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樓非影便離開了別苑。
如他所料,一早醒來門外已無屍體,後院倒又多了座墳,縱使對方曾經想傷害她,穎心還是想救他,願意替他收屍、造墳。
她的善良令人無法自私的只為自己而不去保護她,樓非影知道自己需要她,她或許是唯一能進入他心房,讓他無所顧忌去擁抱的女人。可是,只有遠離她,才不會將她卷人他危險的生活。
所以,他選擇了不告而別,繼續自己孤獨的殺手生涯。相信昨晚他如此冷酷無情的一面,應該已經讓穎心對跟他“亡命天涯”的癡傻念頭消逝無蹤。可笑的是毒解了,他卻依然心痛,而這回的痛卻是無藥可解,只怕會伴隨他直至心脈盡止的那一天--
“啪!”才剛收回游思,恢復驚戒,樓非影便聽見了一聲極細微的枯枝斷折聲。他不動聲色的繼續向前走,可以推測出對方的確是配合著他的步伐,保持著四十步左右的距離跟蹤他。
樓非影沒有拔劍,這名跟蹤者之笨拙,可以想見是個不懂武功之人,若非他方才滿心都在想著穎心,也不至於到此刻才發現此事。他陡地定步轉身,但見一道身影閃入大樹之後,卻還留著個裙擺在樹外迎風翻飛。原本樓非影還在猜測對方究竟是什麼人,可是一見到露出樹干外的淺綠裙擺,他胸口的疼忽然加劇。
“出來!”他的聲音夠宏亮,但躲在樹後的人偏裝聾,就是不肯現身。
“我知道你躲在樹後,”他直接講明了,“出采吧!穎心。”
又等了好一會兒,躲在樹後的穎心才像螃蟹一樣橫走出來。
一見她的裝扮,樓非影想不傻眼都不行。
好好的一張傾城美顏,她卻徑自畫上了血盆大口,兩道眉塗得又濃又粗,還在臉上點了好些個麻斑。
不只如此,她還換上了丫鬟的衣裳,雙肩各背了一個包袱還不夠,手上還拎著一個大藥箱,像是把所有家當全扛來了。
“你這樣是做什麼?”樓非影一眼就明白她的意圖,卻是無法置信。
“我、我要跟你私奔!”反正都已經被他發現了,穎心也就大方承認。
她拎著藥箱朝他走來,邊走邊說:“我扮成這樣,只要沒瞎的男人應該都不會對我存有任何非分之想,也就可以少添你一些麻煩,我還能沿途替人看病,賺錢養活自己,不會造成你的負擔,所以……”
她在他面前站定,認真的說:“帶我一起走,天涯海角我都跟著你!”
“你……”他開了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許是上天也發覺欠他大多,才讓他有幸結識像穎心這般舉世無雙的奇女子。但行善該有善報,穎心為善積德,為什麼卻偏偏愛上他這種男人呢?
“回去!”他為了她好,不得不狠下心怒斥。
“不要!”她生來就是死心眼。
他皺著眉,“我不會帶一個累贅上路,你死心離開吧!”
“我不是累贅,我很有用處的!”她忙為自己說項,“我會洗衣、做菜、治病、還有--”
“回去!”樓非影鐵了心,施展輕功飛快拉開兩人的距離。
“我跟定你了!”提著木箱,撩高裙擺,穎心一咬牙--沖了!
☆ ☆ ☆
從白天走到黑夜,穎心一步也沒停過。明明兩條腿已經酸麻到不行,提著木箱的兩只手也發麻了,但她就是咬牙死撐著,再累也不肯休息。
“不管你再怎麼飛,我不休息、不睡覺,遲早會追上你的!”
憑著一股傻氣,雖然她已經察覺包在繡鞋裡的腳趾頭早磨破了皮、流著血,還是不肯稍作休息。因為她知道.如果這次她讓樓非影離開她,那麼終此一生她都休想再見到他了。
一想到這,什麼酸痛、疲勞都不算苦,不管樓非影怎麼說,她都認定他!
