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看到舒穎坐在大廳裡懶懶的看著報紙時,唐勁江有些驚訝。舒穎向來起的晚,兩人幾乎在晚上偶爾才會碰面,在清晨時看到她,他難免覺得奇怪。
「難得你今天早起。」
「要搭十點的飛機,只好早起了。」她沒看他一眼,只是又翻了一頁報紙。
「你要去哪?」他一愣。
「去巴黎一趟,要看幾場時裝秀。」她淡淡的回答。
舒穎自己經營服裝公司,一年到頭總要去國外好幾趟,所以他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
「這次要去多久?」
「一個星期吧!」她懶得抬頭看他,顯然對國家大事的關心更甚於他這個丈夫。
「我會想你的。」他熟練的彎身要吻她時,她卻一偏頭,讓他的吻只能落在她的發上。
素手輕揮,她的眼睛還是盯在報紙上。「你快走吧!不是要去上班嗎?」
相對於他的熱絡,她就顯得冷淡許多,讓他終於嗅出了一絲不尋常。
在這個月,他碰見大學時代的女友,兩人正打得火熱,剛從日本玩了一周回來,回家面對妻子時不免覺得內疚。
「怎麼,這麼不歡迎我?」
「我妝化好了,不想再補妝。」她終於抬頭正眼看他。「再說,理你的人那麼多,不差我一個。」
她知道了什麼嗎?結婚十年來,他的風流韻史不斷,也不斷有各種流言蜚語傳到她耳裡,但她向來聰明,有時候,他忍不住會猜測她是不是什麼都知道。
他有些尷尬。「都老夫老妻了,你說這些話是不是吃醋了?」
舒穎微微一笑,笑得風情萬種。「你覺得我像在吃醋嗎?」
不像,她笑得嫵媚動人,眼底眉梢裡沒有一些些介意,沒有一絲絲嫉妒,這讓他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他希望她吃醋,又希望她不介意,多麼矛盾的心理啊!
「鈴∼∼鈴∼∼」
舒穎就坐在電話旁邊,她自然的接了電話。
「喂,是,我是唐太太。」她斜斜的睨了唐勁江一眼,表情似笑非笑的,令他渾身警覺了起來。
「你貴姓……周小姐是嗎?呵呵!抱歉,我真的記不起來,我老公很有魅力,三天兩頭老是有人找他,生意上的事情你自己和他說吧!我幫不了什麼忙。」
她的聲音益發清脆動聽,一邊呵呵呵嬌笑著,一邊講電話,笑得如春風拂人,但他卻如墜冰窖。
「如果你要哭要鬧的話,那你要去找可以聽你哭訴的人……如果你要找媒體的話,那你就找X週刊吧!他們對這種事很有興趣,炒得越大越好,這才能吵出你的知名度嘛!呵呵……哦,你懷孕了啊?那更好了,反正唐家有那麼多私生子,也不差你一個。對了,別說我這大姊沒提醒你,你可要保重身體把孩子生下來,然後去驗個DNA,法律會保護你,唐家有的是錢,養一個孩子有什麼問題,反正小老婆都養幾十個了,再多你一個也不會窮……」
「欸,別哭嘛!女人對女人掉眼淚很浪費,還是留給男人吧……呵呵,我是個壞女人?這話說的真好,我當個好女人幹嘛……我知道了,你不想和我說話,那和我老公說話怎麼樣,他剛好在旁邊——」說話聲一頓。
「啊!怎麼掛掉了?真沒意思。」她似嗔似怨的抱怨著,把電話掛上。
唐勁江的臉色愀然大變,呼吸也跟著沉重起來,眼看她平靜的繼續翻閱著雜誌。
這些該死的女人,居然……居然敢打電話給舒穎!她們不是每個都乖巧又聽話嗎?各個溫柔似水,像只可人的小貓。
只是,為什麼舒穎沒有生氣、沒有吼叫、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懟?甚至泰然自若得像練習了千百次似釣。
當她第一次發現他的襯衫上有口紅印時,她和他冷戰了三個月,直到他擺盡低姿勢,對她苦苦哀求,兩人才重修舊好,現在的她居然修練出這麼寬大的胸襟……不對,一定有問題!他忐忑的想著。
「你常接到這種電話?」他不安的問。
那些女人居然在他背後做這些小動作,讓他的妻子這樣難堪,也害他此刻又是狼狽、又是愧疚,簡直無地自容。
「這五年來好像比較多一點。」她淡淡地道,又翻過了一頁。
「她們……沒什麼……」他語無倫次的想解釋。
為什麼她沒有大吼大叫?為什麼她沒有像以前那樣雙眼噴火,怒瞪著他?為什麼她一副無所謂、漠不關心的樣子?為什麼她一句質問都沒有?
