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像離弦的箭般在曲折的山路上飛馳,悔恨,像兩把利刃不斷地劃過男人的胸膛。
「吱!」尖銳刺耳的煞車聲驚醒了沉睡的夜,急弛的車子猛然停住,向力麒抱著柯輕雨衝下車,朝醫院門口奔去。
「醫生在哪裡?!」驚心動魄的吼聲響徹醫院的每個角落。
身穿白袍的醫生從遠處奔來,他看了昏迷的柯輕雨一眼後,迅速推來一張病床。「把她抱上去。」
向力麒將柯輕雨抱到病床上,跟著醫生,推著擔架,往急救室飛奔而去。
冷靜和理智早已不翼而飛,排山倒海的恐懼一波波向他襲來,他不敢看柯輕雨不省人事的臉,怕自己會因為害怕而發瘋至死。
急救室終於到了,他費力地鬆開僵在病床橫桿上的手指,默默站立在門外,一顆心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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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時後,兩個男人匆匆地走向急救室,髮色灰白的男人憂心忡忡的臉上還帶著怒氣,而另一名男人則小心地護衛著他。
柯士光走到急救室的門外,一把拽起向力麒。「你是這樣對我女兒的嗎?!」他痛心疾首地質問著面無血色的男人。
「你說話啊!」柯士光大力地搖晃他,完全不像個遲暮的老人。
向力麒啞口無言,她今日的昏迷,全是他一手造成的。他這個罪魁禍首,忽略了她的世界還不夠堅強,故意漠視她的害怕、她的不安,讓別人肆無忌憚地打擊她、傷害她,他,才是真正的劊子手!
「我真是看錯了,當初若沒把輕雨交給你,她今天也不會躺在醫院裡。向力麒,你將對我的怨恨全發在我女兒身上,你說,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柯士光火冒三丈。
「柯先生,小心您的身體。」許仲永糾結著五官,自他打越洋電話告訴柯士光輕雨出事後,就一直擔憂他的身體,但他怕自己若不告訴柯士光,輕雨若真有個三長兩短,他對不起柯士光。
「我今天就算心臟病發,也要好好教訓這小子。」柯士光撂下重話,掄起的拳頭便要落下。
「柯先生,別衝動!」許仲永趕緊拉住柯士光,勸阻著他。
「他眼睜睜地看著輕雨讓別人欺負,卻無動於衷,你說,他該不該打?!」柯士光忿忿不平地吼道,輕雨一輩子從沒被人如此羞辱過,因為這個混球而心痛得昏倒,他真的很不捨得。
他的話讓向力麒倏地抬起了頭,有些事情不對勁。須臾,他自責的視線,轉為凌厲,刺向柯士光。
「你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瞇起眼,心底因著了悟而氣急敗壞,他並沒有通知柯士光,他怎會出現在醫院?
「我跟蹤你,那又怎樣!」氣極的柯士光,不消想便開了口。
「果然!」難怪始終覺得自己被人盯著,從台灣到香港,被監視的感覺一直揮散不去,一度他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沒想到,該死的柯士光真的派人跟蹤他。
「是你跟蹤我,對嗎?」他陰寒的目光投向拉著柯士光的男人。
「是他又怎樣,你不要想轉移事情的焦點!」柯士光不覺得自己有錯,他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女兒,是有些自私,但並沒有錯。
「好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向力麒慢條斯理地拍拍手,安詳的姿態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答應柯士光的條件以來,胸中積聚已久的仇恨瞬間爆發了出來,報復的慾望淹沒了對柯輕雨的在乎,他要柯士光後悔所做一切。
這時,他們頭頂上的紅燈熄滅,急救室的門打開了。