“你夠了吧?!”實在忍不住了,樓非影由樹上一躍而下,攔在她面前。
“哇!”穎心被他的神出鬼沒嚇了一跳,還以為見了鬼。“你……你不是……”
她指指前路,頓了一會兒,又抬頭看看樹上,想了一會兒突然明白了。
“原來你假裝走在我前頭,其實一直偷偷跟在我身邊。”她不掩欣喜的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棄我於不顧的!”
她說得沒錯,她扮成這樣是比較不用擔心會有人想非禮她,但就怕嚇到人會被痛揍一頓,他怎麼能放心一走了之呢?
“我的耐性有限,你別再跟來了!”雖擔心她,他仍板著臉斥道。
“不要!”她嘟起“血盆大口”,“你吻了我,我就跟你一輩子。”
“我吻過的女人不只你一個。”
一股酸澀滋味在她心湖泛起,她咬咬下唇,吃掉了些胭脂。
“我……我不管那些女人怎麼想,至少我……只讓我的丈夫吻我。”
“你是個好女人……”他愛憐地伸手輕撫她的右頰,“可惜,我無福消受。”他一躍上樹,就此沒入林中。
“忘了我,回去吧!”
“我不要!”穎心朝林中大喊,終於忍不住跪地傷心慟哭……
☆ ☆ ☆
像是上天嫌穎心不夠可憐似的,夜半突然下起傾盆大雨。
她猜想樓非影趕了一天的路一定會找地方休息,所以她不睡,依然冒雨前行。已經沒有退路了……
她留了書叫小穗兩天後送回家,就是存心不讓爹派人來將她逮回去,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任性,也是頭一回如此確定自己想做、想要什麼。她要賭!賭樓非影如她料想的也捨不得她,賭他會回頭來找她。
所以.她不回頭,就算看不見他此刻身在何方,她依然不顧一切的往前走,只是她的體力已快耗盡,眼前的一切突然開始變得朦朧不清……
☆ ☆ ☆
“樓大哥!”一場樓非影渾身是血死在蒙面人刀下的噩夢將穎心給驚醒,嚇得她立刻揪心坐起身。
在坐起的那一瞬間,由腳趾頭傳來的痛楚讓她完全清醒,憶起在自己昏迷前,似乎見到了她最想見的人。
“樓大哥?”她喊了一聲,竹屋裡無人回應,只有窗外鳥叫啾啾。
“他該不會把我放在這,又不告而別了吧?”
她翻被下床,沒看到鞋,便赤著腳丫跑到外廳。
沒人、沒劍,沒有任何他可能會再回來拿的東西。
“樓大哥……”
淚水爬上她的眼眶,明知道希望渺茫,但她仍想賭他或許尚未走遠,門一開,連鞋也不管有沒有穿便往外沖,卻意外發現樓非影正朝竹屋走來。
“樓大哥!”她還是哭了,卻是開心掉淚,忘了腳疼,飛也似的直撲到他的懷中。
“你的腳不疼嗎?”樓非影輕輕一抱,穎心雙腳立即騰空。
“疼……”她摟著他的脖子,噙淚撒嬌。“可是人家以為你真的丟下我就走了,所以只顧著要追上你,顧不得疼了。”
“我真希望我丟得下你。”.
穎心聽他這麼說原本有些傷心,但轉念一想,便破涕為笑。
“希望”卻做不到,所以此刻他才會在這,那也就表示--他丟不下她!樓非影抱她回房,拿布沾濕幫她將腳上的塵埃抹掙,向她問清楚後,拿了藥箱裡的金創藥幫她塗上,再替她套上襪,穎心沒有拒絕,只是紅著臉,靜靜看他細心且溫柔地為她做著這一切。
“兩大包袱、一大木箱裡全是藥書、藥材,你只帶了兩套換洗衣物。”他在床沿依著她坐下,“帶了一大堆那麼重的廢物,可見你真是沒出過遠門。”
“那才不是廢物呢!”她可是一夜沒睡,考慮許久才想好該帶之物。“是你說的,想殺你的人不只昨夜那個黑衣人,那我當然得做好萬全准備羅!我也想多帶一些衣服和我喜歡的東西,可是……我怎麼想還是多帶些藥書、藥材比較有用,萬一你又受傷還是中毒了,我才能立刻幫你醫治,只要你無病無痛,日子過得苦一點我也--”
樓非影突然湊過來吻了她。
他鐵鉗般的雙臂悍然地擁她入懷,狂肆且占有欲十足的封住她的殷紅唇瓣。
他溫熱的舌尖探入她口中,熾烈地糾纏、攪弄她的丁香舌,挑逗起她體內最深層的欲望,以至於當樓非影突然松放她時,在她心裡竟漲滿了不悅。
“就這樣?”她還想再沉溺其中一會兒的說……
樓非影先是一愣,繼而牽唇一笑。
因為從沒見他笑過,穎心看著他勾起迷人笑痕的俊拓容顏,竟有些傻了。
“我真是輸給你了!”他完全無法抗拒她直率的真性情,“我真不懂,到底我有哪裡好,值得你執意托付終身!”
