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秋坐在病床上,不知道現在已經是什麼時間了。
其實,白天和黑夜對他來說,早就失去了意義,現在不過是更加徹底一些。
看不見……還是有些不方便呢!連時間的概念都被混淆了。
至少沒有辦法估算,離自己來這裡已經過了多久。
應該天亮了吧!那一場複雜的檢查下來。
這時,他聽見門被推開,直覺地把頭轉了過去。
「蝶,是你嗎?」他問。
「是我,舒煜。」舒煜的聲音響起:「我帶人來看你了。」
歷秋一怔。
「歷先生。」那是一個有些陌生也有些耳熟的聲音:「你好。」
「你是……」他想了想,還是覺得認不出來。
「我是月川紅葉。」那個人乾脆地回答。
「啊?」歷秋一呆:「你……醒了?」
「其實,我並沒有昏迷……」月川紅葉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猶豫:「……我很抱歉……」
「這樣啊!」歷秋略想了一下,明白了前因後果:「是你讓舒煜到月川家的,是不是?」
「我只是怕蝶她胡來。」還坐在輪椅裡的月川紅葉歎了口氣:「我沒有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我只是……」
「我知道,你只是不忍心看到蝶難過,卻又覺得無法裝作不知情,所以才決定暫時留在這裡的。」歷秋微微一笑:「我能理解你的為難。」
「你這個人啊!真的是一眼就能把別人看透了。」月川紅葉到了床邊,盯著他:「可你為什麼在自己的事情上,這麼死心眼呢?」
「如果你是來勸我的,那就不必了。」歷秋的聲音冷了下來。
「不是的,我只是來告訴你一些事的。」月川紅葉看著眼前這張蒼白憔悴卻固執得要命的臉,心裡暗自歎息著:「有些事你應該從我妹妹那裡知道了,但有些事連當年的韓赤蝶也未必會很清楚。」
歷秋的嘴角微微動了一下。
「一切要從『君懷憂』死後說起,當年……」
當年,君懷憂被藍天遠帶回了皇宮,而洛希微折回了君離塵的營帳。
此後不過兩天,京城就被攻破,君離塵的大軍直殺到了皇宮大門。
已是深夜,宮門緊鎖,年輕的皇帝站在高高的宮牆之上,面無懼色地和雙目赤紅的君離塵對峙著。
那一夜,沒有人能料想到,這一次儼然已成功的兵變居然在最後一刻功敗垂成。
只是因為,他們的主帥被一具從宮牆上拋落的屍體嚇得魂飛魄散,嚇得神智不清,根本就忘了自己是什麼人,又是為了什麼才站在了這裡。只知道失魂落魄地抱著那具屍體,就像是在第一眼看見那具屍體的時候他也就跟著死了一樣。
反之,年輕的皇帝那樣地雄姿英發,那樣地曉以大義,還有誰再能燃起鬥志?
這一次歷時長久,死傷慘重的兵變就這樣兒戲地結束了。
君家眾人東渡扶桑,君離塵被關進了天牢。
逆反之罪在天子的寬容之下,雖未株連九族,不過,君離塵還是被判車裂之刑,以敬天下。
君離塵就算被關到了天牢裡,從雲端落到了地獄,卻像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他不言不動,一連多日粒米不進,滴水不沾,竟是想要絕食而死了。
直到那一天,韓赤蝶走進了天牢……
「那些經過,韓赤蝶應該是記錄下來的吧!」月川紅葉這時問他。
歷秋點了點頭。
他看過韓赤蝶的手記。
韓赤蝶是這樣記述那一次會面的。
看守帶著我走了很久才走進那間最裡層的房間。他靠牆坐著,手上腳上都帶著沉重的鐵鏈。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他抬著頭,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看著我的眼睛裡沒有一絲的生氣。與其說他還活著,我倒以為他已經死了。
我和他說了很多,他都沒什麼反應。直到我提到了那個人的名字,他就像突然從夢裡醒來一樣。
最後,我把東西給了他,我讓他自己選擇,是徹底放棄呢?還是賭上一賭?
