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蒼蕭蕭,原野渺渺,白雪皚皚,無邊無盡。這般冷得不像樣的大風雪,放眼望去,毫無一絲動物的蹤影,更遑論是脆弱不堪的人類。
荒原五百里只看見「龍鳳客棧」的旗幟飄揚,而掌櫃的正疲累地坐在櫃檯後面,捶打肩頭舒解他久治不愈的毛病,一到天氣有點悶濕,更是痛得直不起腰來,唉!人老就是什麼毛病都來,想不服老都不行呀!瞧這風雪似乎沒有喊停的跡象,且風是愈吹愈大,像要把人吹到遙遠不知名的地方似的。看樣子是不會有人來了,他準備收拾收拾,回家休息順便找個大夫看看。
突地,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掌櫃抬起頭來望向遠處,一道全身雪白的身影在漫天飛雪的天際中隱約可見。這種鬼天氣還有人冒著風雪趕路?心裡才這麼一想,那人已自奔騰的馬上一躍而下,動作矯健利落,足見此人騎術精湛。
「客官,這大風雪的,趕緊進來裡面坐坐,先給您來杯熱茶暖暖身子。」掌櫃的打躲作揖,連忙招呼客人。
待送上熱茶,掌櫃的正想問還欠缺什麼,卻被突如其來的東西嚇得倒退好幾步,一個踉蹌撞到桌角,就這麼跌坐在地上。
「老丈人您別怕,小夢不會隨便傷人的。」羅好笑地看著掌櫃的這一連串動作,見他仍呆坐在地上,趕忙牽他起來,問問是否有哪裡受傷。
掌櫃的這才驚醒過來,仔細一瞧,一隻毛色通白的狐狸正蜷曲著身子,一臉舒服地依偎在客人的懷中,模樣狀似溫馴可愛。
「真是對不起,害您老人家受驚了。」
好久沒回家,不知家中是否一切安好,還記得他嗎?也許是近鄉情怯,羅低頭啜了口濃郁的桂香釀蜜茶,輕撫狐狸柔軟的毛皮,享受如觸絲緞般的舒適感,反而不急著回家;何況天候不穩定,還是等風雪小一點再說吧!相信大哥不會怪罪於他。羅替自己找了個完美的借口後,便悠悠哉哉地喝起茶來。
☆ ☆ ☆
繁華的京城內,入夜之後仍是人聲鼎沸,街道上的人來來往往,大紅燈籠高高掛,金燭香爐照得夜色通明,連天上的月亮都黯然天色。若要問哪家生意最好、香火最鼎盛、客人貢獻的銀兩最多,十個裡面有八個會說「天香樓」更絕的是,這想必有很多國色天香的女子,話說得這麼白了,不用想當然是妓院。
此時,天香樓正喧鬧不休,嬌媚黏人的聲音此起彼落。
「歡二爺,咱家等您好久,今晚定要讓我好好伺候您!」
「才不呢,有資格服侍歡二爺的只有我,您說對不對呀?歡二爺。」
歡霄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拒絕美人投懷送抱。雖然他喜好美人,但今日有要緊之事要與人商談,實不宜有外人擾亂分心。
「莫大娘,今日不用叫姑娘了,準備一間雅房,不許任何人來打擾。」
「早為您打點好了,棠爺在裡頭等您有一會兒了。小慶子,領歡二爺到天字號的雅房。」
臨走之前,歡霄回頭看了看身後那些鶯鶯燕燕,人生最快活之事,便是美人作陪,暢飲美酒;想到等一下的事,他便忍不住蹙起眉頭,腳步沉重地走向等待的人。
鬱悶的心情使得歡霄不能保持良好的教養,尤其在想起棠晴滿臉堆著笑的虛偽面孔時,更是火上加油,一腳用力踹開房門,大咧咧地走進去,直接一杯黃湯下肚,不理身旁之人。
