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愛的日子 第四章
    農曆過年,是中國人最重要的傳統節慶。

    但也有人說,現在的過年愈來愈沒有熱鬧、溫馨的氣氛了,尤其像台北這樣的大城市,一到過年就像一座死城,因為住在台北的人,大多是北上打工的,或暫住台北的學生,所以每逢年節,返鄉人潮特別多,就正是因為如此。

    雖說過年氣氛式微,但傳統舊習俗還是在的,像除夕夜在家吃團圓飯,初一拜年、初二回娘家、初三團拜,初四以後便擇一黃道吉日準備開工,初十五是元宵節,算是小過年,也就是說,過完元宵節,整個年才算過完。

    而今年的年對邵昕磊來講卻是意義非凡。因為今年是他第一次和爸爸過年,所以他特別開心。

    為此,卓母還責備過卓少筠。

    「你忘記他以前怎麼對你的?」

    「媽,不管他以前對我如何,小磊是他兒子總是不爭的事實,我能切斷這層關係嗎?我也曾經和您有一樣的想法,不再讓他接近小磊,可是小磊需要個父親、需要有個可以讓他在同學面前抬得起頭的人來保護他,而這是我做不到的。不管我怎麼努力的母代父職,那都是不夠的。您知道小磊在學校被人家笑說是個沒有爸爸的人,他不是沒有爸爸,只是離婚了,但不代表他就應該失去父愛。您沒看到小磊自從和邵雲見面後,心情快活很多。我有時候甚至會吃醋,覺得他好像有了爸爸,什麼都不要了。」

    的確,小孩子是很健忘的。當卓少筠告訴邵昕磊,城仲摩以後都不能陪他時,他還鬧過脾氣,可是等他爸爸一出現時,便什麼都忘了,這能怪誰呢?

    因此,在不顧家人反對下,卓少筠讓邵昕磊到邵雲家度過寒假所剩餘的日子。然而,就在小磊開學前,卓少筠接到了一通電話,是邵雲打來的,表示有事情商量,少筠準時到相約的地方。

    「找我有事?」卓少筠坐下來,點了一杯柳橙汁。

    「有件事想找你商量。」邵雲的表情有些靦腆。

    「哦?」卓少筠想不出他們倆還有什麼牽連。

    「是關於小磊一一可不可以請你把他讓給我?」

    「什麼?不行!」卓少筠立刻回絕他。

    「我拜託你,要不是情勢不可為,我也不會做出這種請求。」邵雲很誠懇地要求。

    「不要說了,我不會答應的。如果你要說的就是這個,那麼很抱歉,沒得商量!」卓少筠二話不說,拿起桌上的皮包,頭也不回地離開。

    邵雲眼見從卓少筠這頭著手不成功,他決定今天晚上直接找小磊。但他得先和向琪溝通好。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是怕我虐待小磊?」

    婚後的向琪變得潑辣、蠻不講理。邵雲不懂為什麼婚姻可以讓一個女人變那麼多。他懷念向琪以前的柔情,只可惜一切不復存在。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還真是一物克一物,邵雲不記得幾時對人這麼低聲下氣。「你也知道自從那次受傷後,我就不能再生育了,但是我們邵家的香火還是要有人繼承,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勸小磊住我們家,我不奢求什麼,只希望你對他的態度能像以前那樣好。」

    說起向琪對邵昕磊,那可真是好得沒話說,雖非親生兒子,但態度上卻能做到視如己出。為此,他才願意如此這般委屈。

    「當然,如果小磊願意和我們住在一起的話,我自然是會對他好,可是他媽會同意嗎?這五年來,你見過小磊的次數,數都數得出來。何況這次她肯讓小磊和你見面次數這麼多,已經是破天荒了,要她把孩子給你?我想這比登天還難!」

    向琪說的是實話,這連續一個多月的見面的確實屬難得,雖然邵雲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卓少筠大發慈悲,讓他和孩子相見,但無論如何,他都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