“全部都好!”她雙手交疊放在他大腿上,仰首對他甜甜一笑,“我喜歡你注視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你的所有;我喜歡你雖然不說甜言蜜語,卻對我關心備至;我喜歡你凶巴巴叫我滾的樣子,也喜歡你現在笑看我的摸樣,總之,你一切的一切我全都喜歡。”
“即使我的身份是個殺手?”他決定將一切告訴她,“昨晚看我毫不留情的殺人,難道你不怕我?”
“如果你不殺死他,等他傷好了,是不是一定會再殺你?”
見他點頭,穎心柔順地倚入他懷中說:“我不喜歡你殺人,不想看到任何人死去,但是如果有人要你的命,我也會跟他拼命的!那晚我是以大夫的立場去救人,今後我是你的妻子,我再也不會去救任何想傷害我丈夫的人,只是……你也別當殺手了好嗎?”
她抬頭凝睇他,“我知道,殺手就是拿錢殺人,我不懂你為什麼要做這一行,那太殘忍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以此為生,會有損福報的!樓大哥,我們找個鄉下地方隱居,你耕田、我織布,寧靜過生活,再也別打打殺殺的好嗎?”
“家仇未報之前,我是不可能金盆洗手的,當年洗劫我家的那伙盜賊兄弟沒一一死在我的劍下,我何以告慰我父母手足在天之靈?”
穎心聽得有些茫然,“什麼家仇?難遭你的父母、手足全被盜匪殺了?”
提起往事,樓非影眼中殺氣進射。
“不止!就在我五歲時舉家遷往江南的路上,‘朱風寨’一班盜匪殺了我家三十余口,我娘抱著我摔落山崖慘死,我卻奇跡生還,遇到我師父經過,才將我帶回扶養。”
“五年前我師父仙逝,我要去朱風寨報仇,才知那些盜賊已在官兵圍剿中四散,五年來我四處打聽,就算小嘍噦無法一一殺盡,當年當家的那五個異姓兄弟,我卻非找到下落誅殺殆盡不可!”
穎心展開雙臂環抱他,“冤冤相報何時了”這句話她想說卻說不出口,畢竟他背負的是滅門血債,還受了十多年孤苦伶仃之苦,換成是她,也做不到無怨無尤。
“那五個山寨頭頭,你找到幾個了?”
“四個。三個已死,一個我原本正要去找他。”
“那等你找到另外那兩個之後,我們就找個地方安定下來,過我方才所說的恬淡生活好嗎?”
“好,但我不知道那會是何年何月,也許我終生都會如此四海飄泊。”
樓非影輕輕推開她,愛憐地輕撥她的耳畔烏絲。“你仔細考慮,臨睡前再告訴我你的決定,我現在先去弄些吃的,瞧你快餓壞了。”
他起身走到房門前,突然停步,回眸凝望她一眼後才又轉回身。
“如果你反悔,我可以立刻送你回家;如果你真的決意跟我共度一生,那麼今晚……我不想一個人睡。”
樓非影背對著她說完話便離開,穎心雖然沒看見他的臉,卻可以篤定他也和她一樣臉上的紅暈勝過秋天的楓葉。
☆ ☆ ☆
三度共赴巫山之後,穎心只覺得四肢百骸好像全快解體似的。
“累了?”樓非影以十分寵溺的口吻問道,溫柔的在她櫻唇烙下輕吻,一臂讓她枕著,一手則來回撫摸著她細柔光滑的腰際曲線。
她考慮了一下,認真的回答,“先讓我休息一盞茶的時間再來。”
樓非影笑著將她摟緊,“意思是你還嫌不夠噦?”
