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靜-緩緩的走下樓,站在通往咖啡館轉角處,不知做了幾次深呼吸,她一再告訴自己不要緊張,可是雙腳卻始終跨不出去。
她很清楚若是期待愈大,一旦落空,那種失落感會將她徹底擊垮的。
然而平常心這三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比登天還要困難。
她揚起一抹苦笑,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要是現在臨陣退縮,阿真和馨妮她們知道了,一定會毫不留情地狠狠罵她一頓。
「怎麼一個人站在這兒發呆?」
從葉睿樊背後臂投射而來的昏暗燈光,讓他微笑的面容更添一股迷人的慵懶。
沒預料到他會突然出聲,房靜-有些驚訝,隨即望著他黑亮的眸子出神。
葉睿樊加深臉上的笑意,走近她。「你的腦袋瓜又在想什麼了?」
房靜-回神,為什麼她會這麼無法自拔的喜歡著他呢?
每天與他相處,對他的一切卻算不上瞭解,更不曾和他談及彼此的私事,就算有也是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明知如此,她就是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心,如沙漏一樣,不斷累積對他的愛意。
那他呢?
今天以前她還不敢肯定他對她是特別的,但今天下午的風波之後,她終於明白他足真的對她很好。
唯一不敢肯定的是……他的心意和她一樣嗎?
「嘿!」葉睿樊在她眼前揮揮手。
「嗯?」她尷尬地眨眨眼,漾開一抹笑。
「我真的很擔心你開車的時候是不是也會想事情想到恍神呢?」他拿她沒轍地苦笑。
「不會啦!我可是很愛惜生命的。」只是等紅燈時,她常會等到被人按喇叭就是了。
「不會就好。」可以的話,往後他會盡可能接她上下班。
「對了!」她往二樓方向指了指,「小傑已經睡著了。」
「你一定是好不容易才把那個興奮的小鬼哄睡吧?」小傑知道她今天會在這兒過夜時,開心得摟著她不放,因此剛剛要他去睡覺時,還難得地鬧起情緒。
「我是沒關係,只是很心疼他,我想他一定是很想媽媽吧?」
小孩子會這麼黏親人以外的人,不是真的很喜歡那個人,就是缺乏安全感,小傑雖不曾抱怨,不過小小的心靈應該早就負荷不了母親時常在國外的寂寞吧!
「是啊。」
他知道小傑的孤單,所以當他有所求時,他都盡可能答應他,只是物質上再怎麼滿足,孩子心靈上的空虛卻始終無法填滿。
「小傑他媽媽都沒打電話給你說什麼時候回台灣嗎?」
「前幾天有打一通電話來和小傑說說話,不過還沒確定什麼時候會回來。」靜-疼愛小傑的心真的讓他打從心底感動。
「是嗎?」她輕歎。
如果她在這兒過夜可以讓他淡忘母親不在身邊的寂寞,那她是很願意這麼做,除了因為小傑之外,更重要的是,能在葉睿樊身邊多待一些時間。
「小傑很喜歡你,如果可以的話,偶爾留下來多陪陪他,好嗎?」老實說他這麼說不全然是為了小傑,多少也是有私心的。
「真的可以嗎?」她意外的睜大雙眼,驚喜地問。
她才剛在想而已,他就這麼問她,實在是太好了。
「看來你非常願意喔!」他笑睇著她。
「只要你不介意的話,我當然願意。」
「好好好,那麼你想什麼時候留下來過夜,就跟小傑說吧。」他完全給她自行安排過夜的決定權。
「謝謝。」她開心不已。
她的客套令他失笑地搖頭。
「你不用跟我謝謝,是我該謝謝你替我陪小傑。」他領著她往沙發座走,並為她泡一杯熱可可。
待彼此坐定之後,才開口:「你想跟我談什麼呢?」
「嗄?」他這麼快就切入主題,令她有些應接不暇。
「你今天下午不是說有話想跟我談嗎?」
「是啊,沒錯,呵……」被她扔到九霄雲外的緊張,再次回到身上。
瞧她尷尬得直笑,葉睿樊溫柔的凝視她。「你想說什麼就儘管放心說,不用那麼緊張。」
話雖這麼說,可是怎麼可能會不緊張嘛!
