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前的關外景色——黃綠色的草一波接一波的在風中搖擺,像張綠毛毯似的 鋪展到天邊。東方的天空仍是一片湛藍,西邊則已被夕陽染著了一片橘紅,而陳列在西 邊的陵上數也數不清的營帳,在夕照下像著了火似的,成了一團團紅色的小火球。炊煙 裊裊,旌旗翻飛。
這是唐軍遠征回紇將凱旋回朝的王師,而此次的主帥正是當朝皇帝的三皇子——定北王李霆。
「小王爺,接著!」唐軍大將周鄲乘著奔馳的快馬單腳一踢,將下墜腳前的草球往天上踢飛了去。
只見一個儀表不凡、人才出眾的貴氣公子左手緊執韁繩,穿過重重包圍的人馬,矯捷的側身探下頎長英挺的身子,手腕一翻,精準地接住飛落的草球後,立即扶正身軀大 喝一聲,驅策著騎乘的大漠名騎,巧妙地避過來搶奪的人馬,先馳得點達陣成功。
話說這個貴氣公子即是當朝戰功彪炳的定北王李霆。別瞧他一派溫文儒雅,有別於 一般粗獷的武夫,卻是萬夫不可擋,難得智勇雙全的平亂英雄,文韜武略可是當朝無人 能及、難敵其鋒芒。
「小王爺,臣等服了!」陣前先鋒大將曹鏨甘拜下風,提著如洪鐘的聲音在眾人面前喊著。誰教他們技不如人,只要李霆上場一戰,想不敗都難了。
玩這種草球遊戲是日落紮營後將士排遣寂寞的一種方法,考驗的是團隊精神和個人的智慧,而優秀傑出如李霆者,豈有落敗之理。
「曹鏨!」
「是!王爺!」一聽李霆的叫喚,有著一張炭黑大臉、-髯橫生的曹鏨立即勒馬向 前。他一副草莽惡相與斯文俊秀、貴氣逼人的李霆並列一起,有著天差地別的趣味。
「吩咐下去,賞給贏方陳年老酒一罈,今夜特許開懷暢飲。」李霆高踞馬上,羅扇 輕搖,一派瀟灑自在。
「謝王爺!」眾人之中受到賞酒的自是開懷暢笑,而未受到賞賜的也只能搖頭扼腕 了。
李霆治軍向來紀律分明、號令嚴肅,又能體恤士卒,所以將士盡服他不是沒有原因 的。
「改日再戰,回營!」
李霆手一揮,勒馬往一旁觀戰、一身文人裝扮的禮部尚書崔□奔去,兩人再策馬緩 步踱往營地。
這崔□本是進士出身,為人清明、足智多謀,上通天文、下精地理,打李霆小時候 即傳以道、授以業、解惑之。至李霆及長帶兵出征,他便跟隨其左右獻謀略、出諫言, 官職變成了隨軍軍師。也因有此深厚因緣,李霆對如師如父的崔□自是禮遇有加。
「太師傅可有話說?」李霆見崔□雙眉微攢,便問道。
「王爺可知鋒芒太露必招禍害之理?」
「請太師傅明示。」
「臣近幾日觀天象所得,深恐王爺遭嫉,受小人所害。」大軍行行復行行,愈接近關內,崔□心中愈是忐忑難安。
「罷了。」李霆倒是不以為意,頗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無懼心態。
此值唐朝盛世,人才濟濟,版圖遼闊,若不是北方的回紇、吐蕃作亂,否則太平盛 世,人人安居樂業,實無擔憂之理。然而李霆豈會不知崔□所言,無非是指太子驟逝後 幾個皇子為爭奪太子之位的明爭暗鬥。父皇本屬意由他繼立,兄弟間的暗潮洶湧已現, 此次他又平回紇有功,遭嫉乃意料中事。
「太師傅無須擔憂,一切皆有命定,何須自擾。」李霆倒是篤定得很,反而安慰起 崔□來了。
崔□望了李霆一眼,老臉上的擔憂漸退,反而浮現一抹難得一見的笑意。小人他不怕,但……「還有,王爺恐怕難逃情關……」
「情關?」李霆搖頭嗤笑。「太師傅言重了!」男兒豪情萬丈,志在四方,他對男女之事一向不甚在意,豈會受制於情關?
