣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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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倫堂裡的一男一女,對於外面的情形毫無所覺,只是對坐靜靜地吃著飯,偶爾會有一兩句不著邊際的交談。大部分時間男子低頭沉默的吃著飯,女子則時常停下筷子望著男子。

    樂平一邊偷瞄著孔聖昕,一邊心不在焉的吃著飯。從眉開始往下,看他的眼、鼻、唇……

    她發現他有一雙濃眉,眉形如劍,平時溫和的臥在眼睛之上,當他挑屆時,會展現戲謔的表情。他的眼睛,平時精光內斂,展現出來的是溫和的書生氣;當他神一凝,眼中銳光一掃,展現出來的則是凌厲的俠氣。鼻鋌而直,唇很薄,平時總是彎著一抹微微的笑意,讓人感到溫和而親切,但當他唇一抿,則會教人感到深沉和壓迫。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溫和而又銳利,正派又有些邪氣。

    她忽然看見有一滴汗水沿著他的鬢邊滑落,他無所覺的吃著飯,眼神似在沉思。她想了一下,掏出手帕幫他擦去。感覺他驚了一下,回過神看著她的手,又朝她輕輕一笑,她不由自主的回他一笑,心坪坪地急速跳動著。樂平恍然瞭解一個事實——她喜歡上他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不知道。自從嫁給他之後,她的整個心緒就一直在他身上打轉,也許在初見面時就喜歡上了吧!可是,她應該是討厭他的不是嗎?他總是不把她這個公主放在眼裡,要她做那個,要她學這個,為什麼她卻喜歡上他了?

    「你想不想看我上課?」孔聖昕放下碗筷,笑問道。

    一看見孔聖昕的笑容,樂平馬上將疑問拋到腦後,管它為什麼,反正喜歡就是喜歡了。

    「我可以看嗎?」語氣中有掩不住的興奮。看過他上射箭課之後,她很好奇他還會教什麼。她以為私塾只是個讀書的地方,沒想到還教射箭。

    「可以的,只要別打擾到上課就行了。」孔聖昕思索了一下,又說:「如果你留下來,那下午我們可以一起回家,我再順便帶你到處逛逛。」

    「我要留下來。」樂平開心的笑了。想到一整個下午都可以看到他,還可以和他一起回家,她高興得想翩翩起舞。「不過在這之前,你要先把飯吃完。」孔聖昕手指著樂平的碗說。

    樂平低頭看看自己的碗,發現她的飯才扒了幾口,又看看孔聖昕的碗,他的飯已經吃完了,想到剛才自己一直在偷看他,看得忘了要吃飯,她心虛的紅了臉,急忙拿起碗來猛吃。

    孔聖昕見她吃得那麼急,笑說:「吃慢點,又沒人跟你搶,小心噎著了。」

    他才一說完,樂平連忙放下碗猛拍胸口,嘴裡不停的咳,果真被嗆到了。

    孔聖昕急忙倒了杯水,扶著她喝下,見她仍是一直咳,他一臉的無奈,手則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

    好不容易咳完了,樂平沒好氣的說:「你真是烏鴉嘴!」

    孔聖昕聽了,只是微微一笑,拿起她的手帕擦著她嘴角。

    樂平見他一點也不生氣,隨即想到會嗆著是自己心虛所致,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靜靜地任他擦著嘴角。等他擦完之後,她對他說了聲:「謝謝。」

    他笑著回她一句:「不客氣。你慢慢吃,我吃飽了。」之後他坐到另一張桌前,拿出一疊紙,提筆開始在上面寫了起來。

    樂平拿起碗來繼續吃飯,一邊吃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聊著。

    看見他拿的是硃筆,她問:「你在批改什麼嗎?」

    「是學生們做的文章。」他手不停筆的寫著,簡單回答道。

    樂平又問:「你的箭法,好像已經到了隨心所欲的地步了喔!」腦中回想著他的英姿。

    他頭抬也不抬的淡淡回道:「只要下苦功練就行了。」

    樂平心道:那可不一定。

    她接著問:「這裡禮、樂、射、御、書、術都有教嗎?」

    「嗯。」

    樂平吞下一口菜,才又問:「通常私塾裡不是只教書上的學問嗎?畢竟那對仕途比較有用不是嗎?」

    「來這裡的人並不全為了做官。」他頓了一下,又繼續說:「而且若要進仕途的話,還是武文兼備比較好。」

    樂平喝了口茶,問:「為什麼?文官只要能文,武官只要能武,不就行了。」

    他停下筆說:「文官若只會文,就變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軟弱書生。武官若只會武,就變成四肢發達、頭腦不靈光的莽夫。」說完手又快速的移動。

