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少爺,有客來訪!」小玉興匆匆地奔進來稟告。
「誰?」上官翎從床上一躍而起,心念大動。
會是她日盼夜盼的他嗎?盼得她都要心力交瘁,不知所措。
「是我!」
出現在上官翎眼裡的是瑤郡主容光煥發的倩影。
上官翎不知道自己是高興,還是失望。
「好看嗎?」瑤郡主轉了一個大圈,笑說:「這可是西域來的裁縫師傅做的。」
瑤郡主穿著和中原風格迥異的胡人衣飾,窄袖,束腰,低胸,勾勒出她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曼妙身段,整個人顯得亮麗動人。
「很好看。」上官翎的笑容總是多了份落寞。
心裡突然有了一股很強烈的慾望,想穿著和瑤郡主相似的胡服,笑得很燦爛地問孤雁好不好看?
她真的好想好想他。
「你也喜歡?太好了,我順便也替你做了一套喔!」瑤郡主一拍手,隨行的丫環,就將紙盒遞給上官翎。
「給我的……」她倒是大喜過望,打開了盒子,從中拿出一套大同小異的女裝。
「試試合不合身。」瑤郡主坐在軟幾上鼓勵著。
「瑤郡主,這是女裝。」上官翎搖了搖頭,「我可是個大男人。」
「你還要騙自己多久呀?」瑤郡主輕描淡寫地問著。
上官翎難以置信地望了她一眼,不解昨日什麼都不十分懂事的瑤郡主竟變得如此難纏了?
最可怕的是,是她自己的信心動搖了。
或許,她也是累了,累得去和每個人爭執她是個男人,她真的累了。
所以,她聰明地換了話題:「你和展獲的婚事如何?」
瑤郡主喜孜孜地說:「父王勉為其難地點頭了,不過母妃難過得病倒了,她不能釋懷展郎的出身。」
「遲早她會接受的!」上官翎替她高興:「婚期定在什麼時候?」
「這個月底,你可一定要來!」
「怎能少了我這個大媒人?」上官翎忽然湊近她,極秘密地問說:「有沒有大娘的下落?」「她人在洛陽王府!」郡主透露了驚人的消息。
「王爺囚禁了她?」
「你一定不敢相信,」郡主笑了笑說:「父王對她奉若上賓,安排她住進最好的廂房,極意慇勤!」
「怎麼可能?」
「父王就是知道我和展郎的婚事是她做主的,才沒怪罪展郎。迫不得已,才成全我們的婚事。」瑤郡主愈說愈奇,「父王更答應她不再去為難伏牛山的兄弟。」
「大娘到底是什麼來頭?」
「父王不肯說,我也不敢問。」瑤郡主聳了聳肩,「不過,你可以放心,只要孤雁近期不回到洛陽,他就不會有生命危險。」
「王爺不是答應不追究了?」
「父王的意思是不主動派人馬去追捕他們,但孤雁他們畢竟犯了王法,回到洛陽,被衙門的人撞見,一定得治罪的。」
上官翎一聽,心情立刻跌到谷底,頓時覺得盼他出現錯,不盼他出現難。
瑤郡主看透她的心思,拉了她的手安慰說:「你們一定會再見的,只要等這陣風頭過後……」
「你不怕你的展郎吃醋?」她苦笑,搖著她牽自己的手。
「他感謝你都還來不及,」瑤郡主吐出了肺腑之言,「他說他一定要盡力還你這個人情。」「郡主,恭喜你了。」
孤雁,這時你又是在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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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終日沒勁懶洋洋的上官翎突然心血來潮,翻出郡主送的那件胡裳在銅鏡前試穿。
然後,她不由自主地褪下男裝,改換女裝。
她開始努力回想,她身旁的女人是如何妝扮自己,髮式是如何,她的內心揚起了強烈模仿,有樣學樣的慾望。