    「我知道她不會答應,所以我打算直接從小磊身上下功夫,我們真心誠意對他好,我相信他會感覺得到,只要他對我們有情感,到時候要留住他就不是難事了。」邵雲說這話時也沒有大大的把握。

    「嗯!」向琪頻頻點頭,對邵雲的話表示贊同。「對,既然決定了,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找他說吧!」

    「我正有此意!」

    兩人一副英雄所見略同的神情互看了一眼,然後攜手一起朝邵昕磊的房間邁進,只見他們彼此都忽略了兩人之間的情感交流的強烈,他們也都沒發現,這是繼蜜月旅行之後,他們談話最平和、最有默契的一次。

    兩人走到邵昕磊房間,房間內透出一線光亮,他應該還沒睡,邵雲輕輕推開房門,只見邵昕磊小小的身軀背著門、坐在書桌前,像是在寫什麼。

    「小磊!」邵雲悄悄地走到邵昕磊身後,輕輕地出聲,怕嚇到他。

    「爸爸,琪阿姨。」邵昕磊轉過身看到邵雲和向琪。

    「在寫什麼?可不可以給琪阿姨看?」

    從邵昕磊手上,她接來一張紙,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封信,開頭寫著「城哥哥」,向琪不明白。

    「這個城哥哥是誰?」向琪問著她從未聽過的這號人物。

    一提到城仲摩,邵昕磊便說得眉飛色舞,一會兒是帶他放風箏、一會兒是教他做模型飛機、打球、寫功課、打電動玩具……舉凡想得到的,不管大人或小孩子的娛樂,城仲摩都帶他玩過,連向琪聽了都自歎弗如。

    「可是媽媽不讓他來陪我玩了,以後開學,我就只有一個人了。」

    邵昕磊失落的表情在邵雲看來,正是一個說服他的絕佳機會。

    「小磊平常上課後都一個人在家?」邵雲問。

    邵昕磊搖搖頭說:「媽媽都會找人來陪我,可是我都不喜歡,我只喜歡城哥哥。」

    「那小磊喜歡琪阿姨嗎?」邵雲再問。

    「嗯!」邵昕磊點點頭。

    「如果小磊住在這裡,那以後每天都有琪阿姨和爸爸陪你,喜不喜歡?」向琪溫柔地對他說。

    「喜歡,可是媽媽以後就自己一個人,她就看不見我了。」

    「不會的,媽媽有空可以來看小磊,小磊想見媽媽也可以回去。」

    就這樣,事情在半推半就之下成了定局。一個八歲大的孩子能做這麼重大的決定嗎?多半是大人們在背後操控吧!

    ※            ※            ※            ※            ※

    翌日,不等邵雲電話,卓少筠就到邵家在外雙溪的別墅接人。

    「你說小磊自己答應了?」卓少筠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話。「我不相信!你騙我!快把小磊交出來!」

    「是真的,少筠,你聽我說,這麼做,對大家都有好處。」

    今天一早,邵雲就要向琪帶邵昕磊出去玩,不到晚上不可以回來,他準備今天和卓少筠談個清楚。

    「好處?你怎麼敢這麼說!小磊是我兒子,不是你們邵氏企業下的犧牲者!」

    卓少筠到現在才真正明白,嫁給邵雲是天大的錯誤,還好她已從錯誤中跳脫。

    「你冷靜點,聽我把話說完!」見她情緒稍穩定後,他又繼續說:「我知道你很愛小磊,但是我們必須從小磊的立場來替他考慮,我們離婚對他來說已經是一種傷害了,難道還要他因為我們的紛爭而夾在中間繼續痛苦?你把小磊帶得很好,從他身上,可以看得出你對他的用心和努力,你努力地做好一個母親的角色,但總是不夠的,不是嗎?小磊常告訴我同學都笑他沒爸爸,可見得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是多需要有一個父親的角色在身旁陪伴他,而且因著你的工作時間,常常讓孩子感到寂寞,雖然你給你請了家庭老師,或是保姆陪他,但那些人終究不能取代父親或母親的。而這些我都能給他,白天上班時間有向琪陪著他上下學,晚上則有我和他一起玩。或許你不相信,他和向琪處得很好,當然,他心中的母親永遠只有你一個。況且,你將來有好的對象時,小磊也許就會變成你的羈絆——」