我沒有等到他作出選擇,因為我知道他的決定會是什麼。說是選擇,其實,我只給了他一條路走。
我不能確定這樣做是對是錯,可是我答應過那個人,要讓他活下去。這是我唯一能夠做到的,我也是在賭,賭這「離恨天香」真的能讓他一睡不醒,直到千百年後。
至於他能不能再和那個人相遇,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
但紫辰子既然留下這個契機,總會有他的道理。也許,他在壽終之時,終於有緣得窺天機。他對母親說過,我們韓氏一族的能力就要中止在我這一代,並且為了別人違逆天道而遭剝奪,果然也是應驗了。
我插手救了一個該應劫死去的人,就必須有另一個命不該絕的人替他償命。傷害無辜,一定要有所抵償,我們韓氏一族血脈中的靈氣,從這一天開始就會漸漸散去,直到消失。
「那種『離恨天香』是他的師父紫辰子在臨終前最後煉製出來的一種藥物。當時盛傳這就是傳說中的不死之藥,但這種說法也隨著紫辰子死去而不攻自破了。他把這種藥物給了我們韓家的先祖,只說終有一天會派上用處。」月川紅葉說:「雖然沒有人相信這世上會有什麼不死之藥,不過,『離恨天香』可能就是和這種說法最最接近的藥物了。」
「作為醫生,我可以告訴你,世界上根本就不可能會有什麼讓人長生不老的神藥。在幾年前有人這麼告訴我的時候,我就覺得他是白癡。」舒煜在一旁插嘴:「就算讓人依靠尖端科技而睡上一千多年,再醒來時完全沒什麼改變,那也是絕不可能的,有太多外在的因素會干擾和阻止這種太過長久的計劃。我會說,神還沒有決定把永生的權力賜給人類。可是,奇跡偏偏就這麼發生了,它嚴重打擊了我的邏輯觀念,顛覆了我的科學信仰。」
「然後,韓赤蝶欺騙了皇帝。而他開始沉睡,在一處沒有人能夠涉足的地方……」
皇帝最終相信了韓赤蝶關於君離塵和他是同命相系的說法,出於自古以來所有人類對於未知命運的畏懼。
但是他不放心,君離塵還存在著,這給他的壓力實在太大。誰能保證那種被說得神乎其神的藥物真能讓人在今後的幾百年裡昏睡著慢慢死去?可他又沒有選擇,他知道君離塵清醒著也不會願意再活。像君離塵這樣的人,只要他想死,就沒有人能強迫他再活下去。
在左右為難了很久之後,皇帝開始動工在地底深處修建一座世間上最最隱秘堅固的監牢。他親自設計了一切的細節,結構之複雜精巧,不論是有人想進去,或者裡面的人想要出來,都是不可能的。
據說,這座造在地下的陵宮,一層一層往外修建,足足有六層之多,花費了數萬能工巧匠近二十年的時間才完全建好。諷刺的是,造好之後不過兩年,那位名動青史的君王就駕崩歸天了。他離奇暴斃,甚至沒有立下遺詔,當然也不會來得及下令毀了這座地宮。
這個時候,韓赤蝶也已經帶著她的一對兒女,去到了扶桑,和她的兄長一起生活,直到百年終老。
「你有想過要把一座最最隱秘的地宮造在什麼地方嗎?」月川紅葉歎了口氣:「那位皇帝的確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物。他把地宮造在了城郊,完工後,更是在地面上修造了一座規模宏大的寺廟,遷來最富盛名的高僧,刻意地造就了一處香火鼎盛,有著上千僧侶的名剎。」
因為不知道「離恨天香」藥力失效的具體時間,韓家的後人們絞盡了腦汁想要打開地宮。只是朝代的更迭,不斷的戰亂,最主要是那座牢不可破的地宮,讓他們束手無策。時間一年一年地過去,韓家的後人雖然有心要完成祖上的遺願,可是始終沒有什麼突破性的進展。地宮的設計極盡了古人的智慧,牽一髮而動全身,輕易動手,一個不好就會令地宮完全塌陷。如果說這世上還會有一個同樣難以進入的地方,恐怕只有始皇的陵墓可以拿來相比了。
就這樣過了千年的時光,直到韓家變成了月川家,直到月川家有了月川紅葉。