「怎麼著,誰敢惹你這二堂主生這麼大的氣?」
聞言,歡霄一副明知故問的瞪視著棠晴,似有將他大卸八塊之意。
棠晴可沒膽子敢在老虎嘴上拔毛, 自尋死路, 歡霄發狠時可是六親不認的。「好了,好了,又不是我害你的,我只是個傳話人,你有聽過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吧,是否可以請你不要再瞪我了?」
歡霄逕自喝酒,無視棠晴的存在。
見他不吭聲,棠晴一反戲謔的態度,面色凝重語帶嚴肅:「大堂主有任務要你去辦,最近江益坤那隻老狐狸似有反叛之意,態度愈來愈傲慢、目中無人,要是發現他真有貳心,要斬草除根,絕不留情。」
「江益坤?那隻老禿驢很早以前就動作頻頻,我早已懷疑,可惜義父頗為信任他,將龍門的水運全權交予他管理,造成他今日的坐大;可惡的是他在義父面前必恭必敬,讓人抓不到他的狐狸尾巴。」
「還有,最最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大堂主希望你盡快討個媳婦,完成人生大事,他想在有生之年能抱到孫子,且將幫裡的事全交由你掌管;若你不願,他就要自作主張,幫你選一個姑娘,訂一個吉日,來個生米煮成熟飯,讓你反悔不得。」棠晴一鼓作氣的說完,等著看歡霄的反應。
歡霄並未露出慍色,反而笑瞇瞇地說道:「好啊,娶個姑娘還不簡單,等我解決江益坤這件事後,絕對會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覆。」
棠晴見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詭異笑容,渾身直打哆嗦。
「嘿嘿!反正話我已帶到,接下來就不關我的事。」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正當棠晴如此想時,冷不防一個拳擊正中肚子,痛得他彎下身子。
罪魁禍首正居高臨下地斜睨著他,平淡地說道:「你的嘴臉跟江益坤那隻老狐狸真像,讓人看了就生氣,一生起氣來手就癢,而我的動作總是比我的腦筋快上一步,拳頭就這麼飛出去,真是不好意思。」說完,他冷笑一聲,便瀟灑地掉頭就走,獨留棠晴一人。
☆ ☆ ☆
「千萬別探出頭來,被人看到可是會捉你去吃掉的,懂了沒?呵呵……好好好,你別搔我癢,我知道你餓了,等會兒就到大哥家,你再忍耐一下。」羅邊安撫小夢邊牽著馬,抬頭望去,怎麼街道全變了樣!太久沒回來,都忘記路怎麼走了,他連忙詢問他人。
「噢!你說城北的羅家,就是那主人脾氣古怪的羅家啊!從這兒直走,然後……」
脾氣古怪?羅眉一擰,這話要是被大哥聽到,這人不被剝層皮才怪。看天色已有點昏暗,還是趕緊回家要緊,免得大哥操心。
難道他就是昨天義父所講的那個人?歡霄原本在酒樓吃飯,無意間聽到兩人的對話,談到城北的羅家。
若說到有名的羅家,是近年來京城內數一數二白手起家的富商,經營各式各樣的商行,聽聞當家羅逸手段高明且人面極廣。之前沒聽說過義父和他們相熟,但為何義父偏囑咐他一定要跟羅家的人合作,且是羅家名不見經傳的二少爺?
