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還是一樣單調的過著,翟律依舊不見人影。
柳輕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她的東西原本不多,但在這半年內,他卻陸陸續續為她大手筆採購了不少東西,整理下來也是頗費時間。
又是一個深夜,她兀自睡得香甜,作了一個美夢。
她在一片碧海藍天之中,天際藍得沒有一絲雜質,海面也是一片湛藍,她駕駛著白色帆船,悠遊在天地之間。
海豚輕躍出海面,追逐著帆船,一擺尾,激起的浪花潑在她身上,她格格的笑了起來。
突然,海面橫生風浪,一片烏雲密佈,大海嘯自地心而來,從深海中竄出一個怪物,張開大嘴要吞吃她……
她尖叫,但聲音卻梗在喉頭怎麼也發不出來,一個龐然大物重重的壓著她,她快窒息了,死在冰冷的海水中……
她倏地睜開眼睛,在黑暗中,發現是翟律狠狠的吻她,身體重重的壓在她身上。
「翟律,你幹什麼?」她喝道,用力推開他。
趁他還沒撲上來,她已翻身起床,闃黑中,兩人的視線緊緊相纏,藉著微弱的光線,她慢慢辨清他的樣子。
「過來。」他命令的輕喊,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尊貴。
她蹙著眉,當不起了抗拒心,他的聲音又硬了三分,「第二次,過來。」
他看來不太好,商場、家族間的權力鬥爭並不輕鬆,而他像從戰場上歸來,一身的暴戾陰沉,隱約有硝煙的味道,他的暴躁壓抑比上一次見面時更甚。
雖說她的心情也不好,但她也不敢輕易再惹火此時的他。
「你吵醒我了。」她指控。
他挑眉,即便在黑暗中,她也能準確的感到他細微的動作。「我嫉妒你,我已經一星期沒睡覺了。」
這是你自找的。但她識時務的沒說出口。
「怎麼,你打點好一切後路了?」他冷笑。
他像窺伺獵物一樣的窺伺她,知道她的一切動向,知道傲氣如她,斷不可能容忍他這樣的行徑,她一向愛自己。
但可悲的,他愛她的程度遠超過她愛他,這注定了他只能受制於她,即使他為此暴跳如雷,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她懶得裝傻了。「我花錢如流水,我得確保我的經濟來源無虞。」
他該死,竟想坐享齊人之福,憑他這個念頭,她就足以把他碎屍萬段,所以,她對他越來越沒有同情心,知道他哪裡難受,她越往他要害裡捅,非要他血流如注不可。
他不讓她好過,不放了她,那她也不讓他好過。
「很聰明。」他陰陰冷笑。「希望你不要白忙。」
他在暗示他能輕易的摧毀她這些小小的成就。
她也是冷笑。「世界很大,總有你的手伸不到的地方,必要的時候,我不介意去任何地方。」
兩人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他慢吞吞的扯了扯領帶,又脫了襯衫,露出結實健美的胸膛,並開始解腰帶。
她淡淡的說:「我今天很累,原諒我不能侍寢了。」
「既然你選擇回到原點,那你就不是我所愛的女人,而是我花錢買來的,我又何須顧慮你的情緒?」
很好!她慘淡的笑了,靜靜的躺在床上,兩眼望著天花板,雙手攤開、「你來吧!還是要我服侍你?」
她感到床陷了下去,她被摟進一副堅硬如鐵的胸膛裡,感受到他的呼吸沉重而壓抑。
「你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
他以為她這只是「鬧」?一切都只是她在要小脾氣而已?罷了,她懶得和他說
她的沉默令他氣惱更甚。「你的自尊和驕傲就那麼重要?即使把我逼進死地也在所不惜?」
「如果我說我最愛的人其實不是你……嘶!」她倒抽一口氣,如鐵的胳臂勒緊了她的胸腔,壓迫她的心臟。
「你再說一次!」
「我只講一句話你就受不了。」她忍著痛,一字一字慢慢的說:「如果是事實,你又會怎樣?」
「他是誰?」他的聲音寒如冰霜。「說!」