「我打開了那座地宮,這要歸功於現代科技的成就。其實,在那之前,我根本不相信這個床頭故事的真實性,我甚至從來沒有翻看過韓赤蝶留下的手記。我妹妹那種走火入魔的樣子,常常會讓我覺得不可思議。我想要去打開那座地宮,其實是想證實給我那個離家出走,說要『尋找』的妹妹看看。這個世界上並沒有什麼『離恨天香』什麼『君離塵』什麼『君懷憂』,不過就是某一個祖先吃飽了撐著瞎編的故事而已。」月川紅葉搖頭:「可我沒想到,我居然會在地宮的最深處,找到了那個睡在白玉石床上的人。」
「我也嚇得不輕。」舒煜補充:「我本來以為只是去度假。」
「比這更不可思議的,就是……他居然醒了……」
君離塵的甦醒,就像是一種命運開始復甦的預兆。
「要是我曾經看過那本手記,也許,所有的事都會不同。韓赤蝶當時唯一隱瞞了君離塵的,應該就是你的來歷。她讓他以為,你會轉世投胎,會重回他的身邊,會一如當年的模樣。卻不知道,沒有什麼轉世,他所要找的『君懷憂』保留著原本的靈魂,只是存在於不同的身體裡。」
「你們……都知道了……」
「蝶她,已經全部告訴了我。」
一陣的沉默。
「你為什麼不說我是個傻瓜?」歷秋自嘲地笑了一笑。
「不,我沒有這個權力。」月川紅葉看著他:「我沒有立場指責你,你有你自己的苦衷,我也明白你的顧忌。只是這樣慘烈的結局,總是讓我心裡不太舒服。從理智上來看,你做了一個足夠冷靜也足夠完美的選擇,不過,從感情上看,你做了一個可能會讓所有人都會覺得怨恨,都會覺得痛苦的選擇。」
「我已經選了。」
「我知道,你選擇了退讓,和許多年以前一樣,從他身邊逃開。可是這次他就站在面前,卻沒有意識到要伸手阻攔。」月川紅葉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我以前只認為愛上你的人會很不幸,現在我覺得,被你愛上的人也是不幸的。雖然他也許永遠不會知道你為他做了什麼,但他可能才是最不幸的那個人。你這麼做了,他就算想要恨你,也會無從恨起。」
「我知道,我也想過另一種可能,但那顯而易見的答案讓我退縮了。我不否認我的自私和懦弱是他所有痛苦的根源。我自以為是地安排了別人的命運,把自己當作了聖人。這些,我都知道。」歷秋平平靜靜地說。
「你想讓他在怨恨和痛苦中生活一輩子嗎?」
「不想,那只會是因為你們不願意為我保守這個秘密。」
「唉──!」這一次,連舒煜也歎了氣:「要是我們不說,他也有可能知道啊!這世上哪裡有永遠的秘密?」
「要是有人知道的話,哪裡還稱得上是秘密?」歷秋冷硬地說:「如果真是天意,我也無話可說。」
「好,我們不說。」月川紅葉堅定地說:「可是,你一定要動手術,這是交換的條件。」
「你有多大的把握。」歷秋問。
「沒有,的確棘手,我不能做任何的承諾。」舒煜回答。
「你就這麼有把握認為我會答應嗎?」歷秋問月川紅葉。
「我就賭你的心意,我賭你表現得這麼堅強和果斷,其實你心裡根本不敢讓他知道。」
這一句,終於讓歷秋臉上的冷靜完全剝落了。
「為什麼要這麼逼我呢?」他低下了頭,流露出傷痕纍纍的疲憊:「我只想擺脫這該死的命運,我只想安安靜靜地離開,你們為什麼就不放過我呢!」
「因為我們不希望你就這樣離開,我們不願意看見你被命運擊倒。」回答他的是舒煜堅定的聲音:「我們不希望相信,這個世界會沒有了奇跡。」
「試一試吧!」月川蝶的身影也出現在門邊。
歷秋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
這時,月川家的大門前,正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就是這裡吧!」她一手拉著拖箱,一手拿著寫有地址的紙條。
她看了看眼前看起來很氣派的房子,心裡嘀咕起來。
沒想到小蝴蝶居然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呢!早知道平時對她態度就要好一點的嘛!可以讓她招待自己來日本度假啊!