剛剛那一瞥,看那小子弱不禁風,到底他有多大能耐讓義父如此賞識,改天定要登門拜訪好好瞧個仔細。不過,現下先解決從剛才就在身邊打轉的惱人蒼蠅,看了就令人礙眼。
只見歡霄衣袂輕飄,身形絲毫不見移動,隔桌卻傳來哀號的聲音。
「哇!怎麼回事,是誰這麼厲害……」
「太恐怖了,竹筷都嵌進手臂……」
正當眾人喧鬧不休之時,歡霄卻好整以暇地走出酒樓。
☆ ☆ ☆
羅府
終於到了羅家,羅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家,那熟悉卻又令人陌生的感覺使他遲遲不敢進入,正當他猶豫不決時……
「又不是小孩子,就愛斤斤計較,可憐我年紀一大把,還要被人屈辱……嗚嗚嗚。」
只見一名身形佝僂的老人自門後走出來,夾帶著細微的啜泣聲,引人側目。
「是忠伯嗎?您怎麼了?」
「是小少爺!真的是小少爺嗎?」一陣呼喊之後,緊接著是一個令人窒息的擁抱,雙手像在確認似的不斷在羅身上撫頰摸身。
「真的是小少爺回來了,不是我在做夢,我實在是太高興。來,快點進來,大少爺已經等你好久。」忠伯原本老淚縱橫的臉,瞬間笑逐顏開,嘴角、眼角全都誇張地往上揚,換臉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結舌。
「您剛剛不是在哭嗎?怎麼一會兒就……」羅有點不能適應地問。
忠伯猛然翻白眼做鬼臉。「小少爺你真是愛說笑,年紀都一大把還學小孩子耍性子,那只是作作戲,演給冷酷無情的大少爺看的。」
羅好笑地搖頭。「噢!是這樣嗎?您和大哥還是老樣子,愛鬥嘴。」他們倆不知是哪兒不對盤,說沒兩句話就吵起架來。不過玩笑成分居大,眾人也由他們去,反而有時在旁煽風點火。其實他們都非常關心對方,只是不輕易說出口罷了!
「別說了,大少爺在裡頭等得快發火了,你還是趕緊進去。唉!想想老爺和夫人已經去世將近十年,我這把老骨頭也不中用,最希望能看到你們兩個完成人生大事,才不枉老爺夫人臨終的交代。可是,這件事到現在還沒個影。小少爺,你可要幫我勸勸大少爺,他呀!最聽你的話了,你要……」忠伯領著羅進入庭院,嘴裡邊嘀嘀咕咕。
羅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在看到忠伯熟悉的面容之後便安定下來,但是在聽到大哥現今還未娶妻,他不禁也煩惱起來。
大哥也快三十,是該好好打算一下娶妻這件事,等會兒見著了,定要說說他。
才一轉眼,他已從庭院快走到大廳,就快見到大哥了。剛這麼一想,一個身影已飛撲而來,用力地將他抱滿懷。
「兒,你終於回來了,大哥等你等了好久。看你這麼瘦,是不是那千年不死的老妖怪沒有好好照顧你?早知道當初就不應該答應他的,說什麼也要把你留下來。來,讓大哥仔細地看看你。」說完,羅逸便把羅抱起來轉一圈,繼而又擁進懷中。
「對了,在家裡不用再戴那鬼玩意兒,看了怪嚇人的,還是的把它拿下,讓我好好的看看原來的你。」說完,羅逸左手一揚,揭下羅臉上的面具。
原來羅臉上戴著的是一張做工精緻的人皮面具,戴在臉上就像是另一層肌膚,若非眼力好的人,哪能看出個端倪來!
撕下面具,眼前登時出現一張清麗俊美的面容,凝脂玉肌,眼瞳幽黑深邃,宛若星辰卻又見一絲聰穎,柔順的烏絲引誘人去觸弄把玩,紅艷的小嘴似藏有千言萬語欲訴說。這樣的傾城容顏卻生為男兒身,真是會讓全天下的女人含恨而死,讓男人驚艷不已!