    「住口!你怎麼能說這種話,你又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如果小磊真想跟你住,我要他親口跟我說,不需要假借第三人之口,至於我個人的私事,更不勞你煩心!看來,今天我非等到小磊不可了!」

    就這樣,兩個人的談話便告中斷,一早就來的卓少筠果真在邵府等小磊回來,一直等、一直等,愈等愈害怕。愈等愈沒有信心。她真希望身旁有個人能給她鼓勵,為她撐腰。

    城仲摩!

    這個名字沒來由地閃進她的腦海。一個月沒見到他。沒想過他,少筠幾乎以為自己要忘了他了,為什麼在這緊要關頭又想起他?或許她從來沒忘過他,而他的身影早已深植心中,也許是這樣吧!但不管如何,她現在的心情的確好多了。

    二月天,天色大概在四、五點左右就漸黑了,夜間的邵園讓少筠沒來由的一陣害怕,其實她是很熟悉邵園的,當年她和邵雲結婚後就是住在邵園,但是這股熟悉反倒給她一種恐懼感。

    以前她總以為是因為邵園佔地面積廣、樹木多的關係,現在則認為是她和邵園的八字不合。不管原因是前者或後者,懼怕的心理是依然存在的!

    八點多,邵昕磊還沒回來,卓少筠連續兩餐未進食,卻並不覺得特別餓,雖然邵雲一直催她用膳。

    「爸爸,我回來了!」玄關傳來邵昕磊的叫聲。

    卓少筠很興奮地站起來,等著兒子的歡迎,沒想到看到的卻是一幅父子天倫圖。邵昕磊直奔朝向他走過來的邵雲,父子相擁,邵昕磊述說著今天一天所發生的事,左一聲琪阿姨、右一聲琪阿姨的,聽在卓少筠耳裡、痛在卓少筠心裡。

    頭一次,她有一種「沒有她在,小磊也可以過得很好」的想法。

    等到邵昕磊發現媽媽的存在,那已是他回到家後的十分鐘了。

    「我能單獨和小磊談談嗎?」卓少筠詢問著。

    太可笑了,一個母親要和她的孩子單獨相處,竟然還要經過別人的同意!失去小磊的感覺愈來愈強了!

    「沒問題!」是向琪回答,她又繼續轉身對邵昕磊說:「小磊,等一下和媽媽說完話後來找琪阿姨,我要檢查你的寒假作業,嗯?」摸摸他的頭後,向琪和邵雲往後院走去。

    直到不見他們人影,卓少筠才轉過頭和邵昕磊說話。

    「在爸爸這裡好不好玩?」

    「好玩,爸爸的家好大、好漂亮。」小小年紀的邵昕磊只能說出「好玩」二字,對其他形容詞則毫無概念。

    「爸爸和琪阿姨對你好不好?」

    「嗯!爸爸都會帶我出去玩,琪阿姨也會陪我寫功課,她還會講故事給我聽。」小孩子講話就是這麼老實,連句善意的謊言也說不來。

    「那你喜不喜歡住在這裡?」每多問一個問題,卓少筠的心就愈往下掉。

    「喜歡,可是如果我住在這裡,媽媽一個人在家就很無聊。」

    一聲心肝寶貝,卓少筠把他擁入懷中。她突然想起城仲摩說過的話:「雖然你選擇了你的前夫,我很難過,但只要你能得到幸福、快樂,我也就舒服多了。」她現在何嘗不是這樣想,但是要做到,真的好難好難!