「以後……不會有電話了。」他急著保證。
她仍是淡然。「哦!打電話沒關係,不要找上門就好。」
聞言,他的臉色又變了。「她們還找上門?」
「你不知道嗎?」她有些奇怪的看著他。「第一次有女人來家裡說要見我時,我幾乎嚇呆了,她好像是叫……叫茜雅,是個模特兒,我不知所措,又笨又呆的聽她哭了兩個多小時。不過,現在我已經很有經驗了,不到三分鐘就可以把人打發掉了。」
他狠狠的一抹臉,好看的臉上是一片難堪之色。「對不起,我沒……沒聽你講過,不知道有這些事。」
舒穎像是很奇怪他會開口道歉,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之後又滿不在乎的聳聳肩。「我總覺得我沒有扮好唐太太的角色,我應該去拜訪你每個情人,囑咐她們好好照顧你,告訴她們說你喜歡早餐喝一杯黑咖啡,午餐吃得比較豐富;你怕熱,夏天一到就得先在你喊熱前調好冷氣:你討厭胡椒味,什麼東西都不喜歡加胡椒——」
他呼吸急促,倉皇的打斷她。「這是諷刺嗎?那我得說你很成功,確實讓我覺得有罪惡感。」
她狀似可有可無的揚一下層。「無所謂了,不重要。」
「穎,我今天早點回來,我們一起吃頓飯好嗎?我們好久沒一起吃飯了。」他摟著她,傾身嗅聞著她的髮香。
她不落痕跡的掙脫了,把雜誌放到桌上。「我說了,我等會兒要趕飛機。」
「太太,這是你的行李,司機在外面等你了。」門外有人催促著。
「先把行李送到車上去,我就來。」她整理一下絲巾,轉身就走,穿著高跟鞋的背影看起來美麗優雅,這令他心裡有一瞬間的不安,她的背影好決然,面對著陽光走出大門的她,競讓他感到陌生。
「穎。」他追出去,叫住她。
她輕佻秀眉,定定的站住,回過身來。
他上前抓住她的手,急切的低語,「我們還有機會的,是不是?」
他漠視她太久了,直到這時才模糊的感覺到她變了,變得陌生,變得讓他害怕,一股冷意倏地從腳底往上竄。
她定定的看著他,那眸光清清冷冷的,像看個陌生人般,讓他的心顫慄起來。
「是不是?」他迫切的再問。
她仍是沒有作聲,只見他額上的汗珠一滴滴的往下落。
「太太,車子備好了,要不要走了?」司機老劉恭敬的問。
「我得走了。」
當她舉步離開時,一股恐懼自心底蔓延開來,彷彿她要去的地方不是巴黎,而是一個遙遠到他觸摸不到的地方。
在這瞬間,一句話如鬼魅似的在他腦海裡響起——
「勁江,我不會永遠等你的。」
六年前,當她第一次發現他和他秘書有私情時,兩個女人在他面前扭打成一團,等他分開她們時,她已是一身的狼狽。那是他第一次看她哭,也是唯一的一次,她個性向來堅強,不輕易落淚,那次的眼淚著實讓他心痛不捨。
「我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了。」他當時曾信誓旦旦的保證。
而她回答的就是這句話,以及——我也不會一再的原諒你,有一天,我會頭也不回的走。
他雙手抱頭,怎麼會在此刻想起六年前她講的話,又有這麼不好的預感?現在……他還有機會嗎?
餐廳裡對這位常常光顧的高雅女子很熟悉,私下也常談到她,她溫柔優雅、婉約美麗,固定坐靠窗的位置,固定點兩份紅燒下巴,靜靜吃完後就離開。
她是個謎,一個迷人又美麗的謎,當她一個人用餐時,總有種獨立於塵外的優雅感,像古代仕女圖中的人飄然走出畫卷。
「請問小姐要點什麼菜?」
行雲看都沒看菜單。「給我兩份鴛鴦下巴,一杯紅酒。」
女服務生忍不住笑了,「小姐,有位先生也常點鴛鴦下巴,今天他也來了,你們兩個人要不要一起兩份就好,不用點四份。」
她有些好奇。「他也是一個人?」
「是啊!這位先生每次來,也都是點兩份的鴛鴦下巴,他才剛點完菜而已。」
順著女服務生的手勢,她看到一個風度翩翩的男人正坐在另一頭臨窗的位置上,目光正炯炯有神地看著她,頓時,她驚愕的睜圓眼睛。
那正是宗品-!
