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有三香,香水、咖啡、女人香。
此刻法蘭斯正優閒地坐在街邊的露天咖啡座裡,鼻子聞著濃郁香醇的咖啡香,口中品嚐著美味酥脆的麵包,眼睛欣賞著街頭美麗的女人,十多年來,他總是這樣開始每一天愜意的早晨。
尤其是他青梅竹馬的玩伴丹妮兒搬來和他同租一屋之後,他的生活就變得更加完美了,真可謂是幸福的極致。
然而幸與不幸,快樂與痛苦往往只有一線之隔。
能與丹妮兒朝夕相處,固然是一種無上的幸福,但同時卻又讓他陷入患得患失的恐懼之中,害怕這種幸福終究會消失。
但丹妮兒一點也不瞭解他內心的掙扎,也不知道是他善於隱藏,還是丹妮兒太過遲頓,她始終不曾察覺他的愛意。
法蘭斯苦笑的啜了一口咖啡,聞起來明明是這麼醉人的香醇,嘗起來卻苦澀不已。
就像愛情,看似甜蜜,卻是包了糖衣的毒藥,而他中毒已深,無法自拔。
一如丹妮兒也深中邵祈燁的情毒。
多麼諷刺啊,當他苦苦的戀著丹妮兒時,丹妮兒卻又苦苦的追逐著邵祈燁,而邵祈燁呢?他追逐的又是誰的背影?
愛神可真會捉弄人啊!如果丹妮兒愛的是他,那麼一切的痛苦不就都不存在了嗎?
法蘭斯無聲的歎口氣。如果可以的話,他寧可用自己的心碎換來她的幸福,只可惜能給她幸福的人卻又不懂得珍惜她。
「怎麼了?法蘭斯。」
柔媚的聲音讓法蘭斯倏地返回現實,他抬起頭,穿著深紅色削肩洋裝的丹妮兒正凝視著自己,她略歪著頭,烏黑的秀髮順勢落在纖美的肩頭。
「怎麼你今天的話好像特別少,不會是看街頭上的美女看呆了吧?」
「有你這樣的美女坐在我面前,其他女人早就自慚形穢的隱形了。」
她漾起迷人的笑容。「你這個人啊,就算面對一個醜八怪,你也能把她捧得像天仙一樣美麗,難怪那些女人老是被你的花言巧語騙得團團轉,還好我從小聽到大,早就免疫了。」
唉,誰教他逢場作戲,早就花名在外,也難怪丹妮兒不相信他了,或許這就是報應吧,誰教他愛不到想愛的,就去惹了一大堆自己不愛的。法蘭斯不由得苦笑。
「對了,丹妮兒,祈燁昨天回台灣了,你知道嗎?」
「回台灣?」丹妮兒臉上的笑容頓時被驚愕所取代。「昨天……為什麼?」
看著她美麗的雙眸在瞬間失去光彩,法蘭斯心裡一陣難受,他知道自己的話帶給丹妮兒多大的衝擊,他在心裡詛咒邵祈燁的同時,卻又忍不住感到一絲竊喜,這大概就是人性中不可隱藏的劣根性吧。法蘭斯自嘲的歎口氣。
「我也不知道,祈燁沒說。」
「這可真像他的作風不是嗎?」
凝視著她眼中浮起的霧氣,法蘭斯握緊拳,以過人的意志不讓心中的痛流露出來。「你明知道祈燁是這種人,為什麼還要和他在一起?」
「在一起?」丹妮兒自嘲的苦笑。「還不如說是我一相情願,死皮賴臉的巴著他。」
就是這樣才更讓人生氣!「我實在不懂,像你這樣美麗又聰明的女人,為什麼偏偏傻得執著於一個不愛你的男人?」
丹妮兒轉頭望向街道,久久才說道:「也許就和女人迷戀寶石一樣吧。」
「寶石?我只聽說過女人像寶石,從來沒有聽過男人像寶石。」
「對男人而言,女人是寶石,同樣的,對女人而言,男人也是寶石,祈燁就像一顆耀眼的寶石,讓女人忍不住迷戀。」
她這麼解釋倒也說得過去,那些對邵祈燁前仆後繼的女人真的多得連他這個花花公子都要甘拜下風。
「我看祈燁不只外表像寶石,就連內心也像石頭一樣冰冷!真奇怪,不是嗎?照理說藝術家總是有異於常人的熱情,但他偏偏相反,對人冷淡得很。」