「既然放心不下你女兒,那我就把她還給你。」向力麒望了門內一眼,即使眼中還有猶豫,但他迅即地旋過身不讓任何人發現,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柯士光咬牙切齒地瞪了他背影一眼後,隨即轉向從急救室出來的醫生。
「我女兒情況怎麼樣?醫生。」柯士光忙不迭向前,緊緊抓住醫生。
「她的情況暫時穩定了。」醫生的話,稍微安撫了兩人的心。
「知道你女兒患得是狹心症嗎?」醫生皺著眉問道。
見到柯士光點頭,醫生繼續說道:「那為何沒幫她準備硝酸甘油片,這對狹心症的病人是必需的。」
「我有幫她準備。」柯士光急道,他有幫輕雨準備,就放在她頸上的項鏈內。
「是嗎?那她怎麼沒含著?」醫生疑惑。
他仍搖頭,一聽到女兒昏厥的消息,他便心急如焚地趕來香港,他也不懂輕雨為何不含著藥片。
「她現在情況已穩定了,但要避免遭受刺激。心臟病的患者最怕遇到情緒緊張、悲傷等導致心臟波動較大的狀況。」醫生說完話,點點頭便離開了。
「她沒事了,感謝老天爺。」柯士光踉蹌地跌坐在椅上,疲憊的臉上如釋重負。
「老天會保佑她的。」許仲永跟著也坐在椅上,兩人陷入了一片安心的沉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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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輕雨一睜開眼,便望見雪白的天花板,鼻間充斥著醫院特有的藥水味。
「爸爸!」她看到了坐在床沿的父親。
「你醒了!」柯士光嚴肅的眼終於透出一絲微笑。三天了,她總算醒了。
「我怎麼了?」她指著手臂上掛著的點滴,不解地問道。
「你太累了,又沒含著藥片,一時昏了過去。」他從沒告訴她有關她的身體,不想讓她擔心。
「別騙我,爸爸。」她費勁地扯出一抹笑,平和的臉載著沉重的憂傷,她知道自己的身體絕不是如父親的輕描淡寫。
「我沒騙你——」柯士光迴避她的目光,說不下去。
「告訴我。」她虛弱的語氣中透著執著,在面對生命的不可預測時,她要堅強以對。
柯士光歎了一口長氣,女兒話中的堅毅,讓他感受到一個正緩緩長大的靈魂,罷了,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他不可能一輩子瞞著輕雨。
「還記得你小時候常在醫院和家裡來返嗎?」見到柯輕雨點頭,柯士光繼續說下去。
「爸爸要你隨身攜帶的藥片,是控制狹心症發作的藥,這些年爸爸找了很多醫生,想治癒你的病,他們的結論都是需要長期治療,無法一次根治。」他握住了女兒的手,眼中溢滿了愛。「原諒爸爸的無能為力。」
他無法讓輕雨有一副健康的身體,只好幫她尋了個丈夫,沒想到混蛋的向力麒竟害得女兒心痛昏倒。
「不……」淚水靜靜地流下她的臉,她的雙眼卻帶著笑,一顆殘缺的心換來一個疼她的父親,她沒有任何怨言。
濃厚的親情,舊日的美好時光,溫暖了他們的心,他們珍惜相聚每一分、每一刻。
「爸,他人呢?」柯輕雨問道,漸漸想起了那一夜。
「他回台灣處理公司的事。」他不想告訴女兒向力麒的無情離去,怕她會承受不住。
「我想回台灣。」在這裡,她看不見他,即使她的心還在體內,靈魂卻早已飛到他身邊了。
「好,爸爸馬上安排,接你回家。」柯士光附和。
「不,我要回他身邊。」她輕搖頭,誠實地面對自己心之所向。
「我不准!」柯士光斷然說道,他怎可以讓女兒再受苦,向力麒讓他失望透頂。
「為什麼?」她抬起眼詢問父親。
「因為……我就是不准。」無法對女兒解釋一切,他只好回過身不理她。
「爸,我愛他。」她的話讓柯士光的身軀重重震了一下。
「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何時會消亡,離開這個世界,我只想在餘下的生命裡,待在他身旁,每分每秒。」獨自飄流在生命之河中,只要他願意陪自己度過一段,她便無怨無悔。
「別胡說,你不會有事的……」他轉過身,卻發現她臉上落滿了淚,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
「別哭,如果你想去就去吧,爸爸不會阻止了。」阻止了又有何用,帶回一個無心的女兒,她會快樂嗎?