黑西裝的帥哥過來用日本話嘰裡咕嚕問了她一通。
「咳咳!」她清了清喉嚨,露出風情萬種又嫵媚動人笑容來:「不好意思,我不懂日語呢!」
「對不起,我是問您有什麼事嗎?」黑西裝的帥哥立刻改用有點口音但還算標準的中文提問。
「啊!這個麼……」果然好有錢啊!居然連看門的都長得這麼帥,還會外語呢!「我是來找人的。」
「請問找哪位?」
「我來找一個叫歷秋的,嗯……或者找你們小姐也行!」
「找小姐和歷先生?那請問您是……」
「何曼。」她笑得像朵盛開的鮮花一樣燦爛:「我叫何曼!」
「你找歷秋?」
她眼睛發直。
「喂!這位小姐,我們在問你話!」
她眼睛裡的驚艷突然變成了懷疑。
「那個誰誰!黑衣服長頭髮的這位帥哥,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啊!」她發出驚人之語。「你是不是和我相過親?」
「不對!這種極品不可能隨隨便便忘掉啊!」沒等別人回答,她又自言自語:「難道說,你是我命中注定的男人,我才會覺得你似曾相識?」
「喂!」顯然有人不樂意了:「你胡說什麼呢!」
何曼這才注意到場上還有其它人存在。
「嗯!你雖然長得也不錯,不過不是我喜歡的類型,真是抱歉啊!」她用上市場買豬肉的眼神挑剔著:「太青澀了,一看就知道沒什麼內涵,過個十年再說吧!」
好像在說:這塊五花肉太肥了,我不要!
「你!」
「噯!對了帥哥!」她視若無睹地把目光穿透他,笑得羞羞澀澀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我總不能一直叫帥哥帥哥的,那很傻啊!」
傻你不也叫了半天了?
「我叫君離塵。」坐在後面,始終沒有什麼表情變化的帥哥回答。
「君離塵……咦?果然蠻耳熟的呢!」她用手指捲著發尾:「這麼有氣質的名字,一聽就知道你和我有緣份呢!」
這樣也能掰……
「這位小姐,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這女人古古怪怪又邪門,讓籐原駿心裡毛毛的。
「嗯……我啊!」她呆了一呆,才想了起來:「啊!我好像是來找人的!」
「那你是不是要找歷秋和月川蝶啊?」他走到君離塵和這個女人中間,語氣不好地回答:「不是跟你說了,歷先生得了急性闌尾炎。在醫院裡開刀,月川蝶在那裡陪他。你為什麼就不肯相信還在門口大吵大鬧的?」
「什麼大吵大鬧,我這麼有氣質的美女……小弟弟,那叫據理力爭好不好!」她挪動位置,甩了一下及腰的狂野卷髮,想要在帥哥面前表現出她野性的一面。
籐原駿氣得臉都青了。
「你那個叫據理力爭?」說是大吵大鬧還真是客氣了,這個女人居然趴在門坎上大哭特哭,嚷什麼謀財害命,始亂終棄,殺人滅口……讓經過的路人以為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慘劇,都想要報警了。「果然好有道理!」
「奇怪了!我人生地不熟的來投靠,你們居然在我還沒踏進門口的時候就叫我向後轉,滾蛋去,那又有什麼道理啊!讓我一個柔弱的美女,深夜裡走在陌生的國度,露宿街頭,你們這和謀財害命,始亂終棄,殺人滅口有什麼兩樣啊!」何曼作柔弱狀趴到沙發扶手上:「想我身無分文……」
「身無分文?你身上隨便一樣東西都值不少。」一身的名牌,華麗的配飾,只差沒在臉上貼金箔而已。
「你難道不知道嗎?首飾和衣服是女人最好的夥伴,我哪裡像要靠出賣朋友過活的人了?」何曼嗤了一聲:「有免費的大房子不住,要去住酒店?你還真是個傻小孩!」
就算是菩薩遇到這樣的女人也會抓狂!