「噢,你還是這麼可愛。」羅逸心疼地用力抱緊小弟。「要不是那可惡的老妖怪欺騙我,看我年幼無知耍手段把你拐走,不然我就能每天都看到你,一起共享親情之倫。」羅逸咬牙切齒地說道。
「大……大哥,我……快不能呼吸了,你先放開我啦。」後面幾個字,羅可是扯開嗓門大喊的。
聽到小弟的呼叫,羅逸連忙鬆開手,慚愧地道:「對不住,大哥太久沒看到你,所以太高興了。」
「沒關係,我也很高興見到你們。只不過,你能不能別再叫師父老妖怪?好歹他也是我們兩人的師父,我們不能目無尊長。」羅義正辭嚴地說教,師父待他極好,又教他武功以強身,古訓有云: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他一直銘記在心。
羅逸不屑地冷哼一聲,斜揚的俊眉微微地挑了挑。「我可不承認他是我的師父,當初他丟給我幾本書,叫我自己照著書上寫的練,隨後就把你帶走,一走就是十幾年,也不怕我練錯而走火入魔。」一想到這件事,他不禁怒氣沖沖。當初父母雙亡,留下他們兄弟倆,以及因經營不善快倒閉的絲綢店,加上家中的錢財幾乎都被掌事的劉管家卷款逃走,那時他十七歲,而兒才八歲而已,忠伯又上了年紀沒啥用處,兩大一小就只能坐著乾瞪眼等著餓死。那個老妖怪就在他們結邐拗之際出現,假裝成慈祥和藹可親的老伯,說要讓他們過好生活,讓他們出人頭地,可是唯一的條件是他要帶走兒。
那些仇恨都還沒找他算呢,甭想由他口中叫那老妖怪師父,稱了他的如意算盤。
「大哥,大哥。」羅輕拉大哥的衣袖,見他不回話便由懷中拿出一樣東西,將它遞到大哥的眼前。
羅逸感覺似乎有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在舔他的臉,回過神來定眼一瞧,著實被嚇了一跳。
「小夢已經快餓扁了,我也想梳洗一下,我們還要繼續站在這裡嗎?」羅抱起小狐狸,那小東西早已餓得嗚咽嗚咽叫了。
「原來剛剛是它在舔我的臉,嚇了我一跳。」羅逸吁了口氣又道:「我們進去吧!」
☆ ☆ ☆
夜深燭漏,陰風殘殘,燭火搖曳,映在窗欞上的人影也隨之輕輕地擺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寺廟裡,只有佛桌上的火燭提供些微的光線,潮濕的空氣中夾雜著類似死老鼠的腐臭味,令人陣陣作嘔。
三個黑衣人佇立在廟宇裡,陰暗的氣息完全融入黑暗中,低沉地交談著。
「一群飯桶,你們這些廢物,連這麼一件小事也辦不好,我養你們是用來做什麼的?要是這麼沒用,就立刻給我滾開,別浪費我寶貴的時間及金錢。」
其中一位黑衣人開口道,那毫無高低起伏的聲調、陰狠的眼神、狡獪的嘴唇,在寂寥的黑暗之中令人不寒而。
「爺饒命,爺饒命。」其餘兩名黑衣人立刻跪地求饒,雙肩不住地顫抖。「小的已經盡力了,可是那小子實在太厲害,請爺再給我們一次機會,我們一定會把事情辦妥的。」
「我不喜歡愛找借口的人,更討厭失敗的人。你們知道我是怎麼處置那些人的嗎?」黑衣人嘴角噙著邪魅嗜血的笑容。
「呵呵呵。」陰寒的嘴角掀起一抹冷笑,笑得突兀、笑得駭人,不禁讓人聽了毛骨悚然。
頃刻間,兩名跪在地上的黑衣人臉色發青、七孔流血,眼睛瞠得大大的,猶如死不瞑目地瞪視著前方,而身體就像木偶似的垂倒在地上。才一眨眼的時間,兩人就已無聲無息的斷了氣。
「我最不需要留著一些沒用的東西,既然不要了,就要處理乾淨。」他說得輕描淡寫,絲毫不把人命看在眼裡。
「既然不成功就由我親自出馬,歡霄,看你還能快活到幾時,哈哈哈!」隨著笑聲揚起,黑衣人的身影快如閃電般地由寺廟裡竄出,幾個起落已不見蹤影。
☆ ☆ ☆
東方漸露魚肚白,遠處傳來一陣陣雞啼聲,美好的一天就此揭開。一日之計在於晨,許多人早已捲起袖子,活動活動筋骨,準備開始一天的打拼,想要贏過別人,就要比別人多付出一些。