他走了過來,唇角帶笑。「真巧,又見面了。」
他的表情中有著掩飾不住的興奮,宴會上的初遇,她留給他的印象太美好,能再見到她是他始料未及的。
「是啊!真巧,是……宗先生吧!」她禮貌的點頭寒暄。
女服務生一臉的笑。「原來兩位認識啊!那就太好了。」
「你一個人用餐嗎?介不介意我和你同桌?」
「歡迎之至,我一人用餐也覺無聊,有人願意陪伴,我求之不得呢!」上一次見面,他的溫文儒雅和對畫的瞭解也讓她印象不錯。
「你也愛吃紅燒下巴?」他愉快的笑道:「我可好不容易才找到知音啊!第一次有人和我分享這道菜。」
她慧黠一笑。「我也很高興我可以不用再付兩份的錢了。」
他低笑出聲。他有很好聽的嗓音,低沉又富磁性。「看來這是你歡迎我一起用餐的原因了。」
她微笑以對,兩人就在愉快的氣氛下進餐,一邊說話,一邊享受美食。
講到畫,兩人都是興高采烈的,他講巴黎、講倫敦,講第一次見到莫內的畫時他激動的當場落淚,講他年少的經歷。
「我在年輕的時候到巴黎學畫。」他的聲音裡頗有自我解嘲的意味。「其實,我是看了一部電影才去的,電影裡演一位少年背著一個行李流浪到巴黎,他畫日出畫日落、畫巴黎的街道、畫阻街女郎,在一個薄霧瀰漫的清晨裡,他愛上了一個公主。」
他喝了一口酒,語調輕緩,聲音卻低沉,又帶著些許滄桑,還有一份動人的熱情。
「電影看完後,我簡直是瘋了,堅持也要背著行李去流浪,地點還非得在香榭大道的第二個轉角的路燈下,但口袋裡沒錢在巴黎是待不下去的,所以,我在過了兩年和流浪漢差不多的生活後,終於體認到,藝術再神聖也不能讓我填飽肚子,尤其在我看著櫥窗內的麵包流口水的時候。」
他的一本正經讓她忍不住笑了。「後來你遇到公主了嗎?」
「公主沒遇到,倒是遇到不少瘋子。」他坦承。「學畫、學藝術的人細胞裡都有瘋狂的基因,這段時間裡,我沒變成瘋子,倒是學會了怎麼和瘋子相處。」
她點點頭微笑的附和。「天才和白癡是一線之隔,如此說來,藝術家和瘋子的確是沒什麼兩樣。」
「我終於死心的相信,我血液裡沒有瘋狂的基因,也沒有畫畫的才能,但又不甘心就此放手,所以開了間畫廊,成了市儈的商人。」他一攤手。「聽來很可笑吧!這麼大的人了,還對夢想不死心。」
「我很羨慕你,也佩服你。」她仍是淺淺的笑著,笑意盈滿她的眼裡。「你活得瀟灑又執著,而生命中總有一些美好事物需要這種執著和堅持。」
看著他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她有一絲絲的緊張。「我說錯了?」
「不,你沒有說錯,你說得很好。」他的笑容讓她心安。
她幽幽歎了一聲。「瞧,我交淺言深了,真不該說這些的。」
多麼溫暖善解人意,多麼細膩溫存的一個女人啊!和她在一起,像偎著溫溫的爐火,令人暖烘烘的。
「你說得有理。」只不過是喝了幾口紅酒而已,為什麼他竟有些醉了?「總有些東西要去堅持的。」
雨浙浙瀝瀝的下起來,窗外雨景朦朦朧朧的,雨絲滴滴答答地飄著,加添幾分寒意,卻襯得室內溫暖宜人。
「下雨了。」行雲望著窗外說。
「我們等雨停後再走吧!」低沉的聲音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你要不要喝點飲料?」
午餐早就撤掉了,現在已是下午茶時間,餐廳裡只剩零星的一些客人,屋內流洩著慵懶迷人的爵士樂。
她又看了一眼窗外,這雨顯然一時半刻停不了。「好吧!我要一杯愛爾蘭咖啡。」
「我要一杯藍山咖啡。」他對服務生說,而後看她一眼,微微一笑。「喝愛爾蘭咖啡的女人美麗、熱情、善感,有咖啡的芳香,也有烈酒的濃醇。」
她秀眉輕揚。「喝藍山咖啡的男人善恭維,能把五十分的女人說成一百分。」
他哈哈大笑。「幽默!能娶你為妻的男人,真是幸福。」
如果她那木頭老公也能對她說上這麼一句話,那該有多好……她落寞的心想。但她自然不便將自己的哀怨告訴一個陌生的男人,即使他和她很聊得來,即使她對他印象很好。