她調整了一下呼吸,迴避他灼人的目光好一會兒,才敢開口:「嗯……我知道我們認識沒多久,對彼此也還不是很瞭解,可是經過這些日子來的相處,我發現我愈來愈……那個……呃……」
房靜-難為情的紅了臉,殊不知此時的她在昏黃的燈光下更顯得紼色可人。
「哪個?」葉睿樊引導式的提問。
好不容易有機會可以和他長談,她還在磨蹭什麼?房靜-焦急得低下頭,困窘地皺起眉。
「和我說話真的那麼讓你難為情嗎?」
他俯身向前,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
他一靠近,房靜-便將頭壓得更低,原本已經紊亂的思緒在此時完全打結,先前的心理建設以及預先擬好的說辭也被她拋到九霄雲外。
見她如此,葉睿樊伸手拿開馬克杯,以免她那張小瞼被冒著白色蒸氣的熱可可給燙著了。
「別緊張,我們有一整晚的時間,你慢慢把心裡的話說出來,不用心急,也不用顧慮到我。」
她默不作聲,漫不經心地點頭。
「要不我先看書,等你覺得準備好的時候,再喊我一聲如何?」他提議。
他這句問話好比投石大海一般,許久沒有得到回應,就當他要拿起書看時,卻見她怯生生的抬起眼望著他。
「今天雅蓉怎麼會來這裡?是你找她幫忙的嗎?」
其實她只是想弄清楚周雅蓉怎麼可以讓葉睿樊點頭幫忙而已,然而這句問話,卻明白地表露她的佔有慾。
她看似吃味的表情令他心弦一動。
「她告訴我你今天有課,怕我一個人忙不過來,所以請她來幫忙。」他把周雅蓉當時的說辭說給她聽,「難道不是這麼一回事?」
她也猜是這樣,不然以葉睿樊的個性根本不可能讓不熟的人進入他的工作領域。
只是,葉睿樊真的是因為這個原因而答應周雅蓉的嗎?
「怎麼了?在想什麼?」
難得見她動氣,他不由得有些驚訝,卻也很擔心。
「沒什麼。」她口是心非的回答。
「有什麼疑問你大可放心的問我,不要悶在心裡,看你這樣皺著眉頭,我真的很擔心,你知道嗎?」他伸手揉了揉她的發,毫不掩飾對她的疼愛。
他眼中顯而易見的情意,讓房靜-不禁吃驚的瞠大雙眼,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別懷疑你所看到的。」
他知道她驚訝的原因,遂笑容滿面地肯定她心裡的問號。
「可是你……」
她沒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更沒想到她還沒把告白的台詞說完,他會先表示對她的好感。這真的是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她以為他雖然關心自己,但應該還不至於喜歡她才對,想不到她的期盼竟然成真。
他支著下顎,目光灼灼地睇著她,「真的讓你那麼意外呀?」語畢,爽朗的笑聲在寂靜的空間中泛開。
「嗯……因為我以為你……沒有……哎呀!」她搗著發燙的雙頰,無法清楚表達心裡的震撼。
「你知道嗎?其實很多時候,語言並不能代表一切。」他似說教,又似在確定他們彼此心目中所想的是同一件事。
眼神交流之間,她頓然發覺,他所說的字字句句全是真心真意。
的確,再多動人的言語,也比不過一個人時時刻刻所流露出的真心關懷。
「我懂了。」
她漾開笑靨,盈著流光的眸子望進他的眼底。
「真的懂了?」他目光含笑地盯著她,「我怎麼覺得你奸像很想聽我解釋?」
被他看透心思,她不依地瞪他,「你好過分,明知道我還不能安心嘛。」
「好好好,我很過分。」他順從她的嬌嗔。
雖然她還是想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說,不過她明白他不是那種會把愛放在嘴邊的人,所以只要明白他的心意,她什麼都無所謂。
只是有一點她還無法搞清楚。
「我能問為什麼你會喜歡我嗎?」
他露齒而笑,「只能說,你給我一種很特殊的感覺吧。」
「感覺?」真是虛幻的兩個字。
「你很單純:心地奸得讓我覺得不可思議,可是有時候又真的是蠢得讓人不知該拿你怎麼辦……」他回想這一兩個月來的點點滴滴,再次加深臉上的笑容。「總而言之,你要是沒有一個精明的人在旁邊替你打點,怕是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鈔票。 」
怎麼愈聽愈覺得他好像在損她啊?房靜-不滿地皺起眉心。
「怎麼了?太感動啦!」他呵呵笑,擺明是在捉弄她。
「你想有可能會感動嗎?」她嬌嗔地哼一聲。
原來他也有惡劣的一面。
「就像我剛剛說的……
說再多冠冕堂皇的話又能代表什麼?」
真的是這樣嗎?她不懂。
若不把愛說出口,又怎麼能讓對方知道彼此在心中的重要性?
若不把愛告訴對方,又怎麼能確定彼此的心意?
