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星隱約感覺右手因長時間被當作枕頭壓在頭下而酸麻不已,便下意識地將手緩緩移開,再將疲軟的身子調整了下。
「唔!」突地,身下傳來被撕裂般的痛苦,裴子星忍不住悶哼一聲,雙眸也倏地睜開。意識還徘徊在混濁的灰色地帶,腦子也還停留在濃霧中伸手不見五指的迷境裡,然而身後不斷傳來的刺痛感硬是將他的神智一點一滴地拉了回來,將他的記憶一點一滴地塞回腦袋。咬著牙,裴子星在不超過五秒的時間內就將所有的事統統回想起來。雖然他想假裝忘記有這麼一回事,但依稀殘留在體內的那股灼熱感卻是如此的鮮明,讓他無法忽略。不經意地,目光移到了像是剛新買的潔白床單上,這時,裴子星才察覺到,被單已被人換過,就連自己早已光裸的身子,好像也已被擦拭過。
他醒過來時,床上只有他一人,不見那名佔有他身子的罪魁禍首,內心升起了不知是感到失落還是輕鬆的複雜情緒。
忍著痛,緩緩地步下床套上衣服。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能牽扯到股後脆弱的神經,裴子星硬是壓下想要吼人的衝動,極力讓自己看來一如平常般。
他像個步履蹣跚的老人,右手撐著腰,困難地挺起身子,一小步一小步地踏出房間,環顧四周,視線在客廳及廚房來回梭巡他的身影。
在不見他的蹤影時,莫名的火氣一湧而上,神色不自覺地難看起來。「在搞什麼東西呀?」他提高音調,用著瘖啞的嗓音憤怒低吼。
裴子星緩步走至廚房,想倒杯開水來滋潤乾渴得像是被火烤過的喉嚨,卻見法蘭克站在流理台下,埋頭在它的飯碗內,大快朵頤地享用早餐。
忽地,眼角又瞥見桌上擺著食物,還飄著熱氣,想來是剛煮好不久。一旁則放著一個小東西,裴子星好奇地將它拿至眼前,是類似塗傷口的藥膏,看了半晌,他才意識到它的用處。「他到底在想什麼?」他臉色一陣紅一陣青地將東西重重丟在桌上。
自己又不是什麼弱不禁風的人,何況強迫自己的人是他,他何必事後才來假惺惺?氣憤的怒焰頓時高張,心頭的那股火氣自然又是燒得更旺盛。
他環抱著胸,怒氣沖沖地瞪著大門,就等著那個人出現時要好好地大罵他一頓,然後將他趕出自己的房子,可等啊等的,不耐煩地望著時鐘的短針走了一格,依然遲遲未見他的蹤影。「他是將人當白癡耍嗎?」難以壓抑的怒氣讓裴子星禁不住的往桌上一拍,卻不小心牽動傷口,吃痛地咬著下唇。
達到目地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嘗到味道就立即收拾東西將人甩開?難不成他一開始就這樣打算?那個混蛋傢伙!下三濫的傢伙!
他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恨不得揍扁他那張臉,恨不得將他啃了又啃。
早知道就不該讓那傢伙住進來,弄得自己不僅失了身,全身痛得像是被坦克輾過般不說,還不知情地被人當笨蛋一樣在手掌心玩弄。他在心底又是咒罵又是詛咒。
氣頭上,裴子星忘了自己最討厭浪費,一把取過桌上的碗,毫不憐惜地將整碗的稀飯倒掉,再將藥膏丟到垃圾桶裡。「誰希罕你的假關心!」
走了倒好,免得他浪費口水與他爭辯,免得他浪費力氣趕他出去,免得見了他就想起昨晚倍受屈辱的自己,免得他……
走了最好,自己又可以恢復以往平靜的生活,也不必三不五時地發脾氣,更不用在意他的一舉一動,徒惹自己心煩意亂。
哼,走了最好,自己以後就不會再被他纏得火冒三丈,也不會聽見他那嘲諷的語氣,更不會被他說得自己啞口無言、臉上無光,更不用再氣得自己失控。
他要徹底將他逐出自己的腦子,自此,他們兩個就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不會再來擾亂自己的思緒,不會再來干擾自己的理智,不會再來打亂他的感情。
他將會變回原來的裴子星!
緩緩地走回房間,小心翼翼地躺回床上,氣憤難當的將頭埋在枕頭下,對於跟上來的法蘭克,討好地舔弄著自己的臉頰的舉動全然視若無睹。
氣死人了!真的是氣死人了!他再也不想碰見他了!
