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牧韌就要進手術房,但是游知夏呢?她還不來看他嗎?他很想在進手術房前再聽一聽她的聲音,那樣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會沒有遺憾。可是伸出的手,在空氣中揮一揮,卻是空空的,什麼都沒抓住;以往只要他一伸出手,就可以馬上抓到她柔軟的手,但這次卻沒有抓到。
在進入手術房的前一刻,他伸出的手終於收了回來,平放在胸前,感覺自己的心跳,他只有從自己的心跳中去感覺她的心跳了。
而此刻游知夏正在急診室!
當她看到渾身是血的游頌賢被送進來時,她的心也像停止了跳動,從擔架上移過來的他,慘白著一張臉,讓她整顆心都在顫抖。
一個小時前他還活生生地從她面前開車而去,為什麼現在他會變成這樣躺在這裡?
「車禍,與一輛巴士相撞!發現時已經沒有意識,呼吸微弱!」
「頌賢、頌賢!」游知夏像瘋了似地撲上去,驚慌地叫他的名字。
「游醫生,游醫生!」她麻木的身子被同事們拉開。
騰牧韌恢復神智的時候,麻醉的感覺還沒完全過去,他感覺自己身體僵硬,眼部傷口處傳來一陣痛楚,彷彿割在心上。他微微動了動,慢慢伸出僵冷的手。
「知夏……」他叫著游知夏的名字,想尋求她的溫暖。那雙柔軟的手,可以減輕他的痛楚,他現在好想感覺她的存在。
冰冷的空氣中,他只聽到自己的呼吸聲,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伸出的手除了痛楚只是冰冷,那雙溫暖的手不在了……
他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的嘴唇很乾,渾身疼痛,稍微動了動手,感覺有一雙手輕輕握住他。
「知夏……」他的心一陣激動,是她嗎?她終於回來他身邊?但是當他感覺了那雙手之後,只有深深的失望。「誰?」他輕聲問。
「學長,是我。」
他在腦海裡思索這個聲音,「吳雪希?」
「是我。你醒過來了,想不想喝水?」她問得輕柔。
他想點點頭,但用力之後是疼痛。
吳雪希已經明白他的意思,她拿起棉棒沾上水,輕輕送到他唇邊。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他忽然問。
她的手停在那裡,沒有回答。
他知道有事發生了。「知夏她……」
「游醫生沒發生什麼事,你放心。」
他鬆了口氣,懸著的心稍微放下來;但隨即他想到了另一個人,「是頌賢?」心裡被一股恐懼慢慢攫住。「是不是他?」他問得急促。
吳雪希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學長,醫生說他剛動完手術,不宜太過激動。
「他出了車禍。」門忽然被打開,一個清冷的聲音響了起來,說話的是游知夏。
「知夏。」騰牧韌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很想去握她的手。
游知夏一步一步走過來,停在他床邊,任他的手僵在那裡,她沒有伸出手去握,只是看著他,「頌賢昨天離開醫院後發生車禍,現在還躺在加護病房裡。他沒有意識,靠著呼吸器維持生命,他很可能永遠都這樣!」她一字一句地說著,語調冰冷。
「游醫生……」吳雪希想阻止她,她現在不該對學長說這些,那會刺激到他。
騰牧韌伸出的手慢慢垂下,一股冰冷逐漸侵蝕他的心。
游知夏看了吳雪希一眼,忽然冷冷地說:「男友生死未卜地躺在加護病房裡,你竟可以安然坐在這兒?」
吳雪希沒有說話,視線落到靜靜躺著的騰牧韌身上。
游知夏的目光也落到騰牧韌身上,好半天才說了一句:「你們不覺得,是你們兩個把他害成這樣的嗎?」
病房裡一片死寂,騰牧韌只覺得傷口上那些燙熱的痛楚幾乎將他淹沒……
深夜的病房,靜得沒有一點聲息。游知夏打開門,走進這讓她感到寒冷的地方。騰牧韌躺在那裡,正在熟睡吧?她走了過去,窗外流瀉進來的黯淡星光灑在病床上,她靜靜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
