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輕雨按著地圖,坐上了的地鐵,從港島線,再到觀塘線的黃大仙廟。害怕,是她上了地鐵後才有的,但已踏出了第一步,說什麼都不能再回頭了。
下了地鐵,她問了往黃大仙廟的路,很快地,遠遠的木魚聲,喃喃自語的人聲漸漸傳入她的耳際,你受到了鼓勵,她愈加往前走去。
雖不是假日,但人依然很多,香火依舊鼎盛,假如人的願望是一勺一勺的水,怕黃大仙廟前早就彙集成流了。
她買了香燭,虔誠地跪在蒲團上,在煙霧瀰漫間,雙手合十。「神啊!你看見我了嗎?如果可以,請你停下來傾聽我的願望,我不為名,也不為利,我只求和我的丈夫能天長地久。」她專注地許願,掌內的香載著她希冀,徐徐上升,將她的祈求上達天聽。
許下願望之後,柯輕雨笑開了心,或許他聽了要笑她傻,可她覺得自己的心踏實了許多。
在黃大仙廟逛了一會兒,柯輕雨看了腕間的表已過了五點,便回到地鐵站,轉了一次地鐵到荃灣線,在尖沙咀下站。
出了地鐵站,她撥了他的手機。「我是向力麒。」一貫沈穩的聲音從手機內傳出。
「我是輕雨,我人在尖沙咀。」她想給他一個驚喜。
「你人在尖沙咀?怎麼來的?」他向陳秘書打了個手勢,要他繼續,自己從椅子起身,走出會議室。
「坐地鐵。」
柯輕雨像個渴望被讚美的小孩說道,可期望的讚美並未落下。
「什麼?!」向力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連在台北都不曾獨自一人出門,定有司機接送,在異地的香港,她竟然不知死活地亂闖,她是睡傻了嗎?還是真單純過了頭,不懂人心險惡?他怒火中燒。
「你在尖沙咀哪裡?」向力麒深吸了口氣,平復內心驟然升起的氣急敗壞,但他的額際青筋仍是暴跳,怒的是她的膽大妄為,可內心深處,卻還是焦慮著她的安危。
「地鐵站。」她可憐兮兮地回道,本想告訴他自己還去了黃大仙廟,怕他的怒氣愈加火爆,便不敢再開口了。
「待在那別動,我馬上去接你。」向力麒說完,便關上手機,走回會議室內。
「各位,我有些急事先離開,我的秘書可代表我,抱歉。」他致上歉意後,轉身離開。
柯輕雨等在地鐵站的入口,盲目搜尋街上的人群,耳邊還殘存著他怒張的聲音。
他不是要自己成熟些,別再幼稚了嗎,為何她獨立踏出的一小步,換來的竟是他的苛責?
相對於柯輕雨的孤獨落寞,每個經過她身旁的人,無論男女臉上的神情,明明白白寫著神氣活現的自信。
「小寶,別亂跑,媽媽會擔心的!」
突然一道女音竄進了她的耳朵,柯輕雨驚愕地抬起頭,尋向聲音的來源,只見一個女人正追著前方的小孩。
她一愣,眉間的輕愁頓開,綻出了微笑,他也是怕自己迷了路,才憂心的斥責自己的嗎?她的雙眼突然熾熱了起來。
向力麒匆匆地來到了地鐵站,一眼便看見了柯輕雨。
她一見到他,馬上奔向他,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撲進他的懷中。「對不起,讓你擔心了。」他驚訝著擁緊她,躁動不已的心一路上煎熬著他,他實在無法想像她獨自一人走在這五光十色街道上的景象。
「為何不搭計程車?」他微拉開她,冷情的眼審問著她,難道她不明白有這種交通工具嗎?為何還和人去擠地鐵?
