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瓦望著天邊的流雲微微出神。他活了這麼多年,最寶貝的是老婆和女兒,自從老婆在生女兒時難產而死,他便將全部的愛都傾注在女兒小孜的身上。可是沒想到,女兒竟為了一個外族人背叛自己。
一想起這件事,他的心便隱隱作痛。他知道扎奈配不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可是他更不能容忍女兒嫁到外族,離開自己。
「不好了!不好了!」一個赤裸著上身的摩拉族男子飛快地衝到尼瓦面前,顫聲報告道:「柴房裡的那三個人全都逃走了!」
尼瓦和扎奈都大驚失色,先後衝到了柴房裡,果然,只有一把破鎖仍然掛在門上,而三個人卻都毫無蹤影。
扎奈面紅耳赤,十分惱怒。「我找人去把他們追回來!」
尼瓦卻搖了搖頭,制止了他。「不用了,目前最重要的是把小孜和余梓非找到,既然我們已經把出口全封鎖住,我想他們逃不遠的!扎奈,你多帶幾個人去杜鵑林裡找找看!」
「是!」扎奈點點頭。
待眾人離開,柴房後牆裡的三個人影才齊齊舒了一口氣。
殷淇看向央追,也不知是在誇獎他還是在損他。「沒想到你的彫蟲小技在關鍵時候還能派得上用場。」她想起央追那乾淨俐落的開鎖手法沒用在正途上,不禁暗暗替他感到難過。
央追不知她心裡在想什麼,佩服地說道:「我也沒料到你會想到躲在柴房後面!現在整個炎火村,恐怕就只有這個柴房是最安全的了!」
殷淇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都是武俠小說看太多了。」什麼調虎離山呀,欲擒故縱呀,其實她也是不懂得活學活用,這次只是瞎貓碰到死老鼠罷了。
央追摸了摸鼻子,不識字的他自然不懂武俠小說裡寫了什麼,只得問道:「他們說小非可能在杜鵑林裡,我們要不要跟去看看?」
斯農格桑卻搖搖頭,沉聲說道:「不行!照武俠小說來看,這種情形一般都是尼瓦村長故意這麼說,引誘我們去杜鵑林。其實他們已經在杜鵑林裡布下重重陷阱,就等著我們上鉤呢!」
殷淇同意地點點頭,「沒錯……哇!沒想到你也會看這種小說哦!」她還以為他們少數民族的人連書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呢!
「你忘了嗎?我在漢人的學校裡讀過書,怎麼可能沒看過呢?」斯農格桑狡猾地露出笑容。
央追為難地道:「那現在怎麼辦?我們還要不要去杜鵑林?」
斯農格桑和殷淇都不說話,看向對方。
央追歎了一口氣,「早知道如此,我當時就不給小非地圖,他就不會到這裡來,他不到這裡來,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情了!」
「你給了小非地圖?」斯農格桑心一動,他終於明白為什麼余梓非能穿過這重重艱難險阻來到炎火村。
「是啊……上面畫了從淺水村到炎火村的詳細路線,還有炎火村的地圖呢!」央追回憶著。
「你為什麼會有炎火村的地圖?」斯農格桑仍然不解。
「我經常跑到炎火村來啊,早就對這裡的環境熟得不得了!」央追自豪不已,「還有好幾個女孩子想當我的阿仙呢!比如村東的阿如,對我可是一往情深……」
「就是這句話!」斯農格桑一拍大掌,滿懷希望地看著他。
「這句話怎麼了?」央追愣愣地看著斯農格桑。
「你有對小非說過這句話嗎?」斯農格桑繼續追問。
「沒有啊。」央追想了想,又改口道:「好像有……我也不太記得了!隨口說出來的話,哪記得那麼清楚呀!」
殷淇一下子便明白了斯農格桑的想法,「你是不是認為小非去找那個什麼如了?」
「阿如!」央追搖了搖頭,「我覺得不太可能,他沒事找阿如做什麼呀?他又不認識阿如……」
「但是你認識呀!」斯農格桑解釋道,「既然尼瓦村長將出入口全封鎖了,他和小孜就一定還在村子裡!如果是你們,你們會躲在哪裡?」
殷淇偏著頭,思考了一會兒。「我會……找個熟悉的人家躲起來吧!但是小孜的朋友家一定會被當作重點搜查的地方……」她恍然大悟,「所以他們不會懷疑阿如,既然如此,那我們趕快去阿如家吧!」
「可是……可是……」央追還在猶豫著,就被兩人不由分說地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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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如的竹樓是炎火村眾多竹樓中最不起眼的一間,而阿如也是眾多摩拉族少女中最不起眼的一位。她約莫十五、六歲,五官尚算端正,身形略嫌苗條,看起來是一個滿樸實的姑娘。