她緋紅了臉,“才不是呢!人家是以為你那麼問的意思是還想……那個嘛!”
“我是想……”他著迷地凝望著她艷紅的嬌顏,無法想像她竟如此吸引自己。“不過,你才初識雲雨我就如此需索無度,實在太不體貼了,老實說……我也不懂自己是怎麼了,我好想就這麼一直抱著你,永遠不放手。”
“好啊!”她對他綻放一個鼓勵的笑靨,“我允許你這麼做,你可以永遠抱著我。”
“穎心,你真的不會後悔嗎?沒有鳳冠霞帔、沒有大紅花轎、沒有眾人祝賀,你就這麼委屈的跟了我,而我甚至還不知道何時才能給你一個穩定、安全的家,我……”
穎心主動獻上香吻,不讓他繼續往下說。
“誰說我委屈了?我的新郎倌不知道抱我走了幾裡路才到這竹屋,可比坐大紅花轎神氣呢!他還親自幫我更衣、幫我擦腳抹藥,還煮了頓飯拿到床前喂我吃,哪個新娘子有我這等待遇,說出去不曉得多少人羨慕死我,我若還不知足,會遭雷劈的呢!”
“是你太容易滿足了。”他愛憐地在她嬌顏上落下一個又一個珍愛的親吻。
“容易滿足是因為我已經得到我最想要的東西,那就是你的疼愛。”她癡迷地凝望著他那張俊美無儔的俊顏,“答應我,這輩子除了我,不許你對別的女人笑。呃……我們的女兒除外。”
“好。”他一口允諾,笑擰了一下她的鼻尖。“但你總要告訴我原因吧?”
“因為你笑起來太迷人了嘛!”她難得顯露出淡淡的憂愁,“是我喜歡你、硬纏著要嫁給你,萬一日後也有其他姑娘迷戀上你,那--”
“天地為鑒,我樓非影此生只有施穎心一個妻子,不離不棄、至死不渝,若有移情別戀,就罰我--”
穎心急著伸手阻止他發毒誓,卻被他一手握住。
“就罰我五雷轟頂、死無全屍!”
穎心抽回手,不悅地輕捶他胸口一記。“討厭!誰要你發毒誓了?”
“永遠不會應驗的毒誓,說又何妨?”樓非影拉起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上,“能讓我願意交心、能讓我展露歡顏的,天地之間就唯有你一人,我絕不會辜負你!”
她開心極了,卻還故意纏著他問:“那跟你親過嘴的那些姑娘們呢?”
“你明知道那只是我說來氣你的,你是我第一,也是唯一的女人。”他正經八百的說。
“好吧!信你一次。”其實她打心底相信他所說的一切。
“穎心,我在想……”他考慮了許久,還是決定與她商量。“你能不能暫時一個人生活?”
掛在她臉上的甜蜜笑容頓時隱去,樓非影察覺到她的掙離,立刻快一步抱緊她。
“我不是要拋下你!”他讀出她心中的強烈不安,“聽我說,我只是想早點實現你的願望,和你隱居山野,不問世事,所以我想,先讓你寄居庵寺,等我報了家仇,我就去帶你一起遠走天涯。”
“不要!我要跟著你!”話一出口,她便淚水盈眶,“非影,你別丟下我……”
“你聽我說,朱風寨老四和老五感情最好,我現在有老四的消息,也許也能從他口中探聽出老五的下落,很快便能了結他倆的性命,回來找你;而你不懂武功、腳又有傷,我一天便能到達之處,你或許得走上四、五天,如果敵方人數眾多,我還得分心保護你毫發無傷,所以--””所以,我是你的累贅?”
“在我尋仇之時--是。”他凝視著她的含淚雙眸,毫不矯情地實話實說;“不過,那是因為你是我的妻子,我唯一的家人,我重視你勝過我自己,如果你出了任何意外,我只有以命相殉!”
穎心看著那一雙原本冷冽無情的黑眸,因她而盈滿著濃烈的深情,她相信了他的誓言。
“好,我等你,等你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