☆ ☆ ☆ ☆ ☆
華燈初上,不甘寂寞的城市一如昨天般地熱鬧非凡,不管什麼季節、什麼地方,人們總是改不掉尋歡作樂的興致,尤其是在夜晚。
黑暗的夜色,給人一種刺激的感覺,讓人有種想冒險的心,會去自己以前根本不敢進入的地方,會嘗試自己以前根本不曾做過的事。毫無疑問,夜晚就是有這樣的魅力。Lavieenrose酒吧裡洋溢著交談聲、嘻笑聲、酒杯碰撞的聲響、搖晃杯子的清脆響聲,各式各樣的酒的芳香瀰漫在燈光下,帶著魅惑的吸引力。
酒保在調酒時搖晃杯子的華麗肢體動作有時比那杯酒更吸引人心,只為了看他們那神乎其技的表演而點酒的客人不計其數。
但,今晚,圍在吧檯的客人似乎比前幾天還要熱絡、興奮。
「小裴,你終於來上班了,你不在的時候,大夥兒都很想你呢。」不怕肉麻的某位客人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著噁心的話。
「別把我們和你這噁心的傢伙扯在一塊好嗎?我們是仰慕小裴的談吐、個性,跟你那種愛慕的心態可差了一個太平洋。」
語畢,立即引來其他人的贊同,明顯地將之前說話的人區隔開來。
「奇怪,仰慕和愛慕不都是同一種意思嗎?」那位客人一臉委屈地小聲咕噥。
「大大不同!」
異口同聲的回答讓人不禁佩服他們的默契。
「喂,小裴你說,這兩者之間到底差了多少?」那人心有不甘地喚著身前略顯纖細的身影。停下手邊的工作,裴子星面色凝重地望著他們,不疾不徐地說:「很簡單,這兩個詞最大的差別就是第一個字不一樣,就這麼回事。」
立即地,客人中突地爆出了大笑。「哈哈哈,小裴這個四兩撥千金的回答真是出人意料,看你神情嚴肅的樣子,我還以為你要說一番什麼大道理呢。」
右手流暢地甩動酒瓶,俐落地將酒倒在混淆杯內,為了增加甜味,還放了一些香橙酒,又為了能夠嘗到酸澀的滋味,再擠了幾滴的檸檬汁,混著冰塊,美妙的聲音頓時從像魔術師般的雙手中傳出。
裴子星微勾著唇,將調好的酒推到那名被其他客人取笑的男子面前。「今天的你,處於沮喪當中,導致神經衰弱不濟,所以,為了身體著想,我將你平常喝的酒降低了些濃度。」話一說完,又引來一陣笑聲。
「吶,小裴特地為你調的酒,好好喝吧。」坐在男子身旁的客人調侃地拍了拍他的肩頭。「特地為我?」倏然瞠大的雙眸似乎閃著雀躍的光芒。「謝謝你這麼為我著想。」像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感動般,男子大口地將酒灌下,卻因喝得太猛,中途還咳了幾聲。「誰來把這傢伙拖走呀?」
無奈的口吻不知是從哪個人的嘴巴冒出的,卻引來了男子的嘀咕。
從身邊古老的收音機流瀉而出輕鬆愉快的音樂,舒緩了所有人在忙碌了一天之後的疲憊感,略帶昏黃的燈光有著安定心情的作用,含在口中的酒則有著放鬆緊繃神經的功用。坐在高腳椅上的客人邊喝著酒,邊聊天打屁,話題包羅萬象,卻不外乎女人、車子、工作、家庭這四項。在此可以發現一件事,原來男人有時比女人還要多話。
裴子星偶爾回應客人的談話內容,令人幾乎難以察覺出他有哪裡不對勁。老實說,他的身體仍是有些不適,長時間的站立讓他飽嘗撕裂後的刺痛感,而且他的心情還沒有完全平復過來,即使他掩飾得很好。
但,其中之一也是從以前到現在他所遵循的一項規律——那就是不能將私底下的情緒帶到工作上來,以免影響自己的工作。
從未打破這項戒律的自己,正極力在今晚讓自己創下完美的記錄。
倏地,一陣嗆人的煙味鑽到了他的鼻端,微蹙著眉,裴子星抬起頭看向來源處,發現一位新客人正坐在吧檯前的高腳椅上吞雲吐霧。
「這位先生,吧檯這裡禁煙,你要抽的話,也請離吧檯三步遠。」裴子星好言好語地告訴新客人酒吧裡的規定。
「這是什麼笑話!老子我是來這裡消費的,照理說客人最大,客人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是誰說不可以在吧檯抽煙?是法律規定的嗎?」那人態度惡劣地反駁回去。
「真抱歉,雖然這不是法律,但,如果你還想在這裡喝酒的話,就請你遵守這裡的規定。」他仍是有耐性地勸道。