丹妮兒轉過頭,困惑的看著法蘭斯。「你真的以為一個冷酷無情的人,能夠畫出那種讓人產生強烈情感共鳴的畫嗎?」
「這確實讓我感到很困惑,但我真沒看過祈燁對誰熱中過,不管是朋友還是女人,我看他對食物恐怕都比對人來得熱情。」
奇怪的是,這倒也沒有引起他的反感,法蘭斯突然發覺自己實在也沒資格罵丹妮兒笨,因為他一樣無法抗拒邵祈燁的吸引力,也不知道是邵祈燁的魅力真的是太大了,還是他的職業病使然。
「你錯了,法蘭斯,祈燁只是表面上冷淡,但我看得出他心中燃燒的火焰,我猜他並不是不想表現出自己的感情,而是不能表現出來,因為一旦表現出來,就會無法收拾,他的感情是非常激烈的,他就像是藍色火焰,看起來很冷,其實很熱。」
「是嗎?」法蘭斯不置可否的聳聳肩,畢竟他不是以女人的角度去愛他,自然不會觀察那麼入微。「就算是吧,只怕他所有的感情都被畫給掏空了,沒有剩餘的感情可以愛人了。」
丹妮兒知道他想說什麼。「我不在乎,我也不奢求祈燁愛我,只要他肯讓我留在他身邊愛他,那就足夠了。」
不夠的!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種想愛卻愛不到的痛楚,法蘭斯苦澀地看著她。「你以為你能這樣待在他身邊多久?也許明天,也許後天,如果下一個女人出現了,你能就這樣從他身邊走開而不心碎嗎?」
「如果一樣要心碎,那麼我寧可留在他身邊,至少現在他看的是我。」
她的話就像在他的傷口上灑鹽一樣痛。「他雖然看著你,但他的心中並沒有你。」話一出口,法蘭斯立即就後悔了,他不該這麼尖銳的。「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傷你的,我只是希望你看清楚,不要再陷下去了。」
丹妮兒吸口氣,顫巍巍的笑了。「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自己的事我會拿捏,你不需要替我擔心。法蘭斯,你想祈燁為什麼會突然回台灣?他不是幾年都沒回去過了嗎?」
「也許他想休息一下吧,辦完這次歐洲巡迴畫展也夠他累了。」
如果真是這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祈燁有說什麼時候會回來嗎?」
法蘭斯搖搖頭。
台灣……其實也沒那麼遠,只要飛十幾個小時就可以到了吧,可是為什麼感覺卻好像在外太空一樣遙遠?
是因為他的心本來就遙不可及嗎?
而現在就連他的人都在地球的另一端了。
丹妮兒愁苦的歎口氣,她究竟要怎麼做才能碰觸到祈燁的心?
飛到他身邊,就能碰觸到了嗎?
台灣
林潔怡一進門,林傑生立即從廚房探出頭。「姊,你今天怎麼比平常晚回來十分鐘?」
「拜託,晚那幾分鐘你也計較?你都快變成管家婆了。」
「哪有?我是怕早餐冷了就不好吃了。」
看著桌上豐盛的營養早餐,林潔怡不禁失笑。「你快可以去開早餐店了。」
「嘿,你怎麼知道我這麼想?等我畢業,就去弄個小攤子擺在樓下街口賣,憑我的『姿色』,我敢打賭生意一定好得不得了。」
林潔怡一聽不禁好氣又好笑。「你在胡說什麼啊?讓你去上大學可不是要你畢業後去賣早餐耶。」
「姊,你不知道這年頭小攤販賺的比上班族還多嗎?那天報紙才說一個年輕人靠路邊小攤子就月入三十幾萬耶。」
「三你個頭啦!」林潔怡敲了一下他的腦袋瓜。「你以為每個路邊攤都那麼賺錢啊?畢業後你還是給我乖乖的去找份工作,輕輕鬆鬆的坐在辦公室裡吹冷氣就行了,幹嘛學人家去賺那種辛苦錢?」