「你怨我,是不是?」背對她躺著的騰牧韌忽然開口問她。
她驚了一下才說:「是,我怨你也恨你,如果不是你和吳雪希,頌賢不會變成這樣。」
騰牧韌沒有說話。
「母親死得早,很小的時候,頌賢的飲食起居都是我在照顧,看他一點一點長大的。他會抱怨我做的飯難吃,會嘲笑我的髮型,但是有人欺負我或說我壞話的時候,他卻會跳出來跟他們拚命。他是我最寶貝的弟弟啊!可是因為你們,他卻變成這樣!你怎麼可以把他害成這樣?怎麼可以?」她紅了眼,心裡矛盾痛苦得彷如刀割,兩邊都是她最深愛的人。
「是我把他害成這樣?你是這樣想的?」好半天,騰牧韌才靜靜地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不是你和吳雪希,他會發生這樣的事嗎?」她痛苦地直搖頭,「為什麼會這樣?事情怎麼一下子變成了這樣?你告訴我啊!或許是我的錯,是我太想著自己的幸福而忽略了頌賢……」
她的脆弱撞擊著他的心。
「知夏,別讓自己痛苦。你可以怨我,但那絕不是你的錯,不是!」他清幽的聲音裡融了一絲疲憊。
這一夜,久得彷彿一世紀那麼長。騰牧韌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他只是口渴想要喝水。他摸索地從床上爬起慢慢地走著,他不太記得病房的擺設,現在只能靠肢體的碰觸,來確定具體的位置。
伸出的腳撞上一件硬物,他的腦袋還有些昏昏沉沉,感覺不出這是什麼。他一轉身腿又踢到另一塊硬物上,很痛。他發現他的判斷不對,一下子沒了方向感,有種淡淡的恐懼慢慢上升,就好像置身在一個茫然不見五指的空間裡,周圍佈滿荊棘,卻又是那麼的空蕩蕩。他想回到床上去,口渴可以忍著,但他害怕這種空茫的感覺,好像隨時可能會重重地跌下去。但是,他很快發現自己連床的位置也找不到了。
他慢慢地坐下來,冰冷的地面透著寒涼,但是他的心卻漸漸安定下來,至少這樣坐著,他不會摔得很慘。他的唇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
靜靜地坐了一會兒,他感覺到一個人走近他,然後一雙溫暖的手把他扶起來,牽引他走到床邊,讓他重新躺回床上。
「是雪希嗎?」他輕聲問。
吳雪希有些詫異,淡淡一笑,「我沒有說話,也沒塗很濃郁的香水,你怎麼知道是我?」
他嘴角微微上揚,「一個人失明久了,感覺會比常人敏銳一點。」
「那你在做什麼?為什麼坐在地上?」
「我找不到床在哪兒。」他說得很淡然。
她的心卻被輕輕一揪。「你起床想做什麼?」
「想喝水。」他吶吶地說。
而這時游知夏一直守在加護病房外面,透過玻璃看著昏迷不醒的弟弟。
此刻的游頌賢身上插滿各種管子,往日的英俊與瀟灑不復見,身上都因出血而顯得紅腫瘀青,再加上慘白的臉色,只有呼吸器的一起一伏還證明他活著。
游知夏心如刀割,慢慢閉上眼,將額頭抵在冰冷的玻璃上。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不禁回過頭。
她看到吳雪希攙扶著騰牧韌,慢慢朝這裡走了過來。
吳雪希看她一眼,神情沉靜。「我們來看頌賢。」
游知夏臉上泛起一抹幽冷的笑,「那你好好看看他吧!你看清楚,躺在裡面插滿管子的那個人,是我的弟弟!」心裡的憤恨又湧起。
她忽然抓起騰牧韌的手,貼在冰冷的玻璃上,「你也要感覺一下嗎?我弟弟現在是什麼樣子?」
騰牧韌心如刀割,「知夏。」他很想把她擁進懷裡,他知道她很痛苦。
她掙脫了他的手,「走吧,他不會想見到你們的。」她幽幽地說。
他握緊了手,轉身離去。
「難過嗎?她現在好像很恨你。」吳雪希問騰牧韌。
「她很愛頌賢,對她來說,他不僅是弟弟,她是以母親的愛在關懷他,看他成長。」他深深一歎,黯然的說:「但是他現在卻變成這樣,她比誰都痛苦。」
「學長,我好像做了對不起你的事。」
「沒有,我們都只是順應自己的心罷了,游頌賢也是。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早上的時候,騰牧韌被尉濤的聲音吵醒了。
「騰牧韌,你醒了沒?」
他微動身子,表示他聽到他的話了。