附帶一點,他非常厭惡在他工作的場所有任何事端發生,只要不是太過分的事,他都可以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眼前這位客人真是太蠻不講理了,他從衛桀無端離開後所累積的怒氣正緩緩被點燃,加上身體的不適更令他感到煩躁;那人什麼時候不選,偏選在他怒火無處發洩的時候挑釁。「唷,這麼大牌啊,客人願意到你們這家酒吧喝酒就該偷笑了,你竟然還反過來挑剔客人,有沒有搞錯呀?」
他那吊兒郎當的態度讓裴子星聯想到某個傢伙。
「你說說看為什麼不能在吧檯吸煙呀?理由充分的話說不定我會考慮看看。」說完,他像是故意嘲笑似的,將一口煙往裴子星的臉上吹。
「如果你想要理由的話,可以到警察局聽那些警察告訴你原因。」冷冷地斜睨著那人,他有種預感,他要是再挑釁下去的話,自己已快瀕臨爆發邊緣的怒氣將會如洪水般氾濫。「喔,我好怕呀!」那人佯裝發抖害怕的樣子,隨後又大笑出聲,一副囂張的模樣。「想威脅人?憑你還不夠看呢。」幾乎令人窒息的煙味不停地從那人的嘴巴噴出。「這位先生,因為煙味會影響到酒保調酒時的嗅覺及酒的味道,希望你能體諒些,不要為難他人。」客人中有人看不過去,跳出來打圓場。
「你是誰呀?哪輪得你來教訓老子!」話才歇,一記拳頭已猛地打上客人的鼻樑。可能是心裡沒有準備,那名客人被那一拳打得從高腳椅上摔落下來,頭冒金星,痛得一手摀住鼻子,一手摸著頭。
「先生,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些?」走出吧檯,裴子星小心地將那位客人扶起,遞給他一條手帕。「你的行為已經明顯符合傷害罪,若是不想鬧上警察局,就請你立刻滾出去,以後不准再來我們酒吧。」
「你叫我走我就走呀?當我是什麼?」那人不爽的丟掉手中的煙,二話不說地再出一拳直挺挺地對準裴子星的臉頰。
裴子星動作敏捷地側過頭,只讓拳頭劃過眼角,便握緊手往那人的腹部重重的一擊,然後趁他痛得彎下身子時,把弓起的手肘往他的背部壓下。
活該!他正愁缺一個出氣筒發洩,他剛好自動擔任這個角色。「先生請記住,下次要是再看見你出現在我們酒吧裡,我會毫不猶豫就叫警察來。」
「小九,將他丟出去。」裴子星轉過頭,跟另一名酒保吩咐,然後將散亂的東西恢復原狀。一陣口哨聲隨即響起,夾雜著鼓掌聲。「沒想到一向好脾氣的小裴也會有這麼衝動的一面,今晚真是讓人大開眼界了。」
裴子星沒好氣的瞪了說話的人一眼,便轉身詢問受傷的客人,卻發現那位客人就是……說愛慕他的客人。「沒事吧?要不要去看醫生?」
那人用裴子星拿給他的手帕掩住鼻子,搖了搖頭。「不要緊,只是鼻子像是被大象的腳踩過而已。」由他發出的乾笑聲,可以很明顯的聽出他是在強顏歡笑。
「要不然我先幫你擦些碘酒好了。」再怎麼說,他這半個老闆有義務維護客人的安全。取過放在店裡備而不用的藥箱,他小心地替他將藥擦在鼻子流血的地方。
「小裴你真是體貼。」閃著光芒的眸子不停地對裴子星射出某種電波,讓他渾身不自在,趕緊替客人貼上繃帶後,便逃回吧檯內。
才站定位,他就發覺身子像是為了抗議他剛才的舉動般,身後又傳來刺痛,還有右手的關節也隱隱作疼著,他忍不住在心底咒罵。
再抬起眸時,他發現那名受傷的客人樣子有些可笑,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裴子星有種無力感,下意識地想要揉揉太陽穴驅走煩悶,不料才輕輕的一碰,卻痛得他禁不住低罵。啊!肯定是讓剛才那名胡鬧的客人傷到,真是煩人的一晚!他內心有種衝動,想要將某個棕髮的臭傢伙大卸八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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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找了一百名路人做「什麼樣的人最幸福」的調查訪問,雖不敢拍胸脯保證說百分之八十,但至少有一半的人會肯定的回答——學生最幸福。