他博學多聞又幽默風趣,成熟穩重,知道拿-分寸,她得承認,他是個很迷人的男人。
「看來雨要停了。」窗外的風雨漸歇,已是華燈初上時分。
「雨快停了,但天差不多也黑了,要不要在這裡吃晚餐?」宗品-提議道。
「我已經吃了一份午餐,喝了三杯飲料了。」她瞅他一眼。「你不會是故意想留我吧?」
他笑了,深邃的眼微瞇,看起來很有男人味。「有那麼明顯嗎?我以為我掩飾得很好。」
看到他那無辜的眼神,她噗哧一笑。「我真的不能再吃了,雨已經停了,我寧願去外面走一走。」
「我的畫廊就在這附近,要不要去看看?」說實在的,他很喜歡和她在一起的感覺,捨不得讓她離開。
她有些訝異他的邀請,即使聽起來很合理,但他們從中午到晚上已獨處了數小時,這遠遠超過社交禮貌,以一個女人的直覺而言,她有絲不安……
「走路不用十分鐘就到了,這家餐廳的老闆娘可以為我作人格擔保,我不會騙你,也沒有其它意圖。」
她嘴角一揚。「我懷疑的表情有那麼明顯嗎?我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
他仰頭大笑。「在商場上打滾了幾十年,我只學會了這麼點察言觀色的本領。」況且,她的心事都單純的寫在臉上,心思像水晶一樣澄澈。
雨已經停了,空氣中有下過雨後的清新,天空灰濛濛的,雖是盛夏,卻隱隱有絲涼意。
兩人信步走著,步伐是同樣的悠閒,男的瀟灑斯文,女的纖柔高雅,皆擁有吸引人的氣質,兩人低聲融洽的交談著,沒注意有一雙視線一直緊盯著他們。
在車陣中,一輛黑色豪華轎車緩緩搖下車窗,銳利的目光投注到他們身上。
「方總裁……方總裁……」
「嗯!」方以敬應了一聲,視線仍追隨著那對男女轉過了轉角。
「咳,你覺得我剛剛的提議怎麼樣?」徐總經理滿心期待的問。
他依舊心不在焉的回應著,剛剛的那一幕影像始終烙在心版上,怎麼也揮不去。
這是一家雅致的畫廊,店前兩盞燈,有著巴黎街道的風情,仿古式的設計裝點出特殊情調,店內點著溫暖的燈光,誘人忍不住駐足停留,木頭的裝潢粗獷又樸實。
「這是誰設計的?」她驚歎的問。
「我。」
看她瞪大了眼睛,他又是笑。「我是當不了畫家,但設計一間店顯然問題不大。」
「我沒看過你的畫,但看這裡的裝潢設計,你絕對可以成為一個好的設計師。」她真摯地說。
「謝謝。」他笑答。她發覺他很愛笑,總是一逕溫柔的笑。
身著黑色短裙套裝,一臉親切笑容的小姐迎了過來,她點頭微笑招呼著。「總經理。」
「你去忙吧!這是我的客人。」
畫廊裡總有點特殊的味道,是她所熟悉的畫的味道,行雲深吸了一口氣,邊走邊看。走進店內,才發覺裡面的空間很大,畫作被列在牆上,盡收各種風格。
「這些畫只怕不便宜吧!」
「比你想像的還要便宜。」他指著一幅畫,講出了一個數字,令她訝異得瞠目結舌。
「表達思想、抒發情感,看一幅畫,可以讓人淨化心思,這不該只是有錢人才能享受的權利,每個人只要付出相當的代價,就能擁有自己喜歡的畫作,這是我的想法。」他邊走邊解釋。
「這樣能賺錢嗎?」行雲好奇的問,一般的人開店都是以賺錢為目的,像他這樣的人倒是少見。
「能,而且不少。」他頑皮的一笑。「對於某些客人,我一向不手軟。」
她有一瞬間的心動,被他這個人、這些話所感動,只有心思溫暖、細膩的人才能設計出這樣的色調,也才會講出這樣的話。
「給你看看我的寶貝。」
他話語裡的神秘和興奮吸引了她的注意。「什麼樣的寶貝?」
「我心愛的寶貝,只給特殊的人看。」他淘氣的眨眨眼,像個準備獻寶的孩童。
他帶著她往裡面走,來到一間隱密的畫室,顯然是專為VIP或特殊客人所設計的。
室內擺了幾輻畫,每張在構圖、色彩、意境上都足以讓人驚歎,盡顯名畫的風範,有別於外面的畫作。一進門,她的視線就緊緊的盯在一幅題名為「窗外」的畫上,再也挪不開了。
瞧見她的表情,他的聲音裡有掩飾不住的興奮。「看來我們的眼光一致。這個畫家的畫不多,從幾年前開始我收集他的畫,他才氣縱橫又有潛力,畫風細膩且感情豐富,你看,在這個小角落裡的房間裡,正有一個視線寂寞又渴望的看著窗外……」