「我看到飯店的地圖簡介,所以……」她垂下頭,不敢迎向他的目光。其實,她是害怕自己的勇氣會消失,根本來不及細想,按著地圖坐上了地鐵。
「所以你就看著地圖,像個傻子一樣地上了地鐵,柯輕雨,你清醒一點好嗎?這裡是香港,不是台北!」向力麒愈說愈氣憤,到最後根本是口不擇言了。
「我不該獨自一人外出,是我不對。」她嬌怯的聲音像陣春雨,奇異地澆熄了他的怒焰,她明白他的生氣來自於他的關切,心雖有些被他傷人的話給刺傷,但卻是充滿甜蜜的痛楚。
向力麒心中的燎原大火倏地平息,只剩一些餘燼的煙硝殘存。看著她無辜的小臉,心仍有些忿怒的餘悸,卻怎麼也罵不出口。「記住,再發生今天的事,我不會管你,就讓你一個人自生自滅!」他用惡狠狠的語氣,來掩飾自己方寸大亂的事實。
「嗯。」柯輕雨點頭,仍靠在他胸膛上,安撫著他比自己還急促跳動的心。
越過煙,穿過霧,她又看得見他的心,兩人靠得好近。
晚風起了,吹向落日的歸處,世界彷彿靜止了,在兩顆心碰撞的瞬間。直到聽見周圍的喝彩聲,柯輕雨才紅著臉推開他的胸膛。
向力麒牽起她的手,慢慢走向一旁久候的高級轎車,柯輕雨突然停下了腳步,望向對街。
她拉了他的手,朝對街走去,眼睛興奮地發亮。
「怎麼了?」向力麒跟著,大手始終握住她的,怕她被人群給衝散了。
「照張相好嗎?」不等他回答,她和他已進入布簾後的窄小空間內。
向力麒挑起了眉,看著機器屏幕上的兩人。
柯輕雨見他不反對,便將手上的硬幣投入,選著相片的背景。「這個好嗎?四周都是滿天的星星。」
他繃緊的臉感染了她單純的快樂,輕輕地點頭。看著她笑彎的眼,他的唇角也跟著露出一絲笑意。
照片出來了,兩人在繽紛燦爛的星子間,肩並著肩,深深望進彼此的眼中,就像重回到了樹林的那一夜,留住了剎那的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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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坐了車到中環的蘭桂坊,走在鋪滿圓石的小斜路上,強烈地感受到特殊的異國風情。
傍晚的蘭桂坊,來了許多剛下班的雅痞,舉目可見高鼻藍眼的外國人走在其中,向力麒帶著柯輕雨拐進了一家他熟識的意大利餐廳。
餐廳的員工看見了向力麒,立即閃身進後室通報老闆,不一會兒胖胖的老闆喜上眉梢地走了出來。
「怎有空來?!」他熱烈地握住了向力麒的手,引他們走到窗邊的位置上。
「來開會。」向力麒的眉宇飛揚,淡漠的臉俊朗了數分。
「你這小子,什麼時候才會忘了工作,真正對自己好一點。」餐廳老闆玩笑似地輕捶了下向力麒的胸膛。他以前曾和向力麒合夥做生意,後來發現自己對開設餐廳比較有興趣,於是將手中的股權賣給他,轉行來香港開餐廳,幾乎向力麒每次來港,都來會會他這個好朋友。
「這是我妻子,柯輕雨。輕雨,這是雷恩。」他笑著為兩人介紹。
「你結婚了?!」看著柯輕雨,雷恩詫異地瞪圓了眼,不敢相信地喊道。
向力麒點點頭。「在台灣,來不及通知你。」
「你這混小子!要不是你可愛的妻子在旁邊,我一定打得你彎不了腰。」雷恩掄起拳威脅地說道。
柯輕雨笑逐顏開地看著他們倆一來一往,她能感受到他是真的在放鬆自己緊繃的神經,真正地開懷大笑,他快樂,所以她也高興。
「可愛的女士,請你別介意,我和他打鬧慣了。」雷恩見柯輕雨露出笑容,竟露出緬腆的樣子。
她搖搖頭,深情地望著向力麒。
「你這小子終於也陷進愛情裡了吧!」雷恩高興地哈哈大笑數聲。
「為慶祝這世上少了一個和我搶女人的男人,今夜我作東,我要廚房將最好的餐點都端出來。」他站起身,不讓向力麒有阻止的機會,便向廚房走去。
那一夜,他們喝了不少酒,說了不少話,笑了不少次,直到午夜,雷恩才肯放人,並要他們明後天再來。
向力麒笑而不答,說了再見的話,便在雷恩不捨的目光中,拉著柯輕雨離開。
坐在車上,窗外的燦爛燈光在向力麒合上眼眸的臉龐上忽明忽滅,他有些醉了,手不穩地扯著自己的領帶,卻始終扯不開。
