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鳥鳴聲清脆悅耳,明亮的陽光照耀著大地,看來是個美好的日子。但在屋裡的駱秋冥卻痛苦的翻身,感到全身都虛軟無力。
「嗚——好痛!」他擰眉呻吟,頭痛得像插上一把刀,恍惚中,額上一陣清涼讓他稍微舒服些,也讓他由昏沉中醒了過來。一把抓住眼前晃動的手腕,他睜眼細看才發現是緹兒在為他擦拭汗水。
他有些失望,轉動眸子望了望四周。
他怎麼了?昨晚他醉了嗎?那他是怎麼回來的?
完全想不起來。
他晃了晃頭,勉強坐起身,身上早已換過乾淨的衣衫,他困惑的盯著衣服,依然記不得任何事,當然也不知他亂吐了一堆,讓花靈累了一整晚。
「你總算醒了,我還擔心你會睡到天黑呢。」緹兒擔憂的看著他,又擰來一條乾淨的手巾為他擦拭汗水。
「是你——照顧我?」
緹兒點了點頭,駱秋冥則失望的低下頭。
她果然還在避著他,即使他醉得不省人事。
難道她依然不肯原諒他的無禮嗎?
「靈姐姐人呢?」他想知道為什麼她不像以前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至?真的氣到不再理他了嗎?
但他沒有得到任何回答,納悶的抬起頭,只見緹兒緊抿著唇,突然撲向他環住他的頸子。
「為什麼?你見我在床邊照料著,連一聲道謝都沒有,反而問花靈人呢?難道你的心裡只有她嗎?」
「緹兒——」他訝異著她激烈的舉動,想推開卻被她牢牢的抱住。
「就算你們感情再好,畢竟是親姐弟,你總要學會愛人、你總是要娶媳婦呀!」緹兒抱怨著,接著語氣一轉,略顯嬌羞的說:「我喜歡你好些年了,你知不知道?三郎,挪一點空間給我,你已經是大人了,該停止依賴花靈——」
駱秋冥閉起雙眼,過往回憶歷歷在目,花靈疼他、寵他也依賴他,他們倆像是天地間最親密的人,沒有人可以打破這融合的圓。他貪戀這分親暱,他渴望一輩子有她為伴,這樣的渴求是癡心妄想嗎?
姐弟之間真的容不下親情以外的情感嗎?
所以花靈視他為洪水猛獸,像逃難似的躲著他?
難道他的情該停止了,就如同緹兒說的,他該學會愛別人?
「三郎,好好看看我,我們一起生活十五年了,除了花靈之外,你最親近的人就是我了,試著把我放人你心裡好不好?別再對我視而不見,你可知我好難過?我也想被你注意、被你放在手心上疼呀!」
單戀的日子好難熬,尤其是瞧見他們姐弟有說有笑的模樣,她就更難過,因為她總是被摒除在外。
「緹兒——」從不知道自己讓她如此難受,但駱秋冥能體會她的痛苦,因為正如同他對花靈的感情。
那種得不到響應的傷懷,讓人心神俱疲!
「試著愛我——三郎——」
緹兒望著他那張俊逸的容顏,心裡的愛慕之情再也壓抑不住,她怯怯的吻上他。
「咿呀」一聲,門被推開,花靈端著飯菜進房時正好撞見這一幕。她的雙手驀地一抖,但還是力持鎮定的將食物端到桌上。
「你醒了?正好,等會將飯吃一吃,免得餓肚子。」她的心在顫抖,匆匆丟下話,她連忙退出房,否則她不知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靈姐姐——」駱秋冥急著想下床追她,想跟她解釋,但他還是阻止了自己。
也許這樣更好吧,讓她以後不用再刻意躲著他。
如果他的愛讓花靈感到厭惡,那麼是該讓自己的畸戀停止了。
只是,他做得到嗎?
緹兒又靠了過來,他毫無所覺,眼裡只有那落荒而逃的伊人情影。
路變得模模糊糊,她伸手抹去淚水,眼前的路清晰了但只一下子又模糊不清。
為什麼要難過?為什麼要掉眼淚?不是已下定決心與他當對姐弟就好?不是下定決心要撮合他和緹兒?
為何——心還會隱隱作痛?
一想到三郎抱的人、吻的人不是自己,心口就陣陣發疼。
她是怎麼了?
吃醋嗎?呵,憑什麼?她憑什麼吃味?