她覺得惶惶不安,更弄不懂他的心思,唉……難道是她奢求太多了嗎?
「歡迎光臨。」
如同往常的,房靜-以溫婉的笑容迎接進門的客人。
「請問是一位嗎?」
她親切的問著一進門就不斷環顧四周的女子。
怪了,怎麼覺得她頗為眼熟?
梳著俏皮馬尾的女子也對她回以一笑,「睿樊不在嗎?」
他可終於肯請人來幫忙了。
「嗄?」她的問話令房靜-一怔。
「睿樊不在店裡嗎?」女子再問一次。
「嗯,他一會兒就會回來。」從來都不曾有人這麼一進門就問他的行蹤,她不免感到吃驚。
「那我等他好了。」
她逕自往內廳裡走,挑了個離吧檯最近的雙人咖啡座,放下手裡提的一大袋東西。
瞧她的樣子,應該跟睿樊是舊識才對。
「請問你是……」
「李品言,你喊我品言就可以了。」她一臉笑容可掬。
她真的足個開朗的人,讓人不自覺地染上她的笑意。
房靜-於是也禮貌性的回以笑容。
「你呢?怎麼稱呼?」
「靜。」她直接省略姓氏。
「你來這裡有多久了呀?」李品言不只是單純的好奇,更想知道葉睿樊什麼時候開始請人幫忙。
「沒多久,大概有兩個月多了吧?」她從沒去細數過日子。
「那滿久了嘛。」
看樣子睿樊是在她離開台灣後沒多久就聘請人手的,不過她怎麼越看越覺得這女孩子很眼熟?
轉身至吧檯倒檸檬水的房靜-,心裡也有著和李品言一樣的疑問。
「我們有見過嗎?」
李品言望著端水杯過來的她。
「好像有,不過我一時想不起來……」房靜-偏過頭,努力在腦海裡搜尋和她相關的記憶。
李品言同意她的說法,因為她也是。
她接過琉璃綠的水杯,率性的喝了一大口,盯著前方落地窗所灑落的一地光亮。
約莫過了一會兒,兩人同時恍然大悟地相視而笑。
「看樣子我們都老了。」李品言莞爾。
「是啊,真的很恐怖。」的確是老了,不然記憶力怎會如此衰退。
「房老師你請坐,別站著呀。」李品言伸手示意她坐下。
房靜-禮貌性地笑了笑,然後坐下。
想不到她就是小傑朝思慕想的媽咪。
「不過也不能怪我們對彼此沒印象!」李品言擺了擺手聳肩,「仔細想想,我們好像只見過一次而已,對吧?」
「嗯,沒錯。」
房靜-記得那次她戴著墨鏡,開車來接葉宥傑下課,當時她並沒有把她的臉孔瞧仔細。
突然,門口傳來小孩子驚喜的喊聲。
「媽咪!」
李品言站起身迎向朝自己飛奔而來的葉宥傑,緊緊抱住他,迫切地吻他的眉心。
葉宥傑激動得哭了起來。
「媽咪,你這一次怎麼去那麼久?」
「對不起嘛,媽咪下回不敢了,不哭了喔!」心疼溢滿胸懷的李品言不捨地允諾。
葉宥傑用手背抹去滑下的眼淚,叮囑她:「好,你自己說的,下回不敢了喔!」
「嗯,不敢了。」
李品言揉揉他被汗水沁濕的額發,視線稍微往上一抬,望向站在兒子身後的葉睿樊。
房靜-看著他們兩人視線交接,感覺空氣中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氛。
他們之間怎麼了嗎?
「小柚子,媽咪帶了好多禮物給你,我們先上樓拆禮物好不好呀?」李品言溫柔的對葉宥傑笑。
聽見媽咪喊他的小名,他開心地用力點頭,「好,我們現在就去拆禮物。」他牽著她的手,就想往樓上街。
「等等,媽咪還沒拿禮物耶!」李品言好笑地制止他,寵溺地無奈搖頭。
「那我幫你拿。」
葉宥傑眼睛骨碌碌轉來轉去找禮物,找到目標後忙不迭就想往它們衝去。
「橫衝直撞的,你就不怕撞到頭嗎?」葉睿樊的大掌罩上他頭頂阻止他。
「叔——」葉宥傑掙扎。
「慢點,又沒人會跟你搶禮物。」說完,隨即鬆開手。
葉宥傑於是聽話的放慢步調。
「媽咪,我們上樓吧!」拿到禮物後,他回頭笑嘻嘻地說。
「要媽咪幫忙嗎?」李品言微彎著身子,伸出手來。
「不用,我自己來。」
葉宥傑吃力地拎著禮物走沒幾步便放棄,政用拖行的。
「嫂子。」葉睿樊的聲音沒有太多溫度。
「嗯?」
「等會兒你們母子倆拆完禮物後,記得下來吃午飯。」說完,葉睿樊定進吧檯裡。
一旁的房靜-,對他語氣中的生疏感到奇怪。
他們之間怕是有什麼吧?不然一家人不是應該和和氣氣的嗎?而且他那麼疼小傑,不該對自己的嫂嫂那麼冷淡吧?