就在她打算嘗試改變自己十七年的馬尾裝扮時,門外頭傳來令她心驚膽跳的聲音。
「小玉,四少爺人呢?」范倩倩揚聲問著。
「夫人,少爺人在房內。」
「大白天的幹嘛緊閉房門?」說完,范倩倩就打算登堂入室,「翎兒,娘來看你了。」
上官翎被嚇得從銅鏡前一躍而起,心慌意亂地奔上床躺好,用大床棉被覆住自己一身女裝的模樣。
「翎兒,怎麼大白天就賴在床上?」范倩倩雖勉力打起精神,但神情仍有遮掩不住的落寞失落。
「我病了!」好一個屢試不爽的爛借口。
「是不是因為洛陽王爺退婚的事讓你受打擊?」范倩倩心有慼慼焉地安慰道:「翎兒,看開點,這不是你不好,天涯何處無芳草,趕明兒,娘再替你物色一個條件更好的媳婦。」
上官翎頓時覺得啼笑皆非,只能癡癡呆呆地望向娘親意猶未盡,滔滔不絕的臉龐。
「翎兒,你還是不能釋懷啊?」范倩倩忐忑不安地覷了她一眼,想把她的真心真意看透似的。
上官翎別過臉去,空茫地望了天花板一眼,微微苦笑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范倩倩是一頭霧水。
「說了你也不會懂的!」上官翎歎了一口氣。
「好這孩子怎麼突然胡言亂語起來,」范倩倩極不服氣地嚷說:「我有什麼不懂?」
「沒什麼啦!」上官翎只好帶開話題,反正范倩倩是不可能體會她的「兒子」的心態正在微妙變化的事實。
上官翎再也不能百分之百肯定自己是個男人,在她的內心潛伏了回復女人面貌的渴望。
「對了,家裡近來進了幾個新丫環,你要不要挑一個差遣?」范倩倩倒是興致勃勃。
「有小玉就夠了。」她意興闌珊。
「看看再決定!」范倩倩想讓她回復活力。
「好吧,叫她們進來給我瞧瞧。」她知道她娘在興頭上,推拒只是白費力氣。
「都進來!」范倩倩向外頭招手。
一群衣著大同小異的丫環就魚貫進了上官翎的房間,身高彷若,只有最後一個鶴立雞群,硬是比其它人高出一個頭來。
上官翎原以為自己眼花了,伸手揉了揉眼,那個高人一等的丫環真的在對自己笑,她有一雙溫煦動人的眼睛。
上官翎的本能反應是從床榻之上翻身而起,直奔進他的懷中。但是,她的最後一絲理智提醒她,包裹她身子的是女裝,如果她不想嚇壞范倩倩,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翎兒,有沒有中意的?」
「我要那個高個兒。」
「為什麼?她看起來不夠伶俐。」
「我就只要她!」她的腦袋無法思考,因為裡頭只剩快樂的泡泡。
「好吧,就隨你。」
「娘,我覺得爹好像在找你?」上官翎信口胡編著。
「你有順風耳不成?」
「我最近的直覺很準!」她用著堅定的眼神。
「是嗎?」范倩倩半信半疑地準備離開。
除了上官翎挑中的高大丫環外,范倩倩帶走了其它閒雜人等。
「小玉,你還楞在那裡做什麼?出去出去。」
「是的,少爺!」小玉只好識趣地退下。
終於,她的房間只剩下他和她了。
不過,奇怪的是,兩個人都呆立在原地,對峙互望著,沒有來個久別重逢後的激動相擁。
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彆扭,他們兩人都在等對方先有所表示,然後再跟進。
有人說,近鄉情怯,他們彼此怕的是,久別情變,懷疑對方對自己的感覺變淡了。
好不容易,孤雁終於鼓起最大的勇氣,對著上官翎張開雙臂,等著她的來歸。
近乎在同時,上官翎拋開所有的遲疑不安,從床上一躍而起,直撲進他的懷中。
相擁的味道,一如最初,沒變,絲毫未變。
「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麼?」孤雁的笑聲有深情也有苦澀。