偏偏惱人的淚水一顆顆滑落,她咬牙暗恨自己的懦弱。
花靈手捧著木桶,一路往溪邊走去,她要將昨夜駱秋冥弄髒的衣物清洗乾淨。
繞過林邊,她在溪邊尋了一處平坦的地方放下手上的木桶,附近有幾位村婦在銑衣,為了不想讓人瞧見她哭紅的雙眼,她低垂著頭拿起衣服開始洗著。
過了一會兒,她感到那些村婦低聲交談起來,而且談論的對象就是她。她狐疑的側耳聆聽,愈聽臉色愈是泛白。」你們確定是她?」
「沒錯,就是她。」
「這幾天村裡大家都在傳,說她前些日子在竹林裡與人交歡,結果被人撞見了。」
「天啊!真是不知羞,還未出嫁就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來,如果傳出去,我們秀林村鐵定會被恥笑死!」
一群人心有同感的朝花靈瞥去鄙夷的目光,還愈淡愈熱絡,肆無忌憚的模樣彷彿存心要羞辱花靈。
「她都二十好幾了還沒出嫁,肯定有問題。而且他們家就兩個女孩和一個男子,很少跟村人來往,你們說奇不奇怪?」
「搞不好他們三人——」一陣曖昧的笑聲響起,聽得花靈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總而言之,像她這樣放蕩的女人,我看也不會有人敢娶她了,搞不好早已是過盡千帆、人盡可夫——呀!」
一盆冷水潑了過去,當場讓眾家三姑六婆成了落湯雞,她們驚叫著四散開來,一面回頭咒罵著潑水之人。
花靈惱恨的又潑了一盆水,「我沒有!我沒有!」
眾人散去後,花靈坐在溪邊,她的淚水止不住的滾落。
怎麼有這麼惡毒的流言傳出?她是在竹林裡碰上輕佻的惡徒沒錯,但她死命逃開了呀!為什麼要將她形容得如此不堪入耳?
什麼與人交歡?什麼過盡於帆、人盡可夫?
天啊!以後她拿什麼臉見人?
現在就算扯破嗓子解釋,誰會相信她?
什麼謠言止於智者?那只是說得好聽,好事的人巴不得敲鑼打鼓,大肆傳揚下去,哪會去思索事實的真相。
人言可畏呀!她該怎麼辦?
流言一傳十,、十傳百,不消幾天連駱秋冥都聽到這樁醜聞,他憤怒的奔回家找花靈問個明白,卻見她像是事不關己的縫著衣服。
「靈姐姐,你說話呀!村裡那些流言——」
「你想要我說什麼?要我坦承我確實放蕩不知羞嗎?那麼我告訴你,我確實是他們所描述的。」
「你——」
他沒想到會聽到這種答覆,他的靈姐姐怎麼可能會像流言所說的那麼淫蕩,駱秋冥心一惱,扯落她手上正縫製的衣物,用力抬起她的頭,卻被她雙眼裡的空洞震懾住。
什麼時候那一雙水靈靈、流轉著溫柔波光的眸子變得死氣沉沉?
駱秋冥不知道花靈所承受的傷害,她這幾天試著跟人解釋,但沒有人相信,只當她是在為自己辯解。
村人就像打落水狗,對她投以輕蔑的目光指指點點,沒有人想聽她解釋。
她絕望了,就隨他們去說吧。
「靈姐姐,告訴我,是村人欺負你嗎?」駱秋冥壓下心中的惱怒探問著。從以前花靈就是這樣,有什麼心事、有什麼委屈她都隱忍著,不會說出來讓他擔心,這回肯定有什麼事他不知道。突然想起對她告白的那一天,她哭得莫名其妙,莫非那天出了什麼事?
「別管我了,你該多花點心思在緹兒身上。」
「我跟她沒什麼!」他再也按撩不住的吼出來,但這回他沒有見到她被嚇到的神情,彷彿這世間再也沒有任何事可以激起她的情緒起伏。
「你別這樣呀!靈姐姐。」他忍不住將她摟進懷裡,害怕見到她槁木死灰的模樣,那會叫他心如刀割。
他的懷抱、他的關懷,讓她心裡湧現一股暖意,連日來心裡的苦再也壓抑不住,她偎在他懷裡尋覓短暫的安撫。
不該傷心絕望,起碼這世間還有個三郎對她真心看待。只是她沒這個福氣,緹兒比她更合適他,何況那天她見到他吻了緹兒。
忍住心裡的悲傷,她輕輕推開他。」我沒怎樣,只是看開了許多事:」
他溫柔的撥開她的髮絲,柔聲道:「我相信那些流言是假的,你別理他們。靈姐姐是最純潔的仙子,絕不會像他們所說的那樣,是不?」
她明白他的安慰,也明白他的體貼,只是要她怎麼面對那些流言?她以後該怎麼面對村裡的人?