    「媽媽一個人在家不無聊,只要小磊快樂就好!」

    這句話卓少筠是說給邵昕磊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            ※            ※            ※            ※

    城仲摩對於辭去家教一事,他並沒有立刻告訴飛揚。直到這一天飛揚生日,他去飛揚家,飛舞找他寒假補習時,才知道這件事。

    「仲摩,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吧!辭掉小阿姨家的工作也不跟我講一聲,好歹你也是我介紹的。」飛揚的拳頭捶了一下城仲摩的肩膀。

    「沒什麼好說的嘛!喂!今天是慶祝你生日,可不是談論我失業!」城仲摩不想和任何人提及有關卓少筠的事,即使是飛揚。

    「好吧!好吧!不過我剛聽飛舞說,你答應寒假來家裡幫她補習,是真的嗎?」

    「你妹妹嘛!不幫忙說不過去,免得你來數落我!」

    「嘿!你把我當什麼人啦!我有這麼刻薄嗎?」飛揚故作生氣狀,不過城仲摩並不懼怕。

    「好,好,好!你是大好人、善心人士,可以了吧!呶!女朋友來了,還不快去招呼!」城仲摩手往大門一指。

    是白薇!飛揚高興地向她走去。

    「你今天好漂亮!」他讚美著。

    「謝謝,生日快樂,這個送你。」白薇遞給他一個小長方形的盒子。

    「謝謝,可以打開嗎?」得到她的許諾,飛揚把包裝紙拆開,裡面躺著一隻姬-龍雪的男士手錶。他有點失落,因為她送他的這一款並不是對表,不過飛揚仍然很高興。

    「喜歡嗎?」她微微地對飛揚笑著問。

    「嗯!很喜歡,這是我從小到大收過的最好的禮物。」

    其實她送的表並不是飛揚收過最貴的禮物,不過情人眼裡出西施嘛!連帶她送的東西都是好的。

    「還請了哪些人?有沒有我認識的?」白薇問得很有技巧,其實她想知道城仲摩有沒有來。

    「我不知道你認不認識他們,不過他們可都認識你哦!」飛揚頗為得意地說。

    「哦?」白薇的好奇心被挑起來了。

    「他們都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飛揚沒注意到白薇的表情變得很僵硬,一個人還兀自洋洋得意。

    「我們只不過是普通朋友、一般的同學關係,為什麼說成那樣!如果別人誤會了怎麼辦?」聽飛揚這麼一說,白薇再也不顧一切地說出實話。

    飛揚錯愕了!近一學期的交往,一起吃飯、看電影。上圖書館K書、看畫展、爬山……

    一切的作為只落得「普通朋友、同學關係」八個字,他真想一頭撞牆而死。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如果你不想當我女朋友,為什麼每次我約你,你都出來?為什麼還單獨和我在一起,甚至還讓我去你的住處?難道這些都不算什麼?」他可以被人甩,但不可被人耍。

    「我當你是朋友所以才和你一起出去玩,況且,我又不是只和你單獨出去過,我也曾經跟其他同學單獨出遊。還有,請你搞清楚那天到我住處的人,除你之外,還有城仲摩。飛揚,不是我要傷你的心,可是我們都是大學生,算是個大人了,這樣的社交活動是很正常的,不是嗎?」