「我也是!」她難以自禁地在他的擁抱中鑽動,想要更真實的感覺出他的真實存在。
「過得好嗎?」
「不好,不好!」她撒嬌地說。
「我也不好捱。」他把她略微推開,好端詳她。
「不對,不對,孤雁你快走。」上官翎驀然心驚地推開他,「洛陽對你還是危險之境,你還是洛陽知府下令追捕的逃犯。」
「我也在找一個逃犯。」他圈住她的雙臂,不讓她掙脫。
「誰?」她一頭霧水。
「你,上官翎,自從三個月前逃離我的身邊,就沒再見過。」
上官翎先是愣得傻笑,後卻氣急敗壞地跺腳說:「這節骨眼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你不想我?」他一把勾住她的頸項,把她拉近自己。
「我想你……」她突然情難自禁地捶他說:「你明知道我想你,還這麼久才來找人家……」他伸手拭去她說來就來,撲簌簌落下的淚水,憐惜地說:「我不是來了?」
「害我等了這麼久,」她根本存心蠻橫,不想講理,盡情埋怨著,「再也不理你了!」
「喂,你既要我來,為什麼一見我又叫我快走?」他故意逗她,尋她語病。
「你……」她佯怒別過身子,心裡頭卻狂喜萬分,完全沉浸在和他重逢的喜悅中。
「我來帶你走。」
「這可是我家。」
「在江南還有另一個家。」他走至她的面前,迎著她的目光,「只等你點頭。」
「我不去!」她拿喬,「說過不想理你。」
他彷彿被她的絕情話語嚇到了,靜默了半晌,竟沒再說什麼,掉頭就走。
這下,她可急了,情急之下拉住他說:「你不是說,我不跟,你也擄我跟去嗎?」
他這才露齒一笑,緊摟她的小蠻腰說:「這可是你說的。」
「放開我!」她說得極輕。
「有沒有我娘的消息?」他沒鬆手,問著。
上官翎當下把瑤郡主告訴她的驚人事實一一轉述。
「這倒怪了!」孤雁十分狐疑地說:「依照常理,洛陽王爺應該恨我娘入骨才對。」
「如果你想見大娘,我們可以利用採訪瑤郡主的名義。」上官翎也被勾起了好奇之心,「到時候再當面向大娘問個清楚。」
「也只好如此了,」孤雁突發謬論地說:「我也不求什麼,只希望你天天像今天這個樣子。:
「今天這個樣子?」上官翎這時才赫然醒覺自己身著女裝,而且還是窄袖束腰低胸的性感服飾,難怪她老覺得孤雁的一雙眸子不夠安分,有點邪惡。
「好不好?」
「好啊!」上官翎沒好氣地戳了戳他的頭,「如果你一輩子都穿丫環的服飾。」
「我扮女人像不像?」孤雁有感而發地歎了口氣,「上官家真難混進,我迫不得己,只好出此下策,才能見你一面。」
「扮女人很委屈是不是?」上官翎可憐兮兮地說:「那你還要我當女人?」
「因為你是我今生唯一要的女人。」
「是嗎?」
她直覺想說他騙她,但內心裡,她卻想被騙。
是不是因為她變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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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瑤郡主的名義,上官翎帶著丫環「小雁」,明正言順地進了洛陽王府,在東廂房見到闊別數月的大娘。大娘換了一襲貴婦人的衣飾和妝扮,差點教上官翎和孤雁認不出來了。
不知怎麼的,大娘的眉宇之中多了一分威嚴和尊貴。
她見著孤雁時碓是大喜過望,母子倆攜手長談,但大娘始終不肯吐露她和洛陽王爺的關係,也無意和他們一同離開洛陽,只叫孤雁帶著上官翎先走。
等待時機成熟,她自然就會離開洛陽王府,到江南和他們會合,一家團圓。
但大娘也指出上官翎和孤雁故意逃避的事實,他們逃得過上官家嗎?