但是當她見到央追時,竟驚喜地撲上前緊緊抱著央追。「央追哥哥!你終於來找我了,我好想念你,你知道嗎?每當我看到天上的太陽,我就會想起你那火熱的唇;每當月亮升起,你皎潔明亮的眼睛就再一次浮現在我的眼前;每當天邊劃過一顆流星,我就知道你又在默默地想念著我;每當小鳥呱呱地叫著的時候,我就知道它在告訴我——你要來了!」
「小鳥會呱呱叫的嗎?」殷淇不解地轉頭看著斯農格桑。
斯農格桑慌忙將食指放在唇間「噓」地一聲,「可別把她給惹生氣了!」幸好阿如太過深情地注視著央追,絲毫沒有發現他們的異常,甚至可以說根本沒有發現他們的到來。
「阿如妹妹……我、我來是為了……」央追尷尬地看了斯農格桑一眼,硬著頭皮繼續說道,「為了……」
「我知道你是為了什麼來的!」阿如拋了個媚眼,「你追尋著我的足跡而來,只為了見到我,你跋山涉水……」
殷淇終於明白央追為什麼不願意來到這裡了,她再也忍不住地截斷了阿如的話。「我們是來找余梓非的,請問你知不知道他在哪裡?」
阿如愣了一愣,似乎這時才發現她的存在。她看了看緊閉著的大門,疑惑地問:「你是誰?你是怎麼進來的?」
央追忙道:「阿如妹妹,是我帶他們來的,他們想來找一個人,他叫余梓非,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他?」
「央追哥哥,除了你,任何男人在我的心裡都留不下任何的印象。」阿如仍然深情款款地看著央追。
「那小孜呢?你不會連小孜的名字都沒聽過吧?」殷淇繼續追問。
阿如這才閉上嘴巴,上下打量著殷淇。「你和我親愛的央追哥哥是什麼關係?」
殷淇快要暈過去了,「我和這個叫央追的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阿如噘起嘴。「既然你和我親愛的央追哥哥一點關係都沒有,那我為什麼要回答你的話?」
見殷淇頭疼不已,斯農格桑忙解釋道:「我們是央追最好的朋友,你又是央追最喜歡的女孩,我們的事就是他的事,他的事就是你的事,你一定會幫我們的,是不是?」
「當然了!」阿如毫無戒心地回答,然後才發現自己入了圈套,忙拉起央追的手,「央追哥哥,我只回答你的問題,你問什麼,我一定乖乖地回答!」
「那好,你告訴我,你有沒有見過余梓非?」看著自己倍受凌虐的雙手,央追想抽又不敢抽,只希望能速戰速決。
「有!」阿如點點頭,仍然癡癡地看著央追的眼睛。
「那他們現在在哪裡?」央追在殷淇的壓迫下,又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他們住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只有我知道他們在哪裡!」阿如頑皮地笑了笑。
央追大喜,「那你快帶我們去找他們吧!」
殷淇也放下懸著的一顆心,看向斯農格桑。
阿如卻立著不動,問道:「央追哥哥,你會娶我嗎?」
央追差點一頭栽倒,不禁納悶地問:「我……阿如,你為什麼這麼問?」
「小非說他認識你,要求我收留他們。可是我說……央追哥哥又不肯娶我,我為什麼要收留你啊?」阿如衝著央追羞澀地一笑,「於是小非就說……只要我收留他們,央追哥哥看我這麼溫柔善良,就一定會娶我的!」
央追抱著頭,覺得天都快要塌下來了。
殷淇皺起眉,輕聲罵道:「這麼大的人了,還是這麼不懂事!」她倒是習慣余梓非的這種做事方式,只是這次把央追也拉了進來,她覺得有些抱歉。
「央追哥哥,你真的會娶我嗎?」阿如見他不說話,又問了一遍。
殷淇踢了央追一腳,「你還不快答應?」
央追急了,將殷淇拉到角落,「你開什麼玩笑?你又不是沒見到她那副傻樣,我怎麼可能娶她呀?」
「你不娶她?」殷淇白了他一眼,「除了這個傻妞,這世上還會有人肯嫁給你嗎?」
央追赤紅著臉,死死盯著她。「我央追好歹也是英俊瀟灑、人見人愛……」
「好啦!要吹牛就到你阿如妹妹面前去吹,這世上也就只有她一個人會相信你!」殷淇用力地將他推向阿如,「阿如妹妹!你央追哥哥臉皮薄,不好意思說呢!他要我幫他說——他願意!你快帶我們去找小非好不好?」