    白薇先是極為不悅地責備飛揚,後來態度又轉為較和緩。

    「飛揚,原來你在這兒!嘿,白薇,原來你也來了,」城仲摩向白薇點個頭。「我人也來了、禮也送了,夠義氣了吧!現在容我消失在你這個熱鬧的舞會了嗎?」

    城仲摩不特別喜歡舞會,但也不排斥就是了,剛受了失戀的打擊——如果那也算的話,他沒有心情參加任何活動,要不是看在飛揚的面於上,說什麼他都只想待在他的小斗室裡。

    「我也要走了。仲摩,你送我回去好嗎?」

    不等飛揚回答,白薇先說了這一句。飛揚一楞,沒想到她這麼絕情,才剛到就準備走了,但他沒說出口,倒是城仲摩替他說了。

    「不是才剛來嗎?怎麼這麼快要走了!不再多留一會兒,多陪陪飛揚,別看這一屋子的人多,其實他最希望的就是能和你單獨相處。」

    飛揚感動於仲摩的兄弟情,然而,白薇後來的話卻徹底傷了他的心。

    「仲摩,別開玩笑了,大家都只是普通朋友,你說這話要是給飛揚的女朋友聽到,那誤會可就大了!」

    城仲摩聽完白薇的話之後,看了飛揚一眼——瞭然於心的一眼。他們彼此有了默契,之後,城仲摩便送白薇回家。

    這個晚上是飛揚度過有史以來最難過的一次生日,儘管內心是如何的痛苦,他還是要強顏歡笑地應付著其他同學。

    ※            ※            ※            ※            ※

    走出飛揚家,城仲摩開口道:

    「不好意思,我沒有汽車,所以只能送你到車站;或者,你要坐計程車的話,我也可以幫你叫。」

    「不用了,反正時間還早,不如找個地方坐坐,好嗎?」白薇今天的裝扮很可愛。不,應該說平常就很可愛了,今天則是特別可愛。

    「抱歉,我還有事,可能沒有辦法!」

    「這樣啊!那就改天好了。」白薇有些失望,漂亮的女孩遇到挫折總是容易沮喪。

    「其實你也可以叫飛揚出來,我想他一定會很樂意的。」城仲摩話鋒一轉,又轉回飛揚身上。

    「仲摩,你誤會了。我和飛揚只是普通朋友,真的。」白薇急得一再重複之前的話。

    「我知道你們是朋友,所以我才會說飛揚會很樂意,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對朋友好到可以兩肋插刀,更何況你只是叫他出來坐坐。其實飛揚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對象!我常在想,不知道是誰有福氣,可以成為他的女朋友。」城仲摩四兩撥干金地把白薇剛才的話,輕描淡寫地帶過去。

    「我覺得能當你女朋友的人才真有福氣!看你,才華出眾,對人又溫和謙順,只是不知道我有沒有那個福分。」白薇話說得非常露骨。

    「我沒有你說得那麼好,這麼說,倒像是你想當我的女朋友似的。如果你真能是我女朋友,那真是我前輩子修來的福,只可惜像你這麼好家世的人,又怎麼會看得上我呢?對不對?何況我這個人也有自知之明,不屬於我的東西,我絕不強求,即使送到面前來,我也要考慮考慮,免得害人又害己。」

    城仲摩自覺話可能說得重了點,這是因為他感覺到白薇今晚的態度非比尋常。

    「好了,我就送你到這兒了。拜拜!」他們走到路口的公車站牌,這裡正好有幾班車通往白薇家。

    「等等,我還有話跟你說。」白薇叫住城仲摩。

    晚上七、八點的時間,既非假日亦非上班、下課的時間,因此,站牌下等車的人不多。

    城仲摩沒有開口,等著白薇說話,他自認和白薇不熟,兩人之間應無話可說才對,除非……

    「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我不是飛揚的女朋友,因為我對他完全沒有那種感覺;事實上,我喜歡的人是一一」

    「白薇——」城仲摩毫不猶豫地打斷白薇接下要講的話,這也是他所擔心害怕的事。

    「如果你對飛揚沒興趣,那你就不該給他那麼多希望,當你今天拒絕他的時候,你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多殘忍的事嗎?他是人,不是畜牲,可以這樣任你耍著玩的。我沒想到你外表看起來秀秀氣氣的,說起來話來卻一點也不給人留餘地。」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難道你感覺不出我接近飛揚的目的是因為你?我這樣做有錯嗎?況且,男女社交活動本來就很正常,如果只因我曾單獨和某人出遊、看電影什麼的,就認定我是某某人的女朋友,那我的男朋友不就多得數不清了!」白薇覺得被刺傷了。