辭了大娘,出了洛陽王府,孤雁雖已改扮女裝,但為避人耳目起見,他們還是直接回返上官家,沒在沿途耽擱游賞。
雖然孤雁沒說,但上官翎也看得出來,孤雁在和大娘面談過後,整個人都沉默寡言,悶悶不樂起來。
她自然明白,孤雁是在為她和他的未來擔心,她知道,她爹接納孤雁的可能是微乎其微。唯一的辦法,就是她跟孤雁走。
但她爹和兄長也不會因此善罷干休,她和孤雁即使隱姓埋名也不能過安穩的日子,恐怕得東奔西竄,才能逃出上官家的追蹤。他們將被迫過著流浪天涯的生活。
其實,她並不在意,她只要能有他在身邊就足夠了,她很想把這種想法痛痛快快地告訴孤雁,可是孤雁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樣,倒教她無法開口。
所以,她只是把頭輕依在他的肩膀之上。
「我從小就失去父親,過著飄泊無依的生活,一直盼望能在某一個地方落腳,過著安定的日子,和心愛的女人生幾個孩子……」孤雁突然喃喃自語起來。
上官翎卻渾身一顫,許久才回過神來,鼓起勇氣問說:「孤雁,你是不是打算不要我了?」孤雁一臉詫異,冒出笑意說:「說什麼傻話?」
「帶走我就等於和整個上官家結下樑子。」她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傻瓜,我是怕你吃苦……」孤雁有些自暴自棄起來,「我只是一個飛賊……」
她伸手掩住了他的唇,真情流露地說:「千萬不要拋下我……」
她沒說出口的是,她的一顆心懸在他的身上,他若拋下了她,遠離了她,她不知道一個人能不能活?
「看來你比我還怕!」他伸手擁她入懷。
「我才不是怕!」她嘴硬地玩弄著手中的名冊。
「你手裡拿著什麼?」
「我爹和我娘各自送來一份名冊,我爹替我挑了十五個世家子弟,我娘挑了十六個名門閨秀,要我選一個做為成親的對象。」
「你挑了誰?」孤雁半開玩笑的搶過她手中的名冊翻開觀看,發現上官翎自己在名單中加了孤雁這個名字,還特地用硃筆圈選起來。
「等我們遠走高飛再把名冊還給爹娘。」上官翎有些難為情地說:「我至少得讓他們知道我的抉擇。」
「我值得你這樣對我嗎?」
「如果你答應當女人,讓我當男人。」上官翎佯出這就值得考慮的神色。
「你這傻瓜。」他燦笑著,擰了她的鼻頭。
「翎弟,我們可以進來嗎?」
說巧不巧,她的三個嫂嫂竟同時前來探望她。嚇得相擁而坐的孤雁和上官翎立刻倏地分開,上官翎前去應門,而孤雁則必恭必敬地站在一旁。
「翎弟,你在忙些什麼?」
「在選成親對象。」她脫口而出。
「真的,快說,挑中了誰?」解語好奇地想翻名冊。
上官翎自然嚇得花容失色,急忙慌亂地搶回名冊,有意帶開話題說:「眾位嫂子一道同來,有什麼事嗎?」
「翎弟,你看看我們的髮式好不好看?」三嫂李翠屏含笑指了指頭上的雲鬢。
上官翎驚訝地說:「嫂嫂,你們的髮式怎麼變了!」
「你不知道?」大嫂柳兒興高采烈地說:「這是長安目前最流行的胡人頭,長安名媛千金趨之若騖。好不容易,那個最會梳頭的師傅來到洛陽,我們自然不會放過機會,請她上門替我們梳理梳理。」
「你要不要試試?」解語促狹地望了上官翎一眼。
上官翎望著嫂嫂頭上玲瓏有致的髮髻,不可諱言的,抨然心動,很想試試,但轉念一想,那可是女人家的髮式。
她梳了成何體統?