然而李霆的話剛說完,嗤笑未歇,他突地勒住韁繩,警戒地仰頭望著天上由遠而近朝他墜下的一團白霧。
「保護王爺!」幾員大將在定北王身後嚷著。
但還來不及動作,已見他縱身自馬背上一躍數丈,接下天外飛來的物體,轉瞬間又 已翩然落地。
李霆定神往懷中一探,不禁睜大眼,心中暗叫:太師傅神算?
「哲維,真的是你?」映橋勉強睜開盈盈的秋眸,李霆俊逸飛揚的面孔就這麼狠狠撞進她的心坎裡。但就只一眼,不敵不知打哪兒來的倦意,立即在李霆懷中沉沉睡去。
「王爺!」部將們紛紛下馬,一見李霆懷中之人莫不個個瞪目結舌。
「回營!」李霆大喝一聲,抱著佳人躍上馬背奔馳離去。
甫自震驚中醒來,包括崔□在內的個個部將急躍上馬,紛紛急奔回營。
這女子怎會如此怪異的出現……
☆☆☆ ☆☆☆ ☆☆☆ ☆☆☆
在主帥營帳中,李霆注視著暖炕上一身怪異裝扮的絕麗女子,不禁糾起兩道濃眉。
這女子一頭波浪似、泛著微微紅光的卷髮,一身削肩、剪裁合身的素衣,襯得她的 體態婀娜誘人,足以謀殺掉不少血性漢子的目光,尤其短至膝的短裙微撩起,露出她一 雙勻稱的美腿,修長而迷人。
無可否認的,她很美,美到令人捨不得移開眼。
無可否認的,他對她竟有股莫名的異樣感覺。
李霆深吸一口氣以抑制心底所浮現從未有過的陌生情緒。拉起暖被覆上炕上令他不 安的怪異女子,見她睡得甜美、安詳,唇角不禁泛起一抹難得的笑意。
再一回頭,才乍見身後好幾雙和他一樣好奇的眼睛,正瞬也不瞬的瞅著床上女子。
「退下!」他不悅地怒斥一聲,嚇得好奇圍觀的部將低頭往後退去。這些人反了?
「這是本帥營帳,誰允許你們擅自闖入的!」
是怪這些人目無軍紀?還是不滿這些人好奇無禮的眼光投射在這女子身上?
「王爺!」眾人立即跪下,副帥周鄲率先發言:「稟王爺,此女子非仙即魔,臣等 實在放心不下王爺安危!」
「非仙即魔?」李霆咀嚼著周鄲的話,不以為然的斥為無稽之談。「周將軍可知危 言聳聽惑亂軍心之罪?」
「臣等不敢!實在是這女子形貌太過艷麗不俗,又從天而降,在這塞外荒野若不是 傳說中的狐仙,也有可能是魅惑男子、取其精髓的女魔啊!」
想不到這周鄲老來食古不化,盡信些邪魅之說,可氣壞了實事求是的李霆。
「放肆!在我大唐天子腳下,豈有如此迷信的情事!周將軍身為副帥,豈可不三思 ?」李霆也不知打哪兒來的怒氣,斥喝道。「全給我退下!」
眾人被斥責得無言以對,得令後紛紛退出營帳。
「太師傅!」李霆喚住走在人群最後的崔□。崔□站在帳門前轉身望向李霆。李霆 氣惱地問了聲:「女禍?」
儘管不信,仍難抵部屬非仙即魔的評論,他內心正天人交戰。
崔□走到李霆面前拍拍他的肩,揚著一抹神秘的笑意道:「是情關。」隨即轉身出 了帳門。
崔□從未見過李霆對一個女子如此關懷、保護,不是情關是什麼?
「非仙即魔?情關?」李霆在床前來回緩緩踱步,仔細思量這兩句話意,轉頭瞥一 眼床上女子安詳的睡容,不禁立在床前凝著她出神。
無論如何,這樣一個出塵絕俗的美麗女子確是他前所未見的,但滿腹的疑問卻無從 解。
她怎會從天上掉下來?