林傑生不以為然的撇撇嘴。「為什麼你可以我就不可以?我可是男生耶,本來就有得是『蠻力』,不用白不用,倒是你才應該辭掉那些工作,照你那種不要命的拚法,鐵打的身子也會弄壞的。」
說得容易,辭掉工作誰來還錢啊?林潔怡堆起滿臉的笑容,盡可能不在弟弟面前露出疲憊的神色。
「你不要被我的外表給騙了,其實我的力氣可不輸給你,以前你打架哪次打贏過我?」
「拜託,那是我幼稚園時候的事了耶,現在我一根手指頭就可以扳倒你了。」說完,還架式十足的做出藍波的健美姿勢,讓林潔怡笑得差點被吐司噎死。
「想一根手指頭就扳倒我?小心牛皮吹破了,我才沒你說的那麼沒用,我看我們明明差不多嘛。」
「哇靠,你在侮辱我啊?老姊,你有沒有好好的照過鏡子?你渾身上下沒幾兩肉,我們兩個哪裡差不多了?」除了臉蛋。
林潔怡被他誇張的表情逗得噗哧一笑,打趣的接道:「有啊,胸部就一樣啊!」
林傑生翻了個白眼,也忍不住笑出聲。「你啊,木瓜牛奶多喝點,可能還有得救。」
「笨蛋,你不知道現在就流行平胸美女啊?」
「是是是,我知道現在也流行同性戀……」他話還沒說完,就慘遭吐司攻擊。
笑鬧鬥嘴幾乎成了他們姊弟倆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也是林潔怡解除身心疲憊的易佳方法。
笑也笑完了,鬧也鬧夠了,言歸正傳。「說真的,姊,我現在都大四了,課業比紛輕鬆,可以多打幾個工,你就辭掉飯店的大夜班好不好?那份工作既辛苦又賺不到什麼錢。」
「傻瓜,你以為現在工作那麼好找嗎?姊姊連大學都沒畢業,能找到這份工作多虧范大哥幫忙。」
「什麼幫忙,那還不是因為他想追你?我看他人不錯,條件也好,你幹嘛不考慮一下?」
她有什麼條件去考慮啊!林潔怡歎口氣。「別傻了,傑生,你也知道我們的經濟景況,有誰想要娶個負債纍纍的老婆?我可不想害人家,再說我也沒有那個閒工夫。」
「怎麼說是害人家?能娶到你是前輩子修來的福氣耶,再說范大哥也知道我們的狀況嘛,他還不是一樣喜歡你?我看他根本不介意。」
他或許不介意,可是她在乎啊,當初如果她肯自私一點,也不會讓「他」離開了。林潔怡苦澀的低著頭,望著手中的柳橙汁。
「對不起,傑生,都是姊姊沒用,害你跟著吃苦。」
「姊,你在說什麼?你做的已經夠多了,這一切都是因為爸爸太過信任朋友才會被騙。」害他們家從經濟富裕到一文不值,整個家也因為負債纍纍搞得家破人亡,想來就讓人恨得牙癢癢,哼,就不要讓他碰見那家人,否則一定讓他們不得好死。
「姊,你可別像爸一樣那麼好騙,你不知道這個世界是很邪惡的,像你這種個性很容易吃虧受騙的。」
「瞧你說的。」林潔怡微微一笑。「這世界沒有你說的這麼可怕,好人和善良的人還是很多,你年紀輕輕不要這麼憤世嫉俗,姊姊希望你能樂觀開朗的面對人生。」
開什麼玩笑?他們都已經成了超級大貧戶了,他怎麼可能開朗得起來?可是如果這樣可以讓她高興一點,那他也只好假裝了。
林傑生立即露出招牌的陽光笑容。「我知道啦,你快點吃完去睡覺,下午還要上班呢。」他也得去打工了。
唉,他們還真是一對苦情姊弟,悲慘境遇搞不好還可以拍成連續劇,賺人幾滴熱淚,只可惜他們的人生少了最重要的一個戲碼。
愛情!
唉,林傑生伸伸懶腰,就像老姊說的,現在哪有那個閒工夫談戀愛?愛情和麵包,還是後者比較實際!