「試試看,不試你會後悔。」柳兒卻不容上官翎置喙,把她強押至銅鏡前梳頭。「師傅明天就要回長安,」李翠屏加油添醋地說:「這次不試,大概就沒機會了。」
「師傅,有勞了!」解語更是興致勃勃地把師傅請了過來。
上官翎在銅鏡中望見孤雁在暗自竊笑,一時竟難為情起來,滿臉通紅地說:「我不梳,我不梳!」
她正想起身時,肩膀就被三個嫂嫂合力按下,解語更是不經過她的同意,一把解開了上官翎的馬尾,讓她的長髮如瀑布一般飛散披下。
「這真是我見過最美的頭髮。」閱「頭」無數的師傅好像也驚艷於上官翎的天生麗質。
「真的嗎?」上官翎倒是被捧得很高興。
「放心好了,我一定會幫你梳一頭最美的髮式。」師傅拍著胸膊打包票。
「翎弟,就是嘛……」
她的三個嫂子更在一旁不遺餘力地鼓吹慫恿,甚至帶點強迫意味地趕鴨子上架。
師傅的身手極為利落迅速,不一會兒的工夫,就幫上官翎梳了一頭風華絕代的髮式,襯得她出眾的鵝蛋臉更加傾國傾城,明艷無雙。
「真的好好看。」
她的三個嫂嫂又你一言,我一句地爭相讚美著,上官翎心裡雖覺得有些怪怪的,但還是不能掩住內心的竊喜。
她在鏡中的倒影是個百分之百的女人,好看得連她自己都想再多望幾眼。
驀然間,她瞄見孤雁神魂顛倒,失魂落魄地望著自己,她可就更加得意地噗哧笑了出聲。
這一笑才驚醒了為她美貌迷醉的孤雁,他才訕訕地別過頭去。
上官翎喜不自勝地撫著胸口,只覺耳畔盈滿著瑤郡主在伏牛山上對她說的話。
「當個女人好幸福喔!」
此時此際,她驀然覺得她懂了。
說巧不巧。不速之客的范倩倩卻突然闖了進來,「翎兒房裡怎麼變得這麼熱鬧?」
她的出現使得房裡嘻笑的眾人頓時止了笑聲,上官翎更是心慌意亂地躲到三個嫂嫂的身後。「翎兒,你躲我做什麼?」范倩倩只覺眼前飄過一個熟悉的身影。
「見過四姨娘!」三個嫂嫂相對覷然地施禮。
「三位少夫人不用客套了!」范倩倩不急不緩地一一扶起媳婦,卻在突然間繞到她們的身後,和一臉惴惴不安的上官翎迎個正著。
不看還好,一看之下,范倩倩撫著胸狂叫道:「你的頭髮……」
「姨娘,你不要怪罪翎弟!」柳兒硬著頭皮攬下一切說:「是我們迫翎弟讓師傅梳頭的。」解語和李翠屏也異口同聲地擔下責任。
「你們,你們……」范倩倩勃然大怒地指她們說:「我就知道你們不安好心眼……」
「娘,不關嫂嫂她們的事,」上官翎這次倒是像是下定決心,挺身而出說:「嫂嫂,請你們先離開,我想和娘單獨談談。」
「翎弟……」
「沒關係,三位嫂嫂請先離開!」上官翎拋給三人一個沒事的笑容。
「姨娘我們先行告退!」
范倩倩不領情地別過身子,冷哼一聲。
柳兒一干人走了後,房裡就只剩下上官翎、孤雁及惱火的范倩倩。
「娘……」上官翎試探地叫了一句。
「還不將那頭女人頭散掉!」范倩倩兀自發怒著。
「娘,我喜歡。」
「你說什麼鬼話?男孩子梳女人頭成什麼樣子?」范倩倩還是不能諒解。
但她的眼光一迎上上官翎明艷的臉蛋後,可真是有其女必有其母,也覺自己的孩子真是長得俊美極了,暗自得意起來。
上官翎發現范倩倩望向自己臉蛋的目光緩和了,連忙把握機會說:「娘,你好好看看我,你會發現這個髮式很適合我。」
她緩緩屈膝跪在范倩倩的面前,讓她好好端詳自己。
范倩倩聞言怔了半晌,許久,才緩緩伸手去輕撫上官翎黑緞般的秀髮。
「娘,你說是不是?」上官翎意味深長地一笑。
出入意料之外的是,范倩倩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毀了上官翎的髮式。
上官翎急忙逃開,氣得哇哇叫道:「娘,您這是做什麼?」
「你不是我的兒子!」范倩倩忿忿地拋下一句,「就不要叫我娘!」
拋下這一句重話,范倩倩人就像風一般地消失。