「好小子!你可真能睡的,我坐在這裡一個鐘頭了,你都沒動過,害我都不確定你是不是暈過去了,差點就要叫醫生。」尉濤又叫又嚷。
他的聲音讓騰牧韌有了真實感,他牽動嘴角想笑。
尉濤忽然挨近他,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事情搞大了是不是?知夏的臉和冰塊有得拼,她不守在這裡一定有問題。我去打聽一下才知道,原來是頌賢的事,唉!」他大大地歎口氣,「你這小子怎麼就那麼背呢?好不容易和知夏在一起了,眼睛又有了點希望,卻又偏偏出這種事,這算不算命運多舛啊?」他怪裡怪氣的口氣不像是同情他,倒像在嘲笑他。
騰牧韌無奈又苦澀地笑了笑,半開玩笑地說:「我也不知道,也許真是差了那麼點運氣。」
「死傢伙,現在還笑得出來!還不趕快想想怎麼保住老婆!」
尉濤毫不留情一掌拍下,騰牧韌痛得咧嘴。
他歎了口氣,「我現在更擔心頌賢,他的情況怎麼樣?」
「我剛才去問過,情況似乎穩定下來,好像說再過一天就可以拿掉呼吸器讓他自己呼吸,只是還沒有恢復意識。」
正說著,游之賀開門走了進來。
「牧韌,醒來啦?」他的聲音依舊親切,和往常一樣。
「爸。」騰牧韌有點意外,他以為游之賀也會對他生氣,就算不像游知夏那樣怨他,但總會不快。
游之賀的手在他肩膀上按了按,這個動作彷彿解釋了一切,他沒有怪他。
尉濤瞧瞧他們,忽然站起身,嘿嘿一笑,「今天是星期五吧,瑩瑩那丫頭要放學了,我去接她怎麼樣?她肯定盼著見到爸爸。」
游之賀點點頭,「好啊,尉濤,麻煩你了!」
「沒事,老師跟我客氣什麼?」尉濤笑呵呵地走出去。
病房裡只剩下騰牧韌和游之賀。
「爸。」騰牧韌喚了一聲,想說些什麼又沒說下去。
游之賀歎了口氣,「昨天晚上,雪希來找過我。」
騰牧韌怔了下。
「她把一切都告訴我了,包括發生事故的時候,以及之前她對你的暗戀和頌賢的執著。她說如果真有人要對這一切負責,那該是她。」
「雪希……」
游之賀重重一歎,「其實我一開始也猜到了,從知道頌賢出事的那一刻,在醫院裡看到你們的互動,我想應該是這樣了。」
「爸,你不怪我嗎?」
「怪你?牧韌,其實這件事和你並沒有太大的關係,若要說錯,那也只是頌賢他自己太固執。這都是命啊,這孩子就是太要強!」
「爸。」他忽然覺得眼睛有些濕,心裡波動得厲害。
「傻孩子,你感動什麼?難過什麼?你也是個苦命的孩子,知夏現在還看不透;頌賢對她非常重要,她的怨氣需要發洩!」
「我知道,爸。」騰牧韌的聲音有些哽咽,「如果怨我能讓她的痛苦減輕一些,我情願她怪我。」
「傻孩子!」游之賀握住他的手,深深歎息。
騰纖瑩很快就被尉濤接到了醫院。
「爸爸。」她坐到騰牧韌身邊,柔柔地叫了聲,一雙小手輕輕摸上他纏著紗布的雙眼。「痛不痛?」她小心翼翼地問。
騰牧韌微微一笑,親了親女兒的額頭,「不痛,瑩瑩一來,爸爸就不痛了。」
小女孩朝他的眼睛輕輕吹氣,「乖,不要讓爸爸痛痛哦!」
「小丫頭!」騰牧韌貼著她的額頭,又想笑又想流淚。
「爸爸拆掉紗布,是不是就能看見瑩瑩了?」她仰頭問他。
「嗯,對呀!」他輕輕應了聲。
騰纖瑩靠在他懷裡,「那爸爸就能帶我去遊樂園了。」她滿懷期待地笑著。
她笑得那麼開心,小手拉著他,騰牧韌忽然很怕讓女兒失望。
「爸爸,媽媽呢?」她環顧四周,開始尋找母親的身影。正巧尉濤推門進來,「濤叔叔,我媽媽呢?」
「哦,這個……她現在有事,所以不在。」尉濤有點支吾地說,這問題讓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哦。」騰纖瑩倒是很乖的點個頭,「叔叔是不是買了好吃的?」
「小傢伙,狗鼻子,真夠靈的!瞧瞧這是什麼?」尉濤揮了揮手裡的漢堡。
「哇!好棒啊!瑩瑩餓了!」她舔舔舌頭,露出流口水的模樣。
尉濤爽朗一笑,點了點她的鼻子,「小丫頭,快來吃!」
看騰纖瑩吃漢堡的模樣,尉濤好奇地問騰牧韌:「這丫頭一直都是這麼能吃嗎?」
騰牧韌笑起來,「瑩瑩是很好養的孩子,她從不挑剔。」
「挑剔?」尉濤皺了眉頭,「你是指我買的東西難吃嗎?」
「你還不是喜歡那些垃圾食物,還好你只是難得買一次買給瑩瑩吃,否則我還真擔心。」
「騰牧韌!」尉濤跳起來,作勢就要過去掐他。
「叔叔,你又要欺負我爸爸嗎?」嘴巴吃得鼓鼓的騰纖瑩朝他皺皺眉。