這個好妒又霸道的男人,她又痛又氣的說:「我說的是假設,是如果。」
他的手臂一分一分的放鬆,她略為動一動,被緊勒的地方痛得她齜牙咧嘴,只怕明天要瘀青了。
「一個假設你就不能接受,如果是事實,你又會怎樣?」
看不到他的臉,但可以感到他的呼吸吹在她的耳邊,面對一室的黑暗,她靜靜的說:「以後你的床上會躺著另一個女人,她是你合法的妻子,而我是世人唾棄的狐狸精,只要想到一生都要活得這麼痛苦苟且,你不如現在給我一刀讓我死得痛快。」
「你為什麼要這麼偏激?何必管別人的想法?」他的聲音誘惑性感,在黑夜裡聽來像撒旦誘人的低語,又像毒蛇誘惑夏娃吃下紅蘋果的詛咒。「我最愛的女人是你,這世上再也不會有另一個女人可以取得和你一樣的地位。我的人、我的心,已經被你緊緊的攢在手裡了,為什麼你還執意去追求一個名分?」
當強悍霸道改變不了她時,他又以溫柔做攻勢了,以她曾經擁有的幸福來說服她。他的意志堅如鋼鐵,當他矢志要做什麼事時,勢在必行。
「阿輕,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答應你,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為你做到,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馬上簽合約,給你一生都用不完的錢。」
一個狐狸精能讓男人為她做到這個程度,也算是罕見了,她苦笑。「我若是顧小姐,只怕會把你碎屍萬段。」
「她不會在乎的,『妻子』這個名分,可以為顧家帶來空前的利益。」他繼續說著,「不是每個女人都要得到愛情,除了你,誰會要個男人挖心掏肺的對她。」
她要的簡單,也要的最多,她要絕對的忠貞,絕對的真心,以及義無反顧的矢志不渝,除了她再不能有第二個人。
「只要是女人,沒有人容得了自己的丈夫有第二個女人。」
他被柳輕的固執折磨的暴躁不安,「我對她永遠也不可能有對你的感覺,她高興看誰我都不在乎,不過,只要你看哪個男人一眼,我就想宰了他。」
此刻,她的手裡彷彿抓著一根繩子,把他吊在半空中,有時上有時下,讓他隨著那根繩子而悲喜。
「我看到她了。」她歎氣。「她非常的美麗。」
在後半輩子,她要和一個漂亮又聰明的元配來爭寵,一想到此,再多的激情狂愛也像被一盆冷水當頭淋下,只剩一身的寒意。
「我知道。」
她一震。原來,他全知道了,知道顧小姐來找過她,她的行蹤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那他還知道什麼?又在算計什麼?
「我父親也是你要他來的?」她屏氣問。
他的沉默證明了她的猜測,她憤怒的想掙脫他,可他卻更緊迫的抱住她。「阿輕,我不能冒任何的險。」
他就像對她撒了一面大網,而網不斷的縮緊再縮緊,只為能牢牢的捕住她,讓她逃也逃不了。
「你不該找他來的。」他竟從她父親那下手,為了她,他竟不惜走上這一步。
「不要抗拒我,只要相信我、接受我,我們一定會幸福。」
大網已縮死,而他正在收網,若她再不掙扎,就要困死在網中了。不,她不願意就這麼困死網中。
「我有和你說過我母親嗎?」
懷裡的她很安靜,他略微放鬆了臂膀。「沒有。」
「我和我母親長得恨像。」她平靜的說著:「在我的記憶裡,我的母親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她很安靜,也很少說話,總是微笑的看著我。她可以花一小時的時間為我編辮子,為我弄髮型,她覺得女孩子一定要漂漂亮亮的才會討人喜歡,所以,她很喜歡打扮我。」
他沉默,關於她的家世背景,在第一次見面後,他早已經調查過,但她從來不曾主動提及。這是第一次,她在他的面前提到了她的母親,那個她最摯愛的女人。
然而,她母親也是橫在他們之間的一道魔咒。