她的打扮為何如此怪異?完全不像當今仕女所穿著的華服或胡服。
她認識他?為何衝著他喊「哲維」?
看來要解答這些疑問只有等她醒來了。
李霆再凝了佳人一會兒,便步出營帳離去。
☆☆☆ ☆☆☆ ☆☆☆ ☆☆☆
「好痛啊!」映橋還沒睜開眼便呻吟 一聲,躺在床上按著發疼的太陽穴痛苦不已。
「姑娘!你醒了!」
映橋扶著頭,循聲睜開眼,床側一張稚嫩和善的圓圓臉立時映入眼底。
做夢?眼前這年約十七、八歲的女孩這身穿著,不正是敦煌壁畫中、唐代古墓出土 文物的紫色襦衣和以夾纈染織為質料的玲瓏合歡褲。
這裝扮在她的畢業論文「唐史研究」裡探討唐代藝術、人文的章節中有提到,不料 現在竟是如此真實的在眼前呈現。
映橋倏地坐起身,睜著盈滿驚奇的澄澈眸子在營帳內轉了一圈,仔細地審視床帳上所見到的新奇「古物」,不禁驚呼出聲。
「這雕工?這織錦?」
老天!她被巫師的魔咒一施,到底到了哪段時空?唐朝?
「姑娘,你還好吧?」見映橋的訝然不安,玉珂拿著繡帕輕拭她額上微微滲出的汗 珠。
「對……對不起!請問這是哪裡?」映橋嚥了口口水,拉住玉珂的手急切地問。她 的記憶還停留在喝下紅色巫藥後困極睡去及見到——哲維!對,哲維……「姑娘你先別 急,有話慢慢說。我們在唐軍駐紮的營地,這裡是定北王爺李霆的營帳。聽我爹說你今 天黃昏的時候從天上掉了下來,被王爺接個正著呢!」玉珂面露和善的笑意,至圓桌前 倒了杯水就要服侍映橋喝下。
「謝謝你!我自己來!」映橋頗不習慣的接過她手中的杯子,就口喝了些甘醇的茶 水,心裡記掛的仍是她見到的哲維。
「他們說你非仙即魔,偏我就不信。瞧你客氣的,我看魔是免了,倒是美得像仙還 差不多。」
「非仙即魔?」映橋一聽這誤解,不禁笑叉了氣。自己哪裡像仙?又哪裡像魔了?
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來到了她日夜翻查資料的唐朝來了。
「姑娘應該是哪一種?」玉珂好奇地審視她既奇異又美麗的外表。不可否認的,她 還喜滿歡她,縱使她是個女魔,也該是個討人喜歡的女魔吧。
「我叫史映橋,既非仙又非魔,跟你一樣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孩了。」
塞外日夜溫差大,夜晚寒意重,映橋一方面是被玉珂驚艷的眼光給看得不好意思了 ,一方面又因裸露的雙臂涼意襲人,下意識的拉起暖被緊裹著。
「我就知道!」玉珂胸有成竹的為自己識人的功力自滿不已。「我叫周玉珂,副帥 周鄲是我爹。」
聽著玉珂將這次遠征回紇的始末詳盡地描述,映橋才終於瞭解自己此刻的處境。
「玉珂,你好!」映橋禮貌性的自被中伸出右手。
然而玉珂只是不明所以的看著她藕白的手臂。
哦!這二十一世紀的握手禮在唐朝恐怕不流行。映橋只得不好意思地縮回手,朝她 歉然地笑了笑。
「玉珂,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鼓起勇氣,映橋問出她的牽掛。雖就那麼一眼, 但她肯定哲維必在這軍營中。
「那你可問對人了,這唐軍裡只要不是無名小卒,我都認得,若不認得的,透過關 系想找個人……」原本拍胸脯大聲保證到愈說愈沒自信,玉珂的聲音也愈來愈小。「其 實二十萬大軍,包括隨行的家眷,想找個人並不容易……但是你說出來聽聽無妨,也許 我認得也說不定。」
「嗯。那個人身高約一百八十公分,長得……」映橋將身子縮在暖被裡,下巴撐在 膝上,低頭描述著哲維的長相。
然而不經意的一抬頭,越過玉珂珠圓玉潤的身子,一眼就見著剛進帳門的李霆,內 心頓時悲喜交集,一雙美眸立即被淚泉給淹沒。
跨越時空來尋他,縱使他的裝扮有異,但他仍是他,一貫的自信、英氣逼人。
隨著映橋盈淚的眼光,玉珂轉過身子,一見是李霆不禁大喜過望,雀躍地喊著:「 是王爺!你要找的人是王爺。」開玩笑,想她玉珂是何等聰明,光是聽映橋形容也猜得 出她要找的是王爺。
「誰找我?」李霆的銳眼已對上映橋惹憐的淚眸。
「映橋,是映橋找你。」玉珂識相的收拾一下桌上的東西,朝李霆福了福身即竊笑 著往外退去。
玉珂走後,李霆大步跨進帳內,腳步還未停下,即被一頭撞進他懷裡的映橋給惹得 錯愕不已。
「是你!真的是你!」淚水像決堤的江河,止也止不住的滑下她驚喜的面容。數月 來的椎心之痛,在見著他、觸著他的這一刻竟幻化成片片的思念,令她欷-不已。
她想他,真的好想他!
