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心獅子頭、紅油肚丁、梅乾菜扣肉、百合炒鮮貝……一大張桌子堆滿珍饈美膳,數量雖多,但對黃玉玲來說要解決這些東西並不困難。
可如今她卻反常了,只因她的心早已不在這些珍饈美膳之上,那雙圓圓的大眼睛更無視它們的存在。
她整個人的眼裡、心裡還有腦海裡,全被底下那忙著與另一位陌生男子交談的他給強佔了。
他是誰?叫什麼名字?這些她全然不知。
但從別人對那男人的態度,以及他發號施令的模樣看來,黃玉玲大約能猜出這不知姓名的男子在這家百貨公司一定擁有相當的權力與地位。
不過這些她並不在乎,她真正在乎的是他的一舉一動,還有他說話的神態,以及他昂挺修長的身材。
張著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她執著且深情地注視著他,不管他走到哪個角落,她的目光總能緊緊地鎖住他。
想她與他才剛認識一天,雙方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曉,她心底對他的在乎就已然超出她所能負荷的範圍。
這叫什麼?一見鍾情是嗎?那為何他的心與她會相隔這麼遠,就算近在咫尺也感到似在天涯之遙。
撐著下頜,她從身旁的透明玻璃窗望向他所在的地方,卻突然看到一位身形修長、容顏姣好的女子趨近他;那兩人也不知在說些什麼,竟同時彎腰大笑。
他為什麼笑?那女人究竟是他的誰,為何能逗得他如此開心?正當她心底懷有這樣的疑惑之時,遠處的他竟與那女子同時轉頭往她這方向瞟來。
看這情況黃玉玲趕緊轉過頭,佯裝一副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其實她心裡比誰都還要痛苦,只因她揣疑自己對他的一片真心可能被那女人給注意到了。
或許就為此,那女子才會趨近他,告訴他這最新的發現,而他們之所以笑得那麼開心,原因更在於他們覺得她太過馬不知臉長、猴子不知屁股紅,自己有幾兩重也不先秤秤看,才讓自己無端成為他人的笑柄。
一想到此,黃玉玲當真是沒任何食慾,索性放下一張千元大鈔,然後黯然地離去。
回憶至此,岑軾煬突然嚴肅地瞇起雙眸,立即從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一張千元大鈔,「喏,這還給你。」話落,他也不管黃玉玲接不接受,硬是霸道地將鈔票塞入她的小手中。
當他的大手與她的小手一接觸,岑軾煬不由得攢起一雙濃眉,心忖這女人的手怎會發電?不只電得他覺得莫名其妙,還電得他極為不自然地趕緊抽離自己的手,就怕再受她的影響,產生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感受。
一時間被他那張俊俏無比的臉龐給迷昏頭的黃玉玲才剛恢復理智,就明顯感受到他對她的排斥;他排斥她的程度甚至已嚴重到連碰觸她的小手都無法忍受。
碰上這尷尬的情景,她依舊堅強地頂著一抹可愛的笑靨,若無其事地面對他,「那日的事情經我事後一番思量,發現你根本沒錯,錯就錯在我太過心急,也太過懂得禮儀規範,因此才會被人給擠下樓而摔暈自己;這件事根本與你的百貨公司無關,你自然也就毋需對我彌補些什麼。」這話一落,黃玉玲又想把手中的那張千元大鈔塞還給他。
怎知,他的反應竟是往後退一大步,避免再與她有任何接觸。
看他如此,她的一顆心又被他傷了一次,且看他那副避她惟恐不及的模樣,她索性也不再勉強,當著他的面便把那張千元紙鈔收入自己的包包裡,跟著才彎下腰提起那差點被她給遺忘的保溫桶。
「千元大鈔我可以收下無妨,但我希望你能接受我這小小的心意。」
一臉為難的岑軾煬實在不想接受她的心意,因為他不傻,從她看著他的目光中,他非常清楚這女人對他抱持何種心態。
為了她好,同樣也為了讓自己省去麻煩,他該明確地拒絕她,不該留給她有任何遐想的空間。
可他就是鬥不過她那執著、殷切的雙眸,在不知不覺中伸出手,接下她的心意,並非常好奇地一問:「這裡頭裝些什麼東西,怎麼聞起來會這麼香?」
看他終於肯接受她的心意,黃玉玲心情一鬆,卻也靦腆地摸摸自己的頭開口:
「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是碗爽口雞粥罷了,還希望你別嫌棄才好。」
「不會、不會,我當然不會嫌棄,只是非常訝異你竟也懂得烹飪之道。」看她此時此刻所表現出的嬌羞神態,岑軾煬再次擰起眉頭,奇怪方纔那觸電的感覺怎又襲上他的身?