「她雖很少出門,但是在家裡,她總是打扮的很漂亮。她每天化妝,換兩、三套衣服,家裡永遠打掃得一塵不染;她總是守著電話,只要她出門回來,第一件事一定是問有沒有她的電話。她喜歡坐在窗邊,因為那裡可以看到路口往來的車子。」
她的聲音越來越蕭瑟孤獨,眼裡的清冷令他心一緊,他抱緊了她,卻感到她的空洞淡漠。
她只是輕輕的說著,目光落在一個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當時她是一個小女孩,安靜乖巧的陪伴著一個只有一半靈魂的母親。
「她笑起來很美,哭起來讓人心疼,不過,她不是安安靜靜的發呆,就是哭,她笑的時候很少很少。小時候我不懂,曾經很努力的想讓她笑,所以我讓自己討人喜歡,我的讀書成績很好……」
她的述敘裡只有母親,生命中的父親並不存在,他知道是為什麼,但不願再看到她越來越木然的眼神。
「只要他打電話來,她就會很高興,但有時候,這樣的快樂很短暫,只要她一回到家,常常一個人偷偷的哭著。她怕我看到,所以她哭的時候都沒有聲音,但我還是知道,因為垃圾桶裡都是面紙。」
現在這一個堅強又韌性的女人,是經過怎樣的淬煉,才能頑強如斯,他心底為之抽疼,知道她的堅持,所以他的絕望更深。
「小時候,我問她,為什麼爸爸不常在家,但一問這問題,她就抱著我哭,那時候,我就知道這問題不能問。」
「阿輕……不要再說了,那些事已經過去了,」他不能再聽下去了。
她沒有理睬他,自顧自繼續說著:「有一天,一個女人來我家,她狠狠的抽了我母親好幾個耳光。我大喊『為什麼打我媽,你這個壞女人』!她也打了我一巴掌。
「我第一次看到一個人的眼光那麼恐怖,我覺得她想殺了我,那一巴掌打得我腦震盪,頭部還縫了七針。我母親一直哭一直哭,她甚至不能為我出一口氣,那時候我才知道,我媽是所謂的小老婆,是一個見不得人的第三者。」
他的心弦猛震,痛得快爆了,雙臂圈緊了她,卻圈不住越見空蕩的她。
他是鞭,在她的傷口上鞭笞,任她的傷口血淋淋的暴露著,未等傷好,他又無情的撕開,更一鞭鞭的打碎她的驕傲骨氣。
「他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我一直是他們的眼中釘。」她沒再說話,但他已可想見,那不是一段愉快的回憶。「他們……也只是受害者,唯一可恨的是那個男人。」
所以,她疏遠父親、冷淡父親,在骨子裡,她恨他,恨這個用情不專的男人。
「在我十七歲那年,我母親去世了,去世的那一天,他和他的妻兒出國度假,連喪禮他都不願意出席。」她慘淡的一笑。「我母親只留給我一句話,她說:永遠不要和別人分享一個男人。」
他心冷了,緊緊的抱住她,恨不得將她揉進身體裡,成為他的骨血。
這世界就是這樣,當你越躲著什麼的時候,就越會遇到;越害怕什麼,就越會出現。
那天,他和她在一間高級俱樂部用餐,他已經很少和她共同出席公開的宴會場合,為了什麼原因,兩人都心知肚明,但誰也沒有挑明了說。
氣氛沉重而靜默,他和她只是靜靜的吃著飯,他因她的頑固抗拒而不悅,而她也懶得說話。
她剛離座,重新走回位子上時,才發現有人和翟律打招呼。
「翟總裁,聽說你要結婚了。」一個穩重的中年男人和他握手。「恭喜恭喜,你的婚禮我一定到。」
原來,她竟妄自欺瞞,世界根本不會因她的沉默而停止運轉。她冷冷一笑。
翟律瞥見她已走來,而她顯然把那話聽了進去,他臉色一凝,唇抿得更緊了。
「你和顧小姐一起來吃飯是嗎?我剛剛還看到她……」他沒注意到翟律的臉色灰暗,只是逕自說著。
真精采,看來主角都在這時上場了。她仰起下巴,逼自己微笑,緩步走到翟律身邊。
那中年男人看到她,也終於注意到兩人的暗潮洶湧,他一僵,方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或者,做錯了什麼……
他尷尬的立在當場,勉強的想出借口離開。「那我……我先走了。」
愛情,禁不起一再的試探,一再的打擊,它如尖刀,一刻一劃間,得削去多少的溫情繾綣,最後又剩下些什麼?