「姑娘!男女授受不親,姑娘請自重!」李霆雙手高舉不敢放肆,任她的眼淚、鼻 涕糊上他胸前的胄甲。
這女子的舉動和豪放程度還真不是他所能理解的。
「你不認識我了嗎?難道你都感覺不到對我有一點點的熟識感?」一時之間錯亂了 時空,她仍把他當成二十一世紀的沈哲維,睜著盈淚的明眸期待他的答案。
「我該認識你嗎?」李霆不解。
一聽他否定的答案,映橋更是哭得肝腸寸斷,愈是緊抱著李霆不肯放手。
見她哭得如此傷心欲絕,李霆向來堅定沉穩的心也不知是怎麼了,就是反常得隨著 她的哭聲糾得死緊。心不由己的抬手撫上她波浪般的長髮。好柔、好滑呀!
「抱我!」她央求著,執意要喚起他對她的記憶。
李霆失魂似的依言抱著她柔若無骨的身子,縱是一身鐵骨也要化為繞指柔了。
這是怎麼回事?李霆深吸一口氣,為自己向來卓絕的定力叫屈。
「床上暖和些。」感覺到她單薄衣著下的冰冷,他乾脆抱起她往暖炕上走去。
一上炕,她立即又縮入被中,弓膝坐在床上沉思。
很顯然的,他的記憶中無她。這個認知令她好不心傷,兩排綿密的睫羽眨呀眨的, 又垂下兩串惹人憐愛、不捨的淚珠。
噢!李霆握拳咬牙,完全無法控制她的淚水投擲在他心湖所泛起的陣陣漣漪。
「回頭我讓玉珂拿套衣服給你換下。」
「衣服?」映橋掀開被子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就這個時代而言超炫的裝扮,不禁破涕 為笑。他們看她大概像她平常看科幻電影那般不可思議吧。
看看自己再看看面前的他,這才意識到是她跑到千年前的唐朝,難怪他不認識她, 方纔的淚水算是白流了。
「你不問問我從何而來?王爺。」王爺?他竟是唐朝的王公貴族!恍然大悟後的映 橋不禁噗哧一笑,顧不得他是人人尊崇的「王爺」調侃著。
「姑娘是該據實以告。」被她調侃,他倒沒有任何不悅,反而豁達地揚揚唇角,好 整以暇地旋身往圓桌旁的椅子上一坐,準備好好聽她解釋。
「如果我不呢?你是不是會拿我當間諜查辦?」
「間諜?」李霆不解地攢起兩道劍眉,沉思她說話的怪異。方纔他進營帳時聽她說 什麼一百八十公分,這「公分」是啥東西?現在又說什麼「間諜」,這「間諜」又是什 麼玩意兒?
「哦!我是說奸細,你看我像是奸細嗎?」她一臉古靈精怪地看他迷惑的神情就想 笑。作弄「古人」還真有趣哩!