就算她全身當真充滿電流,他與她並無任何肢體上的接觸不是嗎?
看著他那攢著眉頭的嚴肅神情,不懂他心裡真正想法的黃玉玲又再次胡思亂想起來——那碗爽口雞粥他接受得很勉強嗎?就為了不讓她難堪,因此他不得不接受嗎?
低下頭,她掩飾受傷的神情,等重振精神後才抬起頭以開玩笑的口吻告訴岑軾煬:「我之所以懂得烹飪之道,為的可是滿足自己的食慾;也就因為我貪吃,才會造成……」她無奈地將目光往自己身上一瞟,當下所有的話都不必再說了。
「呃……」看出她對自己的身材頗為自卑,岑軾煬急著就想安撫她幾句。
偏偏平時口若懸河的他,在這重要關頭竟連一句安撫的話也說不出口,只能放任一股凝滯尷尬的氣氛充斥在他倆之間。
他沉默,她也跟著無語。
低垂著頭,黃玉玲暗暗叮嚀自己要識相點,別再為難他,畢竟人家都已經很勉為其難地給足她面子,她若再不識大體點,豈不讓人更加討厭她嗎?
抬起手,黃玉玲假裝看看自己腕上的手錶,跟著突然大呼:「完蛋了,我上班快遲到了;岑先生,今日我們就聊到此,至於那個保溫桶,等你吃完裡頭的食物之後,交給百貨公司的守衛便可,我晚點下班再過來拿。」草草地叮嚀一番,她當即轉身狂奔而去。
也就因此,她錯過了岑軾煬主動開口說要用他的車子送她去上班的提議。
目送那逐漸遠去的背影,岑軾煬心裡的感覺還真是複雜。
老實說,像她這般主動想親近他的女人並不是沒有,相反的還多得有如過江之鯽。
以往他總是對那些女人冷漠以待,甚至還曾不顧對方的感受,當眾對她們冷言嘲諷一番;可對她,他的反應就是要命的不同。
不同?再一次攢起濃眉,岑軾煬陷入前所未有的困惑之中。
為什麼,為何那女人給他的感覺就是不同?
為什麼,為何他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在乎她的感受?
當他越想越心煩時,突然從他後頭跑出個女人,未經他同意便毫不客氣地搶走方才黃玉玲送給他的那份心意。
面對這情況,他當即轉頭大吼:「軾茹,把東西還我。」
「不還!」身形修長、容貌姣好的岑軾茹故意跟疼愛自己的老哥作對,還不忘提醒他說:「這東西是女人送給你的吧?這種東西你不是一向都把它交給我解決嗎,現在我難得心甘情願地幫你的忙,你就該好好答謝我才是,怎能對我惡臉相向?」這話她說得理直氣壯,而且她早已對保溫桶裡傳出香味的食物垂涎不已。
面對自己妹子的這番話,岑軾煬心頭又是一震。
對啊!他對那些覬覦他的女人所送的東西,不都是這樣解決嗎,怎麼今日卻反常地在意起那連名字都不曾告訴他的陌生女子?