她神色漠然的看著他,只見他的眸裡有掙扎、有痛苦。
「我們回去吧!」
見她不置可否,兩人同時要離開時,從另一端走來幾個人,只見翟律臉色微變,
那是顧意柔,從那幾個人的樣子判斷,看來他們也是顧家人。
柳輕挺直了背,心裡譏笑更深,果然,精采大戲開鑼了,可惜自己不是觀眾,不能跟著喝采。
翟律抓著她的手臂,低聲道:「你先回去。」
在這時候,誰重誰輕,一下子就顯出了份量,她心裡的孤寂悲哀更甚。柳輕冷冷的看他,只見他繃緊了臉,又黑又深的眼瞳裡寫滿歉意,抓她手臂的力道幾乎捏碎她,可她竟感覺不到疼,只因心裡的疼痛更劇。
顧家人已經走來了,在場兩個高雅的中年女士,隱忍著憤怒,只是冷冷的瞟著柳輕。
顧意柔溫柔淺笑的說:「律,真巧,想不到你和柳小姐都在這裡,我們正想找你吃飯,但一直找不到你。」
就衝著她這份鎮定和從容,柳輕就該為她喝采,換作是她,若看到未婚夫和他的情人在面前出現,她自認沒有顧意柔的風度。
柳輕明明看到她眼裡閃過一抹憤怒和妒恨,但她仍能大方的含笑招呼,不至於讓場面難堪,真不愧是被欽點的翟家少奶奶。
「爸、媽,翟伯伯,這位是柳小姐,我們見過面。」該是由翟律來介紹的,但他的沉默讓場面有些尷尬,顧意柔周到的引見。
原來裡頭還有翟家人,而他竟是翟律的父親。一樣的高大身材,一樣又黑又銳利的雙瞳,翟家男人真的很好認,都有共同的特質。
「阿律,怎麼不叫未來的岳父、岳母和阿姨。」
翟律兩邊的太陽穴突突的跳著,他緊緊的、緊緊的抓住柳輕的手臂,就怕她在此時走了,而他們的目光同時放在他緊抓住她的手臂上,不悅全寫在臉上。
他該放手的,但是,他放不下,因為知道這一放,他要花十倍、百倍以上的力氣才能再抓住她。
「顧伯伯、顧伯母、阿姨、爸,我先送阿輕回家。」
他拉著她要走,她卻開口了,清晰而理智的聲音響起,「等會,你還沒吃飯,我和你說幾句話就好了,你陪翟伯父和顧小姐一家吃飯吧!」
他死死的瞪著她,卻見她揚起一朵極其美麗的笑花,他更是莫名的心悸。
翟伯父定定的看了她一眼,見她笑得鎮靜淡定,他沉吟會,目光又掃向翟律,對他卻顯見有了一分嚴厲。
「那你和柳小姐好好聊吧!我們就在二樓的雅廳。」
顧意柔體貼的說:「律,不然你等會送柳小姐回家吧!她一個人畢竟不安全。」
好個知書達禮、溫婉懂事的千金小姐,他們一群人就像一個強大的聯盟,而她卻是形單影隻,要對抗這一座固若金湯的城堡。
見他們轉身離開,柳輕深吸口氣。「找個地方吧!我想和你說些話。」
他的臉上陰鬱不定,隱隱有些不安,緊緊抓住她的手臂,怎麼也不肯稍鬆。
兩人來到一間獨立的包廂,關上門,房裡一片安靜。
她靜靜的看他,他也沉默,如刀刻似的五官蓄滿黑暗,定定的看著她。
「我只問你一件事。」柳輕先開口了。「你還是堅持要娶她?」
她黑髮拂動,映襯得面白如雪,終於,該來的還是來了,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她想掩耳盜鈴,未免太癡心妄想,
空氣中盈滿了肅殺,他冷幽幽的眸子裡沒有波動。「你該知道我的底限,知道有些東西是由不得自己的。」
她的聲音比他更冷。「你也該知道我的忍耐底限,而且,我不會輕易饒了敢虧待我的人。」
他的手握得很緊很緊,她一直不肯安於他為她所安排的位置,她要不斷的擴張自己的領地,直到完全的稱王為止,她要做唯一的至尊,要完全的佔有,這個霸道的女人!