「氣死我了!」上官翎一臉沒好氣地掩上房門,還伸腳踹了房門一下。
「翎兒?」孤雁苦苦一笑將她拉離紙門。
「氣死我了!我這麼低聲下氣,娘竟然還這樣對我!」她氣得直跺腳。
「打算當我的女人了?」孤雁打算略過她的憤怒,迎上她因怒氣而更顯熾亮的雙眸。
「你說什麼?」她的怒氣好像拋到九霄雲外,故意裝傻地反問著。
「就不讓我高興得徹底點嗎?」他攬她入懷。
她沒有抵抗,只是靜靜地依偎在他懷裡,讓一種奇妙、難以言喻的情愫淹沒自己。
「翎兒!」范倩倩又事先沒打招呼,像陣風般地闖了進來,被眼前的情景嚇得目瞪口呆。
「娘?」上官翎嚇得急忙推開孤雁。
「翎兒!」范倩倩突然笑咪咪了起來,拉著上官翎的手說:「娘就知道你是娘的兒子,所以你會喜歡丫環,對不對?」
上官翎沒想到范倩倩竟會忽略是「丫環」摟著她的事實,有驚無險地直拍胸脯。
「小雁,你先下去!」上官翎以眼示意孤雁快走,以免露出馬腳。
「等一等!」范倩倩卻攔住了孤雁的去路,目光慈藹地拉著他的手說:「小雁,我告訴你,好好伺侯少爺,我不會虧待你的。」
孤雁被她拉住了手,一時困窘,不知所措了起來。
「別害羞,主母不會騙你的!」范倩倩先是笑容可掬,但在仔細端詳孤雁後,卻是臉色有異了起來,「你是男人?」
「不是!」孤雁和上官翎都異口同聲地辯解起來。
但不幸的是,孤雁在心慌意亂下,忘了弄細聲音,洩了底。
「老天……」范倩倩竟在驚怒交攻之下,昏了過去。
半個時辰過後,她才悠悠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躺在上官翎的床榻上,而上官翎和孤雁則雙雙跪在床邊。
「你們……」范倩倩在剎那間回復記憶,神色慘淡。
上官翎跪著向前行走:「娘,您一定要救救我們!」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范倩倩頓覺自己活似在作惡夢。
先是上官翎想當女人,後又在她房裡出現一個大男人。
上官翎只好硬著頭皮,滿臉漲紅,囁嚅說著來龍去脈。
范倩倩聽了之後,驚茫半晌,不能言語,不知不覺地淌下熱淚,心情沉到谷底。
她竟被自己十月懷胎,辛苦拉拔的孩子背叛了。
別人不承認上官翎是男兒身不要緊,現在竟連上官翎自己也中途「變節」,而且是為了一個飛賊出身,沒有家世地位,沒有明天的男人。
教她情何以堪?多年的夢想粉碎於一刻,她實在不甘心!
「娘,求您成全我們!」
「那你為什麼不替我想?」范倩倩忿恨已極地捶胸頓足起來,「這樣怎麼對得起我?」
「娘!」上官翎被她猛烈的反應嚇著了。
「翎兒,聽娘說,你是娘的兒子,是上官宏毅的兒子,是上官家的驕子。」
「娘!」上官翎微笑搖頭說:「娘,你和爹在一起多恩愛幸福,你肯離開爹嗎?」范倩倩大驚小怪起來,反倒止淚,「你怎拿你爹和這個飛賊相比!」
「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上官翎不服氣地反駁著,「就如爹在娘心目中的地位!她迎上孤雁感激和狂喜的目光,反倒為自己真情流露的脫口而出難為情起來,垂下了頸項。
「翎兒,你分明是想活活氣死我。」范倩倩做勢要下床,一臉激動憤慨,「我要去叫你爹,把這個混蛋傢伙碎屍萬段!」
「娘,求你幫我們!」上官翎突然磕頭起來,不是做戲,而是真的用額叩地。
孤雁想阻止她,卻反被她推開,她簡直像是不怕疼,不要命地叩首著。
范倩倩向來嘴硬心軟,再怎麼說,上官翎也是她唯一的心肝寶貝,她自然又回過身來,一把拉住她。
上官翎磕得額頭出血,血沿著額角向下滑落,血流滿面的淒慘模樣,嚇得范倩倩倒抽一口氣,忙不迭拿出手絹,替她壓住傷口止血。
「娘,只有你能救我和孤雁!」上官翎苦苦哀求。