「謝謝你,爸爸。」
柯士光慈愛地拭去她臉上的淚水,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錯、還是對,會不會害了她,他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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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陽光,喚醒了臥在被褥上的男人,向力麒翻了下身,手習慣性的探向隔壁,沒有預期的溫暖身軀,只是一室的孤寂清冷,他睜開眼睛。
第四天了,他用工作麻痺自己,用酒精麻醉自己,但只要他一清醒,她躺在病床上氣若游絲的身影便會浮現在他眼前,侵蝕他的心、他的身、他的靈魂。
她醒來了嗎?柯士光應該早已將一切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訴了她,她能承受得了嗎?他不斷想像著柯輕雨現在的情況,抹不去的心煩意亂。
這不正好順了你的心嗎?你終於擺脫了柯士光的女兒,再過不久她便會要求離婚,從此橋路各歸,不相往來……
甩甩頭,凍結所有的知覺,向力麒從床上躍起,走進浴室沖洗。就在這時,房門被打了開,一個清瘦的影子走了進來。
須臾,向力麒在腰間圍了條毛巾走出浴室,到穿衣間想套上衣服,驚見眼前的人兒,腳凝固在穿衣間的木質地板上,動彈不得。
聽到腳步聲,柯輕雨抬起頭,綻出了微笑。「我回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他還在夢中嗎?他一把攫住她的手,卻像被她的溫熱灼傷似的又迅速放開。
她回來了,解錮了他失落的靈魂,他可以實實在在地觸摸到她,手中握到的不再是風、不再是她的幻影。
向力麒強壓下心中的喜悅,故意冷淡地問道:「你回來拿東西?」
她搖頭,邊將自己帶去香港的衣服放回衣櫃內。「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她知道他對自己並非真的無情,很多時候她都能體會到他的溫柔,她要用這一點一滴的溫柔來儲存自己的生命力。
「我若真擔心你,便不會一個人回台灣了。」他環起胸,倚在衣櫃上,不讓她放回自己的衣服。
「爸爸說你很忙。」他的話讓她瑟縮了下,但很快的,她又笑了起來。
陰霾的寒霜爬上他的臉,他不懂柯士光在搞什麼鬼,他的態度已擺明了一切,柯士光為何還把女兒送到他手上,難道他不怕自己會再一次傷害她嗎?還是他覺得自己怎麼樣也無法逃出他的手掌心。
如果以為這樣做,他就會讓柯輕雨好過,那就大錯特錯了。怨恨及屈辱感再次湧上向力麒的心。
「忙到無法在醫院陪你?」他譏誚道,她是在為他或是自己找借口。
「我沒什麼病,所以……」
「所以我就可以丟下你,一個人回台灣嗎?我不知道當你的丈夫這麼容易,可以不管你的死活。」
他突然氣了起來,氣她的委屈、氣她為何要忍受他的折磨,她可以大步離開的。
「你不會的。」沒被他刻薄的話擊倒,柯輕雨甚至還笑著搖頭。
「你失去記憶了嗎?忘了我怎麼對你的!」向力麒挑起眉,他還記得那一夜她心痛得昏倒。
「我沒忘,我記得你那夜抱著我,我記得你因擔心我而臉色蒼白。」她紅著臉說道。在醫院時,在她難過又寂寞時,她想著他的溫柔,便不再悵然若失了。
「別說了。」自己隱藏在深處的情感被展現出來,他不適應地轉過身。
柯輕雨放下手中的衣服,慢慢走到他身後的,纖細的雙臂圈住他的腰際,小臉貼在他的背後。
「我好想你。」柯輕雨幽幽地歎了口氣,她儲存了滿腹的思念,從香港帶回送給他。
她嬌喃的聲音穿過他厚重的防備,跨過他布下的荊棘,直達了他心中最柔軟的角落,他想掙開她,卻怕她因此受傷,只好僵著身子,心潮澎湃地聽她傾訴思念。
「在香港的時候,你不在我身邊,但一閉上眼,你就會出現。」她閉上眼,腦海中的影子終於和眼前的人合而為一。
他何嘗不是如此!向力麒閉上了眼,全身的細胞沐浴著她溫暖的體溫,汲取她安定的氣息。
「既然明白了我娶你的原因,為何還回來?」從她的思念中抽身,向力麒問了心中最想知道的答案。
「因為,我愛你。」明知道回來可能會粉身碎骨,但,不愛他,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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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總裁的唇邊帶著清淺的笑意而來,公司的高級幹部終於鬆了一口氣,不再時時刻刻戰戰兢兢、如坐針氈。
他們真的怕了,連續三日,總裁臉上的陰沈,簡直比天上烏雲還密集。所以,能避則辟,誰也不想挨罵,但顯然的,終於雨過天晴,不再是驚弓之鳥了。
相較於前幾日的暴躁,向力麒此刻的心是安寧的,不再為她的安危而懸心,他想否認她對自己的影響力,可昭然若揭的事實,卻總是輕易將他戮破。
牆上掛鐘的報點聲打斷了他的冥想,向力麒恢復心神,看了下時間,已過了十二點,他整理好桌上的文件,起身走出總裁室。
一走出門,便看見坐在一旁沙發上的柯輕雨。
「總裁,夫人不讓我通報,執意坐在這裡等您。」莊秘書一看見他,忙不迭地向前解釋。
「你去吃午餐吧!」他揮退莊秘書後,走到柯輕雨面前。
「怎麼來了?」
「去爸爸那兒一趟,順道來這。」
她和以前不同!可是他卻察覺不出她哪裡改變了,向力麒瞇起眼打量她發亮的臉孔。
他探尋不出,卻知道她改變的原因是因為他,他做了什麼?還是他錯過了什麼應該知道的事?!