「我來。」輕雨側過身,耐心地幫他解開了領帶,打開了兩顆扣子,讓他的胸膛能舒服的起伏,脈管中的血液能順暢地流動。
她掏出手帕,細心拭去他額上的汗水。「舒服些了嗎?」明知道他已睡著,不可能回應,她仍是體貼地問道。
看向窗外閃爍的星子,想起了今天下午兩人的合照,柯輕雨喜悅地拿出了小小的照片貼紙,小心翼翼地撕下其中一張,將它貼在自己的項鏈上。
精巧的項鏈,一邊是她與父親,一邊她與他,中間則藏著她的愛情,她幸福嗎?她真的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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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又是陽光叫醒了她,她醒來時,房間內依然空無一人。
極自然的,她的眼落在桌上,找尋他留下的紙條——
若再獨自亂跑,我馬上送你回台灣,記得吃飯。
柯輕雨把第六張紙條塞進項鏈內,也塞進了他似有若無的愛情。這一天,她聽話的只在附近的公園散步,直到他回來。
他回來後,帶了一件銀白色的小禮服。
「去穿穿看合不合身!」將衣服交給她後,向力麒坐在舒適的椅子上等她。
關上更衣室的門,她脫下身上的衣服,套上那件銀白色的禮服,清涼的觸感讓她忍不住歎了口氣。彷彿為她量身設計似的,這件細肩的銀白禮服徹底烘襯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材。
「好了嗎?」他在門外催促。
柯輕雨鼓足勇氣,緩緩打開更衣室的門,她不自在地拉拉裙擺。
向力麒不發一語地望著她,發亮的黑眸已道出了最大的讚美。
「還可以嗎?」她不甚有信心地望著他。
「把頭髮綰在頭上。」他將她按坐在梳妝抬前,叫她看著鏡中的自己。
她照做了,卻驚訝地看著鏡中的女人。這真的是我嗎?綰起發的她,露出白皙的項頸,優美的肩形,襯得她嫵媚動人。
向力麒深嗅了一下她綰於腦後的秀髮,幽深的眸子始終離不開鏡中的她。
微微的淡妝將她的五官襯托得立體明艷,黑亮的秀髮高高綰起,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撫上那截白玉凝脂,引來她一陣嬌喘。
在他的注視她時,她也愛戀地望著他,一襲亞曼尼的西裝,合身的剪裁,將他挺拔的身材襯托得更加優雅,卓爾不群,充滿著男人性感的魅力。
「走吧,我帶你到太平山。」向力麒瘖啞地說完,便旋過身,怕自己再這樣看著她,恐怕會克制不住。
柯輕雨一聽他的聲音轉為低沉渾厚,立即滿臉紅靨,她明白這是他慾望的開端。
她連忙站起身,跟在他後頭,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昨夜對雷恩的邀約笑而不語,是為了帶她上太平山看夜景,柯輕雨感動地走上前,牽住了他的手。
向力麒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厚實的掌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像摘了一顆銀亮無瑕的星,再也捨不得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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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驅車到了太平山,下了車,向力麒渾然天成的魅力,自然吸引了眾人投射的目光,他自若地淺笑以對,不見慌亂與羞澀,有的也只是眉宇間自負的驕傲,襯得他俊朗的五官更加英挺迷人。
她的腳自有意識地跟著他高大的背影,怯弱的眼不敢望向任何人,她緊隨著向力麒,十月的秋風輕輕地刷過,她的手不安地緊貼著裙子。