邵祈燁懷念的看著眼前老舊狹小的眷村,年久失修的簡陋矮房看起來搖搖欲墜,好像風一刮就會倒了似的。
這樣的房子虧他老爸還把它當成寶,祈燁不禁失笑的搖廠搖頭,他老早就想要替他們買棟舒適的別墅,但任憑他說破了嘴,他們也捨不得搬走,拗不過老人家的固執也只好作罷了。
想想他都有四年沒回家了,這次回來一半是衝動,一半是他真的倦了。不要說是靜宜了,搞不好連他爸媽都認不出來了。「你不記得你以前老纏著我替你畫畫?」
「老天,你是邵大哥?」靜宜瞪大眼睛,隨即興奮的拉住他的手。「哇,真的好久沒看到你了,聽說你這幾年在國外闖出名號了,伯父、伯母可威風了呢,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下飛機。對了,我爸媽呢?」
「他們上星期去大陸探親兼旅遊,最快恐怕也得一個月才會回來,他們不知道你要回來啊?」
邵祈燁苦笑。「我也是臨時決定的。」
「這樣啊,那先來我們家坐坐吧,你肚子餓不餓?今天我老爸做蔥油餅,你以前最愛吃了。」靜宜也不等邵祈燁同意就拉著他進門。「媽,爸,你們快來看誰來了!」
彷彿也感染了她的喜悅,邵祈燁忍不住揚起嘴角。
每回站在紀姊家門前,林潔怡的內心都要經過一番掙扎。
像她這樣滿身是債的人,最怕的就是欠下人情債了,因為金錢總有還清的一天,可是人情卻怎麼還也還不了。
她已經麻煩紀姊太多了,找工作不說,就連她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紀姊的,雖然紀姊不介意,但她心裡總是不好受。唉,也許她是該去買幾件禮服了,只是像她這種三餐都快不濟的人,哪還有多餘的錢去買禮服?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林潔怡回過頭,看見紀姊正從電梯裡走出來,從她手上提的大包小包購物袋看來,准又是去百貨公司血拚了。
林潔怡忍不住羨慕的暗歎,天知道她有多少年沒買過衣服了。
「啊,潔怡,不好意思,你等很久了吧?」
「沒有,我也才剛到。」
紀晴從皮包裡拿出鑰匙打開門,進門後,她鞋子一脫,將東西隨手一丟,鑰匙也被扔到茶几上。
「快進來吧,裡面很亂,你別介意。」
這不是客套話,裡面真的很亂,不過林潔怡已經見怪不怪了。「紀姊,這是上回向你借的衣眼,真不好意思,老是向你借衣服。」
「傻瓜,我還要謝謝你替我把衣服穿出去亮相,不然放著不穿才會發霉哩。你幫我把衣服掛回去,順便自己再挑幾件吧。」
她哪裡需要挑啊?紀姊對服裝的品味比她高多了,要不是靠她這些禮服,她哪有適合的衣服可以在那問高級的鋼琴酒吧工作?林潔怡隨手拿了三件衣服後,走出更衣間。
「想喝什麼?琴湯尼好嗎?」
「好。」
紀晴走到吧檯裡,不一會兒琴湯尼就遞到林潔怡面前,她自己則調了一杯血腥瑪莉。
「謝謝。」林潔怡微笑的啜了一口,優雅的動作,沉靜卻耀眼的微笑,就連身為女人的紀晴都忍不住受到感動,深深的被吸引。
唉,像潔怡這樣的女人原本應該被男人捧在手心裡好好疼愛的,她卻非要把自己弄得那麼辛苦,否則憑她的條件,找個有錢的老公嫁了還不容易?
看潔怡為了生活這麼打拚,反觀自己不愁吃不愁穿,連工作都沒有就能輕鬆月人數十萬,是人都會覺得不好意思了,所以她總是盡可能的幫助潔怡,像是送她一些二手衣服,但表面上說是二手,實際上可都是專門買給潔怡的,不然怎麼可能這麼適合她呢?
不過她當然不會告訴潔怡了,要是她知道了,一定不會接受的,別看潔怡外表溫婉,內心卻固執得很,不瞭解她的人很容易被她柔弱的外表給騙了。
「怎麼樣?酒吧的工作還習慣嗎?」紀晴關心的問道。
「很好,傑哥很照顧我。」
「那當然了,他要是敢不罩你,我就要他好看。」他們倆可是從小住同一個孤兒院的耶,只不過那傢伙比她有人緣,早早就被收養罷了。
「對了,阿傑安排你一個星期彈三個晚上夠嗎?要不要再多一點?那裡的薪水很好,我看乾脆每個晚上都去算了。」
「不用了。」林潔怡連忙婉拒。「這樣不太好,本來那裡每晚都有不同的琴師,為了我,傑哥已經破例了,你就不要再為難傑哥了。」
「那有什麼為難?你的琴藝本來就比他找的那些人要強多了,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說?沒關係,我替你去說。」
「真的不用了,紀姊,我想客人也不想每天晚上看見同一張臉嘛,再說我也捨不得鋼琴教室的那些小朋友。」
那倒是,那裡的環境畢竟不比鋼琴教室單純。「那好吧,不過如果你還需要工作一定要來找我,這年頭工作不好找,紀姊還算有點人面,找起來會比你容易多了。」只要她嗲兩聲,那些給她錢的老男人哪個不乖乖聽話?
「我知道,謝謝紀姊。」能得到紀姊這種好朋友,對她來說也是三生有幸了。
「唉,別老是謝來謝去的,我耳朵都快長繭了。啊,對了,差點忘了。」紀晴從皮包裡拿出一串鑰匙。「這個給你,我屋子的備用鑰匙,我後天要和阿傑去歐洲旅遊,最快也得三個禮拜才回來,以後你自己進來拿衣服就可以了。」
林潔怡的謝謝一到嘴邊,看見紀晴挑起的秀眉,只好化為感激的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