    「白薇,你完全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之所以認識你。記得你、會和你聊天講話,完全是看在飛揚的面子上,因為他珍惜你、寶貝你,才把你介紹給他的好友認識,而你卻利用他對你的那片真心,真是讓人感到厭惡。還有,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來認識我,我都不可能會喜歡你,我很抱歉把話講得這麼明白,但這些都是事實,請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再見!」

    城仲摩說完,也不管白薇的反應,逕自朝回家路上走。

    白薇被他罵得面色慘白、淚珠奪眶,從小到大,她沒有被人這樣說過,到哪兒她都是受人歡迎、被捧在手心上寶貝的小公主。她傷心得只想找個地方好好療傷,便隨手招了一輛計程車。

    當計程車消失在巷尾,陰暗的角落裡走出了一個人——飛揚。

    ※            ※            ※            ※            ※

    辭去卓少筠的家教後,城仲摩比較正式的工作就是幫飛舞補習,其它時間,他幾乎都窩在中央圖書館,或是看些歷史哲學方面的書、或是寫些專欄的稿子。投稿成了目前他收入上的另一重要來源。

    其實他的銀行存款裡已經有一筆為數不小的金額——大約有一百萬。但他從不動用它,即使生活再如何艱苦,他也不曾起過這種念頭,因為這一百萬里藏有一個夢——一個留學夢。

    其實打從小時候起,他就有存錢的習慣,也許是因為常常餐風宿露,過著吃飽了這一頓,不知道下一頓是何時的日子。總之,習慣就是這樣慢慢養成的。

    而真正讓他有留學念頭的則是在念高中的時候。當時,他認識了一位老師的先生,也就是師丈,在大學裡教心理學,他常常和城仲摩講述自己留美的趣事。

    「讀書本身就是件苦事,在異國讀書更是苦,不但要接受美國人的排擠,還要克服自己的語言及心理方面的障礙。雖然日子是苦了點,但我覺得還是值得的,尤其當你期末考完,到拉斯維加斯大賭一場的時候,那種感覺真是棒透了。國外唸書不像在台灣,考前一周再念就夠了。那是屬於一種自發性的、主動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如果腳步一慢,很容易就隨波逐流。因此常有很多人出國留學好多年仍拿不到學位,又不好意思回國。到最後變成寄生蟲,而這種人到哪裡都不受歡迎。所以如果你有心,將來上大學好好唸書,再準備出國。切記,不要被台灣的教育方法給害了。」教授感歎地說著。「書是為了自己讀,不是為別人。因為不管將來念什麼科系,不止接受學校教授指定的書,更要接觸更多的書。當你書接觸得多了,思想脈絡清楚了,那麼,讀書對你來說便不再是件苦差事。人生有很多感受是很難學習得到的,但不代表我們碰不到,生活之所以有趣,之所以能多采多姿,便在於它包含了酸、甜、苦、辣,不是嗎?你是個不平凡的孩子,有著不平凡的遭遇,那麼,就盡量選擇一條不平凡的路來走罷!」

    師丈的一席話他聽進去了,但並不是他自命不凡;就是因為自認為平凡、就是想真正歸於平淡,他必須做多種嘗試。體會到不平凡的辛苦,方能真正安於平凡。

    這就是為什麼他醉心研究哲學的理由,因為哲學即是生活,因為哲學不但是社會科學,更是自然科學,而生活不正是如此?

    ※            ※            ※            ※            ※

    飛舞開學前,城仲庫來替她上最後一堂課。

    「怎麼啦!飛舞,精神不太好哦!」城仲摩看著書桌前精神不濟的飛舞。

    「城大哥,為什麼開學就不能再教下去嘛!我還有好多東西都還不會耶!」原來這小妮子是捨不得情郎要走。

    「其實你成績很好,根本不用請家教,更何況還有四個月的時間可以衝刺,你一定可以考得很好的,別擔心。」

    唉!也不知道城仲摩是真笨,還是有意跟飛舞玩躲貓貓,態度還一本正經的。

    「哎呀!算了,不跟你說這個!」飛舞嘟著小嘴,有點賭氣的味道。

    城仲摩覺得這樣的飛舞可愛極了,他羨慕飛揚能有這麼一位可愛的妹妹。

    「我要是能有你這樣的妹妹就好了!」他喃喃道。

    即使是那麼的小聲,還是被飛舞聽到了。

    「我才不要當你的妹妹,人家——人家想當你的女朋友。」

    城仲摩心一驚。

    為什麼總會發生這種事?他自認自己沒有誤導她,甚至連一點機會也沒給,為什麼還是發生了!