「奸細?不,如果你是奸細我會知道的。不過你最好將你為何誤闖本營說清楚、講 明白,否則改日在公堂上會審自是少不了挨一頓苦。」他篤定地警告她。
「我無話可說,縱使你們想草菅人命讓我枉死,我亦無話可說。」映橋頹然垂下雙 肩,將頭枕在膝上不想做任何解釋。
她真後悔提醒他問她的來處。能怎麼解釋?這時代的人們能接受她來自一千多年後的二十一世紀——汽車滿街跑、飛機漫天飛不稀奇,人類不僅深入宇宙設太空站,探測 船還極力採訪太陽系的九大行星呢。
他不會明白她不惜犧牲生命、跨越時空來尋他的苦心。他若想審她,她是真的無話可說。
「姑娘!」他坐上床沿,見她失了神便喚著。
「嗯?」她抬起臉,晶亮的美眸觸及他如子夜般漆黑幽遠的星眸,白皙柔嫩的臉上 竟和以往一樣輕易的染上一抹酡紅。
「姑娘可有難言之隱?」見她臉上好看的紅潮,李霆的心思有片刻的恍惚,但隨即 恢復鎮定的問她,語氣溫和得絲毫聽不出有嚴刑逼供的意圖。
「嗯。」她滿含委屈,點頭如搗蒜的回應。
「請問姑娘芳名?可有親人?我即刻派人送你回家去。」
映橋猛搖頭,感到洩氣不已。「如今我已沒有任何親人,我只認識你。」
她認識他?又來了!怎麼她老是讓他感到莫名其妙!
「我認識你嗎?」
「你——」映橋提起一口氣,衝動得想點醒他。算了!話鋒一轉:「當然不認識我 。」
心想——你不認識我,可我認識你呀!
「史映橋。我的名字叫史映橋,你好。」好吧,一切就從頭開始,無論如何也要讓 他愛上她。映橋大方的自暖被中伸出白玉藕臂,但她在李霆眼中看到和玉珂同樣的疑惑 ,就在他蹙眉之際,她已嫣然笑著拉起他的右手握晃著。
「姑娘可知男女有分,不可逾越之理?」他濃密的劍眉攏得更緊,心想女子的蔥白 柔荑豈可任男子如此觸摸,莫非她是歡場女子才如此不避嫌?
李霆愈想愈是不妥,但觀察她落落大方的舉止、姿態優雅,又覺得該是自己多慮了 。
哎,李霆這誤解對她甚是冤枉。一方面她對他要發乎情又要止乎禮,另一方面又得 想盡辦法讓他愛上她、娶她,否則就要枉死在這西元七百年。如果不是為了他,她何苦 來哉?
「你就別再姑娘、姑娘叫的,認識我的人都叫我映橋,你也叫我映橋可以嗎?」什 麼禮多人不怪,這會兒倒怕起他的多禮了,怪彆扭的。
「映橋?」
「對,映橋,你記住我了嗎?」
「當然。」李霆回她一抹自負的俊笑。像她這樣一個令人怦然心動的絕色女子,想 教人記不得都難了。
情不由己的又端凝了她半晌,直到映橋又紅了臉低下頭,李霆這才收回自己放肆的 目光,端起隨軍大夫煎煮的寧神藥湯遞到她面前。
「希望這不是雄黃酒。」映橋忍不住咕噥著。他們都認為她非仙即魔,說不定真的 端來雄黃酒逼她現出原形,不過她既是人,又怕什麼來著。
「映橋?」李霆聽不清楚她咕噥些什麼,見她若有所思的不知在想些什麼,於是開 口喚了她。
「哦!沒什麼,我是說——我喝!」映橋甜甜一笑,接過他手中的藥碗慢慢飲盡。
甫抬起頭遞回藥碗,又見李霆望著她出神,玩心大起的她將自己的臉湊近他。也不 知道是誰說「男女有分,不可逾矩」的,怎麼他瞧她就瞧得如此放肆?