雖然已經過了任你玩四年的時代,大學生仍是一派逍遙自在,隨意你穿什麼衣服、看你想要選什麼科目皆可,不想上課時還可以翹課。
偌大的校園中,很容易就可以看見情侶相偎坐在椅子上、草地上、階梯上或湖畔邊,要不就是親暱地牽著手,漫步在寧靜的校園內,令人羨慕。
只不過,從不遠處走來的一對狀似情人的男女似乎嗅不到一絲絲的甜蜜,倒多了份不耐煩及沉悶的氣息。
「桀,你最近都跑哪兒去了?害人家找不到你。」撅著紅唇,韓鈴用著甜甜的嗓音撒嬌。「沒去哪裡。」衛桀簡單明瞭地回了一句,現在,他沒有心情陪她玩扮家家酒。「你說過要請人家吃頓飯的,結果過了這麼久,連個影子也沒有,你是不是忘了?」無視於衛桀沉著張臉,她要求他履行他說過的話。
「改天吧。」像是不願浪費口水似的,衛桀的回答仍是如此簡短。
「又是改天?」她頓時提高音量。「不行,再說改天的話,不知又會等到何年何月,我不管,如果你重視我,今天你一定要請我吃飯,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韓鈴氣呼呼的仰起小臉,嬌艷的雙頰浮現著動人的紅暈,襯著細嫩光滑的肌膚,美目靈動,菱形的唇瓣如含苞待放的花朵,仔細一看,無一不是在跟情人撒嬌的含羞模樣。若是男人,見自己的女朋友露出這樣的表情,莫不是笑笑地將那當作是撒嬌的舉動,然後再將她擁入懷中安撫。所以,情人間小小的爭吵是可以當成戀情的加溫器的。若是從前,他可能會享受韓鈴那如大小姐般蠻橫卻又可愛的驕縱脾氣,他可能會享受這樣的感覺,可能會輕佻地說上兩句甜言蜜語,可能會……
但此刻他連敷衍的心情都沒有,連欣賞眼前那張如花似玉的臉孔的興致都沒有,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煩躁鬱悶的混亂情緒,腦海中浮現的是張有著細長雙眸又總愛瞪著他的面容。眼前浮現的是他的臉,心裡想的是他的人,腦袋裡裝的全是他!
見衛桀不說話,韓鈴不悅地扯著他的袖子。「桀,你到底有沒有把人家放在心底?人家在跟你說話,你不要一副沒在聽的樣子嘛!學校附近有一家西餐廳,聽說那裡還不錯,而且很多情侶都選擇去那裡吃飯。」她自顧自地說著。「桀,走嘛,帶人家去那裡嘛!你自己說過的話不能反悔,那時你還信誓旦旦地保證,好不容易今天沒什麼事,可以輕鬆一下,你就帶我去嘛。」她軟硬兼施地央求衛桀。
衛桀一言不發地盯著韓鈴,不自覺地蹙起了眉頭,突如其來的,心頭湧上了一股厭煩感。「如果你是將我當成男朋友而要求的話,很抱歉,恐怕會讓你失望了;如果是朋友的話,那就改天吧。」雖然用詞已是難得的小心,但聽來還是很傷人。
不知為何,他急著想脫離與韓鈴之前的遊戲關係。
聞言,美麗的嬌顏有一瞬間的扭曲,隨即又恢復燦爛笑靨。「桀,你說那是什麼話?我們不早就是男女朋友了嗎?不然之前你對我說過的那些甜言蜜語,還有那些親密的舉動都是假的嗎?」咄咄逼人的口吻,含有指責與被羞辱的不甘。
「你看不出來嗎?那只不過是一場遊戲罷了!」衛桀寒著臉,怒氣從攏起的眉頭冒出。沒錯!他對他,也只不過是一場獵人和獵物的追逐遊戲而已,達到了他的目的後他理應走人,就是這麼簡單不是嗎?如同他現在所做的一樣。
那為什麼自己卻一點也沒有輕鬆的感覺?為什麼自己並沒有照預料中的沉浸在滿足感中?為什麼自己突然厭惡著這樣的自己?
為什麼還要讓他發現自己竟然愛上了他!
「桀在亂說吧?我怎麼可能會搞錯呢?是不是你另外有了喜歡的人,所以用這個理由想藉此甩掉我?」尖銳的音調,帶著歇斯底里的失控。
衛桀的身體突然微微的一僵,原因竟跟韓鈴的猜測有某種程度上的相似。「你太過分了,怎麼可以說甩人就甩人?究竟是哪個不要臉的女人,讓你不要我?」怒意高張的臉已經不是那張嬌麗的美顏,而是一張充滿嫉妒的臉。
「隨你自己去想!」他臉色鐵青地撂下一句話,隨即無情地轉過身,將盛怒的韓鈴丟在原地。
愛情可以很美、很夢幻,但它也能很虛偽、很傷人,甚至可以害人,可以想見的,韓鈴得到了虛偽及傷人這兩項,而衛桀呢?還在將愛情當遊戲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