    樂平反駁道:「可是每個人的天賦不同,要每個人都文武兼備,不是太強人所難。」

    孔聖昕寫完最後一句評語之後,才答:「並不是要所有的人都文武全才,每個人的確都有他的特長,但是對於他特長之外的事務,也要有最基本的瞭解,這樣文人可以瞭解武夫的優缺點,武人也可以瞭解文士的優缺點,進而他們都可以分析自己的優缺點,這樣文武的合作才可以達到最高的效率。」

    樂平佩服的讚歎道:「父皇應該請你去當丞相的,我看那個柳子政的能力還在你之下。」

    孔聖昕搖了搖頭道:「不然。一國之相,能力並不是全部的要件。柳大人做丞相很適合。」他抬頭看了樂平一眼,接著說:「而且,我從沒想過要當官。」

    樂平放下碗筷,走到他對面坐下,不贊同的說:「做官有什麼不好,再說你不就做了至聖先師奉祀官。」

    他又批完一篇文章之後,放下硃筆,抬頭看著樂平說:「那是世襲,不得已而為之。」

    樂平瞪著他說:「你難道沒有憂國憂民的胸懷?」

    孔聖昕淡然的說:「為國為民有很多種方法,不一定要當官。」

    樂平無法反駁,只是不悅的瞪著孔聖昕。

    孔聖昕看了一下窗外,日影向西移了一些,應該上課了。

    他理整好桌上的文章,抬頭看樂平不甚高興,他挑了挑眉說:「你為什麼那麼在意我做官與不做官?你認為官員高人一等嗎?你看不起普通的平民百姓嗎?」

    樂平理所當然的說:「難道不是嗎?官員本來和那些庸庸碌碌的百姓不同。」

    孔聖昕一聽,神色一變,冷冷地說:「那你剛才又何必說那些憂國憂民的話。」

    「我……」樂平辯解的話噎在喉頭,吐不出來。說不出話來是因為被他懾人的氣勢鎮住,因為她無法辯解,因為……她好像錯了。

    忽然學生的聲音介入,打斷了兩人僵持的氣氛。「老師,已經未時了,要開始上課了嗎?」

    孔聖昕眼中的精光瞬間收斂,語氣平和的說:「叫同學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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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受得我所……」

    明倫堂內只聞琅琅的讀書聲,孔聖昕在同學的坐位間遊走,樂平則端坐在孔聖昕的位子上。同學們念完時,孔聖昕剛好走到仲文的旁邊,就點了他的名:「仲文,你將這篇的詩序念一遍。」

    「是。」仲文站起來朗聲念道:「碩鼠,刺重斂也。國人刺其君重斂,蠶食於民,不修其政,貪而畏人,若大鼠也。」他念完隨即坐下。

    孔聖昕等他念之後開始解說:「這裡的『貫』與『慣』通,『女』與『汝』通。通篇的主旨就是在說君王不顧人民的勞苦,強征重稅,人民不堪其苦,欲遷往他方樂土……」

    樂平的視線一直跟著孔聖昕的身影移動,對於他講課的內容則是聽而不聞。這節上的是《詩經》,知道他是故意選〈碩鼠〉這篇來諷刺她,因為她的爹就是那個「君」,只顧自己享樂而不知民間疾苦,因為這幾年風調雨順,年年都是豐年,所以國家即使加重稅收,人民還是可以過活。以前她會以為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現在她明白,這是父皇的幸運,才能坐擁這太平世。不過樂平並不太在意,因為她現正專注的看著孔聖昕。

    她發現他真的是百看不厭,無論是文的他,武的他,她都喜歡。在學生面前他溫和而自有威嚴,在父親面前他恭敬有禮,在她面前時而溫柔,時而危險,她喜歡看著他。

    忽然學生的驚呼聲打斷了她沉迷的目光,她莫名其妙的四處張望,發現所有的人都開始拚命翻書,孔聖昕則走了回來。等孔聖昕在她身邊坐下後,她才輕聲問道:「怎麼回事?他們為什麼叫那麼大聲?」

    孔聖昕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才說:「你剛才沒聽見嗎?我出了個作業給他們做,做完了才可以回家。」

    剛才孔聖昕在上課時發現,大半的人都心不在焉的,心思根本都不在課堂上。他觀察了一下,才知道原來他們都正好奇的看著樂平,甚至有人就這樣望著她發呆。他一直知道樂平很美,可是沒想到她美到可以把人的神魂都勾走了,早知道就不讓她留下來了,這樣他根本無法上課。