李霆被她這突兀的舉動逗得背脊往後挺,猛地拉開兩人間的距離。才想開口,又被 欺近身子與他面孔相距咫尺的映橋調皮地搶了白。
「男女有分,不得逾矩是嗎?你放心,我不會介意的。」
「你不介意?可我介意!」他不悅地說完,即尷尬地走出營帳。
好玩!真是好玩!映橋見他離去的背影,不禁笑倒在暖炕上。光是捉弄他就有意想 不到的效果,想來今後不會無聊了。
☆☆☆ ☆☆☆ ☆☆☆ ☆☆☆儘管白天時候李霆可以離開營帳去做 他的事,但夜宿就有大問題了。
當晚,他召來幾名工兵另外在他的營帳內再加裝一張床。尊貴如他,竟自己屈就在 這張簡易的床板上。
夜半時分,氣溫似乎又更低了。映橋撩開簾帳,不放心地瞧向床板上的李霆。
他熟睡的面容仍不脫他特有的俊逸和貴族氣息,而覆在他身上的薄被,讓她不得不 懷疑是否抵擋得了這樣寒意襲人的低溫。
映橋順手拿了件暖炕上的狐裘,惟恐吵醒他,躡手躡腳的來到他的床邊,輕輕地往 他身上覆去。
然而才伸出手,在映橋還未來得及反應前,他已彈坐而起,身旁的長劍出鞘跨上她 雪白的頸項,一連串的動作快得超乎她的想像。
「是你?」他收起長劍,訝然地望著她被嚇得慘白的麗容。
她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冷顫著身子直打哆嗦,待回復意識,「哇!」的一 聲哭得好委屈。
這就是武功?而她差點成了他劍下的亡魂。
這女人真是麻煩!李霆深呼出一口氣,狠一咬牙,將她抱上自己暫時棲身的木床, 覆上被褥。
「你幫我蓋這裘被?」他瞄一眼地上被他削成兩半的狐裘。
她餘悸猶存地撫著冰冷的雙臂,無助地抗議:「可你差點殺了我!
可傷著她了?他顧不得早先講過男女有分的話,急切的撩起她波浪般的柔髮檢視她的傷口,卻因她嫩白如雪的頸項上的一道血痕自責不已。
「別動!」他喝令一聲,表情嚴謹的自懷中掏出一隻精緻的小瓷瓶,將其中珍貴的藥粉撒在她的傷口上。
「你做什麼?」
「替自己的魯莽收拾殘局。」
「沒關係,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為頸上傳來的刺傷感而咬牙忍疼。
「這是皇宮御用的刀傷藥靛金散,初敷會有刺痛感,但之後傷口癒合神速。忍著點,很快過去的。」見她蛾眉輕蹙卻又勇敢的不輕易喊疼,李霆心中不禁一緊。
「謝謝!」她才道完謝,傷口果真就不疼了。
「我傷了你,辜負你為我蓋被的美意,你還謝我?」
「都說過了,你不是故意的,何來怪罪之說?」她向來體恤人,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不過跟這些「古人」相處才一些時候連講話都不免文謅謅起來了。「只是……」
「只是什麼?」他笑睨著她。
「只是你都是這麼沒有安全感的嗎?」她又有疑問了,不明白何以一個人在熟睡狀 態還能有這麼高的警覺性。
「什麼?安全感?」怎麼她的用詞老是這麼與眾不同?
「哦!我的意思是你的防人之心都是這麼強烈的嗎?」
「將帥在外樹敵頗多,時時保持警戒,防人偷襲是必然的。這道理你是不會懂的。 」
見她一副純真、善良的模樣,必是無法體會這其中的複雜道理,說來她也不會懂的 。
映橋不服氣地瞪了他一眼。她又不是白癡,這麼簡單的道理豈會不懂?