    他不願意刺傷飛舞,只因她是飛揚的妹妹,但是如果不說,他怕飛舞仍會對他抱存一絲希望。

    「飛舞,你聽我說,因為現在正逢大考,所以你情緒上比較不穩定,容易把對城大哥的感情當成愛情,等你考完聯考,這種感覺也就會隨之消失。再說,你是飛揚的妹妹,我要交的女朋友不可能是好朋友的家人,你懂嗎?不是因為你不好,是我不想破壞和朋友之間的情誼。」

    「難道不能為了我而破例嗎?」飛舞還在掙扎。

    城仲摩笑著搖搖頭。

    「好吧!既然做不成女朋友,做妹妹也好。」飛舞垂頭喪氣地叫自己認命。

    下課後,城仲摩準備回去時卻被飛揚叫住。算一下自飛揚生日後,他們就沒再碰過面了。這對天天來幫飛舞補習的城仲摩來說,心理十分納悶。不過,他並沒有直接問飛揚,倒是飛揚自己先沉不住氣了。

    「找個安靜的地方,我有事問你。」飛揚有些生氣地說。

    所謂「安靜的地方」,最後竟是在城仲摩那方塊小的斗室,還好是冬天,不覺得悶熱,反而叫人感覺十分溫暖。

    「那天,你和白薇在汽車站前說的話,我全聽見了。」

    見城仲摩不做答,飛揚更生氣了。

    「你為什麼跟白薇說那種話!難道你不知道那有多傷人嗎?」

    「你只覺得我傷了她,難道你忘了是她傷你在先,你竟然還這樣為她抱不平,看來我是枉做小人了!」城仲摩有點傷心,他一心一意護著好友,結果竟是這樣。

    「唉!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不用為了我而故意拒絕她、傷害她。被她甩了,我是很難過,但這不表示你要為了我放棄這麼好的女孩。」飛揚的口氣變得無奈。

    「你真的是愛她愛慘了,是不是?」城仲摩看著飛揚。「聽著,我的的確確是因為你的關係,才願意接近她。我自始自終都沒有喜歡過她,這樣說,你聽清楚了嗎?」

    飛揚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連白薇這種女孩你都不喜歡,你該不會是有毛病吧!」

    「去你的!你才有毛病,也只有你才把白薇那種女孩奉為女神!」城仲摩打了飛揚一拳。

    「我真懷疑你到底有沒有交過女朋友?」說真的,聽他一直保證不喜歡白薇後,飛揚心情好多了。

    「曾經有一個,不過,我被人甩了。」城仲摩此時眼神為之一黯,看得出他對這段情投注過許多真心。

    「真看不出你也會被女孩子甩,虧我還一直把你當偶像崇拜。」他的答案的確是飛揚始料未及的。「說真的,你真的被女孩子甩過嗎?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我都不知道?」

    城仲摩笑而不答,心想:我能告訴你,那個害我失戀的女子就是你口中的小阿姨嗎?

    「算了,都過去了,還有什麼好提的!倒是你真的捨得下白薇?」

    「捨不下又能怎樣?人家從一開始就沒喜歡過我,我又何必強人所難!算了吧!反正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下一次,我會找一個完完全全喜歡我的女孩子談戀愛。」

    話一說開,兩個人又像從前一樣,好像白薇從來不曾介入他們之中似的。難怪有人說:男人的友情是歷久彌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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