羅優閒地走在街道上,著迷地聽著小販用力的吆喝聲,看著攤販上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他已經很久沒有逛市集,跟著師父在山上生活,前不著店後不著村,整天不是練功就是採集藥草;要不然就是幫師父捶捶背、壓壓肩膀,很少有機會能夠下山,就算是去最近的市集,前後來回也需要一天的時間。這樣麻煩的事,除非有必要或師父差遣他去買生活的必需品,否則他是不會輕易下山的。
趁著大哥和忠伯還沒起來時,他趕緊溜了出來,昨天折騰老半天,他可不想再聽他們兩個嗦,好讓耳根子休息休息。
不過,他還是聽話地戴上人皮面具,大哥、忠伯甚至師父都堅持他出門絕對要戴著面具。雖然他知道自己容貌還算出色,但他是男子,又有一身武功,更有醫術保護自己,這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但為了不讓他們煩惱,他還是委屈地戴著面具。
一早出來,肚子都還沒填進半點東西,看著熱騰騰的包子,羅立即買了兩個包子,一個慰勞自己的肚皮,另一個則剝給懷中的小夢吃。他們兩個可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好夥伴,師父處罰他的時候,小夢也會陪在他身旁,發現任何新奇的東西就會跑來通知他呢!
逛了一會兒,看時間差不多了,大哥和忠伯可能為了找他而急得焦頭爛額,還是趕緊回去,免得被他們兩個念得耳朵長瘡。
騎在馬上,凜冽的風呼嘯而過。冷不防地,羅扯住韁繩,美目滴溜溜地望著四方,空氣中飄揚著一股不尋常的氣息。
羅翻身下馬,將馬繫在一旁的樹枝上,走向異味來源之處。詭魅的森林裡,冷颼颼的乾燥空氣中夾雜著一股沁著異常濃郁的花香味,愈深入森林裡,香味愈重,陣陣飄送到羅的口鼻之內。
那是一種慢性毒物,先是慢慢滲入人的血液內,然後侵入五臟六腑,漸漸地讓人失去知覺、神志不清,終至全身劇痛難當,痛苦而死。下毒之人無非是要延長中毒之人的痛苦,讓他嘗嘗萬蟲鑽心的滋味至死,那是一種狠毒的手段,足見下毒之人絕非善類。
「原來你在這裡。」羅終於看見中毒的人倒臥在樹旁。
他吃力地翻過那人沉重的身軀,欲查看他的傷勢。
入眼的是一雙劍眉斜飛入鬢,挺拔的鼻樑,堅毅的薄唇緊抿著,五官深邃猶如雕刻般完美,身形頎長結實。很俊的一個人,想必是很受女子青睞的人。
看他也不像是個壞人,乾脆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天,等他完全康復再離開,只怕大哥又要罵慘他了。
羅從懷中取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再倒出一粒通紅的藥丸塞入那人口中,無奈他卻嘴唇緊閉。
救人真是麻煩呀!沒辦法,羅只好將藥丸塞入他口內,拿起身旁的水袋,仰頭喝一大口之後,隨即嘴對嘴一小口接著一小口地將嘴裡的水喂哺到他口中。本著救人的信念,他絲毫不覺得這樣的舉動有何不妥之處。
隨後他將那人扶起坐正,將他身上穴道打通,運功幫他將毒逼出體外。
☆ ☆ ☆
歡霄頭痛欲裂地張開眼睛,環顧四周,憶起被人下毒逃至此地,看那身手,應是那人所為。果真是真人不露相,懷有絕世武功卻裝作老老實實的生意人,騙眾人的眼目,不愧是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歡霄立即盤腿打坐運功調整氣息,讓功力迅速恢復。
一刻鐘過後,歡霄的功力已恢復七、八成。俊眉一掃,瞥見不遠處蜷曲的身軀,走近仔細一瞧,咦?他不就是昨天的那個小子,原來是他救了自己,雖然長得其貌不揚,但看久了也不覺得難看。但是,他總覺得他臉上有產不出的怪異,怎麼臉上全無汗水,頸子卻佈滿一滴滴的汗水。他不禁好奇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在邊緣之處似有突起之處,莫非是人皮面具?