「真的嗎?」阿如喜上眉梢,忙不迭地答應,「好、好、好!你跟我來!」
看著阿如和殷淇的背影,央追目瞪口呆。「我……我什麼時候答應了?殷淇!你給我記著!」
斯農格桑走上來,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愛情至上,其他東西都比不上她的小非了,你就委屈一下吧!」
「愛情?哼!就她有愛情呀?」央追突然明白了什麼,忙追上去問:「可是我看小淇滿喜歡你的呀,不如你把小非給踢了,把小淇給搶過來好了!」
斯農格桑失笑,繼而苦笑著道:「我不會做第三者的!」
央追同情地點點頭,「你這傢伙真是自討苦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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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地窖中,點著幾盞酥油燈,余梓非和一個女孩正低著頭吃飯。
「小非!」一看到余梓非,殷淇便立即撲上前去,緊緊地抱住他,生怕一個不慎,又失去了他的蹤影。
「小……小淇?你怎麼來了?」余梓非愣愣地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人,第一個反應就是自己在作夢。
看著心愛的人緊緊摟著另一個男人,斯農格桑心中一酸。他一直認為只要殷淇幸福就好,可是當他親眼目睹,才發現自己其實還是放不下。他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般,空蕩蕩的無法呼吸,然後空的地方又長出一根刺來,狠狠地紮著,他卻還得裝作若無其事,坦然面對這裡的每一個人。
他的腦子裡浮現起兩人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也許從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淪陷在她的一顰一笑當中,否則他又怎麼會刻意用根干蘿蔔去騙她?在她哀求他帶她去摩拉族時他又怎麼會心軟?當聽到她在浴室倒地的聲音時,心就彷彿是抽空了一般,那害怕她出事的心情連自己都騙不了……不然也不會心亂得忘了去欣賞她美好的胴體……這點他真的是後悔到現在啊!
可是他也一直都知道,她一直都很認真地看待她和余梓非的感情,就算對他有感覺,也無法分出一絲一毫感情給他。想到這裡,斯農格桑又苦笑了一聲,看向殷淇和余梓非。
殷淇仔細地摸著余梓非的臉,雖然還是一樣的俊俏,但卻比以前瘦了、黑了,皮膚也粗糙了不少,她不禁心疼地道:「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余梓非愣愣地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的話。
端著碗吃飯的那個女孩突然重重地將碗摔在桌上,然後站起來,一把將余梓非拉到自己身後,挑釁地看著殷淇。「你幹什麼抱著我的阿奴?」
殷淇怔怔地看著那個女孩,烏黑的長髮紮成小辮,綴著許多小巧的飾物,瓜子臉、大眼睛、櫻桃小嘴,一笑起來就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正是余梓非平時最喜歡的那種類型。她愣了愣,她居然叫小非作阿奴?難道他們倆真的像尼瓦村長所說的……她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笑容。「你……你就是小孜吧?」
「不錯!」小孜很意外地看著殷淇,不明白她怎麼會認識自己,「你是誰?小非並沒有姐姐呀!」
姐姐?難道余梓非沒告訴她,他已經有女朋友了嗎?殷淇心一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向余梓非,她要他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
余梓非驚慌失措,忙將她拉到一邊。「小淇,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你告訴我,她是誰?」殷淇心中十分淒楚,難道他真的不知道她為什麼來這裡嗎?