「你給我……」
「他們的確不在,我會讓人送你過去的。」籐原駿身後的君離塵終於在他爆發的前一刻出了聲。
「不會吧!帥哥你也耍我?」何曼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圈:「我們家阿秋不會被你們給怎麼了吧!你們現在是不是也想把我拖到郊外去給怎麼了?」
「什麼?」她繞來繞去的話讓君離塵覺得有點抓不住重點:「你不想去醫院?」
「離塵帥哥!很不巧呢!你們說了個蹩腳的謊話啊!」她從手袋裡拿出指甲銼,修整剛才不小心劃毛的指甲。「要不是我對阿秋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瞭如指掌的話,真要被你們騙過去了,拉到郊外把隨意給圈圈叉叉了,我也是莫名其妙,糊裡糊塗的。」
「你好好說話好不好!」籐原駿瞪著她,正考慮要不要把她丟出去。
「好!」她把指甲銼收好,正襟危坐:「只有一個可能,除非阿秋他身體結構不正常,才有可能得什麼急性闌尾炎。因為,他的在大學裡的時候就已經動過割除闌尾的手術了。很不巧的是,那次正是我千辛萬苦,千山萬水,不辭辛勞,不畏艱險地,幫他打電話叫的救護車。」
籐原駿微微一怔,轉頭看向君離塵。
「你說他在撒謊?」君離塵眼神銳利起來:「他為什麼要撒謊?」
「你說我們家阿秋撒謊?」何曼沒有氣質地朝天哈哈了兩聲:「不可能!就算天塌下來,我們家阿秋他也不可能會說……」
說到這裡,她囂張的聲音突然之間嘎然而止。
籐原駿看著她徹底僵硬的表情,越發覺得有一股寒氣衝上了背脊。
「你說,阿秋他去醫院?得了急性闌尾炎?」何曼的表情變了,突然之間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
君離塵點了點頭。
「那個……」何曼的臉上充滿了試探:「他最近有沒有拿個刀子割割自己啊?吃上一兩瓶安眠藥啊?或者想從很高樓上往下跳啊什麼的?」
「你胡說什麼啊?」籐原駿不悅地說:「他又不是瘋子,怎麼會做那種事情!」
「啊!我要走了!」何曼突然之間站了起來。「再見啊!離塵帥哥!再見啊!五花肉!」
籐原駿的臉色又恢復了鐵青。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侮辱得這樣徹底。
而且還來不及回神,那個女人已經神速地撤退了,一轉眼居然已經到了大門那邊。
一口氣堵在胸口還沒下來,他發現那個女人居然拖著箱子又跑回來了。
「你……」
「我這麼著急幹什麼?反正有小蝴蝶看著不會有事的啦!他又不真是我的男人!」何曼一邊折返,一邊還嘀嘀咕咕的:「反正他就跟小強一樣,最多折騰個幾天就會好了。我就不參加那種血淋淋的活動了,省得又把皺紋都嚇出來。」
「你!」
「五花肉,離塵帥哥,我回來了!」她笑瞇瞇地打招呼:「我決定了,還是先在這裡打擾一陣子好了!還請多多關照啊!」
說完,學日本式的禮節十分深深地,非常賢良淑德地鞠了個躬。
「你這個瘋女人!」籐原駿終於忍不住爆發了:「你怎麼可以這麼沒禮貌,誰允許你自說自話決定的?」
「咦?」何曼疑惑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的?」
「什麼?」