尉濤氣勢頓時矮了半截,「小丫頭,嘗到甜頭還不饒人嗎?」他轉頭看騰牧韌,「還要多久才能拆紗布?」
「一個禮拜。」
游知夏坐在加護病房外,走廊上傳來的腳步聲讓她抬起頭,是吳雪希。
吳雪希坐在她身邊。「我要回美國了。」她看著躺在裡面的游頌賢,對著游知夏說。
「你回不回去和我沒有關係。」游知夏冷淡地說。
「你一定很恨我,頌賢都這樣躺在裡面了,我卻一滴眼淚也沒流,而且還無情地要離開?」
游知夏不語。
吳雪希轉頭看她,「我本來就是冷酷無情的女人。」
游知夏站起身轉身要走,不想和她再待一秒。
「即使討厭我,也請聽我說完話。我有些話想對你說,說完我就離開,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吳雪希的眼裡有幾絲光亮,那是很認真的神色。
游知夏又慢慢坐了下去。
「我大一那年,在學校的廣播裡第一次聽到學長的節目,我馬上就被他的聲音吸引了。每週四都會固定聽他的節目,然後拚命打聽有關於他的一切,當我看到他的人後,對他的喜歡也就更深了;但是那時候學長身邊已經有了你。你一定不知道,很多次我看到你們手牽手走在校園裡,令我我非常的羨慕。
雖然知道你們很要好,甚至聽說你們一畢業就馬上要結婚,但我還是喜歡他。所以每週四,他做完節目的時候,我都會送上一朵繫著黑絲帶的白玫瑰給他;沒有署名,悄悄地放在播音室外。
那時的我很自慚形穢,喝酒、打架甚至吸毒,這些我都曾嘗試過,學長在我心裡就像是朵白玫瑰,而我就是那纏繞著他的黑色絲帶,很渺小、很微不足道,但是卻渴望和他在一起。」吳雪希說得癡迷,寂寥的聲音彷彿在追逝著那段青澀歲月。
游知夏輕歎一聲,「即使是這樣,你也不該利用頌賢,更不該這樣傷害他。」
吳雪希有些黯然地點點頭,「我承認我的確傷害了頌賢。」
「你要說的話講完了?」
「頌賢的事,是我和他兩個人的事,這些和學長是沒有關係的,請你不要再責怪他了。」
游知夏看她一眼,沒有說話,轉身離開。
騰牧韌靠在窗邊已經站了一會兒,微涼的空氣夾帶著夜色撲面而來,他可以想像此刻夜霧繚繞、月色淡淡的景致。
游知夏推門走進來,就看到他試著向外探出身子。她心裡一緊,急切地說:「你在做什麼?」
聽到她的聲音,騰牧韌有些意外地回過頭。
他站直身子,「我只是想吹吹夜風。」
她走過去,在床邊坐了下來。
「為什麼我們之間總是不能順順利利的?」她的聲音有絲哀怨。
「生活總不是一帆風順的。」
「雪希和頌賢的事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我覺得那是他們兩人的事,所以……」
「他們兩人?」游知夏笑得有些諷刺、有些淒涼,「明明還加了一個你。」
「知夏。」
「牧韌,頌賢的車禍也許是他自己的過錯,但是你知道你做錯什麼嗎?」游知夏凝視著他,「我不知道你在疑惑什麼,但是你也說了,那是他們兩人的事,但你卻要在他們之間夾雜不清,你應該更早一點告訴我。所以我怨你,怨你把事情變成了這樣。」
他真的做錯了嗎?她的話讓他迷惑,但是她的口氣更讓他傷心,那是一種陌生而悲傷的語氣,他忽然很害怕,他們會無法回到從前。
「我們……回不去從前了嗎?」她忽然幽幽的問。
「我……」他一時竟無語。
「為什麼?快樂總是那麼短暫,幸福也總是抓不牢。我很想像從前那樣躺在你懷裡,可是每次我一看到你,我的眼前就閃過頌賢滿身是血被送到醫院的畫面!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她痛苦地說。
「知夏。」他心痛地循聲走過去把她抱在懷裡。
她卻用力推開,搖著頭,淚流滿面。
「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啊!」她哭泣著,轉身跑出病房。
騰牧韌跌坐在床上,充滿了無力和悲傷。
今天是騰牧韌拆紗布的日子,病房裡圍滿了人。
金醫生、游之賀、尉濤、騰纖瑩……卻沒有游知夏。
紗布一層一層地褪下,騰牧韌感到一星期來在他眼睛上的桎梏好像也在一點一點的被卸下。隨著紗布越來越薄,都可以感覺到微涼的空氣和冷風的襲來,他忽然有了一絲恐慌,他害怕睜開眼!