她一字一字的說:「我要你向我道歉,為了這件事。」
他身子一僵,抿緊了唇不作聲。
「你答應我的,我要你向我道歉。」
他的沉默,讓她的憤怒越見高漲,兩人冷冷的僵持住。
「你現在道歉,我可以原諒你一時智力喪失,才會做出這種白癡行為。」
他緩緩道:「你該知道我的為難,知道我不得不的苦衷。」
她冷哼。「那是你的事,是你的人生,與我無關。」
「阿輕,你公平一點。」
太可笑了,他居然控訴她不公平,她微仰下巴。「你才是那個真正不公平的人。」
她,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他,璀璨晶亮的眸子一下子沉澱了,激烈狂熱之後變得明澈淡定,越來越平靜。
他的心突地緊了一下,莫名的驚慌襲捲而來。
「很好,你我之間再無瓜葛,翟律,你我形同陌路了。」
他咬著牙,兩人的視線緊緊的交纏著,久久,她閉上了眼,然後慢慢的張開,眸裡再沒有原來的愛戀,有的,只是冷冷的、不動於心的漠然。
她舉起一把劍,一劍揮下,斬斷了兩人那牽扯不清的情絲、那份搖搖欲墜的牽掛,他聽到了斷裂的聲音,雖然細微,卻迴盪在風中,化為細絲。
她轉身就走,挺直的背影孤冷絕情,這女人,她說到做到,她的狠心絕情他早已見識過,
「阿輕……」
她慢慢的轉過身子,眼底一抹陰冷狠厲撼動了他,那是一個愛到極限,由愛轉恨的容顏,因愛而掙扎,因愛而妒恨。
她不妥協,也沒得商量,她的眼神、她的態度,明明白白的顯示她的堅持。
他像站在懸崖的兩端,搖搖欲墜,舉步維艱。
這個女人,到底要逼他到什麼地步?為了得到她,他要犧牲到什麼地步?。為了讓她安心留在他的懷裡,他又要費盡多少心血?
「你該知道,我愛你至深。」他只知道從此刻起,他在她心上劃下的那道傷口再不止血,就要潰爛了。
「再也不會有第二個女人如你一樣。」他一字一句道:「於你,我絕不會放手;而她,對我也沒有任何意義,她永遠不會走進我的生命。」
這就是他的表態?他至此仍不肯放棄?她深吸口氣,徹徹底底,再也沒有如此刻清楚--他,不再是現在式,他自此要從她生命中遠揚了。
「我永遠也不會沒名沒分的跟著你。」她字字鋒利如劍,孤誚冷絕。「我永遠沒法子在世人面前站在你的身邊,這對我就是一個羞辱;而你,又把另一個女人置於何地。」
她慢慢的脫下腕上的玉鐲,他的眼瞬間瞇了起來,彷彿她的愛,也緩緩的退下了。
她的掌中托著那方清池。「翟律,還給你了,這不是我的玉。」
「我送出去的東西從來都不收回。」他清冷深邃,似一層薄冰,墜落,只是遲早的事。
「我執意要還的東西,也從來都不拿回。」一抹笑飄忽的閃過。「那我只能這麼做了。」
她緊握住玉鐲的手高高的揚起,再狠狠的摔下……
鏘!
清脆的玉碎聲恍如響雷,震醒了一切的混沌,價值連城的美玉就在瞬間摔成粉碎,變成了廢物。
這是她的選擇,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寧可決裂也不苟全。
狠,他狠,她更狠。
直到此時,他才知道,這個女人確實愛他,正因為愛他,所以容不下一點點的不完美。她的飄渺冷漠、她的漠不關心,確實讓他受到一次又一次的打擊,在此刻,兩人還來不及更進一步,就已經斷了。
愛情向來是易放難收,放時如水庫洩洪,收時又像江河瓢水,難啊!
「人都說我冷酷絕情、鐵石心腸,阿輕,你更狠。」
她冷冷一笑。「我也不想,只是你逼得我走投無路。」眼睫一揚,曾令他心醉神迷的美眸裡淨是冷冽絕情。「從此以後,你和我,形同陌路了。」
她轉身就走,背影孤絕,背脊挺得筆直,飄揚的髮絲遮住半邊容顏,掩去了落在頰邊,在夜風中已被風乾的淚痕。
花東海岸。
黃昏時分,一輪火紅的太陽綻放著最後的餘暉,天際染滿了各種絢麗的色彩,海面上幾隻海鷗低空飛翔,不知名的鳥兒長嘯著,海邊的風甚大,呼嘯過耳,令人有種說不出的暢快。
沙灘上有個娉婷的人影獨行,黑瀑似的長髮隨風飛揚,她有時停下腳步遠遠眺望海面,有時一人低著頭靜靜追逐著海浪。
看來像是走累了,她躺在沙灘上兩手大張,任潮水湧來,拍打她的腳。
沒有選擇遙遠的彼國,只在東部的一處偏僻海岸,她將自己放逐在天地之間,在海洋的懷抱裡,聽著浪濤聲不斷,只有她一個人,隨便天地怎麼變化,管他天崩還是地裂。
她做不到看破紅塵,就讓她一個人暫時靜靜待著吧!