畫裡的角落處有一扇窗,窗外有飛舞的蝴蝶,一條彎延曲折的小路綿綿延伸到盡頭,彷彿就要穿出畫框外了,呼應著窗內人的希冀。
她的呼吸幾乎要停止了,澎湃激動的緊摀住胸口說不出話來。
「我還有他四幅畫,現在只要有他的畫出現,我就會買下來。但這幾年他迅速竄紅,現在要收集到他的畫沒那麼容易了。」他癡迷的看著畫,深深的歎息著。
行雲像看著一個久未見面的老朋友般,細細的凝望它,這畫洩漏出太多她的心事了,只該放在她家裡,在那個閣樓的小畫室裡,不該放在畫廊中任人去觀察審視她的感情。
「我以為我再也看不到它了,我一直想把這幅畫要回來,但畢老闆總說找不到了,原來在這裡……」
她輕喃著,這小徑、這窗、這又濃又暗的綠,原來……原來這就是她當時的心情。
「你……」他大吃一驚,足足好幾秒鐘才反應過來。「你是H.Y.?」
「那是我名字的縮寫。」她羞澀一笑。「我只是畫好玩的,平常沒什麼工作嗜好,就隨便畫畫。」
「我不會用隨便畫畫來形容你的作品。」他仍是震驚的。「我可是瘋狂的著迷你的畫。」
她的臉又是一紅,囁囁嚅嚅的問:「那畫真的很受歡迎?」
「受歡迎?」他誇張的一歎。「你的畫現在的叫價可都是一筆天文數字,而且還每年的翻漲。」
她好訝異。「我聽畢老闆說還不錯,但不知道有那麼好。」
自小,她就家境富裕,過慣養尊處優的生活,從未曾為金錢煩惱過,畫畫是興趣,是她的感情寄托,從沒有在意過它的行情,且她的身份一直是保密的,神秘性更增加了外界對H.Y.的好奇,而畢老闆也一直配合著,除了極少數的人外,沒人知道商界裡鼎鼎大名的方以敬夫人就是畫家H.Y。
「那你該換個經紀人了。」他打趣道,似乎是在毛遂自薦。
「只怕你的佣金不便宜。」她只當他是在開玩笑,隨口應道。
「我可以分文不收,只能讓我看到你最新的畫,還有優先購買權就好了。」他急切的表示。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覺得他話中有話,既然他懂她的畫,是不是也會懂畫畫的人……
「你別怕我,不信的話,你可以問這裡的員工,他們可以保證我的人格。」她的表情洩漏了一切,他趕緊澄清。
這男人好可怕,他知道她的不安,清楚感受到兩人間一股似有若無的張力……
她勉強一扯嘴角,配合地道:「說不定你付給他們的工資裡,包括了替你擔保人格。」
他幽默的一笑,攤攤手。「這是我的商業機密,居然被你發現了。」
聽他這麼說,她的心略略放鬆。「我得走了。」
「好,我送你一程。」
怕逼太緊,讓她在兩人間築上一道藩籬,他不再留她,只是陪她走到停車的地方。
台北的夜晚正喧騰熱鬧著,霓虹燈兀自閃爍,兩人卻沉默著。
到了停車場,為她打開車門,他低低的說:「你別躲我。」聲音裡有祈求,也有害怕,怕她拒絕,頭也不回的離開,自此不再見他。
她的手暗暗-緊了,但臉上仍是一道清雅的笑。「難得有人愛畫,又和我聊得來,我為什麼要躲你?」
他的黑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久久,才見他似乎放心的舒了口氣。
「那好極了,下週三有個展覽會,你的作品也有展覽,要去嗎?」
看穿她的猶豫,他緊接著說:「你不想知道別人對你畫作的評價?」
這邀請對她而言的確是一個不小的誘惑,她遲疑了。
「嗨,別苦著臉嘛!前兩年我還當選過十大最受歡迎的男人呢!」他故作哀怨的說。
「誰評鑒的?」她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我的員工。」他理所當然的回答。
她噗哧一笑,盈盈眼波如湖光般瀲濫,卻不知她的美麗,讓他的心陷入更加無法自拔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