    樂平好奇是什麼作業會讓一半以上的人大慘叫,所以問道:「是什麼作業?大家怎麼拚命在翻書?」

    「只是要他們找出幾篇喜歡的篇章解釋一下,然後寫下心得感想,最後用《詩經》裡的句子作總結。」

    樂平點點頭,表示原來如此。要找出喜歡的篇章作解釋跟寫心得不難,難的是要用《詩經》裡的句子作總結,難怪他們要拚命翻書了。

    見孔聖昕拿出中午沒改完的文章繼續批改,沒和她聊天的打算,知道他是不想打擾學生做作業,可是在這麼近的距離她不敢再看著他發呆,要是被他發現,那她的面子要往哪擺。她只好無聊的隨手拿起一旁的《詩經》翻了起來,剛好翻到擊鼓篇: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看著看著不覺呆住了。《詩經》她已經看得很熟了,也不是第一次看到這一篇,只是不知為什麼,這十六個字會讓她覺得胸口悶悶的,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心裡湧出來,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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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過了多久,仲文拿著作業交給孔聖昕,下面響起一陣欣羨的讚歎聲,他是第一個交出作業的人。

    樂平好奇的湊到孔聖昕的旁邊,想看看他寫了什麼,這不看還好,看完以後,她羞得滿臉通紅,孔聖昕看了則笑了起來,對仲文說:「多謝你的賀詞。」

    仲文也笑了起來,躬身回答:「承老師不棄。」

    這下全部的人都好奇仲文到底寫了什麼,弟子丁舉手要求道:「老師,您出的題目太難了,可不可以讓我們觀摩一下仲文寫的作業,好讓我們學習學習。」

    眾人異口且聲的說:「對啊!對啊!老師,讓我們學習學習。」

    樂平立刻紅著臉大叫:「不可以!」

    這下眾人更好奇了,弟子戊對仲文說:「仲文,你就念來聽聽嘛!」眾人馬上跟著附和。

    仲文壞壞地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樂平急得拉孔聖昕的衣袖,要他阻止。孔聖昕見樂平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不得已只好笑說:「大家別玩了,快寫作業,要是寫不出來的人,今晚可要是在這裡打地鋪了。」

    眾人掃興又無力的應了一聲:「知道。」

    孔聖昕繼續說:「至於仲文的作業,老師就收下了。」

    「我才不要收呢!」樂平抗議的說,她搶過仲文的文章說:「你不批,我來批!」她想了一下,拿過孔聖昕的硃筆,快速的在上面寫了一行字,然後丟還給仲文。

    仲文想知道師母究竟批了什麼字,笑著接過一看,看完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坐在仲文旁邊的弟子己,側身偷瞄了一眼,原來仲文的作業內容是這樣子的:

    碩人其頎,衣錦制襲衣。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猶蠐,齒如瓠犀,蜂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這是〈碩人〉的一、二章。第一章是在說明「碩人」的地位很高,暗喻樂平身份尊貴,是一國的公主。第二章是在讚美「碩人」的形貌,也暗喻樂平的美貌。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這首〈桃夭〉是賀女出嫁的詩。女子嫁入曰「歸」,在此暗賀樂平嫁到孔家是「宜其室家」。

    螽斯羽,詵詵兮。宜爾子孫振振兮。

    最後以〈螽斯〉的第一章作結。這是祝福人家多子多孫的詩,即是祝孔聖昕和樂平早生貴子。

    弟子己看了點頭道:「原來如此。難怪師母會羞得這般,你連老師的玩笑都敢開,真有膽量。可是這句批語是什麼意思?文如高山滾鼓之聲?什麼批語啊?」

    仲文笑說:「你知道鼓打起來的聲音是怎樣的嗎?」

    弟子己說:「知道啊!撲通,撲通的嘛!」

    仲文點點了頭,又說:「那假如從高山上丟一面鼓下來,那面鼓從山上一路滾到山腳下,中途一定會撞到石頭,你想那是什麼樣的聲音?」

    弟子已又說:「不就撲通,撲通,撲通,撲通……不通,不通,不通……」他恍然大悟:「啊!原來如此!師母是在說你這篇文章不通,不通到了極點。」真虧她想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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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的路上,樂平一直想要把今天的感覺跟孔聖昕說,只是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再看他那麼熱誠的介紹他的家鄉,她更不想打斷他,到最後她只好靜靜地聽他解說當地的風土人情。

    他們兩個走在路上,是十分引人注目的,男的俊秀儒雅,風度翮翩;女的明艷照人,氣質高雅。男的是大家都熟悉的孔聖昕,早已是平時茶餘飯後的話題,比較不新鮮了;女的則是剛入門的孔家媳婦,是個從外地來的生面孔,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好奇的私語聲開始漸漸蔓延開來。