「好,那我們先上去了。」
李品言回頭朝房靜-點了點頭,便和葉宥傑一同上樓。
「小傑總算有點七歲孩子該有的模樣了。」看他那麼興奮,房靜-也替他感到開心。
「他只有在他媽咪面前,才會跟剛才一樣,像匹脫韁的野馬。」葉睿樊笑著調侃,從冰箱裡拿出一些食材。
「這樣才好啊,我喜歡小傑快樂天真的模樣。」
「久了你就知道苦了。」他暗示著將來她肯定會覺得受不了。
「才不會呢!」她嘟著嘴反駁。
他抬眼瞟她一眼,「不會就好。」
看他不再說話,專心清洗著蔬果,她一腳蹬上高腳椅,就這麼望著他發呆。
怪了,他現在的樣子跟往常並無兩樣,可是方纔她的確是察覺到他和嫂嫂之間有種詭異的感覺。
該問嗎?
奸像不太好,畢竟這是他們的私事,可是她又好想知道。
她噘著唇,無奈地將下巴支在手上。
一抬起頭就見她這副模樣的葉睿樊,吃吃笑著停下手邊的工作,「你又在想什麼?那麼煩惱?」
「沒有啦!」就算說了,他也不會回答。
「真的沒有?」他挑眉。
「嗯。」
「你的表情分明就是有什麼。」他深深吸一口氣,「靜-,我不希望你有事不說出來,你明知道我會擔心的不是嗎?」
她怯怯看他一眼,他生氣了嗎?
「我沒生氣。」看出她眼神中的擔憂,他無奈地澄清。
「那就好。」光是看他板起臉孔,她就怕了。
「你還不說嗎?」他拿起刀子,俐落地切著蔬菜。
她小心翼翼的看他,「我真的可以問嗎?」
「為什麼不可以?」
還不是因為這事不尋常嘛。
房靜-坐正身子,「你和你嫂嫂感情不好是嗎?」
持刀的手頓了一下,葉睿樊對她的觀察入微感到有些意外,隨即又若無其事地切甜椒。
「你覺得我們感情不好是嗎?」
他怎麼把問題丟還給她,這樣不是擺明在逃避她的問題,可見他根本不想告訴她。
「我只是猜猜而已,沒別的意思。」她垂著眼睫,纖纖素指無意識地畫著冰涼的玻璃檯面。
「靜-,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時候到了我自然會把所有事情告訴你。」
什麼時候才算是時候到了?
難道他們之間那麼生份嗎?連他家人的事她都還要等「時候」到了才能知道?她頭一回感到氣惱。
「你所謂的時候是指什麼?」
「晚上我們再談好嗎?」他淡淡一笑,想在公開場合中保留自我的隱私,縱然 現在並沒有多少客人。
她實在不懂他為何老是有所隱瞞,他們是真的在談戀愛嗎?
戀愛中的男女不該是這樣吧?
「好吧!」他都這麼說了,她還能說什麼。
「靜-,你笑一個給我看。」
他知道這是強人所難,但他真的不希望因為他和他嫂嫂的事壞了兩人之間的感情。
她勉強地扯出一抹不太自然的微笑。
「別為了這種事不開心了,嗯?」他看出她仍是怏怏不樂:心裡泛起前所未有的疼惜。
他話語中所流露出的憐愛,令她一掃陰霾,笑意緩緩在清澈的黑眸裡盪開,
「中午我想吃鮭魚排,可以嗎?」
「當然可以。」他點頭。
「那我先去幫客人倒茶水,一會兒再過來幫你忙。」她拿著玻璃壺滑下高腳椅,腳步輕快地走向落地窗前方的咖啡座。
葉睿樊輕歎,其實不告訴她只是不知她能不能接受而已。
過去那個放蕩不羈的他,曾經讓許多人為他心傷,一旦她知道後會怎麼看待他?還能毫不在乎接受那樣的他嗎?
他真的沒什麼把握。
望著她與客人們談笑的背影,他的心情漸漸變得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