「吃過飯了沒?」他問。
柯輕雨搖頭,從沙發上起身,與他平視。
「走吧。」向力麒轉身走了數步,等她跟上,再一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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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去了結婚前常去的那間餐廳,那間看得見藍天、聞得到清新草味的餐廳。
初冬的陽光,綿綿地灑在他們週身,柔柔地擁著他們。
「你那天怎麼會昏倒?」用完了餐,向力麒端起酒杯,從杯子的邊緣盯著她。
「太累了。」她無所謂地回道,悠遊的目光鎖著窗外的藍天白雲。
「到香港後,你從早睡到晚,怎麼會累?」向力麒根本不相信她的說辭。
「是心裡的累,不是身體的。」她轉回頭,目光坦然的迎向他。
向力麒心中的異樣感愈深了,她真的變了,變得……成熟,想法不再全寫在臉上了。
「力麒,好巧。」秦紅毓一走進餐廳,便看見他們。
「秦小姐,你好。」柯輕雨笑著和她打招呼,全然不見先前的羞怯。
坐在向力麒身邊的秦紅毓,見到柯輕雨友善的笑容,也跟著露出客氣冷淡的笑意。
「兩位感情真好,連午飯也一塊吃。」秦紅毓掀起的唇變成嘲弄的弧度。
柯輕雨柔情似水地注視向力麒,不承認也不否認。
「力麒,看來柯小姐很滿意這段婚姻哦!」她故意朝著兩人笑道,上一次她沒能讓他們分開,這次她一定要做到。
向力麒不置可否地品著酒,而柯輕雨則羞紅了臉。
「只是……不曉得她知不知道這段婚姻是如何來的?」秦紅毓好整以暇地輕啜了口水,等待柯輕雨像上次一樣落荒而逃。
「我知道。」勇敢地對上秦紅毓,柯輕雨笑著回道。
向力麒驚訝於她的泰然自若,她到底在香港發生了什麼事?由一個無法保護自己的女人變成今日的不露聲色,這天壤之別的反差,究竟是為了什麼?
秦紅毓則疑惑地看著向力麒,他已經向柯輕雨攤牌了嗎?否則她怎會知道這件事?
「既然知道力麒不愛你,為何還纏著他?」秦紅毓毫不客氣質問。
如往常的,向力麒正要開口叫她別說了,他還是怕柯輕雨會受不了,但柯輕雨的聲音卻在這時響起。
「因為我愛他。」她真誠地望著秦紅毓,亮晶晶的眸子中,閃爍著對向力麒的濃濃愛意。
秦紅毓被她眼中不容置疑的愛給震懾住,她明白那是一個女人全心愛著一個男人才會有的眼神。
柯輕雨看著向力麒,歉然卻堅定地開口說道:「對不起,我愛你。」
向力麒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心會因她的話而揪緊,看著她歉然的臉,他有一股狠狠抱住她的衝動,看著她臉上佯裝的堅強,他竟無來由的心疼、心酸。
秦紅毓看著他們兩人之間暗流激湧的情愫,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錯了嗎?是否他對柯輕雨已產生了愛意,才會一而再地阻止她傷害柯輕雨?如果,他真的愛上了柯輕雨,那自己所做的一切,就不再有任何意義了。
「再見。」她站起身,除了些微的不甘,其餘的都消失了,不是說過「真愛無敵」嗎?無論她再如何反對,在愛面前,她無力改變任何事。
秦紅毓走後,向力麒緊鎖著她的眼。「你變了。」他說出事實。
「為了能和你在一起,我必須成長,我必須堅強,我要自己面對未來生活會出現的豺狼虎豹,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軟弱。」她伸出手,橫過桌面握著他的手。
向力麒伸出另一隻手,指尖撫過她的頰。「既然說要堅強,怎麼哭了?」他沒發現自己的語調充滿了疼惜的味道。
她覆住他的手,將他的手抵在心窩。「我的眼淚我自己擦乾,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
「你就住在我這裡。」她指著自己的心。「我的心跳動一次,就能感覺你還在我身旁。」她的笑容哀傷而美麗,害怕哪天她突然要離開這世界,來不及與他道別,她會含恨而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