「靈姐姐,你別鑽牛角尖,沒有任何人可以隨意污蔑你,而且我會保護你。」
面對他依然如故的溫柔,她的心得到了慰藉,緩緩的點了下頭。
「爺!」
屋外傳來的叫喚聲讓駱秋冥擰眉,不用看他也知道采人是誰。這世上會喊他一聲爺的只有趙祿,也就是當年他在極天門出手救下被欺負著玩的趙瘸子。
「是誰?」花靈納悶的問著,她不懂何以會有人來這喊爺的?是否找錯門了?
「我出去看看。」
駱秋冥跨出門一見到趙祿便罵道:「你來這裡做什麼?我不是警告你不准出現在我家人面前嗎?」他一直隱瞞著花靈當殺手的事。
「我知道呀,可是門主說有要事找你。」趙祿可憐兮兮的說著。
「哼!她會有什麼要事?」
駱秋冥揮揮手示意他可以滾回去了,轉身便又要回屋裡。
「爺,門主說若請不動你,就叫我拿腦袋瓜回去交差。」趙祿哀怨的說著,只差沒有跪下來了,他真是倒霉到家,老是被派到這種棘手的事。
極天門裡的人都知道,駱秋冥個性陰沉難摸,也最不買宮芸芸的賬,但宮芸芸貪圖他的俊俏容貌,並沒有處罰他以下犯上的舉止,若要命令他就得靠威脅才行,就像這回,趙祿成了犧牲者。
「那還不簡單,我可以幫你取下腦袋。」
「爺!」趙祿驚呼一聲,嚇得跪地不起。
「隨便唬唬就當真,你也真好騙。起來吧。」駱秋冥忍住笑,懶懶的揮手要他趕快起來,他可不習慣讓人這麼跪地膜拜。「你先回去,我隨後到。」
「爺,可別誆我,我還想多活幾年。」
「知道了。」
駱秋冥轉身走回屋子,對花靈編了個借口便出門去了。
「有什麼重要事?」駱秋冥懶洋洋的倚著涼亭的柱子,冷冷的瞅著在賞花的宮芸芸。
宮芸芸摘下一朵花湊鼻聞著,然後嚴肅的開口:「你幫我跑一趟陰月堡,探探上官邪的虛實。」
陰月堡!
駱秋冥站直身體,滿臉訝異。他清楚的記得谷青曜是死在陰月堡的堡主冷卉娘手上,他一心想報仇,但宮芸芸說她已暴斃身亡,怎麼現在又要他上陰月堡?還有,那上官邪又是何人?
他滿腹的疑問等待她解釋,卻見宮芸芸不悅的叫道:「上官邪竟敢寫信向我求愛,莫名其妙的要我下嫁陰月堡,簡直是癡人做夢!」
駱秋冥有些意外,上官邪是瞎了眼睛嗎?竟主動要娶宮芸芸,難道他沒有打聽過她的名聲嗎?放浪門主宮芸芸可是江湖上人人津津樂道的笑話呀!
「你那是什麼表情?我宮芸芸好歹也是極天門的門主,豈是隨便讓人輕薄的?想娶我?也不稱稱自己有幾兩重!」她氣惱的咕噥,隨即輕笑一聲,「但如果是你,我可以考慮。」
「謝了,我還想多活兩年。」他言下之意,嘲諷她會搾乾男人精力。
「哼!不識抬舉。」她嬌嗔的冷哼,斜倚著石椅,窈窕的曲線誘人,敞開的領口露出雪嫩肌膚。「告訴我,為什麼你從不對我有所奢望?從沒有一個男人像你一樣抗拒得了我。」
「人與禽獸終究有別。」
他的話讓宮芸芸笑了出來。「說得好!只是我什麼時候才有福分遇上你這種男人?」
「也許上官邪會是一個。」
「不,他不會。」宮芸芸斂起笑容,「陰月堡的上官邪,江湖傳說他冷邪風流、殘酷專斷,這樣的人竟會想娶我,這不是太匪夷所思了?」
「他到底是什麼人?又和冷卉娘是什麼關係?」
「沒有人知道,甚至上官邪的名聲也是這兩年才傳開的。」
駱秋冥眼一瞇,心中有了計較。或許他該上陰月堡一趟,如果上官邪和冷卉娘是母子,那麼他復仇的對象就有人代替了。
「陰月堡在何方?」
「賀蘭山南麓。你願意幫我去一趟?我想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還有為何要娶我。」
他點了點頭,沉思了一會兒。
賀蘭山?如果快馬加鞭來回也需十天時間,他心裡放不下花靈,但他更想去陰月堡探探虛實。
只有快去快回!