「這地方就算養老,也未免太過單調了。」
低沉的嗓音,熟悉得太令人心悸,她倏地睜開了眼,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正低俯著身看她。
因他背光,柳輕一時看不清他的臉,待幾秒鐘後,他臉上的輪廓漸漸清晰,她的心才由高處緩緩跌落。
看進了她眼底的失落,翟浩高挑著眉、「怎麼,看到我就這麼失望?」
她沒說話,也懶得起身,照樣保持仰躺的姿勢,倒是他坐到她身邊,也看著眼前的黃昏,這是相當美麗震撼人心的一幕。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當我存心想找一個人的時候,就算上天下地也要把他揪出來。」
而她是他執意要找到的人。
不知道他是什麼來意,她只是沉默,等著他自己先開口。
他點了一根煙,深深的吸一口,再重重的吐出,任煙霧在兩人之間瀰漫,此時,輕風揚起,撩起了她的長髮,也吹散了那陣陣的輕煙。
「他不會來找你。」
「……」她忍住沒有開口。
「我很好奇,你可以逼他到什麼程度,能讓他讓步到什麼程度,柳輕,你是第一人。」
他知翟律甚深,瞭解的程度超過世上任何一個人,而翟律對他亦然。從一開始,翟浩一和她接觸,就引來了翟律的憤怒。
「你說,你們兩個是死對頭?」
他笑得瀟灑迷人,吐出的話語卻血腥冷血,「我相信,我是他最恨不得除掉的一個人,只要有開價可以讓我在這世上消失,他會很痛快的付款。」
這是什麼樣的關係?這兩個男人在骨子裡極其相似,既是兄弟,又是對手,彼此互相欣賞,又互相痛恨,他們一手緊握,另一手卻互掐著對方的要害。
她怔忡的樣子讓他失笑。「親愛的,你以為你的男人是個溫柔的小綿羊嗎?」
「你也並非善類。」
他仰頭大笑。「上周,我幾筆合約被他搞砸了,是他做的手腳,這是他的回禮。」
她蹙著眉。「你做了什麼?」
他笑的魅力耀眼。「我只是鼓動一些人,讓他下定決心快娶顧小姐。」
原來,他也摻了一腳。複雜的翟家人,奇怪的兄弟關係,糾纏的愛情,利益的傾軋,好混亂,她怎會陷進了這一團混亂中?她只覺得頭痛欲裂。
「愛情不是都在經過試煉後才更顯堅貞嗎?親愛的,你該歡迎這樣的試煉。」
這兩個兄弟都討人厭,他挑撥一些人,甚至以此為樂;而翟律,他冷酷,他用極端的方法來逼出你的極限,和他在一起,就像洗三溫暖,前一秒在幸福的天堂,下一秒就可能被打入無間地獄。
「如果是我,我絕對會選擇你,柳輕,你太讓人著迷。」
她抬頭看他,見他一對黑亮雙瞳緊緊的瞅著她。他是一個這樣出色的男人,為什麼她沒有早點遇到他?為什麼她的心就是落在那個混帳男人的身上?