猛地,他搖搖頭,更在心底告訴自己,天底下的女人都是一個樣,絕無任何女人值得他刮目相看;就像要堅定自己的想法一般,岑軾煬雙肩一聳,很不在乎地道:「你想要就拿去吧,不過可千萬別忘了要把那個保溫桶交給警衛處理,知道嗎?」一番叮嚀之後,他身子一轉,就急著開始他一天的工作。
「知道啦,老哥。」 岑軾茹奸笑著回答。
她那一笑足教一些認識她的男女全身發抖、雙腿打顫,只因她這種笑容出現,就代表著有人又要遭到她設計陷害了。
至於這個人究竟是誰,不必問,只要順著她遠眺的目光望去,便能知曉這次倒霉的對象究竟是誰。
今天也不知怎地,岑軾煬總覺得自己的心裡頭好像擱著一件滿重要的事情。
可奇怪地,他就是搞不懂自己到底是忽略了哪件重要的事情。
就在這時,一個身形修長的美女就這麼大刺刺地踢開他辦公室的門。
不只如此,她甚至故意製造出足以讓人抓狂的噪音來;踢門的聲音不算,她足下那雙高跟鞋更是一蹬、一蹬地發出聲響。
跟著她還非常囂張地把手中那一疊公文,重重地往自己大哥的辦公桌上用力一摔。
看自己小妹的行為如此囂張,岑軾煬當下再也忍不下去,「你今天是吃了炸藥還是火藥,要不為何無緣無故跑到我這邊胡鬧一通?」
面對大哥那張沒啥表情的死人臉,岑軾茹非但不怕,還笑得挺開心的。「大哥,我現在的所作所為可都是為了吸引你的注意,要不我怎麼向你稟告幾件我認為非常嚴重的大事呢?」
哼!冷冷一嗤,岑軾煬很明顯地表現出一臉不以為然;他若真信了她這荒唐的借口,那豈不代表他的智商就如同她一般,幾乎等於零。
「說吧,你所謂非常嚴重的大事到底是指些什麼事情?」雖然不信,可身為一家百貨公司的負責人,他還是得洗耳恭聽。
「第一,小妹我想請問大哥你,今早送粥給你的那個女人究竟是誰;第二,我想親自把保溫桶送還給對方,並好好讚美她的手藝;第三,如果可能的話,我想跟她交個朋友,也好乘機向她請益有關廚藝方面的問題。」
岑軾茹說得理直氣壯,岑軾煬可聽得惱火異常。
他瞠大一雙怒眸,直勾勾地瞅著她、瞪著她,恨不得能一刀宰了這正事不做,只在意那些雞毛蒜皮小事的小妹。
岑軾茹一看到自己當真把他給惹火,趕緊當著他的面拍著胸脯保證:「大哥,我可是很認真地在問你;你就不知那碗爽口雞粥有多好吃,吃完之後不只能讓人口齒留香、回味無窮,甚至還讓人忍不住想一嘗再嘗。惟一可惜的是你沒那口福,要不我相信你也會跟我有同樣的感受。」
「哼!我之所以沒那口福追根究底還不是你這饞嘴的女人所害。」她還敢說、還敢如此明目張膽地來此叫囂,簡直是不知死活。
想到此,岑軾煬這才發覺,方纔那煩躁的心情竟一掃而空;這又是怎麼回事?
再一次不經大腦思考,岑軾煬手一伸,便急著開口:「既然你已經把那碗粥給吃光,現在保溫桶該可以還給我了吧?」
柳眉一挑,岑軾茹故意佯裝一臉驚訝地反問:「老哥,我記得前不久,你才叮嚀我把保溫桶寄放在守衛那邊,怎麼現在反倒找我要了?」
經她這一調侃,岑軾煬一張俊臉不由得一熱;為怕自己的妹子察覺自己的異樣,他乾脆擺出一臉陰鷙的神情,聲音頗為低沉地對她一問:「怎麼,你現在是閒得發慌,沒事找事做是嗎?」
看著大哥的臉色以及聽他現在說話的嗓音,岑軾茹很識趣地趕緊把話題導回正軌:「大哥,這裡有幾份文件,都是關於百貨公司這個月的銷售業績,其中還包括出租專櫃的營業收入,以及那間新開張餐館的支出與收入帳目;敢問親愛的大哥,你是想讓小妹我親自向你分析報告,還是想自己鑽研其中的利弊呢?」
「擱著吧,等我有空會詳細閱覽。」 不是他不信任自己的妹子,而是他實在很怕他那個妹子不按牌理出牌的辦事方式。
一件很簡單的事情落入她手中可就沒那麼簡單,更可能牽引出更多、更複雜的瑣事。