「翎兒,你大傻了……」范倩倩心酸不捨地擁她入懷。
「娘,我真的不能沒有孤雁!」上官翎哇一聲也哭了起來,「真的!」
「娘知道了!」范倩倩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女兒好,只能哀淒地說:「娘知道了!」
**********
「今晚就走!」上官翎替孤雁倒了一杯酒,笑容中有甜蜜也有酸楚,「娘說她替我們備好了馬車,令晚一定要走,明早爹和我的三位兄長要去長安觀禮,等他們回到洛陽,我們早就遠走高飛。」
孤雁將酒一飲而盡,伸手憐惜地撫著她綁著繃帶的額頭,「對你會不會太匆促了?你考慮清楚了嗎?」
「到這時候,你還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嗎?」上官翎又替他斟了一杯酒,低頭細細怨懟著。
「我明白,我就是太明白,才不捨你為我犧牲這麼多!」孤雁苦笑,啜飲著美酒。
「孤雁,離開上官家後,我就只剩你了!」上官翎鬼靈精地覷他一眼說:「你才要想清楚,我可是會纏你一輩子的。」
「翎兒,我一定會好好待你的!」孤雁執起她的手,放在頰邊摩掌。
上官翎燦然一笑,只覺十分窩心。
就在兩人含情脈脈相對時,突然有大批人馬破門而入,帶著槍矛,凶狠有加。
嚇得孤雁和上官翎紛紛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卻霍然發覺渾身發軟,連一點勁也使不出,雙雙跌坐在地,頓時成了別人的囊中物,只能任人宰割。
「那酒有問題……」孤雁只恨醒悟太晚。
「我不曉得……」上官翎心中驚恐交加,「酒菜是我娘張羅的,她說要替我們送行……」
「官爺,就是他!」范倩倩一臉熱切地指著孤雁,「他就是伏牛山上的飛賊!」
「來人,把他帶走!」帶頭的官爺在比昭孤雁的懸賞圖後,下了拘捕的命令,「仔細綁好!」
孤雁根本無力抵抗,但覺自己性命不保不打緊,但是上官翎一定會難過地痛不欲生,不能自己。
他不能不管她,他早該知道自己是個飛賊,在黑暗和夜晚生存的飛賊,他根本不該涉入上官翎光燦的生命。
這下,他可害慘她了。
但他唯一能替她做的,就只有盡可能斬斷這場如夢似幻,即將夭折的情緣。
「你這個賤人,唬得我一愣一愣!」他狠下心來啐了她一臉口水,「竟然出賣了我,賤人,好在我從未對你動過真情,我們誰也不吃虧!」
上官翎明知沒用,還是死命地伸出軟弱無力的手,捶著拘提孤雁的差役,但孤雁一番絕情斷義的話嚇得她有如五雷轟頂,呆立原地。
「好啊,你這王八蛋總算露出真面目了!」范倩倩這下可得意起來,「我一眼就將你看透,官爺,求求你快將這個大壞蛋帶走治罪。」
「好的,夫人!」帶頭的官爺向范倩倩拱手,就準備帶著大隊人馬離開。
「娘,救救孤雁,不能讓他們帶走他,娘……」上官翎方寸大亂,眼淚潸潸而下,胡亂哀求著。
「翎兒,別傻了,你沒聽見他剛才脫口而出的真心話?這種人不值得你留戀!」范倩倩拿出手絹替她拭臉,打著如意算盤笑說:「翎兒,把他當作一場惡夢,一覺睡起來,明早你又是娘的好兒子了!」
上官翎發覺不僅自己渾身無力,寸步難行,就算她能移動,范倩倩也會像一座山般地擋著她。
「孤雁,孤雁……」上官翎情難自禁地呼喚他。
卻只換回他厭惡嫌棄,怨恨不屑的目光,像一把利刃般,直直地刺進她的心窩。
「翎兒,別叫了!」范倩倩環著她,她的笑容早已斂去,被女兒的哀淒面容給震撼住了。
是夜,上官翎在孤雁被帶離後,還是不能接受事實地叫嚷著他的名字,整個人陷入一種癡呆的狀態,直到聲嘶力竭,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