「看!星星好大好亮哦!」一抬頭,見營帳氣窗外儘是滿天晶亮的繁星,映橋不由得拉著他的手興奮的低呼。
她從未見過這麼澄澈的夜空。在台灣別說星星,就連月亮都快被光害給掩蓋了,哪見過這麼美的景象。
見她又不避嫌的拉住他的手,李霆也只能搖頭輕笑她的天真,乾脆伸手將她攬入懷中。
「對不起!」映橋刻意教訓他似的推開他。誰教他老教訓她男女有分的規矩,非得讓他吃吃閉門羹不可。再說心裡早打定主意,她跨越時空來尋求的愛情,絕非只是他一 時的衝動或是自己的投懷送抱,她要他重新追求她、心甘情願地愛上她。
說時遲那時快,被她這麼一推,沒把李霆給推下床,倒是床板出乎意料的「啪!」
一聲,毫無預警的整個垮了下來。
李霆的武功沒派上用場,倒是反應敏捷的一個提抱護住她,當了墊背往地上摔去。
一陣錯愕之後,兩人躺在破木片中笑不可遏。映橋趴在他身上笑得不能自己,波浪 似的長髮輕輕柔柔地拂在李霆臉上、頸上,酥癢的不只是皮膚的觸感,甚至延伸到心坎 裡。看著她燦爛如花的笑容,那眼兒、鼻兒、眉兒莫不深深牽引著他的靈魂……「映橋 !」他嗓音粗哽地低喚,一手已情不自禁的撫上她的背,另一手則制住她的腦後將她的 頭壓向自己。
一股激情在體內流竄,生理瞬時起了變化,他想吻她,甚至——要她。
他絕非輕薄之徒,這強烈的渴望竟發生在初識不及一天時。
映橋止住笑,看到他眼中流竄的慾望,知道他要的是什麼。在自己的唇瓣觸著他性 感的唇之前,她迅速摀住他的嘴巴。
雖然生長在二十一世紀,並不表示她的思想就該開放到讓一個對她還沒有愛的男人 來佔有她。
「起「床」嘍!」明白他的意圖,只覺得一顆心臟已快躍離胸口。她尷尬地轉移這 一觸即發的慾念,趕緊自身下的「肉床」爬起來,站離他遠遠的。
「我不會吃人,你不用離得我那麼遠!」李霆懊惱地拍拍前額坐起身,為自己的失 態感到難以理解。
難道她真像他的部將所說的非仙即魔,自有魅惑人心的魔力?他想,他是體會到了 。
看向懊喪著臉坐在破木堆中的「王爺」,映橋噗哧笑出聲,再次和他相視而笑,之 前的尷尬氣氛隨著一掃而空。
「你——今晚怎麼辦?」她試探地問。離天亮大概還有好幾個小時,他的床塌了, 該睡哪兒?
「這倒是個問題!」要自己去和那些滿身汗臭、異味的部屬同擠一個營帳是有些為 難,更何況時值深夜,大家都睡得和豬一樣,再去打擾自是不妥。
「這樣好了!」她-腆地指了指暖炕。
「呵!呵!映橋,你這是邀請?」他曖昧地揚揚眉斜睨著她。若真要和她同榻而眠 ,難保不會發生剛才那失態的意外。
「你想到哪裡去了!我豈會便宜了你這個登徒子!」她不平地將手插在腰際,噘嘴抗議。
「登徒子?」他嘲諷地邪笑。也許吧,經過今天的定力測試,已知自己是在不合格的程度,說不定哪天獸性大發……嘿!嘿!不堪設想。「你倒說說你的提議。」
「將暖炕一分為二不就得了。」她也懶得解釋,直接跳上床動手將一卷布幕搭在暖 炕中央,區分成兩處床位。
「映橋,你這身衣服……」他不得不承認她有一副玲瓏的好身材,但像這樣裸露一 雙修長的美腿在床上高處晃呀晃,慶幸只有自己看,若要這麼走出營帳,可就有違禮教 了,不由得又鎖定一對濃眉。
「怎麼了?不好看?SOGO買的。」說完在床上轉身一圈讓他看仔細一點,再好玩的 擺個頗具水準的模特兒展示姿態加重計分。她是個業餘模特兒,常利用課餘時間走秀, 若他敢說一句不好看,那麼她就——不理他!
又來了!看看她那副德性……李霆搖搖頭。SOGO?什麼玩意兒?她又說癡話了。
「明早我讓玉珂拿套衣服給你。」
「好呀!」最好是那種有考古價值的衣物。
她說著掀開布幕鑽進內側床位躺平,伸出手至布幕外拍拍外側的位置,邀請他一起 來睡覺。
李霆看著她那纖纖素手,不禁暗歎一口氣,安分地上床躺平,睜著一雙怎麼也閉不 上的眼眸瞪視帳頂。
他真是著魔了,著了這個名叫映橋的女子的魔了。