「我家阿秋以前也常這麼稱呼我的呢!」她學歷秋的口氣說:「何曼那個瘋女人!」
「有什麼稀奇的,你本來就是個……」話還沒說完,籐原駿被身後衝出的黑影嚇得住了嘴。
「你說什麼?」冰冷的語氣隱含著一種說不出的陰鬱。
「我說……」突然放大了好幾倍的美麗臉蛋湊到跟前,她一時回不過神:「你的眼睫毛好長啊!是不是能放火柴棒啊?還有你的頭髮好好,你都用什麼保養來著?你的皮膚……」
「你剛剛說了什麼?」
那種鑽到骨頭裡的壓迫感,終於讓被美貌弄得暈眩的何曼清醒了過來。
「我說,『阿秋以前也常這麼稱呼我,他總跟他的姐姐們說:何曼那個瘋女人怎麼怎麼的』!」她立刻清楚快速,大聲詳實地複述了一遍。
「誰是何曼?」
這句話一問出口,眼前的女人突然之間流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
「虧我這麼欣賞你,你居然說出這麼過份的話來!」她翻了個白眼:「人家一進門就自我介紹過了啊!我叫何曼,何呢!就是那個何日君再來的何。曼呢!就是那個身材很妙曼的曼!」
「你是何曼,何曼,你居然叫何曼!瘋女人!何曼那個瘋女人!你就是他說過的那個女人!你居然是活著的,你居然就叫何曼!何曼居然存在著!在現在,不是過去,就是現在活著的!何曼!何曼!何曼!」
「五花肉!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離塵帥哥他他他他他……他不正常啦!」何曼抱住自己的臉:「你想幹什麼?我可告訴你,我出身武林世家,是天下第一高手!你要是過來的話,我就打爆你的頭喔!」
「離塵……」籐原駿驚愕地伸手想要拉住正朝何曼步步逼近的君離塵:「你這是怎麼了?」
「啊!不要啦!不要毀我的容!」何曼被逼到角落裡,蹲到地上,還是死死地摀住自己的臉:「你要打就打我的身體好了,不要打我的臉啊!」
「你給我起來!」君離塵一把把她拖到自己的面前。
「啊──!」慘絕人寰的尖叫。
籐原駿忍不住摀住了自己的耳朵。
「你說,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君懷憂的人?」君離塵在尖叫停止以後,沈聲地質問著她。
籐原駿想再次拉住他手臂的動作驀地僵在半空。
「不認識不認識不認識!人不是我殺的啦!」何曼淒厲地否認。
「什麼殺了?什麼是殺了?」君懷憂抓住她的肩膀一陣猛搖:「你給我說清楚,聽到沒有?」
「啊啊啊!謀殺啊!光天化日,你居然敢謀殺絕世美女,天理何在啊!」何曼的聲音越發尖銳起來:「不要啊!我還沒有長齊智齒,還沒有嫁人,今年LV最新款的包包我也還沒買到啦!」
君離塵突然停下了搖晃她的動作。
過了一會,異常的安靜讓她睜開了眼睛。
她看見這個剛剛還像是人格分裂殺人狂的男人,只是靜靜地盯著她,眼睛裡充滿了莫名的東西,那種東西,讓她的心突然就酸了一酸。
「你告訴我好不好?」那聲音低低地,帶著沉沉的壓抑。
「什麼……啊……」她畏畏縮縮地問。
「你認識一個叫君懷憂的人,對不對?」
她直覺地搖了搖頭。
那雙沈靜的眼睛裡又開始聚集風暴。
「我沒有騙你啊!我真的不認識這麼個人!」她連忙解釋。
「你胡說,他認識你,他說他認識你的,就是他對不對?真的是他對不對?」