心念一動,駱秋冥二話不說的轉身離去。
駱秋冥一回到家立即編了個理由,說他將隨著商隊出去做買賣,此行大約要花十天。隔天一早他便出發丁,快馬加鞭的往北方奔馳而去。
他走後不久,村裡的媒婆巴婆婆突然上門來找花靈,當花靈見著她的,心中不禁詫異,因為她不知巴婆婆為何上門?這回她可沒有要委託況媒呀!
「巴婆婆,好幾年不見了,今天你怎麼——」她的疑問還沒問完,巴婆婆已搶了話去。
「駱姑娘,咱就開門見山的說吧。我老婆子也不跟你拐彎抹角,這陣子村裡將你的事傳得滿天飛,你應該也清楚吧?」
花靈臉色一僵,微微的點下頭。
「現在不僅村人談論著,就連城裡都開始傳揚了,畢竟這等事見不得人呀!」巴婆婆邊說邊露出鄙夷的目光,一副她的確是不清不白、不知自愛的神態。
花靈當然懂她的意思,心裡難受極了,但她還是勉強擠出笑臉面對巴婆婆。
「我沒想到——會鬧成這樣。」
「駱姑娘,這會兒醜事都傳到城裡了,村民們實在是感到丟臉至極,所以大家的意思是,希望際早日出嫁好平息這場風波。」
出嫁!
她往後跌坐在椅子上。
沒想到不但沒人肯相信她的清白,甚至將她視為羞恥,巴不得她趕快嫁出去。她咬緊牙關,眼眶忍不住紅了起來,心裡著實感到好委屈。
在門外聽到她們交談的緹兒突然推門而入,笑著走到巴婆婆身邊。
「巴婆婆,你來得正好,我姐姐早就有這意思,她也已二十三了,不能再拖下去了,你說是不?」。
「緹兒!」
為什麼她要這麼說?難道連她都恨不得將她趕出這個家嗎?
花靈抬起頭看著緹兒,瞧見她滿臉的妒意與厭煩,驀然,她心中有了領悟,或許沒有她的存在,緹兒才能放寬心的擁有三郎吧?
「既然如此,那麼駱姑娘的意思呢?」
「我——」
想起了駱秋冥臨出門前對她放不下心的神情,她的心頓時感到淒楚。他總是那麼的在意著她,時時刻刻的呵疼著她,待在他身邊是她這輩子惟一幸福的時光,如果可以,多想永遠不與他分開。
但緹兒的心情她該顧全,她曾發誓要好好的照顧緹兒,以報答谷氏夫婦的養育之情,所以——所以她必須成全緹兒。
而出嫁,也是惟一斬斷三郎對她依戀的方法,從此他就可以將心思轉移了吧?
「只要有人不介意我污穢的聲名,我願意——出嫁。」她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苦澀。
從此,她不再有夢,而三郎也永遠不會屬於她了。
緹兒噙著得意的美,細聲交代巴婆婆要盡快去說媒,最好是趕在駱秋冥間來之前。
呵!呵!礙眼的人終於要消失了,怎不令她開心呢?
令人意外的,隔天巴婆婆又來了,而且還帶著男方的聘禮,花靈愣然傻眼,她萬萬沒想到真會有人來下聘,這真是出乎意料,更叫她一時愁腸百轉。
她真的要出嫁了?真的要徹底與三郎分道揚鑣?雖然明知這是必然的事但一顆不安的心卻愈來愈不知所措。
「駱姑娘,對方是城東霍員外的ど兒,霍家可是家財萬貫,數一數二的大地主呢,雖然你嫁過去是做妾,但絕不會吃苦的。何況以你現在的名聲。有人肯娶你就求之不得了。」
做妾!
花靈又一次自歎乖舛的命運。她慼然苦笑,明白了為何會有人這麼快來下聘,原來她只是一個供入玩樂的小妾?
多悲哀!
「那很好呀!雖然沒有正室名分,起碼可以錦衣玉食。巴婆婆,花轎什麼時候來?」緹兒興奮的問著.全然沒發覺花靈黯然的回房間。
她什麼都不在意了,管是要嫁給准,反正——緹兒高興就好。
花靈沉默的坐在床沿,拿出懷裡的玉兔,這是駱盍詮送給她的禮物,沒想到到頭來陪伴她的也只剩下這玉飾了。
但夠了,她不會忘記在駱家的一切,不會忘了與三郎一同長大的點點滴滴,這些回憶將陪伴她度過未來的歲月,所以——她不會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