他們才坐下,一道高吭的女音闖了進來。「力麒,真是你?還以為是我看錯了。」
一名艷麗的女郎,熱情地攀著向力麒的頸項,在他的頰邊落了吻痕。
他輕擰起了眉,推開了那名女郎。「朵朵,別亂來。」
朵朵嘟起紅唇,嬌嗔地貼在他身旁坐下,她是匯僑銀行總裁的女兒,唯有他敢如此待她,可他愈是無情,她對他愈是無法自拔。自從她見過了向力麒一面後,便念念不忘,好多次都藉著父親的名義和他訂下約會,死纏爛打地追著他,但令人生氣的是,他一發現她的計謀,每次都冷淡客氣地離開。
「她是誰?」受了悶氣,她剛好看見對面的柯輕雨,吐出的口氣也就不怎麼友善。
「我妻子,柯輕雨。」
柯輕雨話還未出口,向力麒便已替她作了回答,同樣的劇碼又再次發生,但不同的是,他一開口便宣示了她的身份。
「柯輕雨!」朵朵拔尖了聲調,她知道向力麒在台灣結婚,但她沒想到他的妻子是對面那看來稚嫩如學生的女人。
她妒恨地指著柯輕雨。「她比不上我!」咬牙切齒地說道。
朵朵嫌惡的眼神直盯著柯輕雨,輕雨不安地垂下臉,像驚懼的鼠兒般,無法自若。
「哦,我想起來了,你之所以能嫁給力麒,全靠你偉大的父親——『柯元銀行』的總裁,他用一百億元幫你買了這個好婚姻。」她諷刺地說道,政商界流傳過這個消息,看來不假,瞧柯輕雨那一副畏縮的樣子,怎配得上向力麒,若不是她父親的關係,她怎可能當得上向夫人。
向力麒來不及阻止,真相便殘酷地揭曉,也再次提醒了他所受的屈辱,看來政商界的傳聞,已將他描繪成一個靠裙帶爬起的男人了。
朵朵的話像顆巨大爆破力的炸彈,轟隆一聲,炸毀了柯輕雨無憂的城堡,只剩一堆殘簷破瓦。
柯輕雨無法置信地盯著向力麒,但他卻沉默地別過臉,是真的嗎?真是因為父親的緣故,他才願意娶她?莫怪乎,當初他會看上平凡的自己,會和她結婚,原先她以為的愛,全是她的一廂情願!
向力麒強迫自己不可以理會她求助的眸光,但他所在意的屈辱感,在遇到她哀傷的眸子時,漸漸地消融,他已經無法再冷著眼了。
「別說了!」他阻止朵朵。
「你是為了一百億元才娶我的嗎?」
她和他的聲音同時響起,半空中,他的不忍與她的絕望互碰,心如刀絞。
他的喉嚨被她的面如死灰給勒住,緊得發不出聲音,胸膛上好似被炸出一個窟窿般。
見他不說話,一旁的朵朵迫不及待地開口了。「沒錯,要不是力麒的事業遇上了金融風暴,你想嫁他,先照照鏡子再說。」她惡意地抵毀。
「是真的嗎?」她一字一句地問他,生命力在一點一滴地消逝。
看著她空洞的臉,他覺得自己是個罪無可赦的混蛋。該死的!他為何要讓別人有傷害她的機會,他所受的屈辱是柯士光給他的,與她無關,他竟然無動於衷,坐看別人傷害她,他真是個喪心病狂的混蛋!
他的置若罔聞等於判了她的死刑,她的靈魂被太平山的夜色給吞噬了,唯一還有知覺的,只剩她垂死的心在煎熬。原來,她還是學不會看懂人心,他愛過她嗎?還是這又是另一個的欺騙而已?
「我的出現,破壞了你完美的生活,對不對?」她捂著心臟,無力地問,冷汗不停地流下了她的額際。
一把尖刀劃過也抵不過他現在心中的疼,向力麒推開椅子,心急如焚地上前摟抱住她。
「你怎麼了?」看著扭曲變形的臉,抱著她冰冷顫抖的身子,他的胸中突然一聲轟雷巨響,防禦的城池徹底的崩塌。
「你……愛過我嗎?」她目不轉睛地凝視他,執意要得到答案。
「別再問了。」他痛心疾首,她非得要這樣提醒他的罪惡嗎?抱起她,他大步走向座車。
「我的心好痛。」瑟縮在他的懷中,她卻依然覺得心痛,怎麼了,他的懷抱不是可以治癒她的靈藥嗎?是因為他不愛她,所以她再也體會不出他的溫柔了嗎?
就在他懷中,為什麼她覺得兩人的距離好遙遠,遠得她無法看見他……
「為何,我看……不見你……」她說完,便昏厥在他懷中,蒼白的手緊緊握住頸上的項鏈。
撕聲裂肺的吼叫迴響在太平山頂。心,被狠狠地剜了出來,血淋淋的淚湧上了他的眼睛。
「醒來,柯輕雨你不准有事!」
他的心也好痛,誰來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