就因此,他寧願自己多花點時間仔細審閱、評量,也不願她插手來管這檔子大事。
「既然如此,那我走嘍。」 瀟灑地揮一揮手,臨走前岑軾茹不忘再小小地捉弄一下自己的大哥。「對了,老哥,關於那個保溫桶,你到底是想親自還給那個女人,還是要我直接交給警衛處理即可?」
齜牙咧嘴一笑,岑軾煬用非常平緩的音調反問:「小妹,你說呢?」
「呵呵!」看大哥那副模樣,岑軾茹心裡還真有幾分怕怕,「我知道了,大哥的意思是要我依照原先的決定做對吧?」不待他回答,她腳底抹油就急著溜走。
目送妹子離去的背影,他突然提醒自己,在下班之前可得記得到警衛室拿回那個保溫桶,也好當著那不知名女子的面跟她說聲謝謝。
至於他想這麼做的理由是……唉——不想了,還是處理公事要緊。
直到花坊關門休息,已是深夜十一點鐘了。
知道大部分百貨公司都是在十點整結束營業的黃玉玲並不急著離開,相反的還自動留下來幫周芷裊整理一些明日上班便要送出去給人家的花籃。
「玉玲,你先走吧,這裡有我跟妮秋就忙得過來,你不是還要趕去騁煬百貨拿回你的保溫桶嗎?」經過一番逼問,黃玉玲與岑軾煬相識的過程伍妮秋與她總算搞得一清二楚了。
知曉黃玉玲已然踏出成功的第一步,她和伍妮秋兩人都替她感到高興,更忙著在一旁敲鑼打鼓,就希望她能再主動點,千萬別錯失任何良機。
「不急啦,芷裊姐,反正我早已告訴岑先生,要他把空的保溫桶寄放在警衛室即可。」 也就因此,她根本不急著離開,只要警衛室不關門,她想拿回保溫桶根本就是小事一件。
「不行!」一旁的伍妮秋一聽,當即搶走她手中的小刀,迫不及待地將她推往花坊的後門。「你還是趕緊趕過去,也許還來得及見到你那位心上人也說不定。」說完,伍妮秋便狠心地把後門關上並落了鎖,完全不留給她有退卻的餘地。
面對伍妮秋的熱心,以及周芷裊的關心,黃玉玲當真是有口難言。
今早一趕到花坊上班的她,面對兩個女人的關心與逼問時,為怕她們替自己擔心,於是故意報喜不報憂,說岑軾煬總算是接受她的心意了。
至於岑軾煬的不情願與她的強迫,還有關於那張千元大鈔的事情,黃玉玲是一個字也沒提,為的就是不想讓她們替她擔心。
而今看這情況……
淡然一笑,黃玉玲萬分無奈地搖搖頭,抱著一顆沮喪的心,一步步往騁煬百貨公司的方向前進。
途中,她經過一家服飾店,裡頭正好有個苗條可人的年輕女子正在試穿一套她看了也喜歡的套裝。
那套裝的色彩雖然單調些,可設計卻極為簡單大方,給人的感覺很清新亮眼,讓人看了就很難轉移視線。
她喜歡它,卻也知道那套套裝絕對不適合穿在自己身上,因她這臃腫的身材若真勉強穿上它,恐怕也只會破壞它的美感;那感覺就如同她強逼岑軾煬接受她的心意一般。
對那套套裝,她捨得割捨,並能站在欣賞者的角度去欣賞它的美。
但對岑軾煬,她就是無法像這般瀟灑;雖她明知自己現在的總總行徑對他來說都是負擔,也是為難,但她就是割捨不下。
再過—陣子吧!讓她貪婪地累積她與他之間的一些回憶,哪怕是又痛又苦,她屆時也會勇敢地舍下。
現在的她索求不多,惟一想做的是細心收藏她與他之間的各種回憶,好讓這段苦澀的戀情增加一點色彩,這就夠了,真的夠了。
這一路上,她就只顧著胡思亂想,沒想到等她螓首一抬,竟意外地發現自己已走到騁煬百貨公司的門口。
只是守衛室究竟在哪兒?她早上一時心慌意亂,大意地忘了問這重要的問題。
現在可好,騁煬百貨的大門都已經關上,她該到哪兒去找守衛室呢?
就在黃玉玲咬著紅唇,一籌莫展之時,後頭突然傳來一句:「你可讓我等得夠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