「你說什麼?我什麼都聽不懂!」何曼又緊張起來:「我跟你說,我的手指甲是花了我三個月才留到這麼均勻的長度,我又花了好久的時間保養……咦!這個是什麼啊?」
君離塵只看見她朝自己伸出了手,自己的脖子就突然一緊。
「這個怎麼會在你這裡的?」何曼的神情又是一變:「這個怎麼會掛在你身上,我們家阿秋呢!你把他怎麼樣了?」
君離塵低下頭。
她的手裡,握著一塊瑩白的玉珮。
「這是我的!」他回答:「它一直就在我身上。」
「胡說,這是我們家阿秋的寶貝呢!他一直掛在胸口,從來就不離身!」何曼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惡狠狠地問:「怎麼會在你這裡的?你給我說清楚!」
「這的確是我的!」君離塵瞇起了眼睛。
「你騙人!你居然敢睜著眼睛拿謊話來騙我這個史上最最最有氣質的美女!」她兩隻手一起死死拉住君離塵的衣領:「這個還是我先揀到的,上面寫了『君莫離塵』四個字對不對?」
「不是!」
「啊?」她瞟了一眼:「還敢胡說,明明就是……啊?」
她再一次仔仔細細地看了看。
「明明就……」她看了半天,分辨出不同的地方:「這些個字怎麼不大一樣?怎麼幾天沒見就變了樣子?」
「你說的,是不是這個?」
另一塊玉被放到了她的面前。
「噯!就是這個呢!」她眉毛一抬:「五花肉!你居然也有份欺負我家阿秋?說,你們到底把他怎麼樣了?我可警告你,我們家阿秋身體可不怎麼樣。就算你們沒有大大地欺負他,只是隨便欺負欺負他,也會鬧出人命的!那我可饒不了你們!」
君離塵一用力,甩開了何曼抓在他領口的手。
「離塵,你要到哪裡去?」籐原駿冰冷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君離塵沒有回答。
「不要去!離塵!」
君離塵沒有回頭地往……地上倒去……
「離塵!」籐原駿驚呼著衝過來扶起他,然後轉過頭,驚慌地問:「你為什麼要打暈他?」
「奇怪了!不是你叫他不要走的?」史上最最最有氣質的美女一臉無辜地收回了手刀。
「我沒讓你打暈他啊!」
「五花肉,你是不是男人啊?這麼婆婆媽媽的!」何曼哼了一聲,撥了撥頭髮:「我可沒耐心看這種已經播放過半的連續劇。今天不給我解釋清楚,任何一個有謀害我家阿秋嫌疑的傢伙,都不許離開這個屋子一步。」
「你憑什麼……」
「不憑什麼,就憑你絕對打不過我。」何曼囂張地笑著:「還有窗戶外面的那個灰衣服帥哥,我勸你也不要亂動喔!」
「你是誰?」籐原駿的臉色開始由青轉黑。
他剛問完,只看見一道寒光閃過,眩花了他的眼睛。
何曼不知什麼時候到了大廳的另一邊,客廳供桌上用來裝飾的日本刀已經被她拿在手裡刺穿了紙質的格窗。
閃耀寒光的刀鋒穩穩地在離某一個正冒著冷汗的鼻尖前五厘米處停下。
「都說了不要亂動嘛!」冷冷的光芒映在她的臉上,何曼笑得像一朵盛開的花一樣。
「你是誰?」籐原駿又問了一遍。
「當然是天下第一高手嘍!」何曼氣勢十足地回答,然後……突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指甲,我的指甲!完蛋了啦!我都說不要打架的嘛!討厭討厭討厭死了啦!」
淒厲的慘叫聲久久地迴盪在整個京都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