他右手一揭,一張完整的人皮面具隨即掉落,面具之下的絕世面容,頓時奪去他的呼吸;他的心中莫名一震,幾乎移不開視線。
長而翹的睫毛像把小扇子般平鋪其上,小巧的鼻子透露著堅毅不撓的信念,不點而朱的紅唇微微地噘著,回想起剛才隱約的觸感,好溫暖的小嘴,好想再品嚐一次那種感覺。他忍不住低下頭去輕啄那兩片嬌艷欲滴的朱唇,仔仔細細地描繪著他的雙唇,慢慢感覺那香醇醉人的味道。
感覺似乎有人在輕拉他的袖子,歡霄意猶未盡地抬起頭來。
「是你這小傢伙呀!」
小夢齜牙咧嘴、戒備地看著這侵犯主人的人。
「好一隻忠心護主的小東西,別緊張,我不會對你可愛的主人做什麼壞事。」歡霄溫柔地撫摸著小狐狸,消除它不安的情緒。
小夢似懂非懂地張著骨碌碌的大眼,雖然沒有做出攻擊的樣子,卻是小心翼翼地看著歡霄的一舉一動,盡責地守護主人。
良久,歡霄聽到他輕吟一聲,隨後濃密卷長的睫毛微微動。看來他已經快醒過來,他立刻將他的人皮面具重新戴上,裝出一副虛弱的樣子,斂起雙目中的精光,換上一臉惺忪,眼神變得黯淡無光,怎麼看都像隨時會斷氣的模樣,真讓人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羅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小夢隨即鑽進他的懷中, 他伸出右手探向身旁的人。「咦?你醒了,怎麼臉色還是這樣難看。」他狐疑地瞅著他,蹙眉思索剛才有無不對的地方。
「感謝少俠救命之恩,也許是毒性剛逼出,一時之間功力還沒完全恢復。」歡霄極力忍住笑,眼角閃著微不可察的笑意,有趣地看著他可愛的表情。
「沒錯!沒錯!」羅用力地點了點頭,自信地說道:「我的醫術可是得自師父的真傳,怎麼可能會醫死人呢!老大哥,這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不關我的事了。」他站起身子,輕輕拍落身上的樹葉。
老大哥?他真有那麼老嗎?歡霄扯著一抹苦笑,他才正值人生的黃金歲月——二十五歲,沒想到這小子一聲老大哥,可把他給叫老了。無所謂,現在還是先想辦法留住他要緊。
「咳!咳!」歡霄用力地咳了兩下。「能否請你扶我回去?我怕仇家追殺過來,我想趕快回到幫裡調查清楚,可是我身體還沒復元,怕走到一半就沒力氣,就請你幫人幫到底。」說著,他換上可憐兮兮的臉,欲博取他的同情。
「可是……」羅遲疑地頓了頓。「我怕家人會擔心,我出來這麼久了,他們一定找我找得很著急。」
「難道你忍心放我一個人,你好不容易才救活我,況且一回到幫裡,我立刻派人快馬加鞭回你家去通報,你也可以順便開幾帖藥讓我日後服用。」
「算了!我也不能丟了師父的臉,我就隨你回去,走吧!」羅一旦決定就不會輕易更改。
他吃力地扶起歡霄龐大的身軀,搖搖欲墜地走著。
好香!歡霄整個人靠在羅纖細的肩膀上,將頭埋在他線條迷人的頸窩處,貪婪地嗅著他柔細黑亮的髮絲所散發出來的幽香,一臉陶醉樣。
毫不知情的羅氣喘吁吁地與摟著歡霄向前行走。
「喂,你能不能用點力氣走路,我都快被你壓得喘不過氣來;還有,別靠我那麼近,很討厭的。」羅用手肘推了推他,不滿地說道。