    路上不停有人跟孔聖昕打招呼,而孔聖昕也一律回以微笑的問候。

    樂平有些驚歎的說:「你怎麼記得了那麼多人的名字和事情?」

    孔聖昕跟一個端著盆子的婦人打過招呼後,嘴邊帶著笑的回答:「我在這裡生活了快三十年了。」

    樂平還要再說什麼,一群正在路上遊戲的小孩打斷了她的話,他們一看見孔聖昕,馬上興奮的跑過來,齊聲喊道:「孔老師!」

    孔聖昕用微笑回應著他們的熱情。

    當中一個看似帶頭的男孩大聲的說:「孔老師,過年我就十歲了,爹答應我,等再大一點,就讓我到學裡跟老師上課唷!」

    孔聖昕低下身與他平視,笑說:「小義,有向學的心是很好,但是在這之前你要先幫你爹把田耕好才行喔!」

    小義用力的點頭道:「我會的,現在我都會幫忙爹撿麥桿。」

    孔聖昕鼓勵的輕撫男孩的頭,笑說:「那很好。」他轉頭看見另外一個較瘦弱的男孩,想起了一件事,便問那男孩說:「木兒,你爹的咳嗽好一點了嗎?」

    木兒輕聲說:「好一點了,可是還是不能出去做生意,娘……很擔心。」小小清澈的眼睛中,是同年齡小孩所沒有的憂鬱。

    孔聖昕溫柔的牽起木兒的手說:「等一下你回去叫你娘到孔家來一趟,就說我有事要請她幫忙,記得住嗎?」

    木兒點了點頭說:「記得,要娘到孔老師家,孔老師有事請娘幫忙。」

    孔聖昕微笑的合上木兒的手,木兒感覺手上多了東西,想要打開看看。孔聖晏阻止他的動作,握著木兒的手小聲的說:「馬上回家去,你娘若問起手裡的東西,就說是路上撿到的,要你娘買些好吃的東西給你爹吃,知道嗎?」

    木兒輕輕地點頭表示知道。不用打開手掌他也知道裡面是銀子,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自從爹生病,不能出去做生意以後,就開始了。

    木兒家裡還有兩個弟妹,家裡的生計是靠王大出去做點小生意,再加上李氏幫人縫補衣服,才能維持基本生活。王大這一病,全家人生活都成問題,根本負擔不起額外的醫藥費,王大的病也就拖著了,王家的生活也就愈來愈艱苦了。

    孔聖昕知道這件事以後,馬上趕去幫王大治病,原本還要留下銀子,可是被李氏拒絕了,所以孔聖昕只好把錢偷偷塞給木兒。第一次李氏還帶著木兒到孔家還錢,可是孔聖晏堅持他跟本沒拿錢給木兒,李氏沒辦法只好拿著錢回家了。之後孔聖昕便不定時的偷塞銀子給木兒。

    孔聖昕跟木兒說完話後,便又牽起樂平的手,繼續往前走。

    孩子們在知道孔老師身邊的美麗女子是師母以後,都想要跟她說話,不停的問問題,樂平不知道該怎麼跟孩子們相處,只是對著他們笑,讓孔聖昕幫她回答,小孩群就這樣嬉嬉鬧鬧的跟了一大段路才散去。

    等孩子都走了之後,樂平才說:「你拿什麼東西給那個叫木兒的?」她一直在旁邊看著,孔聖昕那微小的動作騙得了孩子,瞞不過她。

    「沒什麼。」孔聖昕笑著轉移話題:「現在你覺得曲阜如何,」

    「不知道。」她從小生在宮中,沒出過幾次宮門,即使出了宮門,也是由宮女和太監們前呼後擁的,跟本看不到宮外的生活是怎樣的。而她才剛來曲阜不久,也沒到過其它地方,要問她覺得如何,她也說不上來,不過隱隱覺得宮外的生活比起宮裡有趣了點。

    孔聖昕聽了點點頭,她沒有一口否定,表示她正在評詁,也表示她正在關心自己生活的環境,表示她正在適應新的生活。

    兩人一路走走停停,走回到孔家時,太陽已經落下,天空只留一點殘光照著。

    走到房門口時,樂平主動的說:「二嬸現在應該在廚房做晚飯,我去幫忙,你先休息一下。」

    孔聖昕聞言怔著停下腳步,隨即笑開了說:「你去吧!我去找爹,咱們今天全家一起吃飯吧!」

    「嗯。」樂平應了一聲便往廚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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