「親愛的,我說過了,別這樣看一個男人,他會為你粉身碎骨的。」他的手輕撫她的臉。「尤其在你不打算回報的時候,那看來更殘忍。」
她撇頭,避開他的手。「你走開,我受夠你們翟家男人了,我不招惹你,你也別來招惹我。」
他哈哈大笑。「親愛的,已經來不及了,你的身子已浸在水裡,就算抬起了一腳,也救不了另外一腳。」
「我不想這樣的。」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她的沮喪更深。
他微笑。「投靠我吧!我可以保護你。」
「他會把你大剁八塊後再碎屍萬段。」
「你值得這一切。」他仍是漫不在乎的。「我喜歡你,即使得引起戰爭。」
她有些茫然。「你會惹大麻煩的。」
「柳輕。」他宣示。「他能給你的,我都能給,而他給不了你的,我也能給。」
她抬頭看他,他灼然璀璨,耀眼不凡,一對黑眸深幽漂亮。
「何必和他廝混下去?你要的名分我能雙手獻給你,你要專一的愛情我也能給你;我的財富並不遜於他,等我把他踢下翟家繼承人的位置後,任何人都得向你俯首稱臣,即使打斷他的腿,我也會讓他向你下跪。」
她茫然了,眼裡寫滿一個女人最絕望的愛,那說清了一切該說與不該說的。
她顫著唇瓣,努力了好幾次,終於,輕輕吐出兩個字。「晚了。」
話語雖輕,卻帶著千萬噸的重量砸下來,痛不欲生。
早已經注定了結局,愛已覆水難收,不管她願不願意,她已經愛了,就只能往前,不能回頭,不會後侮,也沒有後路。
他雍容尊貴的面容上隱隱有著黯然。「我一生中最不服氣的人就是他,他只比我早生三個月,就注定我要叫他大哥;他此我早認識你,你的心就放在他身上了。」
他的話聽來有些好笑,她想笑,但沉沉的笑不出來,他的嘴角雖然帶著笑容,卻是苦澀而黯然。
「你是一個很出色的男人……」
他比手勢阻止她。「一步錯,步步錯。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該把你擄走,那時的你還沒有動情,而今我也不會一敗塗地。」
她皺緊了眉。「這是最差勁的一種方法。」
「但非常有用。」他收起那號然,換上平靜的面具。「事實上,翟家的男人只會用這種方法。」
「野蠻人。」她冷哼。
「我們確實是一個古老而沒有進化的家族,但在現代還是非常有用。」他聳肩,並不介意她說的話,事實上,他把這話當成了恭維來聽。
退去那淡淡的不甘與黯然後,他又神色如常,他們兄弟倆都是善於隱藏情緒的高手,只透露了他們想透露的。
「他和顧小姐的婚禮在一個月後舉行。」滿意的看到她的臉色微變,他又道:「與其自己難過,不如先讓他嘗嘗什麼叫做痛不欲生。」
她仔細的看清他,他的笑意更甚,她小心地問:「你想要幹什麼?」
「我想,如果我們的婚事比他早一天進行,那會是怎樣的精采啊!」
「我們的婚事?」她不禁覺得好笑。「我們什麼時候要結婚了?」
「只要你點頭就會有了。」
她微蹙眉頭。「你在開玩笑?」
「事實上,我再認真不過。」
「如果他不來呢?」
「那結局是可喜的,你多了一個老公,而我多了一個老婆。」
她怔忡,辨不清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他挑眉,一身的放蕩不羈。「愛我的女人可以組成一支軍隊,我獨挑你,你該感到慶幸。」
他的自大自傲讓她笑了出來。「你真讓我受不了。」
他的眼底暖暖的看著她。「這樣笑很好看,你不適合愁眉苦臉。」
「誰說我愁眉苦臉了。」她向來好勝,一掃黯淡的心情,微昂下巴。「為了他,太不值了。」
「那好,我們給那男人一刀吧!」
婚姻是終身大事,在笑談間許下,未免也太兒戲,她仍有顧忌,「同是翟家人,你的婚姻可以這麼輕易就決定?」
他微笑。「這就是我的優勢,翟律的婚姻由不得他,但我的婚姻我說了算。」
「為什麼?」
「他是翟家人的臉面,既是臉面就得漂漂亮亮的;而我,做的既然是翟家見不得人的事,就該讓我能得到一些樂趣,總要有一些交換條件,我的婚姻就不能淪為利益的交換,我高興娶個路邊的乞丐,也沒人敢說話。」
真是奇怪的制度,當他們選擇一明一暗時,人生也就此決定了。
「這婚禮是真的嗎?」她仍不安。
「當然,我只結一次婚,而且不會離婚。」
她蹙眉。「那真糟糕,我想結婚的對象不是你。」
「你真懂得怎麼往人的要害扎。」他喃喃抱怨、「我指的是訂婚。」
訂婚?
「我說只結一次婚,但我沒說只訂一次婚啊!」
她認真的看他,他手一揚,將煙蒂丟掉,在風中,他昂然獨立,帶著一分遊戲人間的浪蕩,他是風,從沒打算落腳。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翟律討厭你了。」她慢吞吞的說:「你若不是朋友,就是一個令人寢食難安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