「我實在是沒有力氣,所以才要拜託你扶我。若非功力還沒恢復,我怎麼敢勞煩你。真是對不住,給你添了這麼多麻煩,日後我定會好好報答你的。」虛弱的語氣還真像有那麼一回事。歡霄說起謊話,真是臉不紅、氣不喘。「還有,我不叫喂,我叫歡霄,你可以叫我單字歡或者是霄,我都不會介意的。」
「我叫羅,不准你叫我小兒,一定要叫我全名,我最痛恨別人那樣叫我,就像我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子、需要人照料似的,你聽懂了沒?」羅一臉氣憤地說道。「算了,算了,跟你這個病人有啥好計較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反正馬就在不遠處,到時就輕鬆了,現在先忍耐一下。」他垂首自言自語,雙肩似乎有點沒轍的垮下去,認命地一步一步走著。
愈走出去,視線愈來愈清楚,終於走到繫著馬匹的地方,羅不禁鬆了一口氣。
他先上馬,再用力拉歡霄上馬坐在他後面,然而光這一個動作,就費了不少時間。
一路上,羅一臉擔心的直往後面查看。
「你可要緊緊抓牢我,千萬別跌下去。」羅不放心地交代,生怕有個萬一。
歡霄當然不放過這大好機會,雙手自然地環上羅的柳腰,整個人牢牢貼在他背後,極力把握能與他親密接觸的機會,享受抱著他的美好感覺。
他從小就是一個孤兒,若非現任水龍幫幫主歡無天認他為義子,也許他早就餓死街頭;也因為這可遇不可求的際遇,讓他更清楚人世的無常。他知道現在擁有的並不代表永遠擁有,他不相信世上有所謂人們尊崇的永恆。既然沒有,他又何必汲汲追求那些不存在的東西,只要好好享受人生的樂趣。
所以他從來不執著於任何事物,以免嘗到失去的痛苦滋味,他沒有任何強烈的慾望想要擁有什麼,甚至這二堂主的位置,若要他讓給別人,他也會立刻拱手讓人;要不是看在義父對他有養育之恩,他早就拋下一切去過他的逍遙日子。就因為這種無所謂的人生態度,讓他全身散發著狂放不羈的氣息。
頭一次,他終於興起想擁有一件東西的念頭,想要永遠的擁有,完全地佔為己有,將他鎖在自己懷中。那感覺是如此的強烈,像排山倒海似的席捲而來。
從那一吻開始,他便想再深入瞭解他,想知道屬於他的一切事物,想進入他的世界,想時時看到他可愛的笑容,想聽聽他那溫言軟語是如何的訴說一切有趣的事。這麼多的渴望激發他潛藏在心底已久的慾望。
就算他是男子又如何,禮教之於他又如何?世俗的眼光他根本不在意、也不放在心上,只要兩情相悅,又何必在乎那些無形的束縛。
不過現在只能算是他一廂情願,這小傢伙對他還停留在老大哥的稱呼,當他是個陌生人,根本不拿他當一回事,只想盡他醫者的義務。他當然不會讓他輕易離開,他會設下甜美的陷阱等著他自動跳下,撒下網讓他無所遁形。
你就等著接招吧!我的小兒。
羅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將踏上危險的路途,亦不知身後的人心緒百轉千回,想的全都是他;更不知日後的生活將掀起大風浪,讓他面臨兩難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