「她……」余梓非低下頭,訥訥地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小孜插進他們中間,拉著余梓非的手,驕傲地看著殷淇。「我當然是小非最心愛的女人了,是不是啊?小非!」
看著小孜勾魂奪魄的媚笑,余梓非渾身就像失去了力氣般,張口便答:「是啊!」
答案顯而易見,只是殷淇一直不願意去接受罷了。當聽到余梓非親口說出來,殷淇同時聽到自己的心一片一片地碎裂開來,一種無法形容的痛傳遍她的全身,
斯農格桑惱怒地看著這個令殷淇傷心的男人,用力地揮出一拳。
余梓非毫無防備,被擊倒在地上,他搗著臉,卻不敢抬起頭來看殷淇。他知道是自己的錯,但是愛情令他蒙蔽了理智。
小孜慌忙撲上去,「小非,小非!你這壞蛋,幹嘛要打小非呀?」
斯農格桑不理會小孜的叫喊,一把揪起余梓非的衣領,另一隻手高高舉起。殷淇有多心痛,他就有多憤怒,就算將這個男人千刀萬剮,也無法彌補他給殷淇帶來的傷痛。殷淇一路走來的辛苦只有他知道,她沒有被困難所嚇倒,只因為余梓非一直在她心裡,她才能克服一切困難來到這裡。
但是,當她找到愛人時,卻發現原來這一切只是場遊戲,愛人愛上了別的女人。斯農格桑咬了咬牙,將力氣全眾於拳頭上。
一隻手柔柔地拉住了他,他轉過頭去看著殷淇。
殷淇輕輕地搖了搖頭,「算了!」
那兩個字那麼輕,卻充滿了無奈和落寞。
斯農格桑全身彷彿突然失去了力氣,手一鬆,余梓非頓時跌坐在地上。
「小非!小非!你怎麼樣?痛不痛?」小孜心痛地撫摸著余梓非的臉。
殷淇不想再看著自己的男朋友和另一個女人纏綿恩愛的模樣,她轉身奔出地窖,一路不停地飛奔,也無意去看自己究竟跑到了哪裡。她整顆心支離破碎得無法收拾,腦子裡什麼也想不起來,只覺得雙腳像灌滿了鉛,兩旁閃過一棵又一棵大樹。一直跑到她失去力氣,才癱倒在一棵大樹下面。
「小淇。」斯農格桑追了上來,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坐在她的身邊,默默地陪著她。
殷淇撲到他身上,淚水無意識地流下來,只有在他面前,她才可以卸下面具盡情地哭。
斯農格桑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他知道此刻說什麼安慰的話都是沒有用的,說了反而會惹得她更加傷心、更加難過;只有等殷淇自己為自己的心找到一條出路。
殷淇哭夠了,抬起頭來看著他。「難道我千里迢迢來找他,就只能得到這個答案?」她想起一路上的奔波,在臘今小鎮裡的狼狽不堪,為得到一點消息就得處處討好人,翻越天梯時那生死一瞬間……難道這些都不如小孜的一聲嬌嗲?
看著殷淇梨花帶雨的嬌顏,斯農格桑心痛不已,他輕輕抹著她臉上的淚水,脫口而出:「愛情是很難控制的一種東西,就算小非沒有變心,你能保證你自己可以一輩子不變心嗎?」
殷淇一愣,感受著他溫暖的大手在她臉上撫摸,感受著他深情熾熱的目光,聽著他意味深長的話,心中沒來由的一蕩,連痛苦和傷心彷彿都忘了一般。
斯農格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殷淇此刻的無助深深地揪住了他的心。看著她微微發顫的紅唇,他的臉龐慢慢地湊近。
殷淇恍惚了一陣,迷茫中竟也將自己的唇湊上前去。
一個滾燙,一個冰涼,彷彿磁鐵的正負極般緊緊吸引著,難分難解。
殷淇彷彿忘了剛剛受到的打擊,沉醉在這春風般的溫柔之中。突然,她似乎清醒過來般的,一把推開了斯農格桑。
斯農格桑愣了一下,唇邊揚起一抹苦澀。「對不起。」
殷淇低下頭,一言不發。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那種舉動,只覺得此刻十分的羞愧。雖然余梓非背叛了他們的感情,但是她也不能這麼快就投入另一個人的懷抱吧!她搖搖頭,無法原諒自己這突如其來的舉動。
斯農格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以為她剛才是將自己當成了余梓非,心中更是酸澀不堪。
兩人互不說話,只是靜靜坐在大樹下,想著各自的心事。
殷淇突然站起身來,「我們回去吧!」
「回去?」斯農格桑一時沒反應過來,不解地看著她。
「回阿如家。」殷淇淡淡地道,「在炎火村,我們哪裡也去不了,只能回去和大家商量下一步該怎麼辦。」
斯農格桑點點頭,他也是這麼想的,只不過看到殷淇那麼傷心,他不忍心再讓她回去看到余梓非,所以才一直沒有提出來。但他沒有想到她居然會主動提出,她的心情平復得如此之快,著實令他咋舌。
殷淇明白他的心裡在想些什麼,不由得輕笑一聲。「人總是要面對現實的,我不害怕回去面對他,相反的,應該是他覺得難以面對我才是!」她信任地看著斯農格桑。也許是因為有他在身邊,她覺得一點兒也不孤單,就像突然有了動力似的,可以面對一切困難。
斯農格桑點點頭,「走吧,無論怎麼樣,還有我在你身邊呢!」
殷淇這才露出久違的笑容,她一點兒也不懷疑他的心,只是她不知該怎麼面對這段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