但是感覺有些不一樣。他依舊閉著眼,而隨著紗布的拆除,那片黑暗好像漸漸泛白變亮。他放在兩邊的手有絲緊張,抓緊了床單。
「好了,你可以試著睜開眼。」金醫生慈祥的說。
騰牧韌深吸一口氣,慢慢地睜開眼。
只是睜開一條細縫,卻立刻感到一道耀眼、刺目的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來。他趕忙用手護住眼睛,馬上閉眼,讓自己又習慣了那片黑暗。
但是,心裡頭有一絲欣喜迅速蔓延,那白光說明了什麼?
「別閉上,來,試著慢慢地睜開!」金醫生又說。
騰牧韌的手依舊擋在眼前,他試著從指縫間慢慢睜開眼,那白影越來越亮,也越來越清晰。他漸漸適應,張開眼看,模糊漸淡,他先看到的是一個戴眼鏡的胖胖醫生,頭髮花白,神情慈祥,這是……
「金醫生?」他試著問。
胖胖老人臉上綻出笑容,對他伸出了兩根手指,「你能看清這是幾根指頭?」
「兩根。」騰牧韌回答他。
「太好了!太好了!臭小子,你能看到了!」尉濤首先按捺不住,一個勁兒衝上來,狠狠抱住他。
騰牧韌抓住他,仔細看他的臉,慢慢清晰,半晌後說:「尉濤,你老了很多!」
「死小子,是成熟好不好?」尉濤立刻怒目瞪他,又笑又氣。
「牧韌。」游之賀呼喚他。
「爸。」抬頭看游之賀,是他記憶中的樣子,但又好像不一樣,兩鬢好像多了些白髮。
「爸,你有白頭髮了。」他訥訥地開口。
游之賀眼裡閃著淚光,「看見就好,看見就好。」激動而欣喜。
「爸爸。」
一聲細細的呼喚,騰牧韌心一跳,看到他的小天使。
「瑩瑩!」他蹲下身,抱住騰纖瑩。秀氣的眉,挺俏的鼻,紅紅的嘴唇,白白的皮膚,她就像個洋娃娃那麼漂亮、那麼秀氣,清清爽爽又楚楚可憐的小女孩。
「瑩瑩。」騰牧韌聲音顫抖,他終於看到女兒了。他緊緊地把她抱在懷裡,「你好漂亮,瑩瑩,瑩瑩!」他切切的呼喚著。
「爸爸,你能看見我嗎?」騰纖瑩也哭了起來,明亮的眼裡掛著淚珠,直勾勾地看著他。
「是,爸爸能清楚的看見瑩瑩,我的小天使。」騰牧韌抱著她,眼淚也從眼裡流了下來。
痛房裡的眾人鼻子都酸酸的,悄悄立在門外的游知夏也早已淚流滿面。
她掩住了口,害怕自己的哭聲驚動病房裡的人。
她轉身欲走,卻聽到身後的呼喚:
「知夏。」
她渾身一震,那是他的聲音。她僵立在那裡,不敢移動半分,聽著他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地走近她。
他伸出手慢慢轉過她的身子。
游知夏低垂著眼,沒有勇氣看他。
騰牧韌的手輕輕撫上她臉龐,「知夏。」念著她的名,如在夢囈。
她是那麼漂亮,披散的秀髮,明眸皓齒,記憶中的倔強已被歲月化成了沉靜。那抹溫柔的沉靜,襯著她清秀面容,讓她全身都散發著令他心動的光芒。在這一刻,記憶中的青春少女,被眼前的溫柔少婦所取代,他再一次地愛上了她!他把她緊緊抱在懷裡,溫柔的手穿過她的髮絲,輕輕撫摸著。
她靠在